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正想著,有人來報(bào),說:“馮翊公主來了�!�
穆釗沉默了片刻。平心而論,他是有點(diǎn)喜歡馮翊。馮翊雖然年長他幾歲,卻生得艷麗。他是見識過美人的,能把紫色穿這么好看,她算是洛陽城里獨(dú)一份了。說話也爽利——雖然嘴皮子厲害了點(diǎn)。
其實(shí)是個外中強(qiáng)干,欺軟怕硬的,他知道。有時(shí)候想想未嘗不憐惜。她喜歡他,他知道。他當(dāng)然是仗著她喜歡他,即便他不娶她,她也離不開他,所以才不把她當(dāng)一回事……人有時(shí)候就是這么賤。
他當(dāng)然知道宜陽王最近態(tài)度不對勁,不過他并不十分放在心上。如今洛陽城里這亂象叢生,妻子他只能娶一個,總要娶個能幫得上忙的。婚姻不就是圖這個嗎,不然還能有什么。他府里又不缺美人。
因說道:“就說我出城了�!毕攘乐纯匆岁柾醯牡着�。當(dāng)然他也清楚,宜陽王不是始平王,沒有這樣的底氣。宜陽王膝下兒女也多,馮翊也不是最受寵的,能得到的終究有限……也是可惜。
“出城?”馮翊艷若桃花的一張臉氣得通紅,“往哪個門出的城?”
回話的婢子暗暗叫苦,這當(dāng)口卻不可能再折回去問郎主,只得苦著臉道:“郎主從哪個門出城,婢子實(shí)在不知道——”眼看著馮翊握住鞭子的手腕一緊,忙忙跪倒,曲臂護(hù)住臉面,叫道,“公主饒命!”
馮翊“啪”地一聲,鞭子甩在屏風(fēng)上,四分五裂的山河圖。她今兒出來見他不容易,她父親已經(jīng)下了死令,不許她再與他往來,眼看著、眼看著這樁婚事……就要冷下去,他還不見她!
他敢不見她!
作者有話要說:
緹縈上書救父這個初中歷史書上應(yīng)該還有把,就不啰嗦啦
沒有脈搏那個是民間戲法,放個圓球在胳膊底下就能達(dá)成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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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牽腸掛肚
一股氣直沖腦門,
馮翊叱道:“你回去問他,他從哪個城門出的城!”
那婢子被唬得昏頭昏腦,竟應(yīng)道:“是、是……婢子這就去。”
連滾帶爬往屋里走。
馮翊見了這情形,越發(fā)坐實(shí)了穆釗就在屋里,
他就在家里。他不見她而已。心里又是酸又是澀又是氣苦,一股腦兒都涌上來,不知不覺手上一松,
軟鞭落地。馮翊呆呆看了落地鞭子片刻,
心里忽然就灰了去。
既然是這樣,
她苦苦堅(jiān)持還有什么意思。這個念頭生出來,
就像是野火過境,
燒出一天一地的灰。也許父親說得對……阿釗其實(shí)也和他娘一樣,其實(shí)從骨子里看不上她這個買來的公主�?上Я税⒌苜M(fèi)心,父親費(fèi)力。
這時(shí)候想了又想,
也沒有去撿那根綴著寶石的鞭子,就只淡淡說道:“如果你家郎君出來,就和他說,
我來過,
我走了�!�
穆家一眾婢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敢應(yīng)話,當(dāng)然更沒人敢攔她,
就只眼睜睜看著她揚(yáng)長而去。
穆釗從內(nèi)室出來時(shí)候,
廳中已經(jīng)空無一人:“人呢?”他問。
沒有人。地上扭曲癱著一根軟鞭。鞭子上綴了七顆寶石。穆釗恍惚想起,
他像是什么時(shí)候提過想要這么一條鞭子,興許是太久了,他也記不起來了。當(dāng)然他這時(shí)候還不知道,這原本該是他們見的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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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言在祖家外宅已經(jīng)住了近兩個月了。這樣足不出戶的日子,還是她有生以來頭一次。雖然有姚佳怡相伴,這時(shí)候也到極限了,雖然不至于上躥下跳,但是同樣的話,已經(jīng)問過三十幾遍。
“……沒有,沒有新消息,郎君說如今京里形勢漸漸穩(wěn)定下來了。”
“世子哥哥沒有消息�!�
“你家里如今還圍著呢,沒有人出來。你阿姐又不傻,她怎么會出來�!边@幾句話,姚佳怡睡覺都能反射性脫口而出了。
嘉言卻不好糊弄:“既然京里局勢都穩(wěn)定了,那些出城避難的也該回來了,沒準(zhǔn)我哥哥就……”
“就算世子哥哥回來,也不知道你在這里。”姚佳怡打斷她,“而且郎君說,世子哥哥應(yīng)該會北上。不然他回來能做什么。你也說了,表嫂如今身子不便,三娘沒法帶她走,難不成世子哥哥就能帶她走?”
