第44章
“谷雨!”嘉語又喊。
昭熙忙道:“方才三娘不是問我,那死蛇是不是故意的嗎?”
這句話果然成功堵住了嘉語的嘴,嘉語斜斜看他一眼:還不快說!
昭熙道:“原本還真不是,只是她們說話得久了,我又屏住呼吸,就有條沒長眼的長蟲,當我是截木頭。然后我忽然想、我是忽然想到,要是拿這長蟲嚇她們一嚇,那她們是不走也得走了�!�
嘉語:……
“哥哥又說謊!”
“三娘這話就不對了,昭熙叫屈,“我哪里有說謊,還又!”
“那我問你,”嘉語道,“十娘對謝姐姐做什么了?”
昭熙驚道:“她告訴你了?”
話出口就知道上當。他那個方才還板著臉像全世界欠她十萬大錢的妹子,已經(jīng)換了張笑盈盈的面孔。
“所以,”嘉語笑著說,“哥哥有沒有想好,該怎么和謝姐姐賠罪呢?”
她才不覺得昭熙與謝云然在漏月亭私會有什么問題,以謝云然守禮,和昭熙的遲鈍,有什么才見了鬼。
昭熙像是到這時候才意識到,也忘了要和妹妹置氣,“哎”地叫出聲來:“慘了!”眼巴巴看向妹妹,“三娘你替我向謝娘子賠罪可好?”
嘉語:……
“三娘……好三兒!”
嘉語嘿然冷笑:“哥哥自個兒闖的禍,倒叫我去賠罪!”
昭熙心里想天理何在啊——他明明是因為謝云然格外照顧他妹子,才特意找了她道謝,如今出了岔子,他妹子倒好,一口一個“哥哥自個兒闖的禍”,這天底下當哥哥的還有沒有說理的地兒!
但是這時候想起那個少女,唇上幽香,盈盈妙目,當時窘迫,心里也實在過意不去,低頭尋思半晌,問:“三娘方才說,謝娘子喜歡珍稀善本?”
這個傻哥哥,總算是有點覺悟,嘉語笑嘻嘻道:“可不是。謝家原本就藏書極多……聽說她家在南邊時候更甚,北來倒是丟了不少�!�
昭熙道:“那三娘你給擬個單子?”
嘉語給氣樂了:“謝家北上丟了哪些書,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上哪里打聽去?要我問謝姐姐打聽了來,謝姐姐難道不知道是我干的?這要賠罪的到底是我呢,還是哥哥你?”
昭熙:……
就他這妹子,好意思說自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總之我不管,哥哥自個兒去張羅去。”嘉語道,“我就在這寶光寺里再多住幾日,免得哥哥沒借口過來,夠意思了吧我?”
昭熙:……
“谷雨!”嘉語懶洋洋喊,“送世子出去!”
谷雨:……
我我我……我站得還不夠遠么?
.....................
謝云然住的探云閣,因有個“云”字,謝家覺得好。探云閣不如疏影園占地廣闊,但是小歸小,五臟俱全,玲瓏也是一重好。
謝云然自漏月亭回來,就一直悶悶不樂,四月實在擔心。
到午時,寺里忽然騷動起來,比丘尼過來告知,說寺里進了賊,要各處緊閉門戶,不可大意了,要有不對,千萬敲鑼打鼓通知。四月對比丘尼的鄭重其事嚇了一大跳,特意出去打聽了消息。
回來喜孜孜同謝云然說:“是漏月亭出了事兒�!�
謝云然看她一眼。
“是九娘子,”四月說,“李家九娘子被條死蛇嚇昏了——奇怪,怎么昏的是九娘,不是十娘。”
“四月!”謝云然喝止她的幸災(zāi)樂禍。
“姑娘,那李十娘好生無禮!”四月說。她是很樂意看到李十娘受驚受怕。她猜,那定然是始平王世子所為。只不知什么緣故,倒霉的卻不是十娘,而是九娘。九娘雖然不及八娘溫厚穩(wěn)重,也是個好性子。實在可惜。
“世子是在給姑娘出氣呢。”四月說。歡喜得太過,連“始平王”三個字也省了,就仿佛是她自家的世子一般。
謝云然卻搖頭:“只是巧合,始平王世子怎么會和幾個小娘子過不去……李家十娘子久不在京中,有些事,不知道而已,情有可原。我瞧她性情是不怕事的,倒是八娘九娘,想來受驚不輕。”
四月聽她一一說來,如同親見,心里又是佩服又是難過。
“九娘既受了驚,想必李家姐妹會在寺里逗留兩日,四月,”謝云然吩咐,“一會兒叫人備了禮,給李家?guī)孜荒镒铀腿后@�!�
“是�!彼脑聭�(yīng)下。
謝云然轉(zhuǎn)眸看了四月一會兒,這一向她穿得素,四月也跟著素,梨花白裙裳,上面一絲兒繡色也沒有,簡單梳的雙鬟,也不曾插戴些珠兒花兒,她原是正活潑好動的年歲。謝云然嘆了口氣,她說:“你如今也一年大過一年了,我瞧這光景……不如我和母親說,讓她帶你回家吧�!�
“姑娘!”四月大驚,抬頭看時,姑娘眼睛里并無半分嬉笑或者戲弄的意思,登時就哭了起來,“姑娘不要我了嗎?”
