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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可惜了……”

    “可惜什么?”

    “娘子要是能封公主,我倒是更情愿娶娘子�!�

    “……不可惜�!�

    “什么不可惜。”

    “公子要是能登基稱帝,我也愿意與公子締結(jié)秦晉之好�!�

    ...................................

    作者有話要說:

    善鐘脫口說的那句“朕恕你無罪”是她爹說過的話,在第二卷出現(xiàn)過。

    她沒費勁去查自己的身世,巧合而已。

    小周:這個死丫頭叫我老皇帝……老皇帝……老皇帝……(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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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395.袁家阿照(下)

    九

    太子大婚,

    無比隆重。

    周樂酸溜溜和嘉語說:“咱們成親的時候,

    可沒這氣派。”

    嘉語似笑非笑看住他:“趕明兒就要做祖父的人了,還想著成親?”

    周樂心里甚堵。想起冬生才出生時候,

    就仿佛昨日,他抱著書翻了好多天名字,他娘子一個都不肯用。不由深深嘆了口氣。他琢磨著,

    日后冬生要有了孩兒,

    多半也拿不到取名權(quán)。

    宮宴是玉郎協(xié)助嘉語操辦,一連熱鬧了好幾天,到尾聲外人盡去,

    只剩了自家人,

    便不再拘著,

    讓大伙兒各自松快去。

    嘉語和周樂在花樹下飲酒,暮春天氣,

    風(fēng)和日麗。

    周凜喜氣洋洋牽了新婦來拜。嘉語讓他們回宮歇著。阿貍被一眾婦人簇擁下去,

    周凜磨磨蹭蹭不肯走,嘉語問他什么事。

    周凜問:“小姨當(dāng)真沒有回京么?”

    嘉語苦笑道:“想什么呢,

    阿娘瞞誰也不能瞞過你啊�!�

    “信也沒有?”

    “沒有�!奔握Z嘆了口氣。

    ——阿貍及笄,嘉言差了人送簪子來,

    也看得出用心,她原以為大婚她會過來——她們姐妹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見面了。但是終究沒有。送禮進京的是段韶父子。阿貍面上無所謂,恐怕是暗地里傷心了,

    才有周凜偷偷兒來問。

    周凜便也有些怏怏。

    獨孤羽生拎了幾根棒子過來,

    有長有短,

    一路舞得虎虎生風(fēng);身后跟了個三尺不到的小兒,踉踉蹌蹌,手里抱了——更準(zhǔn)確地說,是拖了兩根棒子,口齒不清地喊:“阿——阿兄等、等我……”

    嘉語看得直搖頭,吩咐左右道:“去把小魚兒抱過來——這么小讓他拿這么重的東西,像話么?”

    侍婢忍住笑,過去抱起大呼小叫的小兒。兄弟倆到嘉語面前,獨孤羽生一見周凜便笑了。嘉語奇道:“你又笑什么?”

    獨孤羽生道:“我和小魚兒在揀棒子,備著后日阿姐歸寧打女婿——姨母看是選長的好,還是粗的好?”

    周凜:……

    周樂干咳了一聲:這像話嗎,在他這個做老子的人面前討論打他兒子!

    獨孤羽生登時就收了笑,噤了聲,老老實實行禮:他有點怕他這個當(dāng)皇帝的姨父。雖然他阿姐一直和他說不必怕,姨父是個很和氣的人——獨孤羽生不信他阿姐那張見鬼的嘴!從前她還說冬生頂好欺負呢。

    嘉語捏了捏小魚兒的臉:“小魚兒也要打姐夫么?”

    小魚兒嘻嘻笑著,把頭埋進侍婢懷里。這孩子兩歲不到,還是個大肉團子,活潑得一刻都停不下來,又愛笑,又話癆。脾氣倒好。周樂感慨這孩子一個人把他爹兩輩子的話都說完了。

    周凜斜睨了表弟一眼,正要說話,隔湖傳過來一陣笛聲,就瞧見他阿娘側(cè)耳聽了片刻,轉(zhuǎn)頭看住他阿爺。

    周樂道:“這曲子——”

    嘉語點了點頭。

    周凜不知道他爺娘打什么啞謎,因問:“這曲子不妥么?”他倒是知道他阿娘閑下來能畫幾筆,卻沒有聽過她吹笛子。

    嘉語道:“沒有什么不妥�!泵替景汛档炎拥男∧镒诱堖^來。

    獨孤羽生笑道:“姨母如何知道吹笛子的是個小娘子,不是個小郎周樂面上一僵,尋思這小崽子想是皮甚癢。

    嘉語卻問:“前兒你從永昌王府回來,不是說要去打獵,怎么又沒動靜了?”

