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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老嫗松了口氣,諂媚道:“謹(jǐn)遵大仙法旨�!�

    青牛背這邊,有人言語中滿是欽佩,“前輩好大的神通,竟然能夠自行敕封一方河婆,關(guān)鍵是還能夠不驚擾到天道。”

    楊老頭依然保持原先的坐姿,頭也不轉(zhuǎn),冷笑道:“河婆,和河神,一字之差,云泥之別。你這種讀書人,會不懂?”

    來者正是觀湖書院最大的讀書種子,崔明皇,他應(yīng)該會是最后一位離開此地的外鄉(xiāng)人。

    這位豐神玉朗的英俊書生,笑道:“已經(jīng)很駭人聽聞了。在一條斷頭路上,硬生生岔出小路來,這等手筆,由不得晚輩不佩服�!�

    楊老頭淡然問道:“小子,你知道我的身份?”

    崔明皇搖頭笑道:“山主事先并未告知,但是我勉強(qiáng)猜出一點(diǎn)端倪�!�

    楊老頭不耐煩道:“去去去,你小子還不夠格與我談,換成你們山主還差不多�!�

    崔明皇非但沒有離去,反而在青牛背席地而坐,落座之前,不忘伸手將腰間玉佩小心翼翼挽住,以免撞擊在石崖上,他抬頭望著再無遮攔的蔚藍(lán)天空,輕聲道:“空有一身通天修為,為了護(hù)住這座驪珠洞天,不讓天道滲透進(jìn)來些許,竟是半點(diǎn)也不愿使出,到最后只能靠兩個本命字,真正死撐到最后。楊老先生,你說我們這位齊先生,到底圖什么?”

    老人只是抽著煙,神色陰沉。

    崔明皇喃喃道:“若是圖一個‘為生民立命’,那也太虧了,他是齊靜春啊,山崖書院的山主,儒教第四圣的得意弟子,他的一條命,換來五六千凡夫俗子的來生來世,劃算嗎?我看不劃算,換成是我,絕對做不來�!�

    楊老頭吐出一口煙霧,“你這話,也就只能跟我嘮叨,要不然傳出去,你這輩子也別想當(dāng)書院山主�?丛谀阆日f了幾句心里話的份上,咱們隨便聊聊?”

    讀書人微笑道:“那敢情好,晚輩求之不得�!�

    老人望著水面,“不過在這之前,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崔明皇點(diǎn)頭道:“前輩問便是了�!�

    老人緩緩道:“一步步把齊靜春逼到那個唯有求死的境地,是不是你的手筆?”

    崔明皇先是一愣,隨即苦笑,最后自嘲道:“前輩是不是太高看我了?”

    楊老頭沒有轉(zhuǎn)頭,一團(tuán)團(tuán)煙霧在老人身前裊裊升起,“我別的本事沒有,看人心一事,還算湊合。所以你不該來這里的。”

    崔明皇笑著解釋道:“哪怕是晚一些來算,從我儒家第四圣在文廟位置第一次下降,以此作為開端,那也是八十年前的事情了,我如今不過而立之年,怎么說得通?”

    老人轉(zhuǎn)過頭,笑瞇瞇道:“你的意思,是說自己不過湊巧來這里取走鎮(zhèn)國玉圭,又湊巧碰上這樁慘案而已,屬于黃泥巴落在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

    崔明皇神色自若,笑道:“世事無常,無巧不成書�!�

    楊老頭呵呵笑著,皮笑肉不笑。

    崔明皇不愿繼續(xù)空耗下去,開門見山道:“晚輩對那座披云山情有獨(dú)鐘,希望將它作為一座新書院的地址,晚輩來此是客,入鄉(xiāng)隨俗,于情于理,都應(yīng)該跟楊老前輩打聲招呼。不知道前輩有什么要求?”

    楊老頭皺著臉,默不作聲。

    崔明皇似乎不敢擅自催促老人,緩緩起身,輕聲道:“前輩放心,只要前輩一天不點(diǎn)頭,晚輩的書院就一天不敢破土動工。如果哪天前輩覺得此事可行,可以讓窯務(wù)督造衙署那邊,捎句話給觀湖書院崔明皇即可�!�

    楊老頭嗯了一聲,沒有拒人千里之外。

    崔明皇作揖告辭。

    相較于河婆老嫗這種小棋子,能否真正成就神位,還是觀湖書院要在大驪王朝,尋求一塊圍棋上的飛地,選中了那座披云山,其實(shí)老人對這些并不太上心,因?yàn)闊o舉輕重。

    老人唯一在意的事情,是那夜齊靜春到了廊橋,與阮邛說了什么,最后他獨(dú)自坐在廊橋一夜,天亮之后才起身返回小鎮(zhèn),在那期間,齊靜春又到底說了什么,做了什么?

    老人拎著老煙桿站起身,低聲罵道:“就沒一個是讓人省心的�!�

    ————

    學(xué)塾內(nèi),四個蒙童面面相覷。

    孩子們沒有見到齊先生,反而是那位好像一年到頭都在掃地的老大爺,換上了一身跟齊先生裝束相似的儒衫,腰間懸掛了一枚玉佩,霜白頭發(fā)收拾得整整齊齊,頭戴高冠,老人坐在原本齊先生的位置上,告訴四個孩子,齊先生已經(jīng)辭去教書先生和書院山主,所以之后就由他來帶領(lǐng)那趟游學(xué)。

    出門遠(yuǎn)游一事,是齊先生跟孩子們早就說好的,他們家中長輩也都點(diǎn)頭答應(yīng)下來。

    老人不復(fù)見以往的慈眉善目,氣勢威嚴(yán),問道:“李寶瓶呢?為何沒有來上學(xué)?”

    鬼頭鬼腦的李槐,平時就跟那個紅棉襖不對付,立即告密道:“李寶瓶來的路上,聽說老槐樹倒了,就非要跑去湊熱鬧,我拉不住她,她脾氣差得很,我怎么勸都不聽,她還要動手打人呢�!�

    其余三個蒙童各自腹誹,李槐真是隨他娘,睜眼說瞎話的能耐,比誰都厲害。

    老人轉(zhuǎn)頭對一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說道:“你去喊李寶瓶回來,我們今天就要離開小鎮(zhèn)�!�

    小女孩哦了一聲,有些不情愿地站起身,小跑離開學(xué)塾。

    李槐年紀(jì)不大,嘴巴很刁,不忘火上澆油,老氣橫秋道:“老馬啊,李寶瓶這種頑劣學(xué)生,一定要好好管束才行,要不然成不了材的。既然齊先生不在了,老馬你就要挑起擔(dān)子來……”