“不是我不要你……”
“姑娘說這話就是不要我了!是我說錯了話還是做錯了事,姑娘和我說,我再不犯的!”說著就要跪下去,謝云然一把拉住她,沉吟良久,只嘆了口氣:“罷了,你不走,就不走罷�!�
“我不走!”四月清清脆脆地應(yīng)道。
“始平王世子的事,”謝云然頂著四月殷勤的目光,頭皮一麻,硬著心腸道,“你不要想多了�!�
四月才不覺得自己想多了呢,以她家姑娘的眼高于頂,能記得這號人物,就已經(jīng)不是她想多了。
...........................
嘉語看著拜帖,心里有種不好的預(yù)感,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特別落款處朱砂描的三朵蓮花紋,他是在提醒她,還欠他三件事,如今,是踐約的時候到了。
看見姑娘拿著彭城長公主的拜帖翻來覆去地看,一言不發(fā),谷雨心里打鼓:“姑娘,見是不見?”
嘉語長長出了口氣:“你去,把半夏找來�!�
谷雨還小,怕沉不住氣。
半夏很快就到了,嘉語略問了幾句周樂,半夏贊不絕口:“婢子生平還從未見過這樣聰明的人�!�
嘉語:……
還會不會說話了!好歹把我這個主子排除在外啊!
她心里腹誹,然而眼下不是說話的時候,就叫半夏去請蕭阮進來。半夏聽到蕭阮,唬得臉上一白,不敢多問,匆匆就去了。
驚蟄設(shè)了坐具和屏風,也被打發(fā)出去。
蕭阮進了門,半夏沒敢跟進來,就守在門口。
薄墨紋象牙色長袍,巴掌寬玉格帶,帶下系有玉玦,緋色絡(luò)子,艷色奪目。蕭阮有一樣本事,再俗氣的顏色到他身上,都像是蒙了一層冰霜,那就仿佛百花繁亂,由著天光云影一襯,就生出清貴來。
開口便是:“我這次來,是有事相求。”竟一句廢話沒有。
嘉語知道他雖然用了個“求”字,但其實并不是懇求,而是要求。因微微頷首道:“殿下請講�!�
這樣生疏客氣……也許早該如此。失落之余,嘉語忍不住想。蕭阮也這樣想。距離聽到她受傷,已經(jīng)過去一段時間了,他也記不起當時驚駭。他只是想,她究竟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這樣頻頻受傷?
他是想過要進宮探望,但是——
“殿下打算,以什么名義去?”蘇卿染這樣問。他甚至不知道她是幾時看出他的這個心思。
“殿下以為自己瞞得很好嗎?”她冷冷地說。
瞞……瞞什么?他聽見自己心里有個聲音在問。然后另外一個聲音回答:還能瞞什么。她不肯下嫁,那么她對他,就毫無意義。有意義的是賀蘭袖——他有義務(wù)去探望和詢問的,是賀蘭袖。
蘇卿染問:“她……有什么好?”
好?他不覺得。她定然不如蘇卿染一心為他,不如賀蘭氏善解人意。不過是做了個莫名其妙的夢,就死活不肯與他在一起,全然不顧念他千里回護的艱辛,壞了他多少事。她有什么好,他是真不知道。
大概就是……就是他前世欠了她。
他答不上來,蘇卿染眼里的光,一點一點暗下去。
如果他能說出她有什么好,她至少知道他圖的什么。知道他圖的什么,就好對付了——如果他們果然有姻緣之分。朝夕相處的日常,足以磨滅一個人身上大多數(shù)的光環(huán)。何況華陽也不是什么滴水不漏的人物。
但是她這樣問,他竟是答不上來。
最可怕的是,她不肯嫁給他,她就永遠沒有機會讓她露出破綻,讓他幻滅。那就仿佛曇花,因為一現(xiàn)之后,永不再來,才會在記憶里被妥善收藏,你可見過有誰稀罕四季常青,勝過曇花一現(xiàn)?
她說:“蕭郎,不要去見她�!�
這是蘇卿染第一次對他說這樣的話。那也許是因為他從前,從未反常過。他知道自己經(jīng)不起反常,他一直自律,非常自律。他明確知道自己要什么,他從不做有損自己利益的事,任何事!
而華陽,就像是從天而降的一塊磚,把一池春水砸了個粉碎。
她不許他婚約,原沒有什么大不了。計劃不能成事的,比比皆是——這個世界沒有義務(wù)實現(xiàn)你的計劃,所以每個計劃都可能出錯,但是也每個計劃,都有第二手準備,那就像,華陽不肯嫁,還有賀蘭氏。
沒有誰不可替代。
所以她受傷昏迷,他原本不該著急,不該心憂,哪怕她就此死去……那對他甚至是個好消息——這真是個殘忍的事實:她死了,始平王父子對她的感情,多少會移情賀蘭氏,在對待他的時候,也會因為追念他曾經(jīng)對她的回護而網(wǎng)開一面。無論從哪個角度,她的死亡,他都是受益者。
但是他不想她死。
人的感情多么奇怪,明明毫無益處。
比如蘇卿染原可以留在金陵;比如彭城長公主原可以再嫁他人;再比如他的父親,他想了一輩子的金陵,念了一輩子的金陵,最后卻因為兩房妻室的爭端,郁郁而終。難道對他來說,不是金陵最重要嗎?