“阿嫂快要生了�!奔窝躁割^算時(shí)間,簡直愁腸百結(jié)。真的,什么時(shí)候鬧事不好,偏趕在這當(dāng)口。
“待姑父回來……”姚佳怡總是這樣結(jié)尾,“就好了�!�
幾乎每個人都這么說,等父親回來,就是一場翻天覆地的變化。嘉言心思簡單,倒沒多想她家三郎可能上位的事,只估計(jì)著,恐怕元祎修沒這么得意了。但是父親一直沒有回來,想是戰(zhàn)事不順。
因知道出征沒準(zhǔn)就是一年半載回不來,所以才如此憂心忡忡:阿姐那里,撐上兩三個月也就到頭了,一年半載,如何撐得下來?時(shí)間過去得越久,憂心就越重,幾次與姚佳怡說要出門看看。
哪怕去寶光寺上個香呢。
被姚佳怡噴了一臉:“你能出個門就不錯了,還想出城?”
“那永寧寺?”那都是人多嘴雜好打探消息的地方。
姚佳怡搖頭道:“郎君不讓我們出門,自有他的道理�!奔畏f進(jìn)宮的事祖望之暗搓搓與她說了,雖然沒有進(jìn)一步說明,但是意思很明白,嘉穎這等姿色元祎修都不放過,全無半分體面可言,嘉言萬萬不能落到他手里。
“姐夫也打探不到什么�!钡共皇羌窝钥床黄鹱嫱喾�,祖望之給她的印象不錯的,但是這么多天,一點(diǎn)消息都沒有。
扒著姚佳怡咬耳朵:“要不我們偷偷出去一趟,換個裝,也不帶人,我就去看看家里……也不讓姐夫知道。”
姚佳怡一向疼她,也知道她是實(shí)在忍不住了,卻還是搖頭:“你姐夫哪里這么好糊弄,這宅子里上上下下,可都是他的人�!�
嘉言:……
嘉言忍不住呼出一口氣:“表姐你再這樣,哪天被姐夫賣了還得給他數(shù)錢!”
姚佳怡愣了愣,嘴角卻微微上揚(yáng),露出一點(diǎn)笑容來。嘉言看她笑得古怪,不由奇道:“表姐?”
“不會的�!币砚f。
嘉言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她的手?jǐn)n在小腹上,嘉言猛地想起謝云然——那次她和阿姐去瞧她,她也是這個樣子,登時(shí)脫口叫道:“表姐你——”
“噓——”姚佳怡豎起指頭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不能說�!�
“姐夫知道嗎?”
“他還不知道——他這些日子也沒怎么過來,你又不是不知道�!奔窝栽谶@里,祖望之要避嫌,所以來得不是太頻繁。
嘉言怔怔看著她的腹部,不知道為什么,卻是笑不出來。這孩子來得很是時(shí)候,也很不是時(shí)候。不過有了這孩子,表姐可以忘掉皇帝哥哥了吧。
有過一陣子,嘉言覺得皇帝只是皇帝,不再是她從小喊到大的皇帝哥哥,但是他死了。雖然她與姚佳怡都有意無意回避了這個話題,但是她看得出,皇帝的死對于姚佳怡的沖擊,恐怕比她還大。
一個人死了……縱生前有千種萬種不好,他死了,剩下的就都只有好。何況表姐當(dāng)初那樣一心一意想要嫁給他。
有次她與姚佳怡說她做夢夢到嘉語:“……我夢見阿姐一個人,不知道為什么身邊一個婢子都沒有,她和我說冷……”
“我也……”
“表姐也夢到我阿姐了嗎?”嘉言詫異。雖然她們已經(jīng)握手言和。
“不是你阿姐,是……”
姚佳怡沉默了一會兒,然后一直沉默下去。
嘉言當(dāng)時(shí)啐她話說一半,吊人胃口,但是后來想起來,她夢到的應(yīng)該是皇帝……已經(jīng)是先帝了。
這樣一來,嘉言也不好再纏著姚佳怡陪她出門。何況姚佳怡有句話說得對,就算是哥哥回來,沒有幾千幾萬的人跟著,也做不了什么,何況是她呢。好在阿姐手里的人,守個王府也夠了。
哥哥下落不明,前方戰(zhàn)事難料,母親不知道到了哪里——她該是帶著三郎北上了吧。真的,一家子天南地北,讓人牽腸掛肚。
她想家了。
雖然姚佳怡很好。
才這樣想了兩天,忽然婢子請她過去,嘉言進(jìn)屋看見祖望之,劈頭第一句話就是:“有件事,恐怕不得不說與六娘子聽了�!�
嘉言神經(jīng)一緊:“我阿姐——”
“汝陽縣公將你阿姐賜婚與宋王�!弊嫱�(dāng)然不是這時(shí)候才得到消息。不過當(dāng)時(shí)他想來,這樁婚事未必成得了。不想竟成了。連帶著元昭熙現(xiàn)身落網(wǎng)——他不得不佩服元祎修這點(diǎn)運(yùn)氣。
雖然嘉穎那一把火,已經(jīng)讓元祎修拿到了不錯的籌碼,但是和元昭熙比起來——即便始平王疼愛女兒名聲在外,但是昭熙在他心里的地位,應(yīng)該是高過華陽和謝氏,連帶謝氏未出世的孩子在內(nèi)。
嘉言在目瞪口呆中:這什么情況?元祎修這貨這輩子還能做一件好事?等等!她阿姐又沒有出府,他說賜婚就賜婚?難不成和宋王成親對阿姐的誘惑力,竟然能夠超過對自身安危的警覺性?
