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不少將士往這邊看過來。
嘉語手才伸到脅下,卻被推開,蕭阮垂手在馬背上按住片刻,忽笑道:“我自己來。”一抬腿下了馬,竟還能站得穩(wěn)穩(wěn)的。
只有在嘉語這個位置,才能看到他因為疼痛而扭曲的整張臉。
“我去請軍醫(yī)——”她說。
“不必,你進(jìn)來給我包扎一下,我們、我們這就走!”蕭阮說。
整夜急行軍,到停下來休息的時候,蕭阮幾乎直接昏睡過去。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不能睡,至少是不能睡太久,即便在混亂的夢里,都有個聲音一直在喊:“醒醒、醒醒!”
到終于醒來,也已經(jīng)是第四日下午了,在車?yán)�,聽得見外面連綿不斷的馬蹄聲,他的兵,他的馬,蕭阮聽了片刻方才睜開眼睛,看到伺候在一旁的婢子,那婢子探頭去喊:“蘇將軍!”
馬車停下來,蘇卿染掀簾子進(jìn)來。
蕭阮張了張嘴,聲音粗啞。蘇卿染遞過來一杯水,水溫剛剛好,加了蜜。蕭阮潤了潤喉,就聽見蘇卿染與他匯報這一路行程。
前兒晚上他撐到軍中已經(jīng)傷得不輕,卻也沒有忘記吩咐下去,留了千余人截留和收編貞陽侯潰散之后的軍隊——果然就如他所料,貞陽侯和始平王所部對上了,散兵游勇在這兩天里陸陸續(xù)續(xù)趕了上來。
粗粗點過,大致有近兩萬人。
蘇卿染興奮得臉都在發(fā)紅,蕭阮忍不住笑了一笑,糧草、兵甲、人馬,他都拿到了,一樣不少。
一路行止是早就敲定的,這時候無須贅言。
蕭阮看了看蘇卿染,倒不是他不想她高興得久一點——他也知道她不喜歡三娘——但是如今軍中事務(wù)是她與隨遇安分管,何況三娘屬于家務(wù)事,不問她還能問誰:“三娘她怎么樣了?”他問。
蘇卿染沉默了片刻,說道:“有些消息……是瞞不住的�!壁s上來的人這么多,人多嘴雜,又不像王府里能控制得住。
她昨晚聽這些人說“宋王殺了始平王”,心里也是詫異的。蕭阮對華陽怎么樣,別人不知道,她還能不知道。他會殺她父親,別人信,她不信——但是這么多人眾口一詞,怎么可能是誤傳。
有那么一個瞬間,她甚至對那個女人生出同情來——直到她見到她。
蕭阮閉了閉眼睛,各處傷口像是在同一個時刻又都迸開了:“不是我�!�
“什么?”
“不是我殺的�!笔捜羁嘈Γ哼@種話連蘇卿染都會信,難道他還能指望三娘不信?
蘇卿染“啊”了一聲,不知怎的悲喜交加。悲的大約是,他到底舍不得,喜的卻是,她愛的那個少年,終究沒有那么絕情。卻搖頭道:“她如今誰的話都聽不進(jìn)去,殿下還是過幾日再去看她�!�
蕭阮知道她說得有道理。三娘這時候的心情,他簡直不敢去想:如果認(rèn)定是他殺了她的父親,她還救了他,恐怕是想死的心都有——沒有沖過來殺了他,恐怕是他左右親兵防守嚴(yán)密的緣故。
車一路顛簸,蕭阮思來想去,也只能問:“她可有進(jìn)食?”
蘇卿染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
水米不進(jìn),又是急行軍,如何撐得住。蕭阮要坐起,被蘇卿染按�。骸暗钕聜�,還是暫時不要動的好,華陽公主她……”她聲音小了下去,“我找人制住了她,待過上幾天,殿下方才好近身。”
“免得為她所傷”這句話就不必明說了。
蕭阮吃了一驚:“你——”
“找了三五個人才制住……”蘇卿染無奈地道,“她……瘋了�!�
蕭阮心里一陣絞痛,三娘雖然也習(xí)騎射,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哪里要三五個人才制得住�?上攵�(dāng)時崩潰到什么地步。偏偏蘇卿染說的是對的,他這時候去看她,除了引她發(fā)瘋之外,全無益處。
蘇卿染扶蕭阮起來進(jìn)了些食,到晚上宿營換過藥,蕭阮已經(jīng)能騎馬巡營。新兵舊兵,該安撫的安撫,該鼓舞的鼓舞。大多數(shù)人當(dāng)兵并沒有太遠(yuǎn)大的理想,不過混口飯吃,打勝仗,立功得賞都是大人物的事,他們不過求個有命回家。
戰(zhàn)場是最朝生暮死的地方,命如蚍蜉,然而短暫的激戰(zhàn)之外,漫長的等待、相持、奔走才最熬人心。
到所有人歇下,蕭阮也疲倦到了極點,他原以為疲倦了會好些,半夜里還是被驚醒,無論如何都再睡不著。
輾轉(zhuǎn)半宿,到底披了衣裳起身。
蘇卿染問:“殿下去哪里?”