“難道對我來說,不是金陵最重要嗎?”這個話,他同樣可以拿來問自己。華陽算什么。他覺得他該苦笑,但是最終也沒有。他回答蘇卿染說:“好,我不去�!�
他沒有進宮。
不久,十六郎請求外放;再后來,他也得到了華陽回寶光寺的消息。他這次登門,為的是請她踐約——他不與她客套,直接說道:“……請三娘子幫忙,解除我與令表姐的婚約�!�
賀蘭氏沒用了。
一個孤女,背后沒有始平王,對他能有什么用。
但是他不能提出解除婚約:落井下石,從來都不是一個好名聲,實力不夠之前,好名聲至關(guān)重要。他原以為要費一番口舌,但是意料之外,他說得干脆,華陽答得更干脆:“如君所愿�!�
干脆得蕭阮反而有片刻的失語,過了片刻,方才道:“如此,多謝三娘子了�!�
“殿下不必客氣。”嘉語嘴上這樣說,心里卻在懊悔,早該想辦法賴掉這幾件事,可惜這一向多事,倉促也沒有別的法子。幸而他不過是想與賀蘭袖解除婚約——天知道他下次會想要什么。
蕭阮想解除婚約,對她不算意外:因利而起,自然會因利而終。他到這時候才提出來,已經(jīng)比她想的要遲。
也許是消息遲了。嘉語很想知道,賀蘭得知這個請求會是個什么心情。從前被放棄的是她,如今換作她。她也不知道要不要同情蕭阮:他不知道賀蘭袖的價值,也就不知道,自己放棄了什么。
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說完正事,兩個人一時無話可說,室中靜了一會兒,嘉語終于道:“半夏——”
“三娘子傷好了嗎?”蕭阮忽然問。
嘉語略怔了一怔,終是應(yīng)道:“好了,勞殿下記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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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阮來得快也去得快,嘉語覺得他這日情緒有些蕭索,大概是為了賀蘭袖,嘉語猜想,他這里放手,以賀蘭如今的境況,未必能再覓良人。
他對女人總多少心軟。
所以日后,讓他聽到賀蘭袖的死訊,想必會很吃驚。便是從前有過想要娶她的心思,到這時候,也通通都泯滅了吧。
就像是放了一把火,所有牽扯瞬間燒個干凈。
雖然殘忍,未嘗不是皆大歡喜。
有時候嘉語也覺得,如果不是有叔父篡位、父親北走這個意外,以蕭阮的心性,應(yīng)該會長成一個難得的君子,君子如玉。
然而他并沒有這個機會——這樣的機會,原本就極其難得。這世上大多數(shù)的人都在泥淖里掙扎,在泥淖里打滾,在泥淖里,奮力把身邊所有夠得著的人都拖下去,刀山火海,沒有人能夠獨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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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阮不知道嘉語打算怎么對付賀蘭氏,不過她該是有辦法,既然她已經(jīng)應(yīng)諾了他。其實他猜,即便沒有他發(fā)話,她也會對賀蘭氏出手,但如果他不知會這一聲,很難保證她不把火燒到他身上來。
他不知道賀蘭氏想做什么。
如果說臨摹他的字,揣測他的性情,給他推薦那個莫名其妙的隨遇安還勉強能夠解釋的話,她對華陽的所作所為簡直匪夷所思。這對姐妹身上充滿了謎團。華陽還有坦誠,賀蘭氏簡直就是個……黑洞。
蕭阮心不在焉地陪彭城長公主在寶光寺里轉(zhuǎn)。他母親王氏也禮佛,但是他來找嘉語用的借口還是彭城長公主。
母親待他不親近。他有時候猜測,她是責怪他當年拖累,以至于她沒能跟上父親的腳步,以至于父親停妻再娶。父親和母親之間,有太多糾結(jié)的情感,他不敢、也不想去細究。
他扶著長公主從畫滿佛陀、羅漢、尊者與供養(yǎng)人的畫壁前走過。彭城長公主虔誠誦佛,她極少過問他的行蹤,也許知道,也許不。蕭阮也沒有想過,如果有朝一日他成功南下,該怎樣安置她。
他對她一直心存敬意。
這對全無血緣關(guān)系的母子慢慢拜完佛堂,該點燈的點燈,該添油的添油。彭城長公主每月有固定的添油錢,自有婢子送來,像這日親來的,在額度之外。寶光寺一眾比丘尼自然好生奉承。
午時用齋。寶光寺里齋飯頗為精致,母子倆用得十分盡興。午后小憩過,又游覽寺中勝景。走到百鳥園,彭城長公主久久佇立。百鳥園雖有百鳥之名,在這盛夏的午后,卻還算幽靜。仙鶴在樹下悠閑踱步,麻雀兒蹲在樹梢上,頭一點一點,差點沒栽下去。天鵝半浸在湖水里,唯有蟬噪不止。