嘉言張了幾次嘴又合上,最后還是期期艾艾地問道:“十九兄他、他為什么這么做?”
祖望之倒是能猜得出元祎修圖的什么,不過顯然他也沒有圖謀成功,就不必說出來讓嘉言瞎想了。
因干干笑了一聲,說道:“我猜,沒準(zhǔn)是宋王自個兒求的。”
嘉言:……
她姐夫真真玩得一手好乘人之危啊——這時(shí)候她心里想的姐夫,當(dāng)然不是祖望之。
嘉言一時(shí)也分辨不出這算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如果真真如祖望之所言,是宋王主動求娶的話。
“我糊涂了。”她說。
姚佳怡默默與她對望一眼:“沒準(zhǔn)我該去賀三娘得償所愿?”心里忽又疑惑起來:當(dāng)初阿言伙同三娘與她胡謅的那個什么海上方,難不成竟是真的?——雖然這時(shí)候想來,輕舟已過萬重山。
“我阿爺和阿娘都不在,阿兄也……難道我阿姐成親,身邊竟連一個親人都沒有嗎?”嘉言脫口道。
祖望之是徹底無語了,這姐妹倆都在想什么呢。
他干咳一聲:“六娘子不必?fù)?dān)憂,雖然王爺和王妃不在城中,但是自有宗親操持,不至于失禮�!�
“那么……”嘉言道,“姐夫能替我給阿姐添妝嗎?”
祖望之:……
祖望之微笑道:“時(shí)局不穩(wěn),汝陽縣公下令一切從簡,連岳父大人都沒有收到請?zhí)��!?br />
他知道嘉言不是有意。
然而他不得不措辭掩飾自己的窘迫:他的身份在那些高門與親貴眼中,也就是個清客幫閑,沒準(zhǔn)要用錢的時(shí)候就想起他來。至于拋頭露面的好事……恐怕也只有李愔對他高看一眼了。
嘉言看了一眼窗外,喃喃道:“……那多可惜,怎么宋王就不能再等等呢……”雖然再等等,興許她阿姐又推三阻四了。
果然還是個小姑娘啊,祖望之慶幸自己沒有告訴她昨晚青廬的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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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娘退了出去。
昭熙看著她的背影忽道:“青廬起火的時(shí)候,三娘身邊都是宮里的人。”
嘉語“嗯”了一聲,敷衍道:“十九兄不讓我?guī)嗳�,姜娘和半夏都是我�?jiān)持再三才許跟過來服侍�!�
如今跟她進(jìn)宋王府的宮人死了個七七八八,也就沒有人阻攔姜娘和半夏了。
昭熙沉默了一會兒,方才說道:“實(shí)在沒想到十九郎……”
“誰都沒有想到�!奔握Z接口道。
但是他原本應(yīng)該想到的。父親不在洛陽,府里就只有母親、妹子、妻子、幼弟,他不該如此掉以輕心,以為局面可控。昭熙懊悔過很多個日夜,只是這些話,也不能說與嘉語聽。不能說給任何人聽。
他昨晚混進(jìn)王府,是抄小道直進(jìn)青廬,所以聽姜娘說到安業(yè)、王惠的死,腦子里轉(zhuǎn)著,卻不甚分明:“安將軍的死,是宋王設(shè)的局?”
“恐怕是十九兄的杰作�!奔握Z解釋說,“十九兄與安將軍多有不和,安將軍在江淮軍中威望又實(shí)在太高,何況江淮軍上下都是南邊的人,沒點(diǎn)由頭,哪里能給十九兄使喚——宋王不過是順?biāo)浦邸!?br />
她心里也感慨元祎修實(shí)在太小看了蕭阮。以她推測,蕭阮未必就知道王惠已經(jīng)被策反,不過是和安業(yè)商量好引蛇出洞,王惠就上了鉤。至于之后……王惠都死了,他怎么會放過他的家人。那個叫“阿圓”的小娘子,真心也好,被迫也罷,她的話,是半個字都不能信的�?尚婢托帕�。
真是他不死誰死。
姜娘記性甚好,在場對話幾乎是一五一十道來。那個王娘子自露面始,每句都話里有話,姜舒沒聽出來,安業(yè)沒攔住,就讓江淮軍欠下蕭阮老大人情——蕭阮可不是什么善茬,欠他人情,多半得拿命來還。
昭熙想的卻是洛陽城破,家里就被圍了,三娘哪里來這么靈通的消息——無非是蕭阮告訴她。對蕭阮愈發(fā)添了好感。想自己恐怕過不了今晚就會被送回去,留下三娘一個人在這里。因說道:“三娘……”
“嗯?”
