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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自語道:“不知道大郎有沒有見過�!�

    王妃道:“我聽說如今謝娘子就住在寶光寺里,大郎成日里去看三娘,碰上過幾次也是有的,不過如今謝娘子終日不摘帷帽……”

    “還是得問三娘�!痹瓣粵]頭沒腦地冒出一句,“讓阿言去問三娘�!�

    王妃:……

    其實王妃是真心覺得,能嫁給廣陽王,謝云然也算是很有運氣了。廣陽王雖然瞎了眼睛,到底是宗室,有宜陽王看顧,權勢不提,富貴是無憂的。瞎了眼睛,就看不到她的臉,她毀成什么樣子,也都無礙。

    甚至,當她老去,年華不再,也無須擔心……色衰愛弛。

    元景昊見妻子一臉不以為然,卻奇道:“你不贊成?”

    對于昭熙和嘉語,王妃一向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開口就不開口的念頭,但是這么多年下來,元景昊對她的好,她也是領情。昭熙是長子,也是世子,日后定然會繼承爵位——雖然她生了兒子,也沒有打過奪爵的主意,不就一個王爵嗎,她阿姐是太后,要什么爵位賞不下來!

    嘉語的婚事已經(jīng)一波三折,自然盼著昭熙順一點。這要昭熙娶得不好,不夸張地說,家無寧日,那絕不是丈夫想看到的。王妃沉吟片刻,說道:“我倒不是不贊成,只是有這么個想法,你要聽,就聽聽,不聽,就當我沒有說過�!�

    “說!”

    “我不知道大郎有沒有見過謝娘子,我只想問一句:大郎是不是懇求王爺為他求娶了?”

    “那倒沒有,”元景昊撓了撓頭,“不是你讓我問他,有沒有看中李家哪位娘子嗎,他今兒來見我,我就提了一嘴,李家娘子他是看不上,倒是我提到謝家的時候……”

    “我這個話說了,王爺可能覺得不中聽,然而這世上的人多半如此,少年人尤其心性不定,得到之前,千好萬好,到手之后,這一天一天的,就能看出不好來。便是個才貌俱全的佳人,也少不了雞蛋里挑骨頭,而況謝娘子……便是大郎懇請,王爺也還須得勸他三思,如今……”言下之意,昭熙對謝云然,還沒到非卿不娶的地步,元景昊這做爹的,實在無須操之過急。

    元景昊興頭滿滿,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倒也不怪,想了半晌,終于只嘆了口氣,說道:“你說得也有道理,不過……我?guī)讜r得了手就不當成寶了?”

    王妃:……

    ...............................

    這時候太陽就快要下去了,元祎炬等了整日的人,也終于到了,他起身,整了整衣袍,就跟著進了宮。

    宮中嚴陣以待。

    太后高踞堂上,手邊始平王世子按劍而立——他是見證人,又是羽林衛(wèi)統(tǒng)領,肩負皇城內外安危,照例是該在場。

    堂下紫袍老者年七十許,頜下一把美髯,相貌威嚴,正是李司空;李司空背后站著李十二郎,進宮不能戴孝,也還是去了那些金的玉的,一襲灰白色長袍,素凈得連隱紋都沒有,腰間束帶也換了布。

    陳莫被捆了個結結實實,跪在當中。

    陳莫也就罷了,李十二郎瞧著元祎炬進來,一雙濃眉眼見得就豎了起來,若非在宮里,恐怕人已經(jīng)撲了上來。

    饒是如此,尤咬牙切齒罵道:“好賊子!”

    李司空拍了拍他的手臂。

    元祎炬原沒打算理會,待聽到“賊子”兩個字,到底沒忍住,往李十二郎臉上看了一眼。李家死了不少人,這是隨遇安告訴他的,他當時冷笑一聲,想的卻是,能死多少,有他家死得多嗎。

    他還敢看他!他還有臉看他!他還有臉帶著這么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表情看他!李十二郎掙得眼圈都紅了。

    然而元祎炬也就看這一眼,并不給他發(fā)作的借口和機會,就中規(guī)中矩到太后面前,行禮見過太后。

    太后道:“李家兄妹前日進西山打獵,路上被伏擊,一路追殺到華陽的莊子上,天幸華陽不在,十三郎在,認出是九郎你手下的幢帥陳莫。如今李家告到本宮面前,求本宮主持公道——九郎,陳莫說是得自你的命令,你有什么話說?”

    這幾句話出來,在場知情的、不知情的,都沒有特別意外。

    ——世事從來都如此,沒有根底,背景單薄,沒有足以讓人忌憚的實力,這個鍋他不背,誰背?

    就連元祎炬自己,也并不十分意外——換他在太后那個位置,未必不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他沉默了片刻,問:“可有傷亡?”

    太后料不到他會問這個,下意識往昭熙看去。昭熙心道看我做什么,這等事,難道不該問李十二郎?

    好在周樂還真給了他數(shù)據(jù),當下不假思索,應聲道:“李家部曲死亡二十三人,重傷九人,輕傷十二。李家八娘子……不幸亡故。”說到這里,偏頭向李十二郎,輕聲道:“司空節(jié)哀,李兄節(jié)哀。”

    ——話對兩個人說,看的卻只有李十二郎。

    李家諸人進莊子時候,李八娘就已經(jīng)重傷不治,她的兄弟姐妹猶吃得下,睡得著。更別說李司空,他記不記得這個孫女,都成問題。倒是李十二郎這個與她一母同胞的兄長,多少有幾分真心——可像他與三娘。

    果然,李司空只微點了點頭,以示謝意,李十二郎卻是眼圈一紅,咬緊牙關沒有言語。

    元祎炬心里一沉,雖然一早對局面有所預料,這條消息不過是雪上加霜。沒有它,李家也放他不過——如果他真是兇手,或者被迫背鍋的話。這一念過去,開口請求道:“太后可允我問陳莫幾句話?”