彭城長公主嘆了口氣,低聲道:“父皇在的時候,后宮獨寵幽皇后�!�
蕭阮不響,他知道他這時候帶一雙耳朵就夠了。燕朝的宮闈秘事,他可以打聽,可以利用,但是并不方便□□裸表現(xiàn)出興趣。
“幽后無子,”彭城長公主自失地笑了一笑,“當然的,父皇怎么舍得讓她有兒子。”以幽皇后的受寵程度,如她有子,高祖定然不舍得不立為嗣,而燕朝祖制,子貴母死。有燕一朝,就只有當今太后逃過了這條形同詛咒的規(guī)矩。
“皇兄自小養(yǎng)在幽皇后膝下,后來幽皇后被囚,皇兄侍奉如故。一直到她過世�!迸沓情L公主說,“后來皇兄獨寵周后�!�
周皇后也沒有兒子。
和幽皇后不同的是,世宗廢除了“殺母立子”的規(guī)定,但是沒有兒子就是沒有兒子。有時候人拗不過命。她沒有,也不許別人有,所以世宗不敢把皇帝養(yǎng)在她跟前。但是結(jié)果……也沒什么不同。
幽皇后生前,馮氏一門三男尚公主,若非侄女夭折,太子妃的位置也是她家的。幽皇后死后,馮氏迅速敗落,取而代之的是世宗生母周家——周皇后就是先帝的表妹。世宗并沒有照顧養(yǎng)母的家族。
世宗駕崩之后,這個殊榮轉(zhuǎn)至姚氏,昔日馮氏如何,今日周氏就如何。
彭城長公主不知道蕭阮能聽懂多少,她只是感慨,不需要他傾聽。她沒有子嗣,也不打算再嫁。蕭永年之前,她嫁過一次,駙馬死了;后來皇兄許她再嫁蕭永年,她與他感情甚好,但是好端端的,他也死了。
兩次婚姻,都沒有留下一兒半女。她是公主,沒人敢說她克夫,但是中道失偶,總是個傷心,要再來一回,彭城長公主頗覺得自己折騰不起。既然是注定的不能白頭偕老,也不想再折騰了。
蕭阮這孩子,總須得喚她一聲母親。這幾年下來,他對她禮敬周到,并不比對生母差多少。她知道他想什么,如果他南歸,她是不可能跟隨的,她是燕朝長公主,她的根在洛陽,她不希望他走。
但是,有王氏和蘇氏那個小妖精左右教唆,他不成天想著南下才奇怪了。
她想在洛陽給他找一房妻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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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絕艷易凋
就算栓不住他,
留個一兒半女,也足以慰藉膝下荒涼。假子真孫子么——就算兒子是假的,孫兒總是真的。人當然要在宗室女里找,自家孩子才貼心,
可惜了世宗留下的兩個公主都還太小。
她原先冷眼瞧著,始平王府六娘子不錯。雖然也嫌小了些,但是明艷可人,
性情也明朗。又始平王妃得太后寵愛,
以太后的性情,
真娶了六娘子,
蕭阮想在洛陽弄個一官半職,
站穩(wěn)腳跟,根本不是問題。
男人嘛,有了嬌妻美妾,
兒女承歡,又有權(quán)勢富貴,就不會成天想著那些個虛無縹緲的事了——他一個光桿兒王爺,
燕朝不給兵,
他還真能復(fù)辟不成。
誰成想,橫空殺出一個華陽!
雖然也是始平王的女兒,但是和始平王妃,那可就人心隔肚皮了;養(yǎng)在平城,
又是個妾養(yǎng)大的,
哪里比得上洛陽的孩子;然而那之后種種,
古怪離奇,都在她意料之外。她也認了,如果他實在喜歡,華陽就華陽吧。
但是她妥協(xié),命運不妥協(xié),最后竟落到賀蘭氏身上,彭城長公主嘴上不說,心里那個郁卒就別提了。
幸而眼看著又有了轉(zhuǎn)機。
“……你上午,是去見了華陽嗎?”她問。
冷不防被過問,蕭阮一怔,答道:“之前聽說華陽公主在宮里受傷,剛巧母親要來禮佛,就順路問候一聲�!�
彭城長公主:……
這小子從前定然是個糊墻的,憑怎么破綻百出的話,從他嘴里出來,都能妥妥貼貼——活像這洛陽城里是人就知道華陽在這寶光寺里一樣。索性挑明了說:“賀蘭氏,你還要如期迎娶嗎?”
彭城長公主突然發(fā)難,蕭阮詫異之余,也只能老老實實應(yīng)道:“已經(jīng)定了親,過了三媒六聘,總不好悔婚�!�
彭城長公主:……
她錯了,這小子合該屬黃鱔。但是彭城哪里容他溜走,直接就問:“我做主,替你聘了華陽如何?”
蕭阮:……
他的這個嫡母,是覺察到了什么,還是有別的打算?一時竟亂了陣腳,也亂了方寸。
不不不,三娘是不肯嫁與他的,他心里清楚得很,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彭城長公主說她來做這個主——這哪里是她能做得了主。莫說是她,太后都做不了這個主。這怔忪的片刻,彭城長公主已經(jīng)出了百鳥園。
蕭阮忙跟上去,喊道:“母親!”