蕭阮遲疑了一下,他知道瞞不過她,手撫在門上,低低地道:“我去看看她�!�
蘇卿染沒有作聲。
走出營十余步,聽到背后腳步聲。是蘇卿染跟了上來,手里提著燈。蕭阮搖頭道:“不用燈——吵醒了又不好�!痹鹿馇搴孤独锴嗖莸姆曳�,像是有霧氣騰上來,蘇卿染站在夜霧里,看見他的背影。
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
嘉語住的營帳,蕭阮巡營時候經(jīng)過了好幾次,沒敢進(jìn)。那時候還不算太晚。她吃不下,恐怕睡得也不會太早。蘇卿染含混說“制住”,其實是綁了起來——那也是沒有辦法。
半夏守在營帳外頭,頭一點點往下墜。身為公主的貼身婢子,在始平王府也好,跟到宋王府也罷,哪里吃過這樣的苦頭。
蕭阮稍稍放重腳步,半夏猛地抬頭來,看見是他,下意識就要喊,蕭阮示意她噤聲:“別吵醒你們姑娘。”半夏閉了嘴,卻狠狠瞪住他,那目光里仇恨的神色——然而蕭阮并不是沒有被人仇恨過。
他搖了搖頭,掀開帳門走進(jìn)去,半夏握緊拳,到底不敢攔他。
那人歪歪靠在帳角,月光不比日光,照進(jìn)來淡得近乎無。蕭阮連燈都不敢點,自然更不敢去摸她的臉。
連呼吸都是輕的。
其實他什么也看不到,但是要聽到這呼吸他心里方才安穩(wěn)一點。從那晚的噩夢里醒過來,他強(qiáng)迫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回想,他必須記起每一個細(xì)節(jié),他必須給她一個交代。然而這個交代并不能夠改變始平王已死的事實。這時候想起她當(dāng)時求他“你不要殺我父親”,何其悲痛。
如今她再沒有別的親人,就只有他了。
想起正始四年,他與她千里迢迢奔赴信都,當(dāng)時艱苦,如今想來卻是秋色正好,人都活著,蕭阮默默想了半晌,就和這晚的夜色一樣冷浸浸的,全身乏力,竟懶得再回營帳,就在這里和衣而眠。
都說人乏了不會有夢,偏這晚做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夢。
一時是叔父板著面孔端坐在大殿上,厲聲質(zhì)問:“豎子!見了朕竟不下拜!”一時又換了父親的面孔:“大郎你來了……”他這樣憔悴,就連這句話都有氣無力,仿佛他并不盼著見他。
一時又換了始平王,他像是頭一次見他,或者頭一次認(rèn)識他,他揪住他的衣領(lǐng)道:“混賬,敢欺負(fù)我家三兒!”
“我沒有……”不知怎的脫口應(yīng)出了聲,然后醒了過來,就看見嘉語瞪著眼睛看住他。這樣的目光,實在也不容易被忽略。
“三娘……”天其實還沒有大亮,但是微微有了光,這點光足以看清楚彼此的面容。嘉語原本就只是生得秀麗,說不上絕色,這時候連日憔悴,一張臉浮腫得蒼白。去河北一路還只是狼狽。
這時候連唇色都是白的,蕭阮看見她的嘴迅速一張一合,卻沒有半點聲音,不由慌道:“三娘、三娘你怎么了?”
嘉語也意識到了,她閉了嘴,眼皮垂下去,一滴眼淚掉在麻繩上。蘇卿染并沒有虧待她,雖然是五花大綁,著力的地方卻墊了軟帛,顯然是怕傷到她。
能哭出來倒又好一點,不然恐怕更承受不住。她方才定然是在罵他,可惜了沒有罵出聲。蕭阮心里酸楚,走近去抱住她說道:“不是我!三娘你信我,不是我!是元昭敘,元昭敘殺了你父親,栽贓于我!”