    老人厲色瞪去,李槐嚇得噤若寒蟬,乖乖閉嘴,只是在心里不斷罵這個馬老頭不是個東西,老虎不在山就猴子稱大王。

    以前李槐很厭煩齊先生的規(guī)矩,如今倒是懷念起齊先生的好了。

    學(xué)塾課堂隔壁,屬于齊靜春的那間屋子,觀湖書院的崔明皇坐在書案后,環(huán)顧四周,鳩占鵲巢的讀書人笑容恬淡,有些失望地輕聲道:“書也沒有幾本啊。”

    ————

    陳平安到了鐵匠鋪后,聽到那個消息,有點(diǎn)懵。

    寧姚在天沒亮就離開小鎮(zhèn)了,阮秀說是倒懸山那邊,飛劍傳書,寧姑娘聽說后急匆匆就離開了鋪?zhàn)印?br />
    陳平安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寧姑娘之前去泥瓶巷,是跟自己告別。

    陳平安背著籮筐,站在寧姚暫住的那棟屋子檐下,抿起嘴唇。

    阮秀柔聲道:“寧姑娘讓我告訴你,那把劍鞘她先借用一段時間,以后會還你的�!�

    陳平安搖頭道:“沒關(guān)系。”

    阮秀欲言又止,陳平安才醒悟這句話跟阮姑娘說,沒什么意義,撓頭道:“那我先回趟泥瓶巷�!�

    阮秀點(diǎn)點(diǎn)頭。

    陳平安向前行去。

    阮秀突然記起一事,喊道:“陳平安,我爹說你這段時間就在鋪?zhàn)永锇残淖鍪�,以后可能需要你幫忙打鐵�!�

    陳平安轉(zhuǎn)頭笑道:“謝了。”

    青衣少女嫣然一笑。

    陳平安獨(dú)自走在溪畔,走上石拱橋后,突然停下腳步,摘下背簍,坐在石橋邊緣,雙腳懸掛空中,裝著沉重斬龍臺的籮筐就放在身邊。

    一雙草鞋,輕輕晃蕩。

    對于寧姑娘的離去,少年沒有太多感傷,因?yàn)橐婚_始就知道她會走的。

    只是有些話,來不及說了啊。

    不知過了多久,陳平安被橋底下一陣巨大的水花聲響,給猛然驚醒,陳平安趕緊轉(zhuǎn)頭,籮筐已經(jīng)不見了!

    陳平安沒有絲毫猶豫,雙手一撐,任由自己摔入溪水。

    入水后,迅速轉(zhuǎn)換水中姿勢,頭朝下,使勁水底鉆去。

    當(dāng)陳平安瞪大眼睛,依稀看到一點(diǎn)光亮后,那一瞬間,他就失去了知覺。

    下一刻,陳平安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鏡子一般的水面上,輕輕跺腳,能夠踩出一圈圈漣漪,但是鏡面并未塌陷。

    陳平安突然抬起手臂遮住眼睛。

    正前方有刺眼光芒,照徹天地。

    等到光芒淡去,陳平安放下手臂,看到遠(yuǎn)處有一人懸空而坐,一腳曲起,一腳下垂,如同坐在懸崖邊上,姿態(tài)懶散。

    整個人沐浴在潔白光輝當(dāng)中,絲絲縷縷的光線,不斷搖曳。

    陳平安如何也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跟之前泥瓶巷家中的那場夢中,站在廊橋中央的人物,兩者很相像。

    但是陳平安不敢確定是不是同一人。

    那人抬頭打了個哈欠,緩緩道:“那個叫齊靜春的讀書人,說他對這個世界很失望。那么你呢?”

    陳平安在那個人開口后,呼吸困難,咬緊牙關(guān)。

    很快他又一次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如有人擂鼓震天響,少年滿臉漲紅,伸手使勁捂住心口。

    神人擂動報春鼓,告知天下春將至。

    鼓不響,春不來。

    那人隨手一揮,大袖晃動如一條銀河。

    石拱橋上,小雞啄米的少年恍恍惚惚醒來,轉(zhuǎn)頭望去,籮筐就老老實(shí)實(shí)放在自己身邊。

    少年抱頭道:“又來?!”

    陳平安使勁給自己一耳光,疼。

    慌慌張張站起身,背起籮筐就跑。

    陳平安一路跑回泥瓶巷,打開院門,發(fā)現(xiàn)靠近院門的地方,一根根槐枝橫七豎八躺著。

    心想那丫頭是真能跑真能扛啊。

    陳平安放下背簍,然后坐在院門口,擦著汗水。

    一抹紅色從泥瓶巷一端快步跑來。

    小女孩滿頭大汗,看到陳平安后,咧嘴一笑。

    她以槐枝拄地,氣喘吁吁,從腰間繡袋撈出一把張鮮艷欲滴的翠綠槐葉。

    陳平安接過后,低頭一看,相比那次齊先生帶他去求來的槐葉,這些槐葉雖然也是綠色,但是葉脈已經(jīng)枯黃,長久端詳,也看不出有綠色瑩光游走其中。

    陳平安看著左右張望的紅棉襖,笑著伸出手。

    小女孩一臉茫然。

    陳平安沒有收回手。

    她堅持片刻后,神色懊惱地從繡袋里掏出最后一張樹葉,重重拍在陳平安手心上。

    陳平安繼續(xù)伸著手。

    她使勁鼓起腮幫,轉(zhuǎn)身不知從哪里又摸出一張槐葉,哭喪著臉交給陳平安。

    陳平安忍住笑意,將那八張槐葉合攏在一起,不過抽出其中三張,遞給紅棉襖小女孩,柔聲道:“送給你的。”

    小女孩沒有接過槐葉,黑葡萄似的水潤大眼眸,滿是疑惑。

    陳平安揉了揉小丫頭的腦袋,溫聲解釋道:“你自己事先藏起來,跟我事后送給你,是不一樣的。以后別忘了,答應(yīng)別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陳平安看著那張?zhí)煺鏌o邪的稚嫩臉龐,笑道:“如果努力了,還是做不到,記得打聲招呼�!�

    小女孩雖然覺得他說的挺有道理,可是自己多沒有面子啊,于是使出渾身解數(shù)皺著小臉,氣鼓鼓道:“你怎么跟學(xué)塾齊先生這么像啊。我要不喜歡你了!”