“宋王他……”昭熙有些口吃。這些話,做娘的與女兒說,或者嫂子與小姑說,都是好的,他一個大男人要與妹子談?wù)摳星閱栴}……他爹為什么不把三娘生成三郎呢?昭熙心里怨念,然而該說的話還是得說,“我瞧著,宋王對三娘也算是真心實(shí)意,雖然說這樁婚事是情勢所迫……”
“哥哥!”嘉語叫了一聲。
“十二郎一去杳無音訊,”昭熙道,“莫非三娘心里有人?”他始終覺得,三娘與李愔這段訂親來得莫名其妙——雖然李愔并沒有什么不好——好在去得也莫名其妙,算是扯平。
嘉語:……
嘉語也知道有些話,不能不和昭熙說清楚了——萬一昭熙再把這個意思給她爹說了,沒準(zhǔn)她爹腦子一熱就把她給嫁了。原本她爹對蕭阮印象就好。斟酌了片刻用詞,開口道:“哥哥覺得,宋王是怎樣一個人?”
“宋王么�!闭盐跻暰往上,逡巡不定。
提起蕭阮,洛陽人大約都是同一個印象:王孫貴公子。連宗室都會有這種錯覺:蕭阮就是按著這個模板長出來的,容貌、風(fēng)度、學(xué)識、言行舉止,無一不符合他們的想象——也許還是元家發(fā)跡之前,對中原的想象。
按說元家入主中原近百年,哪個不是金玉堆出來的人,單獨(dú)拎出來也都是好漢子,好相貌,好風(fēng)度,但是給蕭阮這么一對照……貨比貨得扔。幸好去過金陵回來的使者說,金陵諸公子也遠(yuǎn)不如他。
昭熙回洛陽這兩年里,倒是落下了不錯的名聲,就有好事者將他與蕭阮并稱“洛陽雙璧”,他自個兒也竊喜過,暗搓搓地拿去問云娘,云娘似笑非笑看著他,說:“君美甚,蕭郎何能及君也�!�
——后來他看到了《戰(zhàn)國策》。
他覺得自己固然不是太合適與蕭阮并稱——最多不過是滿足一下宗室的自尊心。三娘和蕭阮在一起,畫風(fēng)也多少有些奇怪:他這個妹子,并沒有出塵脫俗的氣質(zhì)。
昭熙道:“宋王……讓人挑不出什么毛病來。”
嘉語:……
嘉語忍不住冷笑:“你妹子我何德何能,能匹配一個圣人?”
不是她讓給評的嗎,真評了她又炸毛。
昭熙十分委屈:“三娘莫要無理取鬧。我就要回府,又不能帶你走,留你一個人在這里,如何放心得下。如果宋王能……我和宋王雖然也見過幾次,恐怕還不及你知他之深,如今你們已經(jīng)成親……”
“那是權(quán)宜之計(jì)!”
昭熙:……
這種事怎么權(quán)宜?如今全洛陽都知道她許了宋王,她還能一個一個、挨家挨戶去堵人家的嘴,說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jì)?
他這個妹子也不是蠢的,怎么這件事上就鬼迷了心竅?這其中固然有元祎修的逼迫,只怕也是蕭阮拿話誆了她。昭熙憋著一口血,苦口婆心說道:“那三娘你說,宋王身份、品格,又哪里配不上你?”
“哥哥你忘了,宋王他是吳人,他要南下回金陵——我怎么辦?”
昭熙怔了一怔,此去金陵,有萬里之遙,三娘如果真跟了蕭阮南下,恐怕他們兄妹這輩子,再難得有幾次見面的機(jī)會。
原來三娘怕的是這個。
卻沉默了片刻,說道:“三娘也是糊涂了,如果宋王真有那一日,你就是吳國的皇后,再沒有人能夠蓋過你去�!彼f道
“那一日”自然不是蕭阮南下的那一日,而是他登基稱帝的那一日。
還有比這更好的事嗎?
宋王這樣的郎君,稱得上如意,皇后這樣的身份——每個人摸著自己胸口問,如果有機(jī)會,誰不想做萬人之上?你愿意向人低頭、屈膝、稱臣?——才配得上他妹子。
嘉語氣極反笑:“哥哥才真糊涂了,且不說宋王南下,未必就有這個造化,便有,你妹子我一個人去金陵,能坐得住皇后的位置?”
“怎么就坐不住,”昭熙眼睛里殺機(jī)一閃,“蕭阮這么多年,不得不屈居洛陽,不就是沒有兵嗎,他費(fèi)心費(fèi)力救下安業(yè),不就是為了江淮軍嗎,那才多少人,待父親回來,給他兩萬精騎,以宋王的本事……”
嘉語是已經(jīng)徹底聽不下去了。她這里千防萬防,就是不想蕭阮從她父兄手里撈到任何好處,她這個哥哥倒好,大手一揮就是兩萬精騎——她爹手里兵很多么?
有人在粉墻背后沉默:兩萬精騎!始平王世子真真好氣魄,開口就是兩萬,還是精騎�?磥硎计酵跏雷訉τ谠扑放褋y的看法和殿下一樣,這一戰(zhàn),他父子能得的好處甚多——否則哪里來這么多兵甲撥給外人。
也難怪始平王放著妻兒不顧,也要先平了亂再說。
轉(zhuǎn)念卻又苦笑:恐怕真到那個時(shí)候,就不是她容她的問題,而是她華陽能不能容她蘇卿染的問題了。一念及此,心潮起伏,她唯恐自己把持不住,驚了屋中兄妹,因躡手躡腳,悄悄退了出去。
“……總之三娘不必?fù)?dān)心,”昭熙最后總結(jié)道,“有哥哥在,他決然不敢負(fù)你。”
嘉語覺得不能再順著這個思路說下去,再這么著,她哥哥能連嫁妝都給她備好。于是一句話截?cái)嗾盐醯脑挘骸案绺绯哆h(yuǎn)了�!�
昭熙:……
說宋王會南下也是他妹子先提的!