懷中劇烈的掙扎漸漸緩和下來,她轉(zhuǎn)臉看住他,這樣近,能聽到彼此的呼吸。
蕭阮目中也掉下淚來:“如果早知道——”
如果早知道是元昭敘動手,他當(dāng)然會及早預(yù)防;但是元祎修心懷不軌是他一早就知道,他并沒有拒絕出使。他甚至想過不是他也會有別人,想過以始平王的身經(jīng)百戰(zhàn),元祎修如何奈何得了他。
是,如果交戰(zhàn),元祎修當(dāng)然無論如何都不是始平王的對手;是,所以他一早就該想到元祎修能使的不過是旁門左道,就像安業(yè)死于毒殺;是,三娘說得對,始平王不會有多信任他,他應(yīng)該帶她去。
如果有三娘在,即便看到昭熙人頭,始平王也不會第一時間對他起疑,不會緊接著就擔(dān)憂他的女兒,以至于大意給了元昭敘以可乘之機(jī)。
如果元昭敘第一刀不中,就算外頭親兵沒有及時趕進(jìn)來,他與始平王聯(lián)手,也未必拿不下元昭敘。
然而如果——如果有什么用。
人怎樣傷心,日頭還是照樣升起。
要做的事情太多,蕭阮停留和解釋的時間終究有限,他從進(jìn)宮開始,說到元祎修如何拖延,他如何出城,如何進(jìn)營與始平王交談,一直到后來元昭敘入帳。他原本口才甚好,這時候卻半點花巧都沒有用。
不過老老實實,一五一十說與她聽。
嘉語一時是落淚,更多時候沉默。他話里的真假她自然是聽得出,他說她父親當(dāng)時的形容,仿她父親說話的口氣,就仿佛她父親就在面前,觸手可及。待聽到昭熙的人頭掉出來,連眼淚也都沒有了。
“那個人,”蕭阮遲疑了一下,他反復(fù)想過的事,但是他不知道是不是該說與她聽。如果事實并不如此,那會是第二次打擊。但是看著嘉語灰敗的臉色,還是說道,“……應(yīng)該并非令兄�!�
“什么?”嘉語幾乎喊出聲來,短促地嘎然一響。
蕭阮摸了摸她深深凹陷下去的面頰:“如果真是令兄……如果宮里那位當(dāng)真得到了令兄,就不必拖延到光色不明方才放我出城�!比绻麕ぶ泄饩足夠明朗,以始平王父子的親密,恐怕一眼就能破綻。
嘉語的眼睛亮了一下,像瀕死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蕭阮輕舒了口氣,叫了半夏進(jìn)來,吩咐傳膳,特別點了要粥。半夏惡狠狠瞪他,到嘉語點頭方才領(lǐng)命下去。
蕭阮道:“我現(xiàn)在給你松綁,你、你不要傷到自己�!�
嘉語鼻子里哼了一聲,就算是應(yīng)了。
蕭阮這才替她解開繩索,替她搓揉手臂推拿肩背活血。嘉語只垂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過片刻半夏回來,食盒里是與將士一色一樣的干糧。蕭阮看了半夏一眼,半夏道:“蘇娘子說沒有粥�!�
又補(bǔ)充道:“蘇娘子說,為將者當(dāng)與兵士同衣同食。”
蕭阮:……
那他昨晚吃的算什么。
反倒嘉語沒有說話,拿起干糧蘸了水就往嘴里送。
她被綁得久了,手指難免僵硬,動作遲緩,兼之干糧冷硬,進(jìn)食亦是極慢,但是面上全無表情,眼睛也是空的。
半夏實在擔(dān)心,眼珠子在嘉語和蕭阮之間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她不知道如今是怎么個情況,但是她知道王爺和世子沒了,姑娘就完全落進(jìn)了宋王手里。宋王也就罷了,蘇娘子實在不是易與人物。偏她又極得宋王的意,如此推來,實在堪憂。他們都說宋王待姑娘好,但是,待姑娘好怎么會殺王爺和世子呢。
從前見宋王數(shù)次,都只覺清雅秀逸,打昨日開始,不,也許是更早以前……他身上像是漸漸逼出了血氣與煞氣,讓人看了害怕——姑娘也是因為害怕,才不得不屈服么?要得想個法子逃出去才好。
蕭阮沒有在意她的目光,他看著嘉語吃了半晌,方才勉為其難也取用了一塊。他知道有些事需要時間來平復(fù),她如今肯喝水,能進(jìn)食,已經(jīng)是不容易了。草草用過早飯,外頭開始響鼓,是不走也得走了。
蕭阮召了小廝過來吩咐:“王妃有什么異動,即刻過來報我�!�
出帳看見蘇卿染冷著臉,蕭阮也知道是自己不對,只能訕訕道:“她父親沒了……”
蘇卿染看他一眼,簡直懶得說話,翻身上了馬。蕭阮目光暗了暗,他在這個瞬間忽然想起他的父親。
好在蘇卿染一向不需人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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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阮總覺得嘉語狀態(tài)不是很對勁,但是幾天下來,行軍、進(jìn)食、宿營,她都乖巧得……簡直像換了一個人。
心里反而越發(fā)不安。
這晚蕭阮與眾將議事完畢回帳,小廝一溜兒過來,貼著耳朵與他說道:“王妃來了�!蹦抗庖恢蓖K卿染瞟。
蕭阮:……
敢情這幾天蘇卿染臉色不好看,人人都有所察覺。
蕭阮與蘇卿染說道:“三娘來了�!毙P心里暗暗佩服,到底王爺就是王爺,全然不懼美人發(fā)怒——兩個美人都不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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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1.巧笑倩兮
蘇卿染冷笑一聲:“殿下的意思,
是不許我進(jìn)?”