    陳平安哭笑不得,說道:“我?guī)湍惆鸦敝Π岬侥慵胰�,我力氣大,跑一趟就夠了。�?br />
    累慘了的紅棉襖小姑娘,頓時眼睛一亮,笑得雙眼瞇成月牙兒,“那我可以多喜歡你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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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籠中雀

    第七十二章

    黑云

    陳平安雖然看著身形瘦弱,可是當(dāng)他雙肩扛起那些槐枝,一點(diǎn)也不勉強(qiáng)地輕松走在泥瓶巷,把后頭那位紅棉襖小姑娘,給看得目瞪口呆,之前如果不是她堅持,陳平安連她纖細(xì)肩膀上的那根槐枝也要一并拿去。

    泥瓶巷口子上站著一個扎羊角辮的小丫頭,估計是冬天凍傷了臉頰,兩坨腮紅很惹眼,看到大搖大擺扛著槐枝的紅棉襖姑娘后,她悶悶道:“李寶瓶,不是說好了丟下槐枝,就跟我一起去學(xué)塾嗎?你是不知道,今兒馬爺爺怪得很,穿得跟齊先生一樣,說要由他來帶著我們游學(xué),去那山崖書院,到時候馬爺爺朝我們發(fā)火的話,就怪你。”

    紅棉襖姑娘根本就沒有聽進(jìn)去,從腰間繡袋拈起一張陳平安送給她的翠綠槐葉,對著身邊的同齡人,捻動旋轉(zhuǎn),得意洋洋。

    她一臉“你沒有吧,我有很多呦”的表情。

    羊角辮小丫頭只覺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一張破葉子,有什么只得炫耀的,但是她就是受不了李寶瓶的那副模樣,很欠揍。問題是學(xué)塾里差不多大的孩子,哪怕是李槐這樣的刺頭,也打不過李寶瓶,李槐曾經(jīng)被她打得趴在地上裝死,李寶瓶猶不罷休,扒掉李槐的褲子,再把那條褲子往樹上一丟,高高掛在那里,光屁股李槐一路嚎啕大哭回去,他娘可不是省油的燈,二話不說就拽著李槐一起殺向福祿街,結(jié)果還沒到李家,看著街道兩邊氣派威嚴(yán)的石獅子、彩繪門神和高大院墻,婦人就氣不打一處來,又給李槐暴打了一頓,連李家大門也沒敲,就扯著自己兒子的耳朵,灰溜溜回到小鎮(zhèn)最西邊的破落宅子,不過那晚婦人宰了只雞燉了,李槐光屁股站在凳子上,晃來晃去,吃得比誰都?xì)g快,哪里還記得被李寶瓶按在地上拍腦袋的糗事。

    羊角辮小姑娘伸出雙手比劃了一下長短,滿臉嫌棄道:“槐樹葉子而已,有什么好神氣的,我爹昨夜給了我一只金算盤,金子做的算盤,有這么大!”

    只可惜紅棉襖小姑娘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不在乎什么金算盤,她繼續(xù)在伙伴眼前輕輕搖晃槐葉,尖尖的小下巴抬了抬,指向前邊的陳平安,她說道:“他送我的,我袋子里還有哦。”

    羊角辮小姑娘唉聲嘆氣,從她第一天認(rèn)識李寶瓶起,就是這這么個討人嫌的德行。她只說她想說的,只聽她想聽的,只做她想做的事情。

    如果不是在騎龍巷那邊實(shí)在沒幾個同齡人,羊角辮小姑娘才不愿意跟她一起玩耍。很多時候,連齊先生也對李寶瓶無可奈何,因?yàn)槔顚毱靠倳䥺栆幌缕嫫婀止值膯栴},偏偏齊先生每次都會認(rèn)真回答,只可惜經(jīng)常說不出讓李寶瓶信服的答案,有些時候齊先生興致勃勃想通了一個問題,第二天打算跟李寶瓶好好授業(yè)解惑一番,結(jié)果李寶瓶自己都忘了昨天問了啥,一想到要釣?zāi)圉q啊抓蟋蟀啊放紙鳶啊,撒腿就跑,就那么直接把齊先生晾在一邊。

    陳平安雙肩扛著那些槐枝,不好轉(zhuǎn)頭,只能稍稍大聲問道:“學(xué)塾現(xiàn)在有多少人?”

    李寶瓶正在吃力地?fù)Q肩膀來扛槐枝,之前已經(jīng)來回?fù)Q過很多次,火辣辣的疼。

    羊角辮伸出一只手掌,回答道:“如今只剩下五個人啦,我,李寶瓶,李槐,林守一,董水井�!�

    她閑著也是閑著,竹筒倒豆子就把學(xué)塾的境況給一口氣說出來,“齊先生之前答應(yīng)要帶我們出去游學(xué),最后要去到山崖書院讀書,當(dāng)時我們學(xué)塾還有十四五個人,家里人都同意的,后來呢,這些大多住在福祿街和桃葉巷的有錢孩子,先是托病不來學(xué)塾,后來聽李寶瓶說,他們直接離開小鎮(zhèn)了,說是去投奔遠(yuǎn)房親戚。當(dāng)初聽說要去山崖書院的時候,這撥人最高興,我都不知道他們高興什么,要跟著齊先生走那么遠(yuǎn)的路,不累啊�!�

    小女孩說話稚聲稚氣,但是條理清晰,有些早慧且性情溫和,像個小大人。陳平安沒來由就想起了顧粲,只不過她跟刺猬似的鼻涕蟲,還是不太一樣的。

    陳平安笑問道:“那你叫什么?”

    扎兩根羊角辮的小姑娘淡然道:“我啊,叫石春嘉,所以你可以喊我石姑娘�!�

    陳平安無言以對。

    李寶瓶拆臺道:“你喊她小石頭就行了�!�

    石春嘉像是一只炸毛的小貓,對李寶瓶怒色道:“不許喊小石頭!李寶瓶你也不可以!”

    喜歡成天胡思亂想的李寶瓶,此時她的想法念頭,早已從小伙伴的綽號,轉(zhuǎn)移到別處去了,所以根本沒搭理石春嘉的反駁。

    石春嘉卻是喜歡較真的性子,不厭其煩地跟李寶瓶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只為了擺脫“小石頭”這個不討喜的綽號,因?yàn)槭杭沃�,將來到了齊先生的那座山崖書院,只要李寶瓶開口喊她一次小石頭,那么這個綽號估計就要徹底甩不掉了。

    聽著身后兩個小姑娘你來我往的雞同鴨講,陳平安在臨近福祿街的時候,問道:“福祿街這邊有很多戶李姓人的宅子,你家在哪邊?”

    陳平安想著只要不是四大姓的李家宅子,都行。

    畢竟當(dāng)時為了誘使正陽山老猿出山,他利用福祿街那棵子孫槐爬上了李家大宅的墻頭,說起來陳平安還用彈弓打碎了李家的兩只鳥食罐。

    石春嘉沒好氣道:“她啊,就是墻外有槐樹的那戶人家,以前每次家里不讓她出門,怕她瘋玩,她就自己偷偷架梯子上墻,再沿著槐樹落在福祿街上。有次她爹娘實(shí)在是氣壞了,就把梯子搬走,非要她從大門進(jìn)入,沒想到她直接就跳了下去,之后那個月她就沒來學(xué)塾,后邊兩個月,一直是拄著拐杖來的�!�

    李寶瓶并沒有覺得丟人現(xiàn)眼,而是一本正經(jīng)道:“我事后反省了,那次是我落地姿勢不對,不該直不隆冬雙腳戳下去的,所以等我腿好了之后,我再去試就……”

    石春嘉氣呼呼道:“不就是又休學(xué)半個月嗎?”