    這是題中應有之義,太后道:“準!”

    “陳莫!”元祎炬喝道,“你既是奉命殺人,可有手令?”

    元祎炬接手羽林衛(wèi)一年不到,他不比于家世代積威,也不如昭熙背靠大樹,又有戰(zhàn)場上的功勞打底。他家世薄,資歷淺,性子又和軟,羽林衛(wèi)原就不太服他,也得虧這大半年里沒什么事,才沒出亂子——然而若非如此,陳莫也未必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貪功求進。

    所以他這一喝,陳莫也不驚慌——還不如昨兒在莊子上昭熙那一耳光來得驚,只道:“并無手令�!�

    “那是口諭?”

    “正是。”

    “何人傳達的口諭——可是我?”

    “并非將軍�!边@件事,陳莫不敢說謊。

    一旦他開口說“是”,元祎炬下一步必然逼問他在何時、何地——誰敢擔保他胡亂報出的時間點上,元祎炬身邊無人?雖然在陳莫看來,他的這個上司未必有這么聰明,但是他不敢冒這個險。

    他已經(jīng)試過冒險,以求富貴,他失敗了。

    如今只能盡全力補救,不能出錯,一個字都不能錯,再錯一步,必死無疑。這里任一個人,都可以隨時碾死他,不會比碾死一只螞蟻更費勁。所以他說的話,九成九都是真的,只有半句謊話——

    他面無表情地說:“是個姓柳的小黃門,拿了將軍的信物,傳的口諭�!�

    “什么信物?”

    “就是將軍此刻,腰間所佩之玉�!�

    腰間佩玉……元祎炬不由自主手摸到玉上,溫潤的觸感。他知道陳莫是在說謊,但是他知道沒有用,誰能作證?即便是這段時間里見過他的人,誰又能拍著胸脯保證,這塊玉一直在他身上?

    沒有人會格外留意一塊玉。

    所以他無法自證清白。

    好口齒,好技巧!他心里咬牙。然而到這份上,除了硬著頭皮繼續(xù)執(zhí)行隨遇安的策略,他再沒有別的選擇。

    元祎炬說道:“臣無法證明這枚玉佩不曾離身�!�

    陳莫低著頭,唇邊一抹苦笑,果然是這樣。

    “但是!”陳莫這一點慶幸未完,就聽得元祎炬加重語氣,問,“在座各位當真覺得,我支使得動宮中小黃門?”

    李司空連眉毛都沒有動一根。是不是元祎炬假傳諭旨追殺他李家子弟,對元祎炬是性命攸關,對他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事動用了羽林衛(wèi),太后須給他一個交代,須給他李家以補償。

    至于報仇……他也沒十分放在心上。他希望這件事能讓十二郎懂得,重要的永遠是利益,只有利益。死了的人已經(jīng)死了,活著的人盡力從中得到最多的利益,才不辜負她的死亡,而不是無謂的傷心,或者憤怒。

    只是這孩子……他瞥了李十二郎一眼,看樣子還沒有悟到這一點。

    “……我知道李家為什么懷疑我,不就是因為我的嫡母姓李嗎!”元祎炬環(huán)顧左右,話鋒一轉,卻道,“先父寵妾滅妻,王妃心懷嫉恨,剜了我母親的眼睛,我父親因此犯下不赦之罪�!�

    李司空也就罷了,其余,莫說昭熙和李十二郎、陳莫幾個少年郎,就是太后,也還頭一次聽說——她從前只知道京兆王謀逆。宗室王謀逆,歷朝歷代都不罕見,已經(jīng)時過境遷,也就沒有過多追問,不料……竟有這樣一段隱情,堪稱傳奇,再瞧著元祎炬眼下姿容,想他母親,應是不俗。

    昭熙卻想:奇怪,京兆王妃剜了他母親——想是京兆王的愛妾——的眼睛,京兆王就算是遷怒,也該遷怒李家,怎么就造反了呢。莫非當時李家勢大,借先帝打壓了他?

    他這樣想,也不算太錯。

    不過,他畢竟年紀小,不清楚當年。打壓京兆王的并非世宗,而是周皇后為姻親出頭——她妹妹嫁給了京兆王妃的弟弟。周皇后得寵,周家滔天權勢,京兆王要保全愛妾,除了造反,還真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李司空的眼皮子耷拉下來。他隱隱猜到元祎炬說這段舊事的用意。當年世宗猝死,周肇回朝被殺,他判斷出周家大勢已去,迅速逼死了周氏,又為兒子另娶高門,與周家劃清界限。這小兔崽子怎么知道的——難不成他那對死鬼爹媽十年前還能未卜先知地把這些來龍去脈都教了他?

    不能啊……定是背后有人!

    原本李司空對兇手是不是元祎炬并不十分肯定,當然也不在意,但是元祎炬這幾句話下來,他心里已經(jīng)驚到了。八娘一個丫頭片子,沒了固然可惜,也不動搖根本。部曲沒了,再練就是;要因為這段陳年舊事招來太后清算——他最清楚太后對周家的忌諱——那就得不償失了。

    元祎炬繼續(xù)往下說道:“……然而王妃已經(jīng)去世多時,便我遷怒李家,這十年都等過來了,為什么不再等十年?”