蕭阮搖頭道:“你要不要進(jìn),哪里我說了算。”
一掀帳進(jìn)了門。
他這樣說,蘇卿染反而遲疑了片刻,一跺腳掉頭走開去——難道她要進(jìn)去聽他們情意綿綿互訴衷腸?
蕭阮卻是吃了一驚:帳中竟被整治出一桌席面來。這一眼看過去有酒有肉,
錯落擺置,顏色可喜。三娘換了新衣,是雨過天青色,
雖然素凈,
素凈也別有一番味道——比起之前的蓬頭垢面,
不可同日而語。
蕭阮有些不自在:“三娘?”
嘉語沖他笑了一下:“是姜娘的手藝�!�
蕭阮“嗯”了一聲,
他想問的其實不是這個。又反應(yīng)過來:“能說話了!”
嘉語道:“我又沒有啞�!�
“那自然是�!笔捜钭哌^去,
在她身畔坐下。嘉語給他布菜。蕭阮自認(rèn)得她以來何曾見她如此低三下四,一時受寵若驚,說道:“三娘可是有話要說?”
嘉語眼簾垂了下去,
她原也不指著能瞞過他。卻放下菜,給他斟酒,滿了一杯,
又給自己斟一杯。先飲盡了,
方才與他說道:“在洛陽的時候,我曾經(jīng)答應(yīng)與殿下南下,但是如今看來,怕是不成了�!�
蕭阮看住她,
沒有去動酒:“你要回洛陽?”
嘉語低眉看著自己面前空空的酒杯:“元昭敘殺了我父親,
我不能容他�!彼豢险f“父兄”,
是總還指著蕭阮的猜測是對的,指著昭熙還活著。
“你一個人?”
嘉語沒有作聲。不然呢。她手里哪里有什么人,如果不是連地圖和馬匹、干糧都沒有,她也不用來與他辭別——她并不是不知道這一關(guān)不好過,但是她更知道什么都不帶跑出去,餓死荒野的可能性有多大。
當(dāng)然如果蕭阮肯開恩撥些人馬給她——嘉語也知道不能作如此奢想。
蕭阮的手按到案上,他想掀了它:“三娘以為自己是聶政還是荊軻?”
“都不是�!奔握Z下意識回答。
蕭阮:……
這會兒要她賣什么誠實!
蕭阮道:“你跟我南下,我替你報仇�!�
“并非我不信殿下�!奔握Z道。蕭阮的這個反應(yīng),她自然是想過的,她也知道他此去,對金陵志在必得,然而得到金陵之后呢,得到金陵之后他就會為她興兵復(fù)仇么?不,不會的,他不是這樣的人。
得到天下之后就是收復(fù)人心,大戰(zhàn)之后的與民休養(yǎng)生息,他要動元昭敘,那是傾國之戰(zhàn)。春秋時候勾踐復(fù)仇,是“十年生聚,十年教訓(xùn)”,二十年之后,方才有一舉滅吳。
那是蕭阮的夢了,不是她的,她只想殺了元昭敘。
她低聲道:“我等不了這么久�!�
“當(dāng)初我北上,也沒有想過要等這么久……三娘是聰明人。”蕭阮不得不與她說理。從前的三娘可能不夠聰明,但是就如她所說,他南下之后她一個人在洛陽過了十年,周旋在豺狼虎豹當(dāng)中,他不信她還這樣天真。
不能等就是去送死,這個抉擇并不太困難。
“我父親尚有舊部。”嘉語道。如今她父親人才去,恩澤尚在,人心尚在,要到十年、二十年之后,誰還記得她父親。
“……就算是你父親舊部,受你父親恩惠,”蕭阮道,“如今你父親不在了,他們還想著升官發(fā)財,封妻蔭子,三娘你捫心自問,這些你能給嗎?你什么都給不了,他們憑什么聽你使喚?”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如果是昭熙又不一樣,昭熙從前就在軍中,能得人心;昭熙能扶持幼弟上位,給他們希望。三娘不過一個深閨小娘子,人家信她能拈針拿線也就罷了,還信她舞刀弄槍?
嘉語不作聲,看著眼前的酒菜出神。她當(dāng)然知道他說的是對的,但是她確實等不了十年。前世她父親得意的時間更久,勢力更大,這一次恐怕是剛剛平了云朔就回來,還沒來得及收編和整治六鎮(zhèn)之兵。
即便那樣大的勢力,她父兄一死,也就煙消云散,不過各自打著他的旗號互相傾軋。
她多活一世,如今想到可信的,也不過一個獨孤如愿。所以她根本沒有想過回洛陽,洛陽沒有她的立身之地。
“……你要去找周樂?”蕭阮忽又問,“從前是他為你父兄報了仇?”
“不是�!奔握Z悶悶地道,不知道他如何又想起周樂。誠然前世周樂是在她父親帳下效力,但是這一次,她并沒有聽到他的消息。
“那是誰?”