    李寶瓶撇撇嘴,“第三次不就沒事了�!�

    石春嘉憤憤道:“那是因?yàn)橐荒旰螅汩L身體了,個子竄得很快,所以才經(jīng)得起折騰,跟你落地姿勢正確與否,沒有半顆銅錢關(guān)系!”

    陳平安對于兩個小姑娘的吵吵鬧鬧,沒有摻和,一來是正在頭疼,到時候自己會不會被李家認(rèn)出來,一怒之下就關(guān)門放狗。再就是陳平安在內(nèi)心深處,很羨慕她們,羨慕她們的幸福安穩(wěn),在家有長輩管束,在學(xué)塾可以讀書。

    雖然頭疼,陳平安仍是決定幫助李寶瓶,把槐枝送到她家門口。

    大概這就是現(xiàn)世報吧,剛剛跟這位紅棉襖小姑娘說過,答應(yīng)的事情就要做到,結(jié)果就只能硬著頭皮去李家大宅自投羅網(wǎng)。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總算從打盹里睜眼醒來,覺得也該輪到陳平安時來運(yùn)轉(zhuǎn)了,門房并未認(rèn)出他,李寶瓶也沒有讓他幫著把槐枝扛進(jìn)府上,如釋重負(fù)的陳平安剛要轉(zhuǎn)身離去,李寶瓶就把自己肩頭扛著的那根槐枝交給他,說這算是她的報答。

    陳平安沒有拒絕小姑娘的善意,隨意扛在肩上,揮手告辭。

    那位門房早就習(xí)慣了自家小姐的古怪脾氣,哪怕搬了一堆燒火都嫌棄的槐枝回家,也不覺得如何意外,只是有些心疼小姐的那件大紅色棉襖,它可比那些槐枝值錢多了。自家這位小姐,在不到五歲的時候,就能夠自己去小溪抓來一只大螃蟹,到家后,一邊流眼淚,一邊高高舉起小手,小手上頭有一只死也不愿松開鉗子的螃蟹,把爹娘和老祖宗給心疼得不行。到如今,那只蟹殼青黑色、蟹鉗卻是赤紅的螃蟹,還養(yǎng)在她的大魚缸里,小姐實(shí)在是不喜歡讀書,有事沒事就跟它聊天說話。

    看著陳平安的離去身影。

    石春嘉瞥了眼身邊的李寶瓶,嘿嘿笑道:“就是他啊,害得你摔掉了一顆大門牙?”

    李寶瓶突然走到石春嘉身后,雙手握住她的兩根羊角辮,準(zhǔn)備往上提,“相信我,這次肯定行�!�

    石春嘉嚇得連忙蹲下身,閉著眼睛,雙手胡亂在頭頂揮動,以免自己又被李寶瓶扯住辮子往上“拔草”。

    李寶瓶蹲在比自己矮小一圈的她身邊,自信滿滿道:“小石頭,不疼的,你沒有試過第二次,怎么知道不行呢?對不對?”

    石春嘉嚇得哇哇大哭。

    那個門房于心不忍,為騎龍巷那間壓歲鋪?zhàn)拥男≌乒窠鈬�,說道:“方才一個學(xué)塾馬先生讓李槐來捎話,讓府上這邊準(zhǔn)備好一輛馬車,小姐你帶上行李,先去學(xué)塾,然后離開小鎮(zhèn),與石小姐一起游學(xué)至山崖書院。當(dāng)然,在去學(xué)塾之前,小姐可以順路去趟騎龍巷,把石小姐的東西裝上馬車�!�

    李寶瓶只好先放過石春嘉,滿臉失望,一起走進(jìn)大門的時候,還不忘替石春嘉感到可惜。

    劫后余生的羊角辮小姑娘,默默下定決心今天就要拆掉辮子。

    “咦?”

    李寶瓶突然驚訝出聲,抬著頭。

    石春嘉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納悶道:“不會下雨吧�!�

    一大朵黑云從小鎮(zhèn)上空飄過。

    從北往南。

    剛走出福祿街的草鞋少年,也在抬頭望去。

    那一刻,少年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哪里是什么黑云,分明是密密麻麻的天上飛劍,無數(shù)仙人御劍凌空。

    少年緩緩轉(zhuǎn)動脖子,視線追尋著那朵劍云的南下。

    驟然之間。

    有一粒黑點(diǎn)從南往北,與那些飛劍仙人們背道而馳。

    那一粒黑點(diǎn)愈來愈大。

    最后,眼力極好的草鞋少年瞪大眼睛,像是白天見鬼了,小鎮(zhèn)南邊上空,有一人踩著飛劍傾斜向下,在距離小鎮(zhèn)地面約莫百余丈的時候,稍作停留,御劍之人低頭俯瞰小鎮(zhèn),視線巡視四方,然后就對著福祿街這邊一沖而下。

    轉(zhuǎn)瞬之間,一日千萬里的御劍飛行,裹挾著一股呼嘯破空的風(fēng)雷聲,最終落在陳平安身前。

    劍懸停在地面上空半丈,劍身之上,一襲墨綠色長袍的英氣少女,雙腳亦是懸停在飛劍劍身之上。

    風(fēng)塵仆仆的少女咧嘴一笑,雙手環(huán)胸,英姿勃發(fā),道:“我覺得應(yīng)該跟你說一聲再見,所以我來了�!�

    只是不等扛著槐枝的少年說什么,腰間懸刀的御劍少女心意一動,劍尖立即掉轉(zhuǎn)方向,傾斜向上,一閃而逝。

    少年下意識伸出手,只是早已少女與飛劍早已沒了蹤跡。

    尷尬的少年悻悻然縮回手,撓撓頭,往泥瓶巷走去,時不時抬頭望去。

    草鞋少年一開始有些失落,但是很快就高興起來,原來寧姑娘是神仙啊。

    以至于陳平安經(jīng)過一間騎龍巷鋪?zhàn)拥臅r候,破天荒花錢買了一串糖葫蘆,邊走邊吃。

    吃著吃著,少年不知為何,又有些空落落的。

    少年很用心地想了想,難道是心疼銅錢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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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籠中雀

    第七十三章

    木人

    陳平安吃著將近十年沒嘗過滋味的糖葫蘆,扛著槐枝返回泥瓶巷,經(jīng)過一棟比自家祖宅還有破敗的宅子,陳平安心懷愧疚,想著是不是先跟阮師傅借些銀子,把這棟屋子給修一修,雖說從小就生活在這座泥瓶巷,可陳平安從來沒有見過這棟宅子有人居住,之前跟搬山猿在屋頂追逐搏殺,故意將其騙到這里,害得屋頂被老猿踩出個大窟窿,陳平安覺得必須把這個爛攤子攬在身上,否則以后免不了要風(fēng)吹日曬,受那下雨刮風(fēng)的罪,可能宅子原本還能熬個二三十年光陰,現(xiàn)在恐怕連五年都撐不過去,房屋棟梁會腐朽得很快,這一點(diǎn),跟陳平安被蔡金簡強(qiáng)行“指點(diǎn)”的身軀,極為相似,都是八面漏風(fēng)的境地,所以陳平安愈發(fā)心有戚戚然,想著怎么也要把這棟無主的宅子修好,不說多光鮮氣派,牢固結(jié)實(shí)總是跑不掉的。