彭城長公主笑吟吟看住他:到底少年兒郎,說到心上人,便是高冷如他,也把持不住。
蕭阮走得近了,卻低頭:“母親費心了……三娘子不愿意,母親不要為難她�!�
彭城長公主挑眉。她當然知道之前太后賜婚,卻落到賀蘭氏頭上的事,她還因此多少被取笑過——要正經(jīng)始平王的女兒,三娘也好,六娘也罷,少不得一個公主郡主的頭銜,嫁也風光,娶也風光。
賀蘭氏算什么,一個孤女,敢望她家的門!
當時只道是賀蘭氏用了什么了不得的心機手段,橫刀奪愛——人人都道是如此,不然實在無法解釋這段賜婚——只恨事情太隱秘,竟沒打聽得出來,如今聽他這口氣,竟是華陽不肯?那就怪了,華陽從前殷勤,她雖然沒能目睹,也頗有耳聞,難道如今的小娘子心思變化之快,竟至于此?
一時只說道:“不是我自夸,我家阿阮這樣的人才,她還有不滿意?”
蕭阮自然不敢把那些夢不夢的話說給長輩聽,只道:“太后賜了平妻……”這算不算蘇卿染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蘇卿染是心高氣傲,但是如果沒有他與三娘的千里同行,應(yīng)該不至于以為自己能拿得住住她。
彭城長公主眼神一厲:他不提,她倒忘了這茬,蘇家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丫頭!
卻漫不經(jīng)心說道:“華陽如今年已十四,明后年就要及笄。始平王兩口子已經(jīng)在給她挑人,你要真沒這個意思也就罷了,要是有這個心,母親為你籌謀�!�
蕭阮實在吃了一驚:彭城長公主極少管他的事,更沒有聽說她什么時候看好三娘。怎么聽這口氣,竟像是志在必得?然而這真是個誘人的提議,蕭阮想,誘惑到他縱然明知不妥,竟舍不得斷然拒絕。
“不然……”彭城長公主慢斯條理說道,“阿阮自個兒看上哪家娘子了,也可以與母親說,畢竟男大當婚�!�
彭城長公主這口氣,活像是滿洛陽的名門淑女都盡他挑似的,蕭阮頗有點哭笑不得,他哪里有這個資格,要由得他選,他倒是想選陸家的女兒。但是燕朝哪個放心,又哪個允許。陸家也不敢應(yīng)。
一念及此,想起陸家送給嘉語的兩千部曲,奇怪,她要這個做什么。
他躊躇不語,彭城長公主不耐煩喝道:“男子漢大丈夫有話就說,婆婆媽媽成什么話!”
蕭阮苦笑道:“孩兒實在不敢做此奢望�!彼@話沒有說透,但是彭城長公主自然明白:太后賜了蘇卿染為平妻,這洛陽高門里,便縱是有小娘子看中他人才,也沒哪個做爹媽的舍得許嫁。
彭城長公主沉吟,又聽他說道:“孩兒幼時聽說,人出生的時候,月老會在手上,或者腳上綁一根紅繩,一頭牽著這個,一頭牽著那個,不管這兩個人離了有多遠,就是天涯海角,累世恩仇,都會結(jié)為夫妻;沒有這紅繩牽著,就是、就是……相比為鄰,也終無姻緣。”
他原是想說“朝夕相對”,怕應(yīng)了他和蘇卿染,硬生生改過來。
彭城長公主勃然大怒。他這什么意思!他是打算著娶了蘇家那丫頭就算了?蘇家那丫頭能給予他什么?能幫到他什么?她和他一樣是吳人,在燕朝一無家世,二無財勢,他就打算守著這個空頭爵位吃一輩子?
那個惹禍的妖精!
什么見鬼的紅繩!合著人人都只綁一根,他那個死鬼老爹就綁了兩根?那些娶不成嫁不成的,豈不是月老偷了懶,竟連一根都沒有綁?她是不信這些鬼話的,她更不信,他還真只能娶了蘇家那丫頭!
一時面沉如水,卻自言自語:“我前兒進宮,聽說太后叫始平王妃去鄭家看看�!彼龥]細說去鄭家看什么,蕭阮已經(jīng)脫口道:“鄭家子弟浮滑�!�
彭城長公主微微一笑。
蕭阮自知失言,忙補救道:“那也無妨,想必始平王會仔細斟酌�!�
“始平王倒是中意崔家。”彭城長公主慢悠悠地說,“崔家多玉樹,規(guī)矩也好�!�
“就怕規(guī)矩太大了。”蕭阮忍了忍,還是說道。三娘就不是什么守規(guī)矩的人,去崔家那樣的大家族,日子可難過。更何況崔氏這樣的大族,難免良莠不齊。雖有玉樹,也不少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他卻忘了,嘉語是公主,自個兒開的公主府,并不從夫居。
彭城長公主再不說話,只兩個眼睛往他臉上看。蕭阮的笑容也有些繃不住,微垂了眼簾,老老實實道:“是,我心許三娘,請母親為我求娶。”
算他為難她。
之前許多掙扎,猶豫,輾轉(zhuǎn),權(quán)衡,他想過無數(shù)次放棄,在觸手可及的希望與絕望面前,忽然就潰不成軍。沒有人斗得過自己,每個人到最后,都要對自己俯首認輸——它甚至比命運更強大。
......................