嘉語抬頭看了他一眼:“元昭敘�!�
蕭阮:……
如果能找到周樂,未嘗不是一條路,嘉語想。
“但是是他得了你父親的兵馬?”蕭阮又問。
這一次,嘉語點了點頭。
蕭阮的臉色登時難看起來:“你不用想了,我不會放你走的�!彼詈罂戳艘谎蹪M桌子的酒菜,一口也吃不下去,拂袖出了門。
蕭阮從帳中出來,被風(fēng)一吹,稍稍醒了醒神:那是他的營帳,他如今卻往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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鳩占鵲巢的主仆仨也不算好過,半夏看著蕭阮的背影,擔(dān)憂地道:“姑娘,如今怎么辦?”
“會有辦法的。”嘉語撐住頭,揉了揉眉心。從前蕭阮與她說過,想要好好過日子,然而她讓他失望;如今他說從頭來過,奈何他們并沒有這個運氣。興許就是她與他沒有緣分。
她覺得倦。父親與兄長死訊傳到的那個晚上,她幾乎是面無表情聽他們說完這個消息,她不知道該怎樣表達(dá),那是她重活一次最大的指望,就這樣落了空;那就像是她一直在等的那只靴子,終于掉了下來。
狠狠砸在她臉上。
她甚至想過,是不是根本沒有一回事,是謠言,或者她重活的這一回,其實只是她瀕死時候的夢境。
但是消息總是這樣,越來越多,越來越細(xì)致。她那些混亂的夢境里,一時是從前,一時是現(xiàn)在。她反復(fù)看到兄長的臉,猙獰的刀痕,反復(fù)聽他說:“走、快走!”時間這樣緊急,他來不及告訴她,該走到哪里去。
她想要往回走,想要逆著蕭阮的路線往回走,去找她的父親。
她幼時在平城,總擔(dān)心有一日父親會丟下她,不要她,就像那些婢子背后嚼的舌根一樣……然后都成了真。
那如今就只剩下一件事了。如果說她之前還想過一些別的,像大多數(shù)幸運的人一樣,有個看得過去的夫君,有個說得過去的身份,幾個繞膝小兒,在飄搖的亂世里,好歹死在自家床上;或者和蕭阮從頭來過。
如今就只剩下一件事了。
元昭敘殺了她父親,就該為此付出代價。兵敗身亡,未免太便宜了他。她希望能找到昭熙,但是興許并不需要她費這個心。如果蕭阮之前的猜測沒有錯,他確實是被羽林郎帶走的話,那是最好。
但是也許她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
她之前想做一個好人,在她重新活過來之后。她沒有想過追究那些沒有發(fā)生過的事,也不想把從前的際遇歸咎于人,她情愿歸咎于自己,避開那些不該踩的陷阱。也許是她想錯了。原本天底下就沒有這么便宜的事。
嘉語微嘆了口氣,就聽姜娘說道:“有句話,婢子不知道當(dāng)說不當(dāng)說�!�
嘉語無心客套:“說吧。”
“宋王殿下說得在理,”姜娘不敢看嘉語的眼睛,她知道這個話大逆不道,“要姑娘是個男人也就罷了,如今這兵荒馬亂……”報仇是男人的事,姑娘家能做什么。宋王肯允諾為她報仇,還不夠嗎?
反正姜娘覺得夠了。
姑娘沒吃過什么苦,最苦也不過就是逃亡到信都,那時候不還有宋王在側(cè)嗎。如今她有什么。從前是始平王的女兒,人人都敬著她,捧著她,寵著她,不敢得罪她。如今落毛的鳳凰不如雞。
倒不如從了宋王。即便就如姑娘說的,報仇要很久以后,也是個指望。就算日后色衰愛弛,宋王食言,那也還是金尊玉貴的王妃。離了這里,誰還認(rèn)她這個華陽公主?即便認(rèn),難保不圖些什么。
圖也就圖了,就怕始亂終棄。姑娘模樣比不得六姑娘,心機(jī)城府不如表姑娘,要真是狐貍精變的,有那等魅惑眾生的顏色手段倒也罷了——她和半夏也跟著享�!譀]有,心氣兒還高。
宋王好歹有真心,人才模樣也不辱沒了姑娘,何況是天子賜婚,正經(jīng)的結(jié)發(fā)夫妻,不比跟別人強(qiáng)?
宋王和姑娘說的那些話,有些她懂,有些她不懂,她不明白宋王怎么會提到周小子——但是那小子是能成事的嗎!
