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视频专区免费看_亞洲高清在線播放_一级毛片久久久_女友被粗大的猛烈进出_亚洲黄色操B网站_免费亚洲欧美精品_欧美小屁孩cao大人在线播放_大陆国产乱人伦a_2023国产精品视频_免费国产vā在线观看视频

背景
18px
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99章

    喝過了酒,陳平安突然站起身,走到臺階下,面對寧姚,寧姚身后就是一座敬劍閣,仿佛是劍氣長城的萬年精氣神所在,而且還有那茱萸和幽篁,陳平安當時蹲在墻根,想了許多亂七八糟的事情,比如書上記載的詩詞佳句中,有遍插茱萸少一人,有獨坐幽篁里,有阿良和那個猛字,有雷池重地那些更加歷史悠久的刻字,陳平安甚至想過了兩人之間第一次重逢的情景,絕不是這樣傻乎乎坐在倒懸山臺階上,然后就見到了她。

    寧姚好整以暇地坐在臺階上,身體后仰,手肘懶洋洋抵住高處的臺階,她雙眼瞇起,一雙狹眉愈發(fā)顯得修長動人。

    陳平安看到這一幕后,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口了,轉(zhuǎn)過頭,又喝了口酒。

    陳平安剛好開口說話。

    寧姚突然長眉一挑,坐直身體,問道:“陳平安,你什么時候變成酒鬼了?!”

    那些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氣、好似登山一般艱難爬到嘴邊的言語,一個個嚇回了肚子,仿佛墜崖身亡,一個個摔得粉身碎骨。

    陳平安哀嘆一聲,蹲在地上,默不作聲,雙手撓頭。

    寧姚站起身,笑道:“陳平安,你個子好像長高了唉?”

    陳平安猛然起身,伸手示意寧姚不要走下那一級級臺階,“寧姑娘,你等我把這句話說完!”

    少年高高揚起頭,挺起胸膛,攥緊酒壺,望向那位身穿一襲墨綠長袍的姑娘。

    寧姚眨了眨眼睛,似乎猜不出陳平安葫蘆里賣什么藥。

    陳平安說道:“寧姑娘……”

    他趕緊搖搖頭,換了一個稱呼,“寧姚,我喜歡你�!�

    寧姚坐回臺階,“你有本事說大聲一點�!�

    陳平安便扯開嗓子喊了一句,“寧姚!我喜歡你!”

    寧姚問道:“你誰�。俊�

    陳平安笑臉燦爛,再沒有半點拘謹,豪氣干云道:“大驪龍泉陳平安!”

    雖然陳平安也知道,把劍送給寧姑娘之后,再相處一段時間,最好再見識過寧姑娘土生土長的家鄉(xiāng),以及她在劍氣長城的朋友,到時候再來決定要不要說出口,是最穩(wěn)妥的,最壞的結(jié)果,也就是寧姚不喜歡他,但是說不定還可以做朋友。

    可是陳平安不愿意這樣。

    寧姚再次站起身,她神色古怪,問了陳平安一句,“喜歡一個人,這么了不起啊?”

    陳平安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如何作答。

    被人告白喜歡之后,世上的姑娘都會問這么個問題嗎?

    陳平安忍不住有些埋怨梳水國宋老劍圣和桂花島老舟子的師父,一個烏鴉嘴,一個死活不肯傳授江湖經(jīng)驗。

    寧姚一步跨下臺階,來到陳平安身前,伸出一只手,“拿來�!�

    陳平安哦了一聲,解開繩結(jié),摘下背后的木匣,抽出那把圣人阮邛鑄造的長劍,遞給眼前的姑娘。

    寧姚接過那把長劍后,沒有拔劍出鞘察看鋒芒,懸掛在腰間右側(cè),她徑直向前,與陳平安就那么擦肩而過。

    當陳平安猛然轉(zhuǎn)頭望去,只看到她抬起一條手臂,輕輕揮手作別。

    陳平安嘴唇微動,卻沒能說出什么,因為所有的力氣和膽子,都用在之前那句話上。

    他久久不愿轉(zhuǎn)頭,不愿收回視線。

    她愈行愈遠,身影逐漸消逝在夜幕中。

    陳平安轉(zhuǎn)過頭,走向臺階自己原先坐著的位置,開始碎碎念叨,說那些來不及說出口的言語。

    寧姑娘,最近還好嗎?

    寧姑娘,我這趟出門,見識多很多有趣的事情,說給你聽吧?

    寧姑娘,你一定想不到吧,我當初答應(yīng)你練拳一百萬遍,現(xiàn)在只差兩萬拳了。

    寧姑娘,你知不知道,當時在泥瓶巷祖宅,你笑的時候,我就會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有錢的人。

    寧姚,我見到了阿良,可是齊先生走了。

    寧姚,我去過了黃庭國,大隋,彩衣國,梳水國,老龍城,去過了很多的地方。見過了很多的姑娘,可是她們都不如你好看。

    寧姑娘,你以前問我喜不喜歡你,我說沒有,你好像沒有不開心,可是如今我有這么喜歡你了,你好像不太開心,對不起。

    寧姑娘,遇見你,我很高興。

    ————

    孤峰山腳的白玉廣場上,頭戴魚尾冠的小道童繼續(xù)坐在蒲團上翻書,這幾日是青冥天下的重要齋戒日,倒懸山一向不以浩然天下自居,所以通往劍氣長城的這道大門,需要后天子時才會重新開啟,否則這里就是倒懸山最熱鬧的地帶,之一。

    因為這里只過人,不過貨物。

    真正的中轉(zhuǎn)樞紐,在倒懸山的山腹之中。

    捉放亭上香樓在內(nèi)的附近八座渡口,各有一條傾斜向下的大路通往山腹,早年為了是否需要鑿開山壁,在山腹之中建造新的大渡口,是否要請示青冥天下的那位掌教師尊,師兄弟二人起了爭執(zhí),倒懸山大天君認為大勢所趨,倒懸山為什么放著那么多香火錢不掙?