嘉語簡單粗暴地道:“哥哥為什么不問我,宋王這么好,為什么我會與李御史訂親?”
“為什么?”昭熙心里一提。
“避害而已。”嘉語道。人有趨利避害之心,無非利害哪個占上風(fēng)。她當(dāng)然知道李愔不及蕭阮,也知道李愔待她不及蕭阮,但是李愔的好處在于,他身上的“害”是最少的:她不曾對他有情,所以他無害。
她不是當(dāng)初的元三娘了——她不是從前那個,熱血熱情,能一心奔著自己喜歡而去的元嘉語了。這世上大多數(shù)的人都會趨利,本能地趨利,但是她是死過一次的人,她已經(jīng)不想要這世間太多的好處,她只想避害。
她心里未嘗不知道這種想法的偏頗之處,但是人其實(shí)是不能回頭的,已經(jīng)走過的路,你無法再走一遍。
已經(jīng)走過的心程,你無法再走一遍。
“哥哥,”嘉語低著頭,垂著眼簾說道,“哥哥看到宋王的好處,我看到宋王的害處。這條路行不通的,我與他沒有緣分——哥哥且放心回府,這里,三娘應(yīng)付得來,不必哥哥將我托付于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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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余顆圓滾滾的珠子在玉盤里滴溜溜地轉(zhuǎn),漾出淡金色的光芒。這等成色,近年也見得少了。陸五娘心里感慨。陸家不尚奢華,反倒元祎炬喜歡這些中看不中用的東西,陸五娘與他成親后,少不得耳濡目染,漸漸長了眼光。
卻聽那婦人道:“如果不是年景著實(shí)艱難,小婦人也不至于拿這些貨色來污了王妃的眼目……”
陸五娘矜持地點(diǎn)點(diǎn)頭。
“但要說好貨色,也不是沒有……”
這話鋒一轉(zhuǎn),陸五娘就忍不住笑了。她做當(dāng)家娘子這年余,見多了這種伎倆,也不搭腔,笑吟吟自飲了一杯酒。
那婦人常年出入貴人門庭兜售海貨,察言觀色是看家本領(lǐng),不必抬頭便知道這位南陽王妃生個不喜歡故弄玄虛的。趕緊陪笑自己給了自己一嘴巴:“瞧我這張嘴,王妃面前也敢賣這個巧……”
“差不多得了。”陸五娘清清脆脆說道,“有什么寶,都拿出來吧。”
那婦人嘻嘻一笑,“都依王妃的�!鞭D(zhuǎn)臉對身邊才留頭的小丫頭說道,“去,把巧兒請上來,就說王妃答應(yīng)了見她�!�
這婦人!才說了不敢賣巧,要請上來的人卻又叫巧兒,可不趕巧?陸五娘撐不住,又笑了一回——卻不知那婦人原是有意的湊趣。
片刻,人領(lǐng)上來,卻是個披紫紗的美人。
那美人身量頗為高挑,面上遮的、身上穿的,都是同色薄如蟬翼的紫紗,紗面上疏密綴了十余處金箔,如落英繽紛,蝶影翩翩;那紫紗穿得也怪,不經(jīng)剪裁,從肩頸一重一重斜繞下來,一直繞到足踝。
裹得這樣密不透風(fēng),露出來的半邊香肩,十根腳趾就格外風(fēng)情萬種,引人遐思了,便是陸五娘也忍不住微微一笑,贊道:“果然是上品�!�
心里已經(jīng)知道這位美人不是中原人。
又問:“程娘子說的好貨,便是這位娘子么?”
元祎炬自被高陽王出其不意拿下,導(dǎo)致羽林衛(wèi)群龍無首,洛陽與皇城陷落得輕而易舉,后來又差點(diǎn)被元祎修殺掉之后,雖然保住了性命,其實(shí)心灰意冷。他從前自視甚高,如今卻覺得處處不如人。
陸五娘傷神有些日子了。要在和平年月里,少不得勸他奮發(fā)向上,但是這時(shí)局不穩(wěn)時(shí)候,奮發(fā)得一個不好就是身死人手,倒不如玩物喪志,靜觀其變——也是自保之道。所以才容得這位婦人上門。
如今見這婦人拉了這么個美人出來,不由地心生疑惑,不知道她意欲何為——總不會是打算把這個美人賣給她吧。
她雖然未必就一定是個醋娘子,但是哪家主婦喜歡這么自找不痛快。
卻聽那婦人掩口笑道:“小婦人又不是來討打的——可不想吃王爺?shù)臍⑼�。�?br />
她不說惹王妃不痛快,卻說怕吃王爺?shù)臍⑼簦懳迥锫牭糜质且恍Γ涸t炬倒當(dāng)真沒什么納妾的心思。他是妾生子,又目睹了因母親而起的家破人亡,有這等前車之鑒在,自然不容易亂來。
“只是……”那婦人看了紫紗美人一眼,壓低了聲音,“這個……丫頭卻不是咱們中原人,她們有她們的規(guī)矩……”
“什么規(guī)矩?”陸五娘漫不經(jīng)心問:從來牙行的嘴最是不可信,為了把貨賣出去,針都能說成金,要真有點(diǎn)什么,那還不夸到天上去了。
“她說她帶到中原來的這件東西,是她們族中至寶,只賣有緣人,”那婦人道,“不但只賣有緣人,就連看也——”
“怎么,”陸五娘冷笑一聲,“連你都沒有看過?”