    獨孤羽生抓了抓頭皮:“我原是約了阿姐一起,阿姐備嫁,太子不讓她外出……”

    周凜哼了一聲。

    獨孤羽生便編不下去了。

    正巧侍婢請了人來,獨孤羽生轉(zhuǎn)頭一瞧,不由怔住,脫口道:“你不是回信都了嗎?”

    那女郎也怔了一下,方才應(yīng)道:“我沒有!”

    嘉語心道她妹子也不知道怎么養(yǎng)出這么個呆頭鵝——簡直比冬生還呆,人家小娘子都吹笛子說“縱我不往,子寧不來”了,他還問這話。因又疑惑,莫非是崔七娘不贊同這門婚事?許是怕跟了羽生回邊鎮(zhèn)苦寒?

    心里存了這想頭,便笑吟吟問:“你是哪家姑娘,為什么要扮成侍婢的模樣?”

    袁照屈膝給她行禮,回道:“我姓袁�!�

    嘉語看她手中的笛子,金光閃閃:“永昌王是你什么人?”

    袁照卻道:“家母姓崔,行十二�!�

    “原來是十二娘的女兒�!奔握Z見她避而不提周昕和崔七娘,越發(fā)疑惑,“你是……跟哪位夫人進的宮?”

    “是我!”一道兒人影匆匆過來,一迭聲道:“是我?guī)M宮,姑姑要怪就怪我好了,我擅作主張——”

    凝目看時,卻是善鐘。善鐘這次進宮嘉語是知道的——她和李家大郎李锳訂了親,周樂解除了對她的禁令。

    嘉語問:“她是不是和你說,她從來沒有進過皇城,想要看看宮里什么樣兒?”

    善鐘“啊”了一聲,怪道:“姑姑怎么知道的?”

    嘉語微微嘆息。她自然知道,她表姐當(dāng)初可不就愛說這一套。這時候再看獨孤羽生懵然的樣子,心里更生幾分不喜,轉(zhuǎn)頭問周樂:“袁氏在京中可有人?”

    周樂心里把人過了一遍,應(yīng)道:“有的�!�

    “讓袁氏把人領(lǐng)回去罷�!彼f。

    周樂才要應(yīng)下,獨孤羽生已經(jīng)大叫出聲:“姨母怎么回事,阿照不是永昌王府的小娘子么,怎么讓袁氏領(lǐng)人?”

    嘉語冷笑道:“永昌王府可不姓袁�!�

    袁照也沒想到會這般急轉(zhuǎn)直下——明明開局甚好,皇后和藹可親,卻突然——她想不明白這其中緣故,這時候也不容多想,只跪下道:“皇后恕罪!”

    嘉語見她惶恐,也知道自己過分了——畢竟她并不是賀蘭袖。因說道:“你別怕,我不是要問罪于你,只是……”

    她停了一停。她無法解釋其中心結(jié)。

    袁照道:“請皇后也不要怪罪善鐘姐姐,是我的錯,是我聽善鐘姐姐說……”

    “說什么?”

    善鐘跺腳道:“阿照!”

    “是我見善鐘姐姐年少貌美,卻為圣人所拒,便、便想知道皇后是何等美貌,圣人又何等鐘情,才能琴瑟和鳴二十年……”

    善鐘:……

    不是、她不是這么說的好嗎——她也不知道袁照如何猜到真相,興許就只是歪打正著?

    嘉語實在啼笑皆非:子侄都在跟前,才還笑話周樂一把年紀(jì)了,突然被夸美貌。她回頭看周樂,周樂清咳一聲,給她斟了杯酒。

    周凜含笑扭過頭,免得他阿娘怕羞。他阿爺在他阿娘面前是全無天子威儀。這個袁娘子倒頗有急智——在永昌王府他就這么覺得了。

    袁照繼續(xù)道:“……又仗著聽母親說過昔日皇后在信都舊事,所以才貿(mào)然求善鐘姐姐……”

    “既如此,你鬧也鬧夠了,跟我回去吧。”

    十

    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袁照有瞬間的魂飛魄散:崔七娘的影子從頭上垂下來,曲曲折折,籠住了她整個的身體。

    不用怕,她對自己說。在府里她敢殺人,在宮里她不敢!