    陳平安不是沒有想過拿出一枚金精銅錢,跟人兌換成真金白銀或是銅錢,比如楊家鋪?zhàn)拥臈罾项^,或是鐵匠鋪?zhàn)拥娜顜煾�,但是陳平安有一種直覺,金精銅錢這種東西,是真正的可遇不可求,每用掉一枚就是少一枚,至于銀子銅錢,到哪里都可以掙,無非是出力大小而已。所以陳平安決定先問阮師傅借借看,如果借不成,再用金精銅錢來解決難題,心疼肯定會心疼,但是既然有些迫在眉睫的問題,已經(jīng)一清二楚地擺在眼前,總不能假裝視而不見,陳平安很怕虧欠別人。

    陳平安回到院子,把那根小姑娘贈送的槐枝,靠著院墻斜放著,那塊價值連城的磨劍石依然還在籮筐里,不過當(dāng)然不會就那么光明正大地丟在院子,已經(jīng)讓陳平安搬去了屋內(nèi),如果不是時間緊迫,陳平安恨不得在院子里挖個一丈高的深坑,將那不起眼卻值錢的磨劍石埋起來,斬龍臺,只是聽聽這名字,就感覺比那三袋子金精銅錢還要珍貴。

    陳平安聽到隔壁院子的雞叫聲,宋集薪和稚圭離開小鎮(zhèn)的時候,顧不上那一籠子的老母雞和雞崽兒,估計這會兒有點(diǎn)餓傷了,陳平安去屋內(nèi)拿起那串鑰匙,再從自家?guī)弦话训久�,走向隔壁院門,打開雞籠,蹲下身一點(diǎn)點(diǎn)漏出指縫。喂過了雞,陳平安打開灶房的房門,想看看有沒有稻谷之類的余糧,以免白白放壞發(fā)霉,結(jié)果進(jìn)了灶房,讓陳平安大開眼界,一大缸大米,只是打開蓋子一看,陳平安就飽了,櫥柜里鍋碗瓢盆,應(yīng)有盡有,墻壁那邊還掛著一排火腿和魚干,一切收拾得干干凈凈,清清爽爽,大小物件,雜而不亂。

    陳平安突然被灶臺附近的一對柴禾吸引住視線,走近蹲下,果不其然,是那次看到稚圭用菜刀劈砍的木人,她根本不會砍柴,所以當(dāng)時砍了半天也收效甚微,換成是陳平安三下兩下,就能把約莫等人高的木人給劈爛,此時此刻,陳平安蹲著低頭,發(fā)現(xiàn)木人很奇怪,身上刻有很多的紅點(diǎn),遍布全身,稀疏不定,有些地方密密麻麻攢簇在一起,有些地方隔著老遠(yuǎn)才有一粒朱砂似的紅點(diǎn),陳平安拿起一截木人胳膊仔細(xì)望去,每一粒紅點(diǎn)旁邊,竟然還刻有極其微小的墨色小字,紅點(diǎn)本就米粒大小,那些小字的筆畫就更加細(xì)不可見了,也就虧得是陳平安,換成尋常人的眼力,恐怕只看作是紅點(diǎn)和黑點(diǎn)而已。

    陳平安嘗試著將那些殘肢斷骸重新拼湊起來,沒過多久,木人就重現(xiàn)原形,幸運(yùn)的是木人并未缺少什么大件,遺憾的是許多拼接起來的地方,紅點(diǎn)和黑字已經(jīng)被稚圭的菜刀砍掉或是刮磨殆盡,估計相對完整的朱點(diǎn)墨字,還剩下十之七八。

    陳平安起身去打開窗戶,讓灶房光線更加通透明亮,這才繼續(xù)蹲下身,仔仔細(xì)細(xì)看過去,不敢漏過任何一點(diǎn)細(xì)節(jié),這就耗費(fèi)了差不多一個時辰。雖然陳平安不認(rèn)識絕大多數(shù)的墨字,但是依然盡力記住它們的筆畫結(jié)構(gòu)。

    對于讀書識字,陳平安內(nèi)心深處一直懷有期望。

    做窯工的時候,許多次陳平安登上山頂后,遠(yuǎn)眺小鎮(zhèn),除了尋找泥瓶巷在哪個方位,往往第二個想要知道的地方,就是那座學(xué)塾。年少時,有個黝黑消瘦的孩子,經(jīng)常會去學(xué)塾,蹲靠在墻腳根,頭頂就是書聲瑯瑯,雖然聽不懂在說什么,但是孩子會莫名覺得安心和心安,心很靜,一天受到的委屈,聽著聽著就沒了。

    不過讀書一事,對當(dāng)時的泥瓶巷孤兒來說,是比糖葫蘆還要奢侈許多的東西,遠(yuǎn)遠(yuǎn)看看就好。

    此時陳平安閉上眼睛,憑借記憶,在腦海當(dāng)中構(gòu)建一個完整的木人。

    若是有記憶模糊的地方,陳平安并不急于睜開眼睛去查看真相,先行跳過,結(jié)果從頭到尾,木人大概有四五十處不確定的朱點(diǎn)墨字。

    將那些遺漏一一辨識記憶過去,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本想再來一遍,只是剛閉上眼,就腦袋發(fā)脹,有些暈乎,陳平安果斷不再勉強(qiáng)自己。有些努力,不是下死力氣就行的,否則只會越忙越亂。陳平安學(xué)習(xí)燒瓷之后,對此感觸頗深,不是天資聰穎,純粹是整天被姚老頭破口大罵,不斷挨罵后的心得之一。

    陳平安重新將木人打亂,堆放在灶臺角落,走出灶房,關(guān)好院門后,想了想,還是要去一趟小鎮(zhèn)東門,再找一次看門人,以后做了鐵匠鋪?zhàn)拥恼綄W(xué)徒,多半要住在那邊,就不太可能送信了,所以陳平安想跟那位光棍漢打聲招呼,不過之前找過一次,沒找著。