“這……小婦人、小婦人這等人,哪里就敢說到有緣人了�!蹦菋D人絮絮道,“莫說是看,就少多問了幾次,都要挨白眼�!�
陸五娘懶得理會她裝腔作勢,只問:“你既沒有看過,如何就知道是至寶?”
那婦人尚未回答,忽然紫紗美人唧唧咕咕沖她說了一頓,也不行禮,抬腳就往外走。那婦人呆了一下,一張臉想要擠出笑容來,偏又?jǐn)D不出來,僵僵地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末了拿出壯士斷腕的勇氣,抬頭與陸五娘說道:“恭喜王妃。”
陸五娘原就料到她會有此一招,目色里添了不屑:“哦,她說我是有緣人么?”
“不不不王妃誤會了,”那婦人再瞅了一眼玉盤中的珠子,面上全是痛惜之色,“她說這些珠子送與王妃作彈丸耍了�!�
陸五娘怔了一怔:“什么?”
似她這等人家,自然聽說過金丸故事,說的是從前有個寵臣,仗著皇帝為所欲為,輕狂到什么地步呢,連打鳥的彈丸,都是金子打的�!澳呛髞砟�?”幾乎每個聽故事的小兒都會問這句話。
后來自然是家破人亡,親友盡誅,總之沒有好下場。
要說金丸尚可澆鑄,這珍珠……雖然不說頂級貨色,也算難得了。陸五娘沉默了片刻,說道:“回來!”
那婦人大喜,紫紗美人卻是充耳不聞,幾個起落,眼看著就要走出花廳。
“攔下她!”陸五娘是將門出身,元祎炬也熱心于練兵,這兩口子家里毫無疑問的軍法治家,這一聲令下,且莫說是個嬌滴滴的小娘子,就是條彪形大漢,這廳中婢子也敢前仆后繼奮勇當(dāng)先。
紫紗美人的背影像是有瞬間的茫然。
那婦人趕緊道:“王妃恕罪!”
陸五娘哼了一聲:“何罪?”
那婦人捏著手帕,捏了又捏,最終也只能哭喪著臉說道:“小婦人、小婦人著實(shí)不知道�!�
陸五娘:……
不知道還口口聲聲恕罪,也是可惡!
只冷冷道:“這位娘子我從前也沒有見過,也不知道你在當(dāng)中如何傳的話,怎么我就成了個欺行霸市的?”
那婦人如夢初醒,“啊”了一聲,又狠狠給了自己幾個嘴巴,這幾下卻不同于之前的輕巧,而是打得實(shí)實(shí)在在:“都怪我這張嘴……但是好教王妃得知,卻說因?yàn)檫@丫頭方才的話,小婦人委實(shí)不敢一五一十說與王妃聽。”
陸五娘:……
“到底她說了什么?”
“這……”那婦人一臉惶恐,其實(shí)心里對紫衣美人也是佩服的:她怎么就知道南陽王妃不耐煩這些俗套的小把戲,卻會被這句話激怒?
“說吧�!标懳迥镞@兩個字里,已經(jīng)含了威脅。
那婦人“撲通”一聲跪倒:“王妃饒命!”
陸五娘:……
“恕你無罪�!标懳迥镅燮こ脸亮闷穑戳艘谎墼陂T口被截住的紫紗美人一眼,她仍然直挺挺站著,看到那婦人下跪,眼睛里卻生出好奇——就像是山中小獸第一次看到人,幾分意外,幾分不以為然。
莫非當(dāng)真不是中原人?嫁入南陽王府這些日子,陸五娘也很見過幾個海客胡姬,只是海外之國頗多,各國風(fēng)俗迥異,也不知道這個美人具體來自哪一國。
那婦人手腳連用爬起來,卻首先嘆了口氣,說道:“王妃莫惱,實(shí)在這等大逆不道的話,小婦人、唉唉……小婦人聽她素日嘀嘀咕咕也就罷了,海外之人不曾開化,也不懂禮數(shù)……”
陸五娘看了她一眼。
那婦人知道她又不耐煩了,趕緊幾句結(jié)束了抱怨:“……小婦人也是被逼得沒了法子,才不得不帶她來碰碰運(yùn)氣,卻不想這些鬼話,王妃面前也敢胡齜,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小婦人可還……上有老下有小……”
陸五娘:……
“……幸而能聽懂她的話的人極少,”那婦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結(jié)束了漫長的前奏,轉(zhuǎn)入到正題,“她說……”到底多看了陸五娘一眼,把心一橫,“說唯有萬萬人之上,方才有緣見到她們族中至寶。”
陸五娘:……
“來人!”陸五娘喝道,“把人給我拖下去,亂棍打死!”