    ——如果說十年前他因為動不了李家而放棄復仇,那么十年后的今天,他仍然動不了,但是再過十年,誰知道他能爬到什么位置。

    這是從動機上為自己辯解,李十二郎有些動色,太后卻在懊悔:早知道九郎這般能言善辯……

    “便是我真要為先父母報仇,別的也就罷了,羽林衛(wèi)如何動得——羽林衛(wèi)并非私兵,也沒有為我封口的義務,一旦事發(fā)……無旨出動,便非我指使,我也難逃失察之過。”這說辭,倒與昭熙相類,不過昭熙說“失察”是客氣,他作為陳莫直系上司,卻是真的了,“……太后明察!”

    話到這里,有意無意,眼風往李司空臉上一轉。隨遇安是這樣交代的,實則他并不清楚李家為什么要忌憚這件事——他那時候小,近十年的監(jiān).禁生涯局限了他的眼光。今日意外又來得倉急,來不及細問。

    太后沉吟:這鍋要栽不到元祎炬頭上,少不得得陳莫先頂著,可陳莫一個幢主,出身平常,如何背得起這么大一鍋——且不說陳家與李家毫無過節(jié)了。一時卻無計可出,目光轉詢李司空——畢竟,他才是苦主。

    李司空捋須,半晌,說道:“這孩子說得也不無道理�!�

    口氣卻是軟了。

    “那李卿覺得……”太后躊躇,到底舍不得把處置權交出去。然而這個下臺的梯子,非李家人來搭不可。

    ——她是沒有料到會出現(xiàn)這樣的局面。在她想來,元祎炬是再好不過的替罪羊,沒有人比他更合適:先以雷霆之威,打他一個措手不及,待他百口莫辯,就此定罪。

    就算他事后回過神來喊冤,也沒人替他伸張,何況她還有明月在手里——只要讓他確信翻案無望,以他們兄妹情深,既然在劫難逃,他應該也會認了,換他善待明月——她當然會好好補償明月。

    然而這世上豈有甘心赴死之人。

    正為難,下首一個沙啞的聲音質問道:“太后為何不交與有司處理?”卻是李十二郎。他不是李司空,他沒那么高瞻遠矚,他不在乎什么家族利益,不在乎什么得失,他要為八娘討個公道!

    “咳咳!”李家老太爺干咳了兩聲。

    開口的卻是昭熙:“不可!”

    “有何不可?”李十二郎逼問。

    昭熙是深知內情——雖然不是全部,也多過李司空和李十二郎了。太后急于找人背鍋,給李家一個交代他是知道的,也知道太后并不敢深究。深究下去,哪里保得住鄭忱。如今這里在場的,李家兩個苦主,陳莫是兇手,元祎炬身處嫌疑之地,太后心懷鬼胎,所以這個話,他不說,誰說?

    昭熙道:“恐朝中震蕩。”

    ——羽林衛(wèi)負有守衛(wèi)皇城的職責,去年于家父子叛逃,已經(jīng)是極大的丑聞,今年元祎炬再來這么一下,朝廷顏面掃地還在其次,只怕有心人利用,讓中外心懷不軌者以為有機可乘……就不好收拾了。

    這個借口是很說得過去的,李十二郎還待反駁,李老太爺已經(jīng)發(fā)話:“閉嘴!太后自有處置!”

    得,球又踢了回來。

    太后掃視堂下,琢磨著,要實在不成,就算是硬栽,也得把鍋栽給元祎炬了。

    元祎炬雖未抬頭,也感受得到殿中微妙的氣憤。陳莫恐懼,李十二郎憤怒,李司空的遲疑,和太后的猶豫。他知道太后不會猶豫太久,這個事情,總要給出結果,這個鍋,也總須得有人來背。

    ——無論真兇是誰。

    隨遇安交代的話,他已經(jīng)說完了。以他自己的想法,也再沒什么可說的。如果太后鐵了心要他來背這個鍋,他悲觀地想,他大概是難以幸免了——他手上并沒有任何倚仗,足以逆轉眼前形勢。

    永安殿中再無人說話,靜得一根針落地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太后再深深看了一眼元祎炬,就其本心,未嘗不覺得可惜。然而她也沒有別的選擇:他不死,鄭忱就保不住——畢竟親疏有別。太后道:“九郎你說得雖然在理,但是玉佩……你作何解釋?”

    到底還是到這一步。元祎炬知道太后不會放過他了,而隨遇安說的轉機始終沒有出現(xiàn),李司空雖有顧忌,看樣子也不過是袖手,不落井下石罷了。只得慘然掙扎道:“空口無憑,要何解釋?”

    ——他固然無從證明玉佩并未離身,但是陳莫那頭,也未嘗不是空口無憑。

    不就是證據(jù)嗎,只要鎖定了人,李家肯接受,到時候一下獄,要什么人證物證搗鼓不出來,三木之下,口供也是現(xiàn)成的。所以這些,太后通通都不憂慮,只要保得住三郎就好。正要開口,忽然外頭沖進來一個人,叫道:“母后!”

    那人風一樣卷進永安殿中,尚未沖到跟前,后頭已經(jīng)跟上來三五個內衛(wèi),跟著叫道:“公主、公主殿下!”

    “殿下止步!”

    “……這里不能進啊殿下!”幾個人一路跟到門口,齊刷刷止步,求道:“太后恕罪!”

    那人卻一氣兒直沖到堂下,方才喘著氣站定了,馬馬虎虎行禮道:“母后、母后……”卻是永泰公主。

    永泰公主還不到八歲,是世宗的遺腹子,李貴人所出。李貴人素來安分守己,姚太后也一直善待她。對永泰公主,雖然說不上多疼愛,總還有幾分香火情,雖然來得不很是時候,但是瞧著小姑娘小臉掙得通紅,黑嗔嗔的大眼睛里卻分明驚惶,倒生出三分心疼,忙道:“起來、起來說話,什么事這么急?”