    陳平安小跑來到小鎮(zhèn)東門后,那棟黃泥屋依舊是房門緊閉上鎖的光景,嘆了口氣,就坐在看門人鄭大風(fēng)經(jīng)常坐的那只樹墩子上,小鎮(zhèn)不比進(jìn)山,可沒有什么山神座椅的講究。陳平安坐在那里發(fā)著呆,難得忙里偷閑。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鎮(zhèn)內(nèi)的道路上,傳來一陣陣車轱轆聲,陳平安轉(zhuǎn)頭望去,當(dāng)頭一輛牛車,后邊跟著兩輛有車廂的馬車,牛車上坐著一群孩子,還有兩張熟悉的臉龐,大紅棉襖的李寶瓶,兩坨腮紅的石春嘉,除此之外,想來就是石春嘉所說的李槐,林守一,董水井三位學(xué)塾蒙童。

    牛車上五個孩子,嘰嘰喳喳,熱熱鬧鬧。

    車夫是一張中年人的陌生臉孔,之前在學(xué)塾掃地老人坐在車夫身后,

    陳平安一眼望去,除了出身福祿街四大姓李氏的紅棉襖小姑娘,其余四個孩子,僅是穿著就天壤之別,石春嘉的祖輩,世世代代生活在騎龍巷,守著那間名叫壓歲的老鋪?zhàn)�,衣食無憂,但算不得大富大貴,所以小姑娘穿得只能算舒適暖和,但是石春嘉身邊有位神色冷峻的同齡人,披著一件嶄新名貴的黑色狐裘,臉色微白,眉眼冷漠。李槐的父親李二,是小鎮(zhèn)出了名的窩囊漢,李槐還有個姐姐叫李柳,不過爹娘和姐姐三人都出去討生活了,只留下李槐一個人寄養(yǎng)在舅舅家,如今也一樣要離開家鄉(xiāng),跟隨姓馬的老人去往那座山崖書院。最后一名少年,春衫單薄,便穿了縫縫補(bǔ)補(bǔ)的兩件外衫,滿身窮苦氣,一看就是窮巷子長大的苦孩子。

    李寶瓶,石春嘉,李槐,林守一,董水井。

    五位小鎮(zhèn)蒙童,乘坐著無法遮風(fēng)擋雨的牛車,駛向那座東寶瓶洲無數(shù)讀書人的心中圣地,山崖書院,儒家七十二書院之一。五個孩子此時此刻,肯定不會知道,在王朝林立的一洲版圖上,無數(shù)世代簪纓的豪閥高門,哪怕削尖了腦袋,用盡了人情香火,也想要把自家子弟送入其中,跟隨那些廣袖博帶的夫子先生們,學(xué)習(xí)儒家圣賢的修身治國平天下。

    他們自然更不會知道,能夠喊齊靜春一聲先生,有多么難得。相反這些孩子當(dāng)下只會覺得齊先生規(guī)矩多,經(jīng)常板著臉,一點(diǎn)也不讓人親近,齊先生偶爾笑了,孩子們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做對了什么,讓先生如此開懷。

    李寶瓶眼尖,看到了坐在樹墩子上的陳平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跳下牛車,踉蹌了一下,飛快跑到陳平安身前,猛然站定,卻又好像不知道該說什么,最后只挺起胸膛,說了一句“我要去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小臉上滿是驕傲。

    頭戴高冠的老人沉聲道:“李寶瓶!”

    雖然不太高興,老人仍是讓車夫停下牛車。小姑娘撇撇嘴,但還是轉(zhuǎn)身跑向牛車,她突然聽到身后那家伙喊了自己的名字,回頭后,看到他朝自己揚(yáng)起拳頭,輕輕晃了一晃,應(yīng)該是要她努力。

    李寶瓶也朝他揮了揮拳頭,示意自己會努力的。

    陳平安會心一笑,覺得這個紅棉襖小姑娘的努力,多半是用在玩耍上,山崖書院處處都會留下她的足跡吧。

    陳平安抬頭望去,在學(xué)塾見過幾次的掃地老人,想自己點(diǎn)了點(diǎn)頭,陳平安下意識就笑著還禮。

    與此同時,后邊一輛馬車上有人輕輕放下了窗簾。

    雖然只有驚鴻一瞥,但是陳平安看清了那位人的面容,正是去鐵匠鋪?zhàn)诱胰顜煾档淖x書人。

    陳平安目送牛車馬車緩緩駛出小鎮(zhèn)。

    若是陳平安能夠像寧姚那般御劍凌空,俯瞰這座剛剛落地生根的千里山河,就一定會被種種異象震撼。

    有不計其數(shù)的各類飛禽走獸,在這座驪珠洞天與大驪版圖接壤的邊界線上,盤踞不動,更外邊,還有無數(shù)它們的同類在瘋狂奔向此處,像是在汲取著什么。

    那根無形的邊境線上,它們既不敢向前跨過一步,也不愿往后撤離一步。

    還有一位老嫗站在界線以內(nèi)的溪水盡頭,上半身露出水面,一頭鴉青色發(fā)絲如瀑布一般瀉下,在身軀四周蔓延開來,像一朵黑色的蓮花。

    原本臉龐斑駁如枯樹皮的老嫗,此時此刻已是不到四十歲的婦人模樣。

    又有那座披云山,好似被地表拱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升高。

    洞天破碎,降為福地。

    在昔日驪珠洞天內(nèi)土生土長的小鎮(zhèn)百姓,無論富貴貧賤,無論秉性善惡,皆有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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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籠中雀

    第七十四章

    火龍走水

    陳平安回到鐵匠鋪?zhàn)�,勞作之后,趁著吃飯休息的時候,陳平安端著碗,找到和阮姑娘一起蹲在檐下的阮師傅,陳平安說要借錢,可能要十五六兩銀子。阮邛甚至沒有詢問陳平安借錢的理由,停下筷子,斜瞥一眼草鞋少年,蹦出兩個字,“滾蛋�!�

    陳平安趕緊乖乖跑路。

    阮秀皺眉道:“爹,你就不能好好說話?”

    阮邛冷哼道:“沒揍他就已經(jīng)算很好說話了�!�

    阮秀打抱不平道:“人家這么辛辛苦苦給你當(dāng)學(xué)徒,工錢一文錢也沒收,天黑那段時候,所有人都待在屋里呼呼大睡,要么就是閑聊,只有陳平安還在從井里搬土,一趟趟的,忙這忙那,一點(diǎn)也沒閑著,這些時候誰做事最勤快,爹,你心里沒數(shù)?你自己摸著良心說,人家問你借十五六兩銀子,怎么就過分了?”