“且慢!”
屏風(fēng)后傳來的男聲,陸五娘驚了一下:“王爺怎么過來了?”
元祎炬原是聽說府中來了�?停叵矚g這些新鮮玩意兒,也知道陸五是因他近日郁郁不樂,而招了這么些人,心里又是感動又有些好笑,也擔(dān)心三姑六婆的胡亂教唆,因跟了過來。卻不想聽到這么一番驚世駭俗的話。
什么叫萬萬人之上。
陸五怎么可能萬萬人之上。
元祎炬兄妹自幼長在宗正廟之中,起初不過想三餐飽飯,重見天日,后來太后大赦出了宗廟,當(dāng)務(wù)之急是養(yǎng)活自己——無父無母的落魄宗室,誰都能來踩一腳,雖然理論上他們是有俸米可領(lǐng)的。
削尖腦袋,放下架子,不要臉皮……后來想起來只覺得艱難,然而每日晨起,還是要打起精神。并沒有多少收獲——天底下鉆營富貴的人那么多,又不缺他們兄妹兩個。富貴門哪里這么好進(jìn)。
后來碰到始平王妃純粹是運(yùn)氣。那時(shí)候他們兄妹幾乎已經(jīng)走投無路了,連果腹都難,有時(shí)候想還不如回去宗寺呢。
然而從此竟有了運(yùn)氣,從值閣將軍到羽林衛(wèi)統(tǒng)領(lǐng),甚至有那么一段時(shí)間獨(dú)領(lǐng)羽林衛(wèi)……雖然不是常態(tài),其中也有過波折,有過滅頂之災(zāi),但是人心與野望就在這一波三折中,慢慢將養(yǎng)出來。
元祎修算什么東西。
這個念頭,在高祖子孫中,十個里恐怕有七八個動過。先帝是世宗獨(dú)子,沒得說;但是元祎修——他兄長死在宋王手里,尸骨未寒,他倒好,籠絡(luò)得起勁。宋王有什么值得籠絡(luò),又不是始平王。
當(dāng)然這些想頭,人盡可有,但是付諸于言語——這么缺心眼的,多半早早被收拾了。
剩下的都在伺機(jī)而動,或者不動;而底下投機(jī)的、鼓動的……那就數(shù)不勝數(shù)了。然而這兩個人,一個三姑六婆的嘴臉,一個異域美人的裝扮,怎么看都不是能主事的人,那背后……是誰?
元祎炬心里倒是有這么個人:當(dāng)初李家兄妹西山遇伏,他也是這樣突然出現(xiàn),也是這么個神神道道的做派。洛陽城破,鄭忱生不見人死不見尸之后,那位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人在哪里。
他可不會認(rèn)為隨遇安是那種會殉主的忠義之士。鄭三既然不行了,他少不得另找山頭。找山頭這種事,自然是生不如熟,新不如故——說起來他當(dāng)初也不是沒有挽留過他。
這樣捋出來的線頭,待陸五那句“亂棍打死”出來,他就不得不出聲阻止了。
待聽到陸五娘問,一時(shí)笑道:“我聽說王妃近日熱衷于搜羅珠寶金器,所以過來幫王妃掌眼�!�
陸五娘面色微紅,卻道:“這兩人胡說八道——”
“何妨看看,”元祎炬打斷她,漫不經(jīng)心笑道,“橫豎咱們也不圖她的寶貝�!�
陸五娘遲疑了片刻,方才覺得心在往下沉。陸家雖然以兵事見長,畢竟與國共榮近百年,她親姐姐陸靖華又做了一日皇后,雖然她當(dāng)時(shí)年歲尚小,然而這兩年磨礪下來,已經(jīng)今非昔比——從來艱難最能磋磨人心。
她并不認(rèn)為自己的夫君有這個實(shí)力,或者說有這個運(yùn)氣問鼎九五。誠然人總覺得自己所得到的配不上自己的才智,或者配不上自己的付出,或者配不上自己的出身——然而有時(shí)候命運(yùn)就是這樣的。
就像當(dāng)初她阿姐,如果不是有人算計(jì),固然沒有金寶玉冊、攝領(lǐng)六宮的風(fēng)光,但是如果能活到如今,膝下該有兒女成雙了吧。
當(dāng)初立后的風(fēng)光,恍如一夢,到底經(jīng)不起細(xì)想,論家世容貌學(xué)識心計(jì)城府,她阿姐其實(shí)不比和她一同進(jìn)宮的貴女們出色,卻陰差陽錯拔了頭籌,結(jié)果呢。
元十九如今看來自然得意,但是才不配位,德不配位,誰知道會落得什么下場,又何須艷羨?