嘉語意興闌珊:“你要是想留下,也無妨,不過我話說在前頭,在我走之前,你還得是我的人。”
她知道姜娘從前吃過不少苦,好容易攀上她,想過安穩(wěn)日子也是人之常情。
“姑娘!”姜娘雙膝一軟,跪了下來,“姜娘并沒有——”
“你留下來跟建安王南下,他知道你是我的人,自然不會虧待你,不過,他能看在我的份上好好待你,也能為我殺了你�!奔握Z平平淡淡地說,“你想好了再回答我,我這一去,確實死生難料�!�
姜娘哭了起來:“姑娘……”她是一片好心,不想姑娘絕情。莫不是突遭變故,轉(zhuǎn)了性子?
嘉語沒有作聲,半夏在姜娘耳邊說了幾句,姜娘收了眼淚,仍不敢起來,嘉語也沒有叫她起來的意思。她如今要謀算蕭阮,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能齊心協(xié)力也就罷了,叛徒是萬萬不能有的。
她也知道蕭阮不會輕易放手,她知道他待她是有幾分真心,但是他們沒有這個運氣。從前是他負(fù)她,這一次,算她負(fù)他。
她相信蕭阮沒有騙她,當(dāng)時帳中的變故,換了她在場,也不會有更好的處置。但是她父親死了。你看,這就是結(jié)果。如果去的是別人,也許也改變不了這個結(jié)果,但是去的是蕭阮。元昭敘假托要見他的是蘇卿染,如果不是蘇卿染,他是不是更警覺一點;如果不是蘇卿染,父親也許更信任他一點?
嘉語知道自己是苛求,但是或者她該更早一點意識到,有蘇卿染在,她和他根本沒有從頭來過的機(jī)會。
如果她再死一次,是不是還有機(jī)會重來,救下她的父親?她不知道。她不敢賭這個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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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阮既然負(fù)氣出了帳,自不好再轉(zhuǎn)回去,在營地里亂走一通。自己也覺得可笑,南歸金陵是他們父子兩代的心愿,如今真真實現(xiàn)了,卻為這么些瑣事為難自己:三娘想走是沒有錯,她走得了嗎?
就算她之后多活了很多年,那也還是在洛陽。從洛陽到信都路上他就該看出來,她并沒有獨自出過遠(yuǎn)門。
離了他的勢力范圍,她能走多遠(yuǎn)?
至于周樂……也就他掛著這么個小人物了。亂世里要有作為,天時地利缺一不可。他雖然不能盡知前事,但是周樂能接手始平王的人馬,應(yīng)該是在始平王父子盡死,他得到三娘之后了。否則他既不是始平王的嫡系,也不是始平王的子侄,出身、資歷無一可取,怎么可能得到昔日同僚的效忠?
如今沒準(zhǔn)昭熙還活著呢——他確實盼著他活著,雖然長遠(yuǎn)來看,未必是好事。
“殿下!”
蕭阮抬頭,看見蘇卿染。營地里空曠,蕭阮責(zé)備道:“這么晚了,怎么還不歇著,明兒還要早起趕路。”
蘇卿染沒有應(yīng)這個話,卻問:“她是來求殿下為她報仇嗎?”她聞到他身上的酒氣。
蕭阮詫異道:“怎么會——三娘一向有分寸�!�
話出口,心里咯噔一響。如果說后來的三娘和從前的三娘有什么顯著的不同的話,那大約是,從前那個三娘不懂的分寸,如今這個三娘太知道分寸。知道界限,在他與她之間,在她與這個世界之間。
也許是因為,已經(jīng)知道了這個世界并不任她予取予求。
她不是對他沒有信任,是對所有人,她機(jī)警得像只隨時準(zhǔn)備撤離的兔子,對誰都不能放下心防,能信任的只有利益。
沒有人值得托付——所以才需要時間。
可惜命運沒有給他們時間,蕭阮忽然不安起來。這個判斷讓他意識到失去她的可能性。很多時候,不是他想,這個世界就會為他讓路。
蘇卿染冷冷道:“沒有就好。如果她敢鼓動殿下回師為她報仇,我一定會殺了她!”
“阿染!”蕭阮叫了一聲。
蘇卿染看他的目光是冷的。雖然她一貫有些冷,或者說冷靜:“怎么,舍不得?這不是在洛陽,如果始平王父子沒有死,留著她多少還有用,如今——”
蕭阮再喊了一聲:“阿染!”
蘇卿染終于閉了嘴。她看得出他不想再聽,然而這幾句話在她心里盤旋已久,終于有機(jī)會說出來,看到他因此變色,她心里一陣痛快:這里不是洛陽,始平王父子也死了,她就是她手心里的人。
她殺了她,難道他會為她報仇?不,不會的,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她愛的這個人。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興許是再沒什么可說的,默默然走完剩下的路,各自回帳。
蕭阮回到帳中,嘉語主婢已經(jīng)不在了。不知怎的,反倒生出隱隱的失落來。不然呢,不然難道他能指望她留下來?蕭阮自嘲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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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中議事照例到很晚,畢竟距離豫州是越來越近了。去歲歲尾安業(yè)拿到蕭阮提供的情報就能一路避開燕軍主力的幸運到這時候已經(jīng)不可能復(fù)制——被打通過兩遍,再不思悔改,燕軍又不是傻。
所以蕭阮這一路雖然是急行軍,實則走得小心翼翼,間或打幾個小仗都是精心算計,一來錘煉戰(zhàn)斗力,形成凝聚力;二來也是提高他在軍中的威望。轉(zhuǎn)眼離開洛陽已經(jīng)半個月,眾人的心思漸漸安定下來。
議事到尾聲,忽有人通報道:“王妃來了!”