蕭阮母子出寶光寺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快要下去了,夕陽的余暉染到山門,染到青青草葉上,一片金燦燦的霞紅。
蕭阮扶彭城長公主拾級而下,就要登車,忽聽得一陣吵嚷,母子倆目光轉(zhuǎn)過去,但見幾個人圍著個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推搡和叫罵,書生一個閃避不及,被推倒在地,那群人便一擁而上,拳打腳踢,夾雜著喝罵:
“……龜兒子!”
“老子今兒非打死你個龜兒子不可!”
那些個污言穢語,一句一句被風吹過來,彭城長公主聽得直皺眉:佛門重地,哪里來這么些無禮的人!
山門原是個熱鬧地方,人進人出,但是寶光寺與尋常寺廟不同,平日里并不向外開放,往來都是貴人,除去初一十五趕集日,山門外都是空的。蕭阮因道:“孩兒去看看�!�
彭城長公主略點了點頭,先行上車。
蕭阮帶人過去,已經(jīng)滿地狼藉。被踩了個稀爛的攤兒,倒在地上的幡子,蕭阮漫不經(jīng)心看一眼,上面寫有“測字”,就兩個字,鐵畫銀鉤,倒是風骨凜然。然而蕭阮是不信什么字如其人的。
不過這也說明,這個被群毆的男子,沒準是個正經(jīng)讀書人。
正經(jīng)讀書人出來擺攤兒測字,也是一奇,測字攤兒擺到這寶光寺來,又是一奇——佛祖不怪他砸場子嗎。地上見了血,鼻青眼腫的書生。余光掃到寶光寺里出來幾個人,眼瞧著就往這邊來了。
蕭阮微微一笑,侍從會意,喝道:“住手!”
雖然他瞧著文弱,身邊卻很有幾個侍從,又都錦衣華服,幾個打人的瞧這光景,先自怯了,當頭一人賠笑道:“貴人聽小人說,小人打這龜兒子……這小子,是有緣故的�!�
“哦?”
“這龜……小子騙了小人的錢,卻連一句吉利話都不說……”
蕭阮:……
世間竟有這等渾人!蕭阮實在哭笑不得:特么誰規(guī)定測字的算命的有義務(wù)捧他開心來著!他有本事去寶光寺抽個簽試試!多少人解了簽哭著出來,敢一把火燒了寶光寺?就更別說永寧寺了。
蕭阮也不耐煩教他,只輕言細語一個字:“滾�!�
眾人:……
這位貴人還真是惜字如金啊。
那不過幾個商人,哪里敢與蕭阮這樣的貴人別苗頭,左右看了看,灰溜溜一哄而散。
蕭阮看著地上的書生,并不叫人去扶。那書生約是二十七八歲,青色長衫,腰間束了條錦帶,奇怪,并不突兀。也不落魄——既不落魄,何至于如此斯文掃地?書生自己慢慢爬起來,看了蕭阮一眼,擦了一把嘴邊血漬,一瘸一拐扶起幡子,又重新搭好攤兒,卻問:“貴人要測字?”
蕭阮:……
敬業(yè)到這種地步也不容易。
寶光寺的人瞧著并無大事,默默然又退了回去。
蕭阮問:“方才那人測了什么字?”
“測的“錦”字�!�
蕭阮心思靈敏,把個“錦”字拆了一遍,大約也就知道了他為什么挨揍,不由微微一笑,掉頭就要走。
卻聽書生喊道:“貴人援手,隨某愿無償為貴人測上一字�!�
蕭阮說:“我沒什么想問的。”
書生仔細打量他片刻,又瞧了瞧他身后的侍從和小廝,再往不遠處車上瞟了一眼,忽問:“是宋王殿下嗎?”
蕭阮:……
被認出來不奇怪:馬車上有彭城長公主的徽記。這個書生,從前是在貴人堆里混過么,難怪敢來這寶光寺外測字,想是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吧。前朝士人還指望三顧茅廬,如今是都不講究了。
蕭阮也不應(yīng)聲,腳下也不停。
書生在背后嘆了口氣,他說:“我在這里,原本是為了等人�!�
“等到了嗎?”蕭阮隨口問。
“想等的沒等到,等到殿下,也不算枉了這些時日�!�
“等到我?”蕭阮停住腳步,他聽得出弦外之音,“我并沒有要收下你的意思�!�
“殿下會的�!�
“何以見得?”
“方才那人是蜀中綢緞商�!睍⑿Φ�,“他求測的那個“錦”字,想必宋王殿下也解出來了。白巾為帛,是戴孝之意,而帛邊有金,宋王殿下不妨猜猜看,那是個什么預(yù)兆�!�
“……蜀中亂�!笔捜罾淅渫鲁鋈齻字。
如果只一家一戶戴孝,這“帛”字邊上,就不該有金。書生又挑明了那人是綢緞商人,金伏“金戈鐵馬”,蜀中戰(zhàn)亂,蜀錦產(chǎn)出銳減,物以稀為貴,價格必然上揚。所以是蜀中得亂,商人受金。
——沒有人聽說家里死人還能高興,哪怕能因此發(fā)上一筆呢。
蕭阮心里暗驚,口中只問:“卻何以斷言?”