    不能怕——跟她回去,就真的沒有活路了。這個念頭讓她整個人靜下來,靜得能夠看見陰影中奮力開著花的石竹。

    她聽見皇后說:“十二娘的女兒進京,二嬸也不和我說�!�

    “小兒頑劣,也沒想到會驚動皇后�!�

    嘉語笑道:“來都來了,也該讓我盡盡地主之誼不是�!�

    崔七娘猶疑起來。她沒想到袁照能讓侍婢替她留在青云寺里,自個兒跑了;更沒有想到她能進宮。她聽到那笛聲,當(dāng)時就是一身冷汗:這丫頭想做什么——她想全部抖出來么?她如今——還想攀龍附鳳么?

    她以為圣人會為了區(qū)區(qū)一個女人治他家的罪么?崔七娘心里冷笑,說道:“如果皇后執(zhí)意要留她在宮里,那就容我交代她幾句�!�

    嘉語道:“二嬸這話說得——二嬸要教外甥女,我還能攔了你?”

    崔七娘點點頭,側(cè)身對袁照說道:“你這孩子,一聲不吭就走了,可知道家里擔(dān)多大的心——你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如何與你爺娘交代?”

    袁照低頭道:“是阿照不是。姨母饒我。”

    “皇后要留你在宮里,我也攔不住;宮里有宮里的規(guī)矩,你莫要生了興風(fēng)作浪的心思。”

    袁照微微一笑道:“規(guī)矩——姨母不是都教過我么。姨母莫要擔(dān)心,我定然會安安分分的�!�

    “那就好——阿昉去信都接你阿姐了,等你阿姐過來,阿彌陀佛,這京里,可總算有個能降住你的人。”

    袁照知道這話里的威脅,因會意應(yīng)道:“我阿姐溫柔和順,勝我百倍,全憑姨母憐愛�!�

    崔七娘點了點頭,說道:“在宮里好好服侍皇后�!�

    袁照垂下眼簾:“我會的�!�

    善鐘和袁照被安置在一處。

    善鐘道:“原來你是永昌王府的小娘子,卻騙得我好苦!”

    袁照賠笑道:“我和永昌王府不相干,我是陳郡袁氏——小門小戶,你未必聽說過�!�

    善鐘想了片刻,卻道:“我知道!”

    “嗯?”

    “從前……有人教過我�!币苍S教得不夠全,她學(xué)得也不甚用心。她不知道學(xué)這些作什么用。嬤嬤老哭,說她知道得不多,耽誤了她——然而多少還是記了些。就像是水漫過石頭,總會留下痕跡。這時候想起來,未免悵然。

    “她死了�!�

    袁照開始不安:“善鐘姐姐……”

    “從前我總一個人呆著的時候居多。后來下了山,在李家住過,也在宮里住過,雖然他們待我都不壞,但是——你那么聰明,想必也看得出來�!彼麄兛蓱z她,也防備她。雖然有李锳,但是除此之外,她從未得到過機會結(jié)交朋友。

    阿貍不怎么愛理她。

    善鐘的目光漸漸被牽得遠了,她說:“阿照,你不要騙我�!�

    聲音里微微的顫意。

    袁照覺得心口被猛地擊了一下。她猜到善鐘的身世,她沾沾自喜于一舉兩得。她自幼聰明伶俐,從不缺少玩伴,直到進青云她忽然意識到,善鐘雖然身份貴重,也許見過的人,得到的寵愛竟遠遠不如她。

    這是個在孤單中長大的孩子。

    她對她很重要。

    于是收了之前的心態(tài),說道:“永昌王太妃是我母親的堂姐。她帶我來的長安�!�

    “那么你進宮,是為了——安城王嗎?”善鐘記得那個俊美的小郎君,背后總跟條肉團團的小尾巴。

    袁照搖頭道:“在山上的時候,你不是問我,做錯了什么,被送進青云善鐘“哦”了一聲,反應(yīng)過來:“這么說,你是得罪了永昌王太妃——她不是你姨母么?她——”