    阮邛黑著臉不說話,心想爹我就是心里太有數(shù)了,才想砍死這個挖墻腳的小王八蛋。

    要是這少年有正陽山搬山猿的修為本事,爹早就學(xué)那齊靜春,將其打個半死才痛快。只是一想到這里,阮邛有些灰心喪氣,雖說自己哪怕拋開此方天地的圣人身份,勝過搬山猿,依然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椋上敫R靜春那樣一腳定勝負(fù),顯然不可能。

    阮邛只好安慰自己,自己雖然是名義上的兵家劍修,但自己的真正追求,非是那戰(zhàn)陣廝殺的強(qiáng)弱高低,而是成為這座天下名列前茅的鑄劍師,鑄造出一把有希望蘊(yùn)養(yǎng)出自我靈性的活劍,使得天地間多出一位有生有死、能修行、可輪回、甚至可以追求大道的真正生靈。

    阮邛放下碗筷,抬起頭望向天空,莫名其妙罵娘起來,“真以為齊靜春死了之后,你們就能夠無法無天了?我的規(guī)矩已經(jīng)明明白白跟你們說了,現(xiàn)在既然你們不遵守,就拿出能夠不守規(guī)矩的本事來,如果沒有,那就去死吧。”

    眼見四周無人,原本蹲著的阮邛拔地而起,如一道雪白長虹炸起于大地,激射向高空云海。

    云海之上,有幾位宮裝女子、婦人和錦衣玉帶的男子,聯(lián)袂御空而行,言笑晏晏,俱是風(fēng)流瀟灑的神仙中人,時不時俯瞰昔日驪珠洞天的大地全貌,可謂是名副其實(shí)的談笑之間有風(fēng)生。

    砰然一聲巨響。

    一位雍容華貴的金釵婦人那顆腦袋崩裂開來。然后是她身邊的一位貌美少女,腦袋也開了花。依次下去,男男女女,無人例外。

    阮邛身形懸停在金光絢爛的云海之上,眼神凌厲,環(huán)顧四周,冷笑道:“怎么,就只用這么點(diǎn)小雜魚來試探我阮邛的底線?是不是太瞧不起人了,我阮邛雖然就是個打鐵的,遠(yuǎn)遠(yuǎn)比不得齊靜春,可要說在此地斬殺一兩個不長眼的十樓修士,有何難?那么從現(xiàn)在起,這兒規(guī)矩多出一條,諸位聽清楚嘍,哪怕躲你在邊界線之外覬覦驪珠福地,只要我阮邛哪天心情不好,一樣把你抓進(jìn)福地上空,然后將你的腦袋打爛,信不信由你們。”

    阮邛才說完,往邊境線外一閃而逝,下一刻只見他單手按住一位老人的頭顱,抓回界線之內(nèi)后,五指一按,仙風(fēng)道骨的老人苦苦求饒道:“阮師!阮師!有話好好說!老夫是附近紫煙河的……”

    不等老人說完,阮邛便捏爆了那名仙師的腦袋,將尸體隨手丟出自家福地版圖之外,不過那抹從尸體內(nèi)逃竄而出的碧綠虹光,阮邛僅是冷冷瞥了一眼,并未痛打落水狗。那條長短不過三尺有余的綠虹,瘋狂飛掠將近千里,一頭撲入一條淡淡紫煙升騰繚繞的大河,河水之盛大壯觀,遠(yuǎn)勝大驪疆域一般的大江之水。

    五指猶有血跡的阮邛高聲道:“甲子之內(nèi),一律如此�!�

    遠(yuǎn)處云海當(dāng)中,有女子修士借著云霧隱匿身形,憤懣道:“手段如此血腥殘忍,哪里是巍巍然坐鎮(zhèn)一地氣運(yùn)的圣人所為�!�

    阮邛氣笑了,“呦呵,學(xué)聰明了,躲那么遠(yuǎn)才嘀嘀咕咕,覺得我拿你沒轍是吧?他娘的,老子又不是齊靜春那讀書讀傻了的家伙,你跟我一個兵家劍修講道德禮儀,你腦子有坑吧?”

    阮邛一臂傾斜向下,雙指并攏,心中默念道:“天罡扶搖風(fēng),地煞雷池火,急急如律令!”

    剎那之間,天上地下有兩處氣息迅猛翻涌,如兩座剛剛現(xiàn)世的泉眼。

    另一處有溫厚嗓音急促提醒道:“不好,是阮邛的本命風(fēng)雷雙劍!蘭婷,速速撤退!阮邛的本命之物,異于常人,并不蘊(yùn)養(yǎng)在竅穴當(dāng)中,存在于他四周的三千里天地之間,跟隨他的那兩尊兵家陰神,四處游走……”

    云海之上,有一抹流光溢彩的綠色螢火,拼死往外逃命而去,螢火之外,又有一枝枝晶瑩剔透的桃花縈繞盤旋,為主人護(hù)駕。

    這抹幽綠流光差不多一口氣掠出八百里后,就被從天而降的一根青色絲線,從頭顱當(dāng)中貫穿而過。

    為她仗義執(zhí)言的那個男人,見機(jī)不妙,便早早以獨(dú)門遁術(shù)消失。

    天上為之寂靜,再無人膽敢聒噪出聲。

    阮邛冷笑一聲,不再跟這群心懷不軌的鬼蜮之輩計較,身形落回鐵匠鋪附近的溪畔,滿身煞氣和血腥氣的鐵匠,伸手在溪水中沖刷掉血跡。

    阮邛嘆了口氣,感傷道:“齊靜春,你要是有我一半的不講道理,何至于走得如此憋屈?”

    ————

    岸上,陳平安正在進(jìn)行一個時辰的走樁,在返回途中,練習(xí)完畢,正在舒展放松筋骨,陳平安突然看到阮師傅從溪邊走上岸,猶豫了一下,放緩腳步,不去碰釘子。不知為何,陳平安總覺得阮師傅對自己印象算不上好,看待自己的眼神,跟姚老頭有點(diǎn)像,透著股嫌棄。

    阮邛也沒搭理少年,自顧自大踏步走回鐵匠鋪?zhàn)印?br />
    陳平安驀然回頭,望向溪水。

    平靜如常,并無異樣。

    但是陳平安方才冷不丁心一緊,如芒在背,就像是溪水當(dāng)中有冤死的水鬼,盯住了自己,很荒誕的感覺。

    只是視線當(dāng)中,溪水潺潺,歡快柔和。

    陳平安不死心,撿起幾粒輕重正好的石子,轉(zhuǎn)身沿著溪水往下游走去,仔細(xì)打量著溪水里的動靜,試圖找出一點(diǎn)蛛絲馬跡。

    陳平安越看越覺得不對勁,光天化日之下,溪水竟然給人一種陰氣森森的觀感,陳平安哪怕那么多次潛入青牛背下的深坑,也不曾有過如此清晰的厭煩感覺。陳平安如今能夠確定一點(diǎn),世上有著匪夷所思的精怪妖物、孤魂野鬼,以前齊先生在小鎮(zhèn),所以萬邪不侵,如今齊先生不再了,說不定當(dāng)下就是鬼魅四處作祟的境地,自己一定要小心謹(jǐn)慎,哪怕阮師傅是下一任所謂的“圣人”,陳平安也不敢掉以輕心,說到底,陳平安還是更加信任齊先生,對于不茍言笑的阮師傅,敬畏之心肯定有,親近之心則半點(diǎn)無。

    陳平安之所以膽敢跟著感覺走,主動查尋溪水中的古怪,在于阮師傅前腳才走,陳平安不覺得如果真有水中鬼物,膽敢在圣人的眼皮子底下,出水撲殺自己。再說了,陳平安如今袖中藏著齊先生贈送的那對山水印,其中一方正是“水”字印,所以少年膽氣尤其粗壯。

    陳平安先后丟完兩把石子后,正要彎腰拾撿,不遠(yuǎn)處有人問道:“你做什么?”