    “母后!”永泰公主又大喘了口氣,方才說,“兒、兒在永芳園看到、看到一個死人!”

    .....

    作者有話要說:

    京兆王元愉造反的原因還是很多的(一般都不是單一原因)不過寵妾滅妻確實是原因之一……他的王妃其實姓于,是于皇后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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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3.絕處逢生

    死人……姚太后幾乎要苦笑了。她這里李家死了一堆人還沒完呢,

    御花園里又來一個,還真是不消停吶。

    然而永泰公主既然來了,又當著一眾外人——尤其當著李家人的面,她還真不能不管不顧強壓下去。太后使了個眼色,

    琥珀會意,上來拉住永泰公主道:“公主莫急,跟奴婢來,

    咱們慢慢兒說�!�

    太后身邊的琥珀姑姑,

    永泰是認得,

    猶豫了片刻,

    還是跟著琥珀走了。

    這一段小插曲,

    別人也就罷了,在元祎炬心里,卻掀起了驚濤駭浪:這莫非就是隨遇安說的轉機?

    想隨遇安不過崔家一個門客,

    陪王孫公子下下棋也就罷了,如何竟手眼通天,請得動永泰公主?永泰公主小小年紀,

    又做得了什么?但是眼看著永泰公主被琥珀牽著,

    一步一步就要走出門——

    這是他最后的機會了!

    “公主留步!”元祎炬叫道。

    這一下意料之外,殿中諸人無不莫名其妙——這個元祎炬,總不能指著永泰公主給他求情吧,公主才多大。

    永泰公主搖搖晃晃回頭來,

    聲音清脆天真:“你叫我?”

    “正是!”元祎炬怕被太后打斷,

    話說得飛快,

    “臣斗膽,敢問公主,死在永芳園中的,可是寺人?”

    “寺……”永泰公主仰頭問道,“琥珀姑姑,什么是寺人?”

    元祎炬:……

    “大膽!”太后哭笑不得,叱道,“公主面前,不得污言穢語!”心里想的卻是,哪里就這么巧了。

    琥珀也攥緊了永泰公主的手:“公主,我們走!”

    永泰公主卻回頭再看了一眼,她覺得這位郎君看起來甚是眼熟,只一時想不起,跟著赤珠走了三五步,忽然“啊”了一聲,掙脫赤珠,一溜兒小跑到元祎炬跟前,說道:“你、你是二十五娘的哥哥!”

    元祎炬兄妹乃是一母同胞,眉目原就有七八分相似,永泰公主和明月又朝夕相處,感情甚好,所以不難看出來。待元祎炬點了頭,永泰公主就再不猶豫,伸手到他眼下,說道:“我和明月看到了這個!”

    原來……到底還是把明月卷了進來。元祎炬又是驚又是悲又是喜,定睛看時,永泰公主瑩潤如玉的掌心里,臥了小小一枚玉玦:“明月讓我交給母后……”小公主囁嚅著為自己辯解。

    琥珀道:“那我們呈給太后,可好?”

    永泰公主應了一聲,把玉玦交給琥珀,太后只看了一眼,臉色就變了:這枚玉玦極小,小到臥在小兒掌中也毫無滯礙,極白,白如凝脂,又極薄,薄得近乎透明,所以整塊玉都呈現(xiàn)出一種晶瑩剔透的狀態(tài)。

    最令人叫絕的還是玦上雕龍,龍鱗、龍須歷歷可數(shù),龍目微張,龍睛卻嵌了極碎一粒黑珍珠,光華閃爍,恍若如生。

    “把……把人給我?guī)нM來�!碧蟮�。

    她說的是“人”,但是琥珀自然知道,太后要的,是明月和永泰在永芳園里發(fā)現(xiàn)的尸體。

    琥珀很快就下去了,太后對永泰公主招手道:“永泰你過來�!�

    永泰公主瞧著太后的臉色,頗為惶惑,她慢慢挪到太后面前,小聲道:“母……后,我是說錯話了嗎?”

    “沒有,”太后摟住她,擠出一個笑容,“永泰沒說錯什么,不過眼下,母后有幾個問題要問你,你要如實回答�!�

    “我一定如實回答�!庇捞┕餍⌒囊硪淼氐�。

    “天這么晚了,你和二十五娘怎么會去永芳園,又在哪里看到了……死人?還有,這枚玉玦,你們在哪里找到的?”

    永泰公主微微歪頭,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露出回憶的神氣:“……前幾日,太傅說到曇花一現(xiàn),明月就上了心,今兒做完功課,就和我說,永芳園里有曇花,戌時開,想約了我陪她去看�!�

    永芳園里有曇花……那倒是真的,只是,未免太巧了一點,太后暗忖,嘴上只問,“那看到了嗎?”

    “母后……”永泰公主期期艾艾地道,“這、這還沒到戌時呢。”

    太后一怔:“是啊,戌時還早,怎么你們這會兒就出了門?”