    “被她帶回去,我就死定了。”袁照說。

    善鐘怔了片刻,說道:“那還是進宮好了�!痹諞]有解釋為什么永昌王太妃恨不得她死,她也沒有追問。

    這世間有很多事,是可以不必知道。

    “我也許會利用你,但是我不會騙你�!痹锗嵵氐卣f。

    善鐘“嗯”了一聲。

    “我阿姐將是武安王妃,她是個很好的人,比我好,以后……以后我不在長安了,我會和她說,讓她照顧你�!�

    “你不在長安,”善鐘的目光變了幾變,“你要去哪里?”

    周樂到回宮才問嘉語:“你留袁家那孩子在宮里,是要給阿虎定下么?”

    “不急�!奔握Z道,“你說,為什么不是二嬸帶她進宮?”

    這個不難猜。周樂也是恨鐵不成鋼:“阿昕啊……”那孩子卻是遠不如他爹。尋章摘句不過雕蟲小技,會就會,不會就不會,拿人家的算什么。他五叔那詩……好歹都是自己寫的——時隔多年,周樂心里仍免不了一疼。

    嘉語嘆息道:“從前二嬸對家里的幾個姐妹,都是極友愛。”

    周樂回過味來:“她——”

    “那孩子進宮是求生�!奔握Z把話說明白了。

    周樂總覺得他二嬸不至于此,不過既然嘉語肯接手,便也不再過問。

    十一

    嘉語雖然留袁照在宮里,也沒有召見她。打算著等周昉回京,直接送去武安王府。

    這日周樂上朝回來,和嘉語說道:“有件事也奇了�!�

    “什么事?”

    “宜都王說要見你。”

    嘉語:……

    吳朝來使,周樂一向防得緊,嘉語和他說過無數(shù)次,他們已經(jīng)成了親,連冬生都成親了,蕭阮后宮里有的是美貌佳人,哪里還記得她——就是拿出來說事,也無非挑撥離間,給他心里扎刺——又何必讓他稱心如意呢。

    周樂回答說:“理是這么個理,我心里過不去�!�

    嘉語:……

    這次竟是他主動與她說起,因問:“他見我做什么?”

    周樂道:“他說他在金陵,在彭城膝下承歡,這次北來,彭城有話讓他轉(zhuǎn)述——要見了你,方才肯說�!�

    嘉語笑出聲來:“他來長安都半年了。”

    “可不是�!�

    都知道是借口,卻不好推拒——嘉語一向厚待元氏宗室。雖然彭城公主興和年間就南下了,畢竟是孝文帝的女兒。

    嘉語道:“那就宣吧�!�

    反而周樂猶豫了:“設(shè)屏?”

    嘉語嗔怪道:“又不是沒出閣的小娘子——你至于么。”

    周樂想了一下蕭玨那張臉,覺得還是很至于。

    隔了屏,看得不是太清楚,大約是有幾分像蕭阮,但是這么多年過去了,嘉語也沒有十分的把握。

    周樂咳了一聲。

    嘉語問:“彭城姑姑一向可好?”

    蕭玨不敢抬頭,雖然他亦好奇這個讓他父親惦記二十年的女子該是怎樣的絕色,但是他按捺住了。他說:“太后康健,尚能食羔嘉語不由一笑。她想象得出王氏有多惱火,彭城被封了太后是一,烤羔羊是二——王氏不是最恨羊肉腥膻嗎?

    “彭城姑姑有什么話要與我說?”

    蕭玨聽得屏風(fēng)之后女子聲音越發(fā)柔和,想到這恐怕是近二十年來所有南使中距離她最近的時刻,不由有些心潮澎湃,應(yīng)聲道:“皇后恕罪!”

    周樂面上出現(xiàn)懊惱的神色:他就知道!那個混蛋養(yǎng)得出什么好東西!無非大狐貍生小狐貍罷了!

    嘉語握住他的手,說道:“但說無妨�!�

    少年道:“我想求皇后賜婚�!�

    周樂道:“我兒剛剛大婚,要等他生女,長成,短則十五六年,長則二十年,恐怕宜都王耽擱不起。”

    嘉語刮了一下周樂的鼻子:人家只想認你作岳父,你倒好,還想再長一輩——難不成蕭阮肯叫冬生親家?