    少女青衣馬尾辮,原來是阮秀。

    陳平安一直在全神貫注對付水中,沒有察覺到阮姑娘的靠近,也沒有藏掖,不怕她笑話,伸手指了指溪水水面,老實(shí)回答道:“我覺得水里有臟東西,就想著能不能用石子把它砸出來�!�

    阮秀望向溪水,凝神望去,臉色一沉。

    陳平安問道:“是不是真的有問題?”

    阮秀搖搖頭,“看不出來�!�

    陳平安笑道:“應(yīng)該是我疑神疑鬼了�!�

    阮秀低聲道:“你先回去,我要在這邊吃點(diǎn)東西再回鋪?zhàn)�,我爹問起的話,你就說沒看見。”

    陳平安點(diǎn)頭道:“沒問題�!�

    他記起一事,從地上找出一塊棱角分明的石頭,問道:“阮姑娘,我能不能問你有些字是什么意思,怎么個讀法?”

    阮秀頓時如臨大敵。

    讀書?

    書本這種東西,根本就是世上最恐怖的敵人了。隨便翻開一頁書,每個文字都像是排兵布陣的大修士,對阮秀耀武揚(yáng)威,阮秀實(shí)在是每次看到就頭疼,原本她跟隨父親阮邛進(jìn)入小鎮(zhèn)后,是應(yīng)該去學(xué)塾讀書的,完全不用幫忙打鐵鑄劍,但是打死不去,今天肚子疼,明天腦袋熱,后天有可能下雨,大后天腳崴了……阮邛實(shí)在是懶得再聽到那些蹩腳借口,才放過阮秀一馬。

    只是今天阮秀不愿在少年面前露怯,強(qiáng)自鎮(zhèn)定,笑容牽強(qiáng)道:“你先寫寫看。”

    當(dāng)陳平安用石頭在地面刻出兩個字后,阮秀搖身一變,神采飛揚(yáng),自信笑道:“這兩個字啊,太簡單了,我很小就曉得它們了,一個神字,一個庭字,合在一起,就是一個人體穴位的稱呼,神庭,所謂的竅穴,我們?nèi)酥允侨f靈之長,許多修成大道的精魅妖物,最后不得不幻化為人,就在于人之身軀最適合修行,三百六十五座大小竅穴,皆是金山銀山似的寶藏,古人有云,竅穴,即是‘神氣之所游行出入也’,我們?nèi)说娜炅�,就像是吃百家飯的小孩子,這家里吃一碗飯,那家里喝一碗水,然后不斷溫養(yǎng)孕育,成長壯大�!�

    阮秀娓娓道來,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按住自己的腦袋,微笑道:“至于這神庭,就在這里,你捋起頭上的發(fā)際線,往上五分距離,這個竅穴,對于我和我爹這樣的兵家劍修,算不得如何重要,嗯,用我們的行話來說,便不屬于‘兵家必爭之地’,可有可無,倒是那些靠香火生存的玩意兒,此處竅穴至關(guān)重要,不過我爹說過,那些神神鬼鬼,沒有大出息,神通再大,鬼道再寬,也不過是寄人籬下的可憐蟲,不值一提�!�

    陳平安全部聽不懂,只能死記硬背,之后又分別問了“巨闕”“太淵”。

    阮秀也一一作答,少女雖然不愛讀書,那也只是不喜歡那些儒家圣賢的經(jīng)典書籍,對于兵家修行和練劍鑄劍,少女喜歡得很,這些竅穴名稱,她自小就爛熟于心。

    不等陳平安開口求人,少女就大大咧咧笑道:“以后有空的時候,我把三百六十五個竅穴名稱、方位和用處,一一告訴你�!�

    陳平安笑道:“麻煩阮姑娘你了�!�

    阮秀問道:“那么多次讓你幫我買糕點(diǎn),你覺得麻煩嗎?”

    陳平安搖搖頭。舉手之勞,當(dāng)然不麻煩。

    阮秀開心笑道:“這不就得了�!�

    她突然有些遺憾惋惜,“竅穴這些東西,哪怕知道了,其實(shí)意義不大,世間修行,之所以有那么多旁門左道和歪門邪道,就在于各自的養(yǎng)氣、煉氣路數(shù)不同,差以毫厘失之千里。我家當(dāng)然也有自己一脈相承的散氣和養(yǎng)氣兩大心法,可是無法外傳的,這不是我爹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的問題,陳平安,對不起啊�!�

    陳平安又不是那種得寸進(jìn)尺的人物,趕緊笑著解釋道:“沒事沒事,我就是想多認(rèn)識一些字,沒有想那么多。再說了,我自己有一部拳譜可以練習(xí),只是這個拳譜上的拳樁,我就已經(jīng)差點(diǎn)練不過來了,哪能分心�!�

    阮秀釋然而笑,輕輕拍了拍胸脯,“那就好�!�

    顫顫巍巍,風(fēng)景這邊獨(dú)好。

    陳平安趕緊收斂無心的視線,起身正色道:“阮姑娘,回頭等你空閑,我反正可以晚點(diǎn)回泥瓶巷。”

    阮秀跟著起身,點(diǎn)頭笑道:“好的。”

    陳平安小跑向鐵匠鋪?zhàn)印?br />
    阮秀走下岸,來到溪畔,她先掏出一塊帕巾,丟了塊糕點(diǎn)到嘴里,慢慢咀嚼回味。

    等到大概陳平安到達(dá)小鎮(zhèn)后,她才伸手卷起一截袖管,露出那只猩紅色的鐲子,望向清澈的溪水,沉聲道道:“火龍走水。”

    那只手鐲瞬間液化,有一活物蘇醒,不斷掙扎扭曲,最終變成一條通體火焰纏繞的小蛟龍,它首尾銜接,剛好環(huán)住少女的手腕。

    隨著青衣少女一聲令下。

    這條原本長不足一尺的赤紅蛟龍,一躍向溪水。

    一丈,三丈,十丈。

    火龍亦可走于水!

    阮秀命令道:“可以了�!�

    身軀長達(dá)十丈的火龍不再繼續(xù)增長,但是附近溪水全部蒸發(fā)殆盡,不僅如此,上游溪水如同嚇破膽的潰敗士兵,死也不敢繼續(xù)沖鋒陷陣,就擁簇積壓在一起,使得溪水水面不斷上升,而下游溪水則繼續(xù)一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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