    “我和二十五娘想著,戌時太晚,嬤嬤定然會催我們歇了,所以早早就出了門,大約是酉時,我就和嬤嬤說去看二十五娘,二十五娘和嬤嬤說來看我,然后我們在永芳園會面,因著還早,就逛了一會兒園子�!�

    永泰公主是真真的金枝玉葉,養(yǎng)在深宮,見的人既少,年紀又小,說起話來就有些東扯葫蘆西扯瓢,不著邊際。按說,在場哪個有功夫聽兩個小姑娘看花逛園子,奈何她身份尊貴,不能不給面子——就連太后,也須得做些表面功夫,是以無不耐著性子——好在小姑娘聲音軟糯,倒不難聽。

    “……走到假山那里,明月葳了腳,杏兒扶她在石上坐著,這時節(jié),石上可涼,忽然有個東西躥過去,母后你是沒看見,那東西足足有這么……大!”永泰公主比劃著,一臉的心有余悸,“我和二十五娘都嚇了一跳,以為是個什么……鬼啊妖精啊什么的,就叫杏兒去看,然后杏兒就尖叫起來�!�

    總算說到正題,殿中老的少的,無不輕出了一口氣,不約而同想道:皇家的孩子就是養(yǎng)得嬌貴,自個兒家的孩子到這年歲,都鬼精鬼精的,哪里能這樣天真,說話也不看場合——然而唯其天真,說出來的話,他們這些鬼精鬼精長大的人才敢信。

    太后見永泰公主情緒低落下去,拍拍她的背,問道:“然后你們就看到……了嗎?”

    “是啊,”永泰公主吸了吸鼻子:“杏兒嚇壞了,我也嚇壞了,還有二十五娘,腳軟得厲害,過了好久,才聽見二十五娘使喚杏兒說:“你……你去看看,這個人……是不是咱們認識的。””

    太后先前還疑心是有人指使明月,聽到這里,疑心去看一大半:明月這丫頭,多半也和永泰一樣,心里害怕動不了,又逞強不肯露怯,就折騰她那個小侍女杏兒了……誰知道歪打正著。

    “……杏兒說不認識,明月又叫杏兒看仔細,然后杏兒就從那人袍子底下找到了這個�!庇捞┕髡f道,“我叫畫兒提了燈,我瞧著這東西不壞,就疑心這人是偷兒,要去稟告母妃,二十五娘卻說……”

    “二十五娘說什么?”太后問,余光瞥了元祎炬一眼,元祎炬神色里的緊張,倒不像偽裝。然而轉念一想,他們兄妹相依為命多年不容易,便縱然如今是自身難保,但是牽掛妹子,恐怕也是情理之中。

    “二十五娘說,宮里的事,都該先稟報母后,”永泰公主猶猶豫豫地說,“我說這么晚了,母后沒準已經(jīng)歇了。明月說,死人是大事,就算是母后歇了,也該和琥珀姑姑赤珠姑姑說……可是他們攔著我不讓我見母后,也不讓我見琥珀姑姑赤珠姑姑,連幫我通報都不肯——”

    小姑娘把憤怒的目光投向守在門口的幾個內衛(wèi),幾個內衛(wèi)忙又請罪,太后道:“沒你們的事,都下去吧�!�

    心里卻想,看樣子明月還真沒和永泰提她哥哥,那是永泰這丫頭自己一驚一乍了。也對,那丫頭和九郎長得像……是我多慮了。這思忖間,又一陣腳步聲,抬頭看時,卻是琥珀回來了。

    背后抬著尸體的兩個寺人,到中殿止步——怕再近來,會沖了貴人。

    太后問:“是誰?”

    “是掖庭伺候的寺人�!辩甑�,“具體名字,尚未查知�!�

    掖庭是冷宮、罪婦所居,掖庭伺候的寺人,身份卑賤,手面上自然緊得很,卻哪里來這樣價值連城的玉玦。

    太后看了陳莫一眼:“帶他下去認人!”

    回復很快就出來了:“就是他!他就是那個姓柳的小黃門!”

    “很好�!碧蟮溃鞍讶硕紟氯��!�

    人——“姓柳的小黃門”、陳莫、永泰公主和元祎炬都被帶了下去,當然被帶下去的方式各有不同,去向也各有不同。殿中人少了一半,太后尤不滿意,目光掠過去,吩咐道:“十三郎,陪十二郎出去透透氣�!�

    昭熙一愣:他也要出去?

    視線轉過去,赤珠微點了點頭,意思是有她在,毋須擔心太后安危。便應了話,走到還在發(fā)懵的李十二郎面前,說道:“李郎君請隨我來�!�

    如今殿中就只剩了李家老太爺和太后,后頭站著赤珠——赤珠是無須避的。李司空人老成精,哪里不懂,開口便問:“太后可是認得這塊玉玦?”

    太后嘆息道:“本宮認得�!�

    “是誰?”

    “本宮沒看錯的話,這枚玉玦,該是清河王遺物。”——她當然不會看錯,這枚玉玦,原就是她贈給清河王。

    李司空一怔:清河王……

    清河王過世已經(jīng)年余。當初他被于家父子撲殺,產業(yè)也被吞沒,到后來于家父子叛逃,太后重新臨朝,因清河王妃早逝,清河王膝下只有一女,早已出閣,并無子嗣繼承產業(yè),所以連著于家家產一齊補給了咸陽王。

    ——咸陽王應承,日后會將長子過繼與兄長為嗣。

    如今這枚玉玦既是清河王所有,那多半就是咸陽王落下的了。

    李司空的臉色不知不覺鄭重起來。如果是元祎炬,叫他賠一條命不為過,就如十二郎罵的,他是賊子,人盡可侮。

    但是咸陽王不一樣。清河王是為國盡忠,冤屈而死。當年咸陽王南逃,也是奸臣作亂,主上被蒙蔽,而不得已“小杖受、大杖走”,雖客居金陵,卻心念故國,也是回京前朝廷大肆宣揚的。

    李司空思忖良久,忽地冒出一句:“臣是一心為公——”

    “本宮明白�!碧笠矅@了口氣,她知道李司空什么意思。前些年,李司空還在度支尚書任上,清河王幾次上書,請求贖回咸陽王,都被他砌詞拒絕,想是咸陽王回朝,聽說了前事,報復回來。