帳中諸將神色就有些古怪,有直接低頭裝作沒聽見的,有余光偷偷打量蘇卿染的,有看住蕭阮微笑的,更多人疑惑:她來做什么?
自離洛陽越來越遠(yuǎn),洛陽對于這些人的影響也越來越小。
當(dāng)初在洛陽,建安王迎娶華陽公主是所有人喜聞樂見,誰知道轉(zhuǎn)眼就成雞肋。之前不少人認(rèn)為,建安王既然下得去手殺了始平王——雖然他本人否認(rèn)——那么拋棄華陽公主也是順理成章。不原本就有蘇娘子么。和華陽公主這等金枝玉葉比起來,與他們并肩戰(zhàn)斗的蘇卿染顯然更得人心。
但是意料之外。
之前都聽說建安王對華陽公主有情,如今看來,竟不是謠傳;而華陽公主除了最初鬧了幾天,后來也一路平平穩(wěn)穩(wěn)跟了下來。也對,殺父之仇固然不共戴天,但是事已至此,還能怎么辦?她還能回洛陽嗎?回洛陽能有什么作為,她和燕主不對付也不是一天兩天,始平王府恐怕這時候還圍著呢。不過也不一定,始平王父子已歿,府中婦孺,就不必浪費兵力了。總之,始平王一脈完了。
即便日后始平王幼子還有出頭的一日,那也是許多年以后了。
還不如指望建安王呢。
諸將心中或多或少轉(zhuǎn)著這些念頭,就聽得環(huán)佩一響,有人走進(jìn)來。
穿的素色衣裳,連束帶也一并用的素色,耳下垂的珍珠。卻在云鬢上插了一支通體鮮紅的柏木簪子。那紅色素日見了也就罷了,襯著這一身孝,竟生出幾分嫵媚妖嬈來——卻是刺眼。
有人不屑,也有人心里憐惜:想當(dāng)初始平王何其疼愛這個掌上明珠,一轉(zhuǎn)眼落難,仰人鼻息。
蕭阮多看了那簪子一眼,原來她還留著,卻為什么從不讓他知道——明知道不妥,仍遲疑了片刻,方才問:“你來做什么?”三娘一向自知身份,不能插手軍中事務(wù),怎么會突然跑來討這個沒趣?
之前他還想著恐怕三娘要冷他一陣子了。
嘉語道:“都這個時辰了還不見殿下回帳……”話到這里微微一笑,回頭從姜娘手中接過食盒。光從姿態(tài)看就知道不輕。食盒放下在當(dāng)中幾案上,打開來,里面林林種種七八樣小菜,色香俱有。
眾人議事到這時候,原本就有些饑腸轆轆,見得這些菜色,無不食指大動。
“……恐諸位將軍腹中饑餓。”嘉語這才把剩下的半句話補(bǔ)全。
蕭阮臉色就有些不好看。
偏偏有不會看臉色的,竟笑嘻嘻幫腔道:“是怕殿下腹中饑餓罷,王妃好手藝——殿下還是快回帳去,免得有人惦記!”
蕭阮:……
這三天不挨打就皮癢的貨!
卻問:“三娘哪里來的食材?”他吩咐了人看住她,雖然不至于限制她在營中走動,但是營中哪里來這些雞鴨魚肉。
便有人離座道:“王爺恕罪,是屬下——”是隨遇安。蕭阮知他與嘉語舊識,倒不好怪罪,也沒有胃口,只道:“你們慢用罷�!�
起身要帶嘉語走,卻聽得一聲清叱:“且慢!”
蘇卿染面籠寒霜,目光直勾勾盯在嘉語發(fā)鬢上。蕭阮知道她狷介,也知道嘉語多半是故意——如果只是擔(dān)心他腹中饑餓,左右又不是沒有人。
因說道:“阿染——”
嘉語這頭大大方方也出了聲:“蘇娘子有何見教?”
蘇卿染走過來,蕭阮下意識退了半步,護(hù)在嘉語身前。
蘇卿染盯住他:“軍中重地,豈是閑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話音落,就聽得“�!钡囊宦曧懀谧T將——尤以隨遇安為最——驚得跳了起來,紛紛道:“蘇將軍!”、“蘇將軍不可!”