    蕭玨道:“陛下這就是打誑語了——貴國明明有適齡公主待嫁,為什么卻說沒有?”

    “這話卻從何說起?”連嘉語都好奇了:周樂幾個妹妹都已經(jīng)出閣——且輩分不對;周琛倒是有個小女兒,今年才十歲;其余疏宗,周樂都沒有封公主的意思。

    蕭玨娓娓道來:“……去歲冬,我在長安病倒,藥石用盡,不見好轉(zhuǎn)。左右甚急,打聽來說青云寺有靈,便送了我上終南山——”

    周樂打斷他:“我朝公主,怎么可能住在山上?青云寺中,想是比丘尼?”

    蕭玨道:“不敢有瞞陛下,我當(dāng)日病重,并沒有看清楚公主形貌,就只在半昏半醒中,恍惚看見有飛天自畫壁上下來,自稱北朝公主,賜我靈藥,喂我仙水……”

    “她說是公主,你就信她是公主?”

    蕭玨取出一物,左右轉(zhuǎn)呈入內(nèi),是只剔紅松竹梅紋盒,嘉語笑道:“盒子倒是可愛。”

    “皇后要是喜歡——”

    “皇后不喜歡!”周樂哼了一聲。啟盒看時,卻是只掐絲嵌寶的金釧子,一只鳳凰昂然而立。周樂不曾在這些器物上用心,因轉(zhuǎn)頭看嘉語。

    嘉語作了個口型:“是善鐘。”

    蕭玨道:“我得公主賜藥,轉(zhuǎn)危為安,感懷之下,捐贈香火錢十萬余給青云寺,如今城中盡知青云寺有靈——”

    言至于此,跪拜于地:“……我心之誠,日月可鑒,懇請皇后成全�!�

    嘉語讓蕭玨下去,又吩咐侍婢請袁照過來。周樂奇道:“不是善鐘么?”

    嘉語道:“善鐘已經(jīng)訂親了,難不成陛下想一女許兩家?”

    周樂抱怨道:“這小子滿肚子壞水!”

    早幾年他是真不愿意和親,如今卻是真沒人。

    小狐貍也不知道哪里打探出來的消息,知道善鐘在青云寺里也就罷了,竟還得到了她的信物。如今事情傳揚出去,他一口咬定是有個公主救了他——說到底,善鐘確實當(dāng)?shù)闷鹨粋公主。

    真給他善鐘?且不說善鐘已經(jīng)有了婚約,便沒有,善鐘也不合適——要提防蕭阮使壞;

    不給,這話卻也不好聽:善鐘前朝帝女,不給加封也就罷了,把她關(guān)在青云寺里算什么——但是難道他還能宣揚那個小丫頭的胡言亂語?糟蹋一個小女孩兒的名聲,這種事他做不出來。

    但是袁照——他娘子怎么想到的。

    因又疑惑:“不給善鐘他不會鬧么?”

    嘉語搖頭道:“我的周郎這么聰明,怎么就想不明白了——這是宜都王和袁家那孩子串了場戲給咱們看呢�!�

    周樂聽得“我的周郎”四個字,身子就酥了大半,待他娘子夸他聰明,哪里還顧得上什么戲不戲,直接笑成了一朵花。

    ........

    作者有話要說:

    袁照吹的就是當(dāng)初崔七娘逃婚,三娘給吹的《子衿》,所以崔七娘和三娘都是一聽就知道其中有蹊蹺。

    笛子也是一支金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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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6.人各有志

    嘉語看著眼前的少女,

    水紅色裙衫,泥金半臂,亭亭如初夏的蓮。在她身上,是無論如何都找不到當(dāng)初崔十二娘的嬌憨。

    不由嘆息:“這些年,

    十二娘過得很不好么?”