九郎能有這個想頭不奇怪……但是最好還是能夠打消它。因略一沉吟,也笑道:“王爺說得是,我也好奇,這位美人兒,”陸五娘眼波一轉(zhuǎn),倒有幾分呷醋的意思,“……能有什么寶貝�!�
那婦人從鬼門關(guān)打了個轉(zhuǎn)回來,渾身已經(jīng)濕得透了,待聽到陸五松了這口氣,方才趕緊瞥一眼紫衣美人,虛弱地道:“你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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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謝姐姐用來嘲笑哥哥的是戰(zhàn)國策鄒忌諷齊王納諫那一段,現(xiàn)在課本里應(yīng)該還有吧……
金丸打鳥是漢武帝時(shí)候的典故,好像是韓嫣吧,漢武帝是挺喜歡他的,死的挺早,年紀(jì)輕輕就死了。
我小時(shí)候看古龍的歡樂英雄,說到金丸打鳥,還很震驚……后來就知道是隨手化用了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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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1.隨我南下
紫衣美人怔忪,
那婦人趕緊嘰里咕嚕了一串,
她像是這才聽懂了似的,
慢慢走過來。
陸五娘的眉漸漸糾結(jié)起來。
元祎炬看往那婦人道:“這位娘子族中至寶,
是只有我娘子能看么?”
那婦人賠笑道:“如果王爺……那自然、那自然——”
紫衣美人歪頭瞧了瞧元祎炬,
嘰里咕嚕又冒出一長串話來,
元祎炬與陸五娘自是不懂,那婦人臉上卻又冒出汗來,
一面冒汗一面戰(zhàn)戰(zhàn)道:“她說、說——”“說”了半天,愣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
“只能我娘子見?”元祎炬會意,聲音一冷。
那婦人雙膝一軟,癱軟在地,哭天搶地嚎叫道:“我原就說過行不通,你偏要,
可憐我……”
“混賬!”陸五娘道,
“王爺,此等妖人,
拖下去打死吧!”
那紫衣美人一雙眼睛在這對夫婦臉上骨碌碌轉(zhuǎn)過來又轉(zhuǎn)過去,又說了幾個音節(jié),地面上那婦人一骨碌爬起,叫道:“她說王爺自然可以看!”
“哦?”到底還是怕死。什么族規(guī)不族規(guī),
便真有,也就是個幌子——何況并沒有呢,
“那就看看罷。”元祎炬性情溫和,
又實(shí)在好奇,
雖然不滿這兩人一唱一和地故弄玄虛,倒也沒有格外為難。
“那我就陪王爺一塊兒看了�!标懳迥镄Φ�。手里攥得緊緊的。
紫衣美人環(huán)視了一周。
元祎炬擺手道:“都下去。”
紫衣美人的目光又落在那婦人身上。
元祎炬:……
“你也下去�!�
那婦人如獲大赦,急急退了出去。看樣子不但想退出這間屋子,是恨不得一口氣退出南陽王府。
婢子掩上門。
腳步的余音還不是太遠(yuǎn),紫衣美人身形一動,帶起一道寒光,元祎炬脫口叫道:“大膽!”
話音才落,就聽得“叮叮當(dāng)當(dāng)”,兩人已經(jīng)交手十余下。
元祎炬:……
他素知道他這位夫人出身將門,但是這也……太過分了吧。
這轉(zhuǎn)念未完,雙方已經(jīng)各自退開。陸五娘臂上淌血,紫衣美人面紗脫落。應(yīng)該說雙方都沒有達(dá)到目的:紫衣美人沒拿下陸五做人質(zhì),陸五也吃了虧。
而元祎炬這一瞥之下目瞪口呆:“任九?”
是任九,自然就不是隨遇安的人:他是昭熙的親信——莫不是昭熙派他來找他?想到這里,元祎炬心里頗有些不自在。
他和昭熙當(dāng)然不能說沒有交情。即便太后軟禁了昭熙,讓他獨(dú)領(lǐng)羽林衛(wèi)的時(shí)候,他都信誓旦旦與昭熙說過,只等他出來,就把羽林衛(wèi)完完整整還給他。
說得就好像羽林衛(wèi)是他元昭熙的一樣——其實(shí)并不是。當(dāng)初羽林衛(wèi)是同時(shí)交到他們倆手里,當(dāng)初羽林衛(wèi)的整頓是他們倆通力合作,甚至一開始,是他元祎炬的想法。但是他清楚自己的位置。
如果阻攔昭恂登基的那個人是他……別說軟禁了,直接想想怎么死的吧。
這個認(rèn)知一直持續(xù)到洛陽城破,元祎修登基。
變天了,他意識到。
“王爺。”任九躬身應(yīng)道,手里仍握著刀。
他從前在羽林衛(wèi)就被取過“任美人”的綽號,取其骨骼輕細(xì),膚色潔白,又眉目清奇。穿了這一身從頭裹到腳,又刻意練習(xí)過的扭腰擺胯,確然可以騙過大多數(shù)人的耳目——卻不知道南陽王妃如何識破。
“你還認(rèn)我這個王爺呢,”元祎炬冷哼一聲,擋在陸五娘與任九之間,“傷我娘子,該當(dāng)何罪?”
“只要王爺能救出世子夫妻,”任九面不改色,“任九但憑王爺定罪�!�
元祎炬的眼睛是冷的。
他接了宋王的請?zhí)�,只差人送禮過去,并未親至。陸五娘想去也被他阻止了:蕭阮也好,華陽也罷,都不是省油的燈,看起來花團(tuán)錦簇的一場喜事,他光用鼻子聞都知道沒那么簡單。
不生出點(diǎn)事兒,這兩位祖宗消停得了?他如今在元祎修眼里還是戴罪之身,少惹禍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