蘇卿染劍已還鞘,蕭阮右手持刀,左手收攏,就只露出一個尖尖,仍紅得驚心動魄。
一綹青絲,這才飄飄蕩蕩落了地。
蕭阮低聲下氣道:“蘇將軍稍安勿躁,這件事我會處理�!�
蘇卿染淡淡地說:“以發(fā)代首這種事,不會有第二次。”
蕭阮搖了搖頭,對諸將拱手道:“先走一步�!崩〖握Z,出了帳方才與她說:“你何苦又去惹她!”
嘉語不做聲。
蕭阮道:“你這樣鬧,是逼我禁你足么?”
作者有話要說:
摘要里后面兩個半句是陸游的詞,化用了……洛陽親友如相問,就說老子在造反,從前的貂裘珠寶放著生灰吧……北朝妹子是有造反傳統(tǒng)的,北周大義公主聽說她爹被楊堅殺了,二話沒說鼓動老公跟隋朝干架……
后來李世民他姐聽說她爹造反,跟著就是招兵買馬造反;李世民搞玄武門,長孫跟去斟酒,安史亂后肅宗還是代宗的皇后還能持劍守門……
所以北朝妹子真是很有造反基因……
小周:我娘子將門出身,各位多多包涵TAT
三娘:你個土匪出身好意思說我?
(想吐槽一下其實陸游是挺怕冷的,一個南方人好意思穿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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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小周歸來
嘉語低頭走了幾步。之前月亮圓過,
過了月半,慢慢又缺了。月亮的光照在地上,銀亮:“那下次我就在帳中等殿下就是�!�
蕭阮明知道她說的不是實話,然而這話聽進(jìn)耳朵里,
簪子硌在手心,沒忍住心里一蕩。人就在身畔,也不用費多少勁就能看見月光里的人。從前就知道她秀麗,
如今這眉目里,
倒是添了三分邪氣。
半晌又低聲道:“你不要去惹她,
軍法無情,
她真發(fā)作起來,
我未必就保得住你。”
嘉語低眉笑道:“原來殿下也知道保不住我�!�
“三娘!”
“很晚了,殿下早些休息罷,免得蘇娘子又……”嘉語揚起面孔沖他笑了一下,
緊走幾步,拉開了距離。
蕭阮微舒了口氣,想著過幾日戰(zhàn)后,
再找時間與她好好說說。三娘一向很會審時度勢,
很會低頭,會量力而行。他知道她委屈,然而這條路原本就行不通。何況……多少人都這樣委屈過來。
比如他的父親,再比如他。
然而次日回帳,
竟果然看到嘉語在帳中。燈光不是特別明亮,
照得燈影中人卻鮮亮得像春日里的桃花。她竟穿了櫻色云裳,
配鵝黃錦帶,頭上簪的,耳下垂的,手腕上戴一串叮叮當(dāng)當(dāng)響的鐲子。
是正在給他斟酒的緣故。
蕭阮覺得頭有點痛,口還有點干,他想說“這么晚了,怎么還不回帳歇著”,一時也出不了口,只覺酒光燈影中明眸生輝。
過了許久方才問:“……是點了香么?”恐怕是催情香,沒有說破,是給她留顏面。
嘉語“嗯”了一聲。
蕭阮嘆了口氣,掐了香,坐到她身邊來:“是不是已經(jīng)讓人去通知阿染了?”
嘉語:……
蕭阮按住她的手搖頭道:“三娘——”
帳門嘩地一下被掀開,蘇卿染果然到得及時,隔了老遠(yuǎn),罡風(fēng)已經(jīng)撲過來:“大戰(zhàn)在即,你敢哄殿下喝酒!”
蕭阮道:“蘇將軍不必多慮——我不會喝的�!�
蘇卿染嫌惡地看了一眼嘉語遍身錦繡,手按在腰間劍上:“我信殿下不喝,也要這許多為殿下賣命的將士都信殿下不喝才好!”
蕭阮道:“姜娘、半夏,扶王妃回帳——飛廉、萍翳,從今日起,白日里不許王妃出車,晚上宿營,不許出帳,有違此令,提頭來見!”幾個人應(yīng)了聲,速速退了下去,嘉語也沒有反抗的意思。
帳中就只剩了蕭阮和蘇卿染。
蕭阮看了一眼酒杯中的酒,不知道嘉語又從哪里弄來。卻說道:“你且消消氣——”
“你就這么縱著她!”蘇卿染余怒未消。
“不是已經(jīng)禁足了嗎?”蕭阮道,“她原本就不是真要給我喝酒——不然何必著人知會你�!�
蘇卿染怔了一下:“那她想做什么?”
“想我放她走,想回去報仇,想……”蕭阮苦笑了一聲,“挑撥你我之間的關(guān)系�!�
“什么!”
“一次不成,兩次、三次……你總會有一次忍不住動手,傷了她,或者殺了她。為了避免這個結(jié)果,我除了放她走,再沒有別的法子�!�
簡單粗暴,但是管用。
這倒是讓他看出三娘果然是始平王的女兒了——這父女倆動不動就弄死人的想法簡直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