    便是袁照把所有可能都想過,也沒有想到皇后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問她母親過得好不好。當(dāng)時怔住,

    然后眼淚忽然下來了。

    嘉語由著她哭,

    到差不多了才叫侍婢打水來,服侍她凈面。

    “我聽說十二娘只得你們姐妹兩個,便猜她這些年,

    恐怕不是太容易�!奔握Z道,“不然,何至于讓你這般鋌而走險�!�

    “便沒有這些事,

    我也會想出人頭地。”袁照低聲說。

    又自悔失言——她也不知道,

    這些不宜宣諸于口的野心,

    為什么竟然這么順暢地說了出來。也許是她知道皇后不會怪罪;也許是過去許多年里,

    皇后姐妹給她留下的印象——她們都不是甘愿雌伏于閨訓(xùn)的人。

    “你不喜歡羽生么?”

    袁照笑了一下:“安城王很好。”但是他不是她的野心。

    嘉語便不再往下問。沒有問她為什么會進青云寺,如何結(jié)識蕭玨,

    怎樣問善鐘要了鐲子,

    又從哪里得來那支廿年前的金笛,在合適的時候吹響。

    “我知道永昌王用了你的詩——詩寫得很好�!�

    袁照道:“懷璧其罪�!�

    嘉語點點頭:“如今你要去國離鄉(xiāng),

    這筆賬,

    你還跟他算么?”

    袁照跪下來求道:“求皇后讓永昌王送我去金陵�!�

    這是要清算了。嘉語猶豫了一下:“永昌王父祖英烈,

    王太妃與你母親又是手足至親——”

    袁照微笑道:“我沒有兄弟,表兄送我出閣,也是情理之中�!彼椭^,眼睛里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十二

    崔七娘和周昕說:“……除非她能攀上圣人,那就是元三娘養(yǎng)虎遺患了�!�

    周昕道:“我給阿娘惹禍了�!彼麤]想到袁照有這等本事,逃離青云寺也就罷了,進宮——她竟能跟著李家人進宮!

    崔七娘疲倦地搓著眉心:“是阿娘看走了眼……”或者也不是。一開始她看中的,不就是那個孩子的勃勃野心嗎?世上哪有這么好的事,又要馬兒烈,又要馬兒馴服聽話。

    然而事情的走向再一次在這對母子意料之外。

    崔七娘失魂落魄地聽著圣旨——袁照要封公主,圣人點名要周昕送她南下!她果然實現(xiàn)了她當(dāng)初的豪言壯語——結(jié)交王侯,位比公卿!無論它當(dāng)初聽起來多么可笑。

    周昕幾乎要瘋了,他豁然起身,叫道:“不可能!圣人不會這么對我!”

    “你敢偽——”

    “拿下!”崔七娘輕輕兩個字,戳破了周昕全部的幻想。左右仆從把他按倒在地,堵住他的嘴。崔七娘接了圣旨,恭恭敬敬送了天使出門。

    “阿娘!”周昕大叫。

    崔七娘按住他道:“阿娘會讓圣人收回成命——你不能去,你好好兒在府里等消息�!�

    他還年輕,就算沒了前程,他也得活著——為了她,也為了他的父親。崔七娘默默地想,她知道周家兩條,不,三條人命壓在周樂身上,他會念這個舊情。但是這件事過后,圣眷還能剩下多少,卻不是如今能想的了。

    情分經(jīng)不起糟蹋。

    但是她不能不去。

    崔七娘進殿,給嘉語行大禮。嘉語坐著受了,待大禮畢,方才讓人扶起她。崔七娘問:“皇后為何要封袁照為公主?”

    嘉語無奈道:“吳朝求娶,我家的情況二嬸也不是不知道……”

    崔七娘咬牙道:“琦娘今年有十三了。”

    崔七娘竟肯下這個血本,嘉語訝然道:“二嬸這又何必?”

    崔七娘澀然道:“……不得不如此�!薄y道她舍得唯一的女兒遠嫁?如今南邊也不知道什么情形,只聽說吳主兒女甚多;宜都王人品如何,日后有沒有希望……都是沒數(shù)的事。但是她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兒子去死。

    嘉語道:“阿昕和阿照的過節(jié)我聽說了。雖然受了些磋磨,好在沒有釀成大錯,便是氣惱,也不至于把阿昕怎么樣。是阿昕有錯在先,讓她出了這口氣又何妨?”

    崔七娘便知道袁照瞞了話:也對,她怎么敢講她不是完璧之身——出了這等事,宜都王能不在意?又不是人人都是周樂那個傻子。她心里笑話自己糊涂了,來找皇后作什么——她該直接去見宜都王!