“說穿了不值一哂,”書生倒也坦蕩,“我有友人自蜀中過來,說今年天氣反常,料想將有大旱。吳王垂涎蜀中,不是一日兩日,逢此良機,哪里有不動的�!�
皇叔要對蜀用兵么……這人不過一介布衣,又身在燕朝,能見微知著,也算是不凡,難怪這么大口氣。
蕭阮眉目略動,返身去,提筆寫了一個“宋”字。
書生細瞧了片刻,面上略略動色。
“怎么,瞧不出來?”
書生道:“并非瞧不出來,而是說不出來�!�
“什么叫說不出來?”
“貴不可言�!�
“貴不可言”并不是能隨便出口的命格,得到這四字評語的,如漢高祖,如姚太后,如許多最后執(zhí)掌這天下風云的人。這書生若是不知道他的身份,說出這四個字,他也許還能一笑了之,他的出身,當然可以說是貴不可言,但是后來……人有命,有運,誰知道命能不能壓住運。
但是他之前已經(jīng)叫破了他的身份,他知道他是宋王,仍給判定這四個字,就只剩下一種可能。蕭阮微微抬起頭,紅日又西沉一分,金光盡斂,寶光寺的雕梁畫柱凝固在血色里,暮云蒼蒼。
“你是誰?”他問,沒有問“誰叫你來”。
“我姓隨,隨遇安。”書生安詳?shù)卣f。
原來他就是隨遇安。
“你原本要等的,是華陽公主,還是始平王世子?”
“華陽公主。”隨遇安并沒有問他如何猜到他的目標,就如同蕭阮沒有過問他如何獲得在寶光寺門口測字的機會。
“你跟我走吧�!笔捜钫f。
蕭阮與彭城長公主說原來是故人。彭城長公主自不會多問。到回府,蕭阮帶他進書房,劈頭問:“先生何以教我?”
隨遇安心里奇怪宋王為什么會這樣信任他——初次見面就帶他進書房,難道他不怕他其實是朝廷派來試他的探子么?——他當然不知道,因為賀蘭袖,蕭阮一早就摸過他的底細。
他這樣信任,隨遇安也不藏私:“以我之見,蜀中有旱,吳王定然會出兵,這個機會對于殿下來說,千載難逢�!�
“何以見得?”
“蜀中沃土千里,吳王固然垂涎,難道朝廷就能眼睜睜瞧著這塊大肥肉落進吳王口中?”
那可不一定,蕭阮心想。世宗生前,曾派周皇后的父親周肇出兵蜀中,世宗突然駕崩,姚太后臨朝,即時召還周肇,格殺于中書省。周肇一死,征蜀自然不了了之。這其中固然有迫于形勢的因素,但是已經(jīng)過去七八年,燕朝再沒有提起過興兵伐蜀,可見太后并無擴張野心。
“太后沒有,陛下未必沒有�!彪S遇安說。
但是皇帝如今,境況堪憂。原本指望的陸家,如今連自保都為難;環(huán)視朝中,還真沒有哪個當?shù)闷鸹实鄣闹厝巍J捜畹皖^尋思了一會兒,說道:“如今朝中最受重用的,莫過于鄭侍中和咸陽王�!�
他只提了這兩個后起之秀,沒提高陽王、始平王,是看好這兩位新秀弄權(quán)的潛力。
鄭忱為侍中,咸陽王時任兵部尚書。侍中這個位置,起初不過皇帝近侍,后來權(quán)柄漸長,漸漸能與臺省分庭抗禮,位卑而權(quán)大。如果不是鄭忱太過年輕,又非元氏宗親,能得個什么官位,連蕭阮都不敢細想。
“咸陽王客居金陵數(shù)年,”蕭阮道,“極得吳王愛重,對金陵頗有好感。”
雖然個人的好感在國事上作用有限,但是如果太后本身并無擴張之意,還是大有可為。畢竟打仗,就沒有必勝的。如果獲利再不足,咸陽王應(yīng)該能夠說服朝中不出兵入蜀。畢竟蜀中偏遠。
“殿下有登門拜訪過咸陽王嗎?”隨遇安問。
蕭阮搖頭,他不必去見。即便他去,咸陽王恐怕也會閉門謝客。叔父的手段他很清楚,他肯放咸陽王回來,必有萬全之策。平心而論,如果他能公正的話,他得承認,叔父確實比父親能干太多。
“一山不容二虎。”蕭阮笑道。
咸陽王斗不過鄭忱,這不是手腕和能力的問題,純粹是太后的問題。只要鄭忱動手,咸陽王的落敗毫無懸念。
蕭阮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那位由華陽一手送到太后跟前的美男子,他承認他容色極盛,如果他的治國能力和他的姿容一樣出色,這燕朝天下就能海晏河清了。到那時候,他也不必再想東想西,謀劃和算計,因為毫無機會。
隨遇安聞言也笑:“鄭侍中確實極得圣心。只要重金賄賂了鄭侍中,想來勸太后趁著金陵空虛,出兵南下,不是難事。”
蕭阮拊掌道:“陸皇后方負罪而死,陸家正欲重振家聲,而長江一帶,又正好是陸家的地盤。”陸家是戴罪立功,試圖死里求生,而他之前為保全陸皇后所做的種種努力,也該得到回報了。
蕭阮這樣一點就透,隨遇安實在又驚又喜。
再細細想一回朝中局勢,脫口道:“不知道誰給的諫議,讓陛下把兇讖和行刺的罪名通通都推到南朝細作身上,真真一角好棋。”再好不過,不用鼓動,朝中京中都對吳國充滿了憤恨。
而客居吳國十年,也不可避免地成了咸陽王最大的軟肋。
蕭阮聞言,微微一笑不語。卻問:“先生怎么知道,兇讖就不是吳國所為,以離間燕朝君臣?”