    當然她知道真相并非如此——真相從來都不重要——但是如果李家這樣想,未嘗不好。至少三郎是保住了。至于咸陽王,就是李家,也不會自信到以為,能夠就此扳倒。無非是這邊補償,那邊薄懲�;仡^她再找機會補回給他就好。前后想定,覺得反而比栽在元祎炬身上更為合適。

    于是說道:“陛下后位已經(jīng)定了穆娘子,還少了位貴嬪,想來九娘也要及笄,不知道李卿可有意——”

    去年八娘和九娘就曾被留在宮中,當時李家是寄予了厚望,想要博個后位,不想?yún)s落在陸家,更不想之后風波迭起,反而慶幸。如今太后拿出貴嬪作為補償……也是誠意了,不過,與其九娘,不如——

    李司空捋須笑道:“我家十娘明年也及笄了。原本去年陛下誕辰,她沒趕回京里,我還道她沒福�!�

    太后知意,頷首應了。又道:“我瞧著十二郎這孩子氣宇軒昂,可有出仕?”

    兩人竟一五一十討價還價起來。

    .............................

    昭熙陪著李十二郎出了永安殿。

    李十二郎對殿內將要發(fā)生的事雖然不能全然猜中,也八九不離十,心緒低落得無以復加。昭熙也只能拍拍他的肩道:“李兄節(jié)哀。”

    李十二郎不肯失禮,強打起精神道:“還沒謝過世子。”

    昭熙笑道:“何必這樣客氣,不過舉手之勞,換你我易地而處,想來李兄也不會吝于援手。”

    李十二郎心里暗道一聲“慚愧”。真要易地而處,他恐怕未必能如始平王世子這樣坦蕩無畏。他心里埋怨祖父市儈,然而他們這樣的人家,難道真有什么事,能夠隨心所欲,罔顧家族利益?

    兩人左轉幾步,就進了偏殿,一進門,看見元祎炬——陳莫自然下了大牢,永泰公主被督促回房歇息,他被帶到這里等候。

    四目相對,李十二郎腰背一僵。雖然到這時候,他大體上已經(jīng)可以肯定,事情不是他所為,但陳莫畢竟是他的手下,陳莫帶去伏擊和追殺他們兄妹的羽林郎,畢竟是他的手下。管教不嚴這口鍋,他是要背的。

    李十二郎冷哼一聲,就要退出去,昭熙忙攔住他到:“李兄聽我一言!”

    李十二郎目色一冷。

    昭熙雙手一合,作了個長揖。李十二郎欠他救命之恩,哪里敢受,忙雙手托起,說道:“世子不必如此�!�

    昭熙道:“李兄難道要就此放過襲殺八娘的兇手?”

    李十二郎一怔,立刻就意識到昭熙在說什么。襲殺他們兄妹的兇手,除去背后的主使人和陳莫,其余都在元祎炬手下,他要是肯代為查尋,定然比他們要方便得多。

    反是元祎炬苦笑道:“世子高看我了�!�

    ——就如他在殿中所言,雖然并非他指使,但是身為上峰,他難辭其咎。此事過后,定然會被降職調離。能做回直閣將軍都要靠撞大運。

    昭熙卻道:“九兄過謙了。李兄或有所耳聞,于家累世把控羽林衛(wèi),在羽林衛(wèi)中,根基深厚。我和九兄都是倉促接手,我仗著家父威名,尚能壓陣,九兄這大半年不容易……”

    元祎炬與昭熙交情止于泛泛。他們是同族沒有錯,但是宗室根系龐大,說是族中兄弟,有的是一輩子都沒有見過面,比如他們倆,一個長期被監(jiān)禁宗寺,一個常年跟著父親走南闖北,手足情誼自然無從談起。

    卻不料這落難當口,昭熙肯一口一個“九兄”地為他開脫——雖然不是在太后面前,也足以讓元祎炬領情了。

    李十二郎也微微動容:這個始平王世子,倒真是個急公好義的性子。雖然沒能完全釋懷,臉色也緩和了許多。說到底,陳莫和內侍,確實不是根基淺薄的元祎炬指使得動。

    卻聽元祎炬說道:“若此事之后,愚兄仍能忝居其位,定然竭盡全力,不負所托�!边@就是應承的意思了。

    李十二郎這時候再看他,頓覺順眼許多。

    昭熙卻是笑而不語。

    他從前其實有幾分瞧不上這個九哥。元祎炬行事溫吞,一慣的唯唯諾諾老好人,很不對他的脾胃。但是今兒永安殿里一番對答,反倒讓他看出勇氣和急智來。興許從前他只是沒有機會罷了。

    ——畢竟,有那樣不光彩的父親和母親,難免處境尷尬。

    雖然這時候元祎炬還不敢相信自己能留任原職,昭熙卻是打定了主意要保住他。這世上人人都知道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然而具體落到現(xiàn)實中,錦上添花至少能保證不得罪人,這雪中送炭——萬一送給了中山狼呢?