    不不不……須得先和皇后通個氣。和親是國事,貿(mào)然攪了恐怕帝后不喜。便吞吞吐吐道:“我情愿舍得琦娘遠嫁,也并非全是私心,而是阿照孩子,不能和親——”

    “那孩子怎么了?”

    “想必皇后也知道,她從前住在我家里;興許皇后以為我送她去青云寺,是因為阿昕用了她的詩……”

    “難道不是?”

    “也不能說不是。”崔七娘道,“皇后倒是想想,她一個沒出閣的小娘子,如何肯為外人捉刀?”

    嘉語心里突地響了一下。

    “……奈何阿昕早已娶妻,李氏又一向賢惠�!贝奁吣镎谡谘谘诘卣f,“和親是國事,我也是怕她誤了圣人大計……”

    嘉語面色微沉:“二嬸�!�

    崔七娘心里一驚。

    “袁家那孩子縱有不是,那也是十二娘的女兒,孤身一人跟你進京。女孩兒名聲要緊,二嬸慎言。”

    崔七娘不響。方才短暫的得意褪去,恐懼與愧疚在心里交織。她知道她對不住十二娘,但是她有什么法子,她有別的路可走么?如果阿照肯退一步,她何至于出此下策?她怎么就不能好好兒在青云寺里呆著?

    她慢慢兒又挺直了背脊,慢慢兒說道:“殿下明鑒,阿照不能和親。”

    這話說到第三遍嘉語才明白過來。

    一瞬間的毛骨悚然,竟不能言語。她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華服婦人。她們年少時候就相識,后來在信都交鋒,這一路過來,她也曾是她的左膀右臂,陪她周旋于不同派系之間,處理紛繁的事務(wù),多少年了。

    她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她怎么能做出這樣的事——

    崔七娘道:“事已至此,我情愿拿琦娘抵罪�!�

    “然后呢?”嘉語輕輕地問。

    “什么然后?”

    “你要怎么安置阿照?是讓周昕納她為妾,還是斬草除根?”

    嘉語這一連三問,聲音都極是輕柔,崔七娘卻不安起來,她是知道她性子的。因小心翼翼說道:“我不會虧待了——”

    “虧待?”嘉語猛地打斷她,“崔七娘你當(dāng)我傻嗎?袁照連羽生都看不上,她看得上周昕?她看上周昕什么?他姿容出眾?他才華橫溢?還是他姓周?”

    “殿下!”崔七娘雙膝一軟。

    嘉語坐得板板正正:“圣旨已下,無可轉(zhuǎn)圜,永昌王太妃請回�!�

    “不、皇后你不能這樣——袁照她……袁照她會要了阿昕的命!”崔七娘叫道。

    嘉語指著門外:“出去!”

    宮人上來,拿住崔七娘,彬彬有禮道:“太妃請!”

    十三

    崔七娘在掙扎中被請了出去,嘉語在她的視野里越來越遠,越來越遠,但是她還是看得清楚——看得清楚她目中怒火如暴風(fēng)驟雨。

    她沒有見過這樣盛怒的華陽,她沒有想到她會這么狠。她跟她多少年了,從信都到長安,鞍前馬后,鞠躬盡瘁,到如今——袁照那個小丫頭在她跟前奉承了才幾日,她竟為了她要驅(qū)逐她出宮,半點體面不給!

    然而那還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真出了宮,周昕就完了。袁照不會放過他,從長安到金陵一路,能有無數(shù)意外。

    那個丫頭心狠手辣——她不能讓她的阿昕落在她手里。

    她因此大叫起來:“放開我——放開我!皇后、皇后殿下,皇后娘娘!你看在周郎的份上,看在他五叔的份上——”

    “他們都死了——他們?yōu)槭ト怂懒耍』屎竽锬�,你這樣他們會死不瞑目——他們會死不瞑目!”

    “回來!”嘉語喝道。

    崔七娘被押送回來,衣飾亂了,頭發(fā)也亂了,方才的聲嘶力竭讓她看起來和市井婦人無異。這許多年的養(yǎng)尊處優(yōu),不怒而威,到頭來不堪一擊。

    崔七娘顧不得這些,她給嘉語磕頭:“皇后如今也是有孩子的人了,也該知道為人父母的心,便真是十惡不赦,那也是、那也是做娘的心頭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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