隨遇安道:“太早�!被实厶�,再削掉陸家這條臂膀,更不是太后的對手。這不符合吳國的利益。他雖然不知道是誰設(shè)了這么個驚天大局給陸皇后鉆,能做得這樣神不知鬼不覺,他心里也是佩服的。
蕭阮漫不經(jīng)心問:“你在寶光寺外,為什么等的是華陽公主,而不是始平王世子?”
隨遇安回道:“因為鄭侍中。”
原來他也知道鄭忱和三娘有關(guān),卻不知又是怎樣的機緣,蕭阮想。到這時候,他竟有些感激賀蘭袖了。這個隨遇安,確然是個人才,也不知道她從哪里聽來的這個名字。若非出身寒門,施展無地,恐怕早身居高位,哪里輪得到他來招攬。
后來蕭阮也旁敲側(cè)擊問過隨遇安,關(guān)于嘉語在鄭忱身上的用心。隨遇安說:“華陽公主并不像是個有野心的人物�!�
“然�!笔捜钗⑽㈩h首,“我與公主有過幾面之緣,也有同感。但是讓鄭侍郎在太后面前露臉,她意欲何為?”
隨遇安心道殿下你就不要給我扯什么幾面之緣了,就你和華陽這筆爛賬,城中高門還有不知道的么。
思忖良久,卻道:“想是要爭取主動權(quán)。”
“主動權(quán)?”蕭阮不解。
“我聽說華陽公主生母早逝,”隨遇安是個穩(wěn)妥人,絕不對蕭阮好奇華陽公主多半句嘴,只道,“沒出閣的小娘子,所慮最深,無非終身,我瞧著華陽公主是個有主意的,多半是怕了被始平王妃任意擺布。”
照常理是這樣不錯,但是蕭阮總覺得,有始平王這樣的父親,嘉語其實不必擔憂。這話卻不好與隨遇安深究,轉(zhuǎn)而笑問:“既知道華陽公主沒有野心,先生又何必找上她,而不找始平王世子?”
隨遇安道:“誠然華陽公主沒有野心,但是鄭侍郎勢必掌權(quán),以我觀之,鄭侍郎才具有不足,正求賢若渴。華陽公主必然薦我�!�
他這話是說了三分,倒留了七分。
正因為華陽于權(quán)勢上野心不大,鄭忱郎又才智不足,他才能最大限度地實現(xiàn)自己的抱負。如果往投始平王世子,一來始平王世子本身需要人輔佐,不大可能將他外薦給鄭忱;二來始平王世子遠不如鄭忱好左右。
退一萬步說,要實現(xiàn)華陽公主這樣一個閨閣弱女子的愿望,總比滿足始平王世子容易。
蕭阮聞言笑道:“先生若果然得償所愿,投到華陽公主門下,必青史留名一代賢臣,跟了我,可就只能做亂臣賊子了�!�
隨遇安應(yīng)聲道:“愿從殿下為亂臣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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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坊仁德里桐花巷。
這條巷子也許比新盛的洛陽城更為長久,遍植泡桐,清明前后開花,紅的白的紫的,艷壓滿城。貴人都喜歡在這里置個宅子,也許并不來常住,但是雨水充沛的那幾天,總會過來,不為別的,就為滿街馥郁。
花落的時候,比花開更芬芳百倍。
北海王的宅子里換了主人,并沒有人去探究,貴人的深宅大院,簾幕深深,誰知道藏了什么魑魅魍魎。
“這么說,三郎是不會回來見我最后一面了�!迸诱f。她穿的白紗衣,通體純白,那就像是天氣最好時候的流云,或者深瀑底下,蒸騰的霧氣,或者冬日清晨,陽光里的冰;或者鶴羽蓮花……不不不,是月華!
深夜里,草尖上一點,樹梢上一段,琉璃瓦上,盛著露水的一片;是夜鶯,夜鶯在月光最盛的時候歌唱,每一段音符,都只能承載指甲大小的那么一小塊兒,就叼在鮮紅的鳥喙上。夜鶯們忙忙碌碌地飛來飛去,最后由深藏在草叢里的紡織娘裁剪成衣裳,只有這樣的輕靈,才配得上她。
她微微垂下眼簾,秋水一樣的眸光,一絲一絲地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