    便不是,扶不起的惡斗,雕不成的朽木,也教人心塞。

    但是這個元祎炬,如今瞧著卻像是塊璞玉了,琢一琢無妨——昭熙也覺得自己這個念頭過于老氣橫秋了,要說到年齡,元祎炬還長于他呢。然而這世上的人,并不局限于年齡,昭熙是站在上位者的立場。

    他覺得自己遲早會外放打仗,這京中人脈,是越多越好。如果一定要把羽林衛(wèi)交出去,與其交給不相干的人,自然不如交給受過他恩惠的。光受過恩惠還不行,還須得有手段收服羽林衛(wèi)的人心。

    就他了。

    昭熙并不知道,從前他也任過羽林衛(wèi),卻最終一無所得。這一世,卻因為嘉語在宮中連番遇險,讓他有了這個“宮里不能沒有自己人”的意識。三人又說了些話,就有宮人來請他們進去。

    太后與李司空已經(jīng)談妥了條件:除了十娘入宮為貴嬪,十二郎出仕為散騎常侍之外,李家又安排了三五名子弟。陳莫流放,咸陽王被捋除職務,勒令閉門思過。太后瞧著元祎炬,說道:“九郎雖然不曾事涉其中,但是身為羽林衛(wèi)統(tǒng)領,既不能管束部屬,不受蠱惑,也未能及時察覺部屬動向——”

    果然還是……元祎炬心里沮喪。雖然一早就料到這個結果,但是方才昭熙的話還是極大地鼓舞了他,然而……罷了,不過是去職,這樣的日子又不是沒有過,總好過去菜市口,他這樣安慰自己。

    卻有人出聲道:“太后!”

    太后說話被人打斷,十分不悅,轉眸看時,卻是昭熙。對昭熙她倒不好發(fā)作,只問:“十三郎有話要說?”

    昭熙道:“臣亦為羽林衛(wèi)統(tǒng)領,亦沒有及時察覺羽林郎動向,臣愿與九兄共擔其責!”

    好一個共擔其責!太后心里恚怒,要不是看在他一大早趕進宮里來通風報信的份上,他信不信她真讓他擔了這個責!一把全捋掉這兩個,叫三郎來做這個羽林衛(wèi)統(tǒng)領!當然也只是想想而已,她心里清楚,鄭忱連日進出后宮,已經(jīng)教兒子不滿,真要把羽林衛(wèi)交給他,只怕群臣也……

    便只看了李司空一眼。

    李司空也樂得做這個順水人情:“老朽相信兩位將軍不過是年紀輕,經(jīng)驗少。老朽在這里替兩位將軍求個情,就讓他們將功補過,還請?zhí)筚p個薄面�!�

    “那就……看在李卿的份上,”太后懶洋洋地說,“各罰俸三個月,好生當差罷�!�

    元祎炬又向李家祖孫謝罪。李家祖孫適度表達了寬宥。一眾人向太后行過禮,出了宮,便各自分頭回府。

    昭熙與元祎炬同向,又同了一段路。

    元祎炬被罰了三個月俸祿,理當高興——畢竟,和事情的嚴重性比起來,三個月俸祿的損失簡直可以忽略不計。但是他一路都想著那枚玉玦,就和太后一個疑慮:明月在其中,扮演了怎樣一個角色?

    隨遇安一個崔家?guī)烷e,如何手竟能伸進深宮?他是如何找到明月,如何說服明月?那塊玉玦又從何而來?

    一路想著,一路都不曾開顏。

    昭熙只當他還有心結,拉住他道:“九兄今晚若是空,不如陪小弟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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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4.芝蘭玉樹

    元祎炬微微愕然,

    他素不擅拒絕,何況是昭熙。雖然心事重重,也還是應了。

    昭熙吩咐小廝自個兒回府。

    這時候將近戌時,洛陽宵禁,

    坊外已經(jīng)是萬籟俱寂,就只有一輪孤月嵌在夜幕里,還沒有圓到頂峰,

    缺個口子,

    像被咬過一口的餡餅,

    照著洛陽城里的路,

    路上行人,

    馬蹄聲得得得,響得清脆。

    空氣無端就清冷起來,果然中秋近了,

    昭熙心里閃過這個念頭。

    進到長樂坊,氛圍又是一變。

    是處燈紅酒綠,脂濃粉香,

    鶯聲燕語,

    好不熱鬧。這地方昭熙來得少,元祎炬來得更少——有這個閑錢,不如置幾塊地正經(jīng)。是以才一進坊,就被蜂擁而上扶他們下馬的各家奴子唬了一跳,

    幾乎是奪路而逃。

    到遠遠甩開這些,

    方才不約而同出了一口氣,

    又不約而同噗哧笑一聲:真是的,論年歲,兩人都已及冠,元祎炬更年滿二十,要平常洛陽城里的浮浪子弟,這脂粉堆中都不知道打過幾回滾。

    好在長樂坊開門做生意,并不敢得罪客人,奴子們也識得眉高眼低,雖然未免可惜走了貴人,倒也不追,打點起精神又去奉承下一撥——這長樂坊的夜,還長著呢。

    昭熙和元祎炬勒馬走了一陣,兩個人眼光都高,經(jīng)驗又少,俗艷的不進,惹眼的不進,人多不進,燈太亮的也不進……忽然昭熙目光一滯,元祎炬問:“這家?”——卻是金光閃閃,幾乎閃瞎人眼。

    昭熙恍若未聞,只管嘀咕道:“像是看到了一個熟人……不會的,多半是我看差了……這地兒我進不去,我們再走走罷�!�

    長街走盡,才勉強揀了家格局不大,門面妝點還算清雅的店進了。

    老板娘風韻猶存,生了一對利眼,一見這哥倆進來,就沒動過給他們召妓的念頭:瞧這哥倆,這眉目,都和畫上似的,年長的秀氣,年少的英氣,她要年輕個十幾二十歲,那是不要錢倒貼也肯的。

    要真招了陪酒娘子過來——這算是誰嫖誰?

    老板娘心里暗笑,也看得出這哥倆不過是想找個地兒清清靜靜喝點酒,不待他們開口,徑直領他們去了樓上。樂師在樓下,拉的胡弦子,有一聲沒一聲,傳到樓上,就只剩了個意思,既調節(jié)了氛圍,又不吵人說話。

    這心思,便是昭熙,也說了一個“好”字,也不看菜單,說一聲:“有好的,不拘什么,送上來�!�

    “酒就上冰玉燒�!痹t炬補充說。

    老板娘一一都應了,退了出去,出門還不忘把門扣上。兩個人喝了盞茶,酒食都送了上來,食具也就罷了,幾樣小菜芙蓉豆腐,三鮮丁兒,翡翠鴨絲,泡綠菜花,看上去居然有幾分賞心悅目。

    元祎炬自中午見過隨遇安就再沒進過水米,到這點兒還真有點前胸貼后背了,也不與昭熙客氣,操起筷子就大快朵頤。

    昭熙也陪著用了幾筷,風味是有的,還是不如自家。

    待元祎炬進食過半,速度緩下來,昭熙方才開口說道:“這次李家是吃了大虧,倒連累到咱們倆,能這樣解決,已經(jīng)是萬幸。”

    元祎炬抿了一口酒,卻笑道:“十三弟這話就不對了�!�

    “哦?”

    “我被問罪是應該的,十三弟被我連累了。”見昭熙要說話,元祎炬打了個手勢,示意聽他說完,“于家父子之后,羽林衛(wèi)落到你我手中,令尊在軍中雖有威名,但是羽林衛(wèi)中,恐怕人心也未能盡服�!�

    昭熙想了想,頷首道:“九哥說得是�!�

    “我就……至少表面上,羽林郎還肯給十三弟面子,我就連表面上的面子都沒有。即便今兒不出李家的事,保不住明兒崔家、盧家、謝家、鄭家不出事。”昭熙笑道,“這事兒嘛,早出總好過晚出。”

    昭熙原是想借酒開導元祎炬,卻不料元祎炬并未因此無妄之災而郁結于心,反而比他想得遠,越發(fā)覺得這三個月的俸祿值了。待聽到“謝”字,心里不由自主漾了一下,又趕緊拉回來。

    元祎炬道:“我原年長你幾歲……”

    昭熙心里默默吐槽——不然你說我為啥一口一個“九哥”,不就因為你比我年長么。

    “……卻不如十三弟,有令尊耳提面命,悉心教養(yǎng)。我這過去的十年,幾乎是虛度。離開宗正寺之后,又困苦了不短的時間,對于上頭的事,知道得遠不如十三弟,但是對下面的事,卻還有一兩分心得�!�

    元祎炬再喝了一口酒:“這樣說有些托大,但是十三弟心胸寬廣,想來不會在意。畢竟,羽林衛(wèi)還須得你我一起整頓�!�

    元祎炬居然有這樣的魄力,昭熙越發(fā)刮目相看,卻問:“依九哥,咱們該如何下手?”

    這些想法在元祎炬心里其實反復琢磨過很多次。他這個羽林衛(wèi)統(tǒng)領和昭熙不一樣,他的位置極不穩(wěn)定,功勞就不要多想了,背黑鍋的機會倒是遍地都是。兩宮一個不高興,誰都能把他擼下來。

    昭熙不做這個羽林衛(wèi)統(tǒng)領,也還是始平王世子,出兵放馬,一句話的事,他卻再沒有別的安身立命之所。

    他必須保住這個官職,他必須把羽林衛(wèi)攥在手里,牢牢攥在手里,為他自己,也為明月。他立不起來,他們兄妹就任人宰割了。

    之前,他之所以按兵不動,一來與昭熙不交心。沒有始平王這張虎皮,光憑他自個兒,再好的想法,也只是想法;二來他需要時間厘清楚羽林衛(wèi)的底細。但凡是人,總歸分為可用,不可用。

    這時候一一給昭熙道來。

    能用的,有高門的庶子旁支,落魄想要振興門楣的小姓,或者干脆是寒門,憑著軍功武力一刀一槍拼進來的;不可用,除去進來混個資歷的高門子弟,還有沾親帶故的有靠山的,比如陳莫——這種人,是收不服的。

    他考慮已久,想得周全,說得也細,又全不藏私。每說到一種人,連名帶姓能給昭熙列出一串來。又說到個人心性。昭熙聽得也認真。他久在始平王身側,耳濡目染,并不乏馭人之術,兩人喝著酒,就著小食,越說越投機,差點忘了原本就是自家兄弟,幾乎要當場歃血為盟,拜個把子。

    夜色漸漸就深了,兩個人喝了一肚子酒,搖搖晃晃出門來。昭熙還能翻身上馬,元祎炬弓馬不如他,又醉得腿軟,幾次都沒上去,惹來坐騎灰溜溜叫了兩聲,大是不滿。還是昭熙拍拍馬頭,拉了他一把。

    兩個人歪歪斜斜出了長樂坊。雖然一路巡夜的禁衛(wèi)軍不在少數(shù),但是瞧著這兩人的裝束就知道是貴人,也沒哪個湊上來自討沒趣。

    月色孤冷,長街再無閑人,一路過去的朱門高軒。元祎炬星目微抬,忽揚鞭指道:“這里……原是我家府邸�!�

    元祎炬的父親京兆王是世宗的親弟弟,他開衙建府的時候高祖還在世。天子給自家兒子選府邸,自然不計成本,盡心盡力,最好的地段,最氣派的設計,就連門前的柳都比別家粗上幾圈。

    如今是鎮(zhèn)國公府了。

    昭熙雖然有些醉意,自家便宜外公的府邸還認得,就只能“嘿嘿”笑兩聲。

    “我知道……我知道你們都瞧不上我……”元祎炬舌頭也大了。

    “九哥莫要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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