    真實身份除了看門人之外,更是倒懸山第二把交椅的小道童,則覺得倒懸山的破土動工,只要涉及到山字印本體,哪怕一絲一毫,就是對師尊的大不敬。

    當時兩人爭吵不出答案,不惜為此大打出手,事后又各自在上香樓點燃三炷香,驚動了常年待在天外天的掌教師尊,師尊先是返回青冥天下的白玉京,然后親自頒布了一封旨意,兩位師兄弟這才消停,但是在那之后,原本手握大權(quán)、幾乎不輸師兄的小道童,一氣之下,就不再處理任何倒懸山事務(wù),全部甩給大天君,自己就守著這么一塊蒲團。

    坐在拴馬樁上的抱劍男子,整個大白天都在酣睡,到了晚上反而清醒得很,眼神明亮得如同皎皎明月,滿臉看熱鬧的笑意,左右張望,似乎在等人。

    左等右等,沒有等到意料中人,他便有些不耐煩,跳下拴馬樁,繞過鏡面大門,來到小道童旁邊蹲著,耳畔唯有小道童慢悠悠的翻書聲。

    小道童最近心情本來就很糟糕,他雖是大天君這一脈的道人,卻與三掌教陸沉關(guān)系親近,見到那個姓陸的娘娘腔,就煩。小娘娘腔口氣恁大,更煩。師兄大天君跟人打架打輸了,還是煩。

    天底下怎么就有這么多煩心事?

    之前沒有被小掌教陸沉騙到這座天下的倒懸山,待在那座白玉京,可沒有這么多煩心事,每天陪著陸掌教在頂樓的欄桿上散步,眼巴巴等著師尊從天外天返回白玉京休養(yǎng)生息,偶爾運氣好,還能遇到百年難遇的道祖老爺,道祖老爺是個大忙人,很少出現(xiàn)在白玉京,要么在不知名的秘境云游,幫忙穩(wěn)固氣運,打造成可供修士居住修道的洞天,要么在那座小蓮花洞天觀道,道祖老爺當然已經(jīng)不需要悟道了,所謂觀道,按照自家?guī)熥鸬恼f法,也只是觀看別人的小道罷了。

    小道童受不了身邊這抱劍漢子,“歸根結(jié)底,不就還是個小姑娘嘛,有什么好瞧的�!�

    抱劍漢子笑道:“你不懂,我這戴罪之身,在此受罰,難得有點小興趣�!�

    小道童合上書籍,咧嘴笑道:“呦,一門之隔,身處浩然天下,還擁有仙人境的大劍仙呢,小興趣?多��?”

    中年男子搖頭嘆息道:“跟你這種家伙聊天,真沒啥意思�!�

    漢子又補了一句,“還是咱們隔壁那一對,比咱們合得來,這不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開始小賭怡情了。”

    小道童這才有了點興致,“賭什么?”

    抱劍漢子試探性問道:“蒲團借我一半坐坐?”

    小道童紋絲不動,冷笑道:“你覺得呢?”

    漢子不再糾纏這點,繼續(xù)道:“隔壁老姚在跟那位佩刀的道姑,在賭小姑娘天亮之前,返回劍氣長城的時候,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小道童問道:“就不能是一個都不回?”

    抱劍漢子搖搖頭,望向遠方,“她一定會回劍氣長城的。”

    小道童問道:“因為寧、姚兩個姓氏的榮光?”

    漢子嘆息一聲,神色復(fù)雜。

    小道童眼睛一亮,隨手揮袖,心中以東寶瓶洲口音默念兩個名字后,有兩道青色符箓隨手畫符而成的同時,一閃而逝。

    抱劍漢子一彈指,將那兩縷比青煙還縹緲的符箓擊碎,沒好氣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聞�!�

    兩道符箓,一張?zhí)斓鼗芈暦粡埱屣L拂面符,前者能夠在天地間快速游曳,只要某地交談,涉及到畫符之人默念的文字,這張符箓就開始靈驗,就可以悄然記錄對話。后者拂面符,則可以找到符箓所繪的人物,傳回一幅幅畫面。

    兩者品秩很高,極難畫成,但是在山上屬于道家符箓一脈的雞肋,因為回聲符也好,清風拂面符也罷,遇上術(shù)法禁制、煞氣濃郁的地方,會急劇消耗符箓靈氣,例如撞上門神坐鎮(zhèn)的大宅,文武廟,城隍閣,亂葬崗等。

    哪怕符紙材質(zhì)好,可惹來的反彈就大,動靜太大,被修士察覺后,自然會被視為挑釁,循著蛛絲馬跡,很容易找到畫符之人,最終惹起糾紛。

    所以兩張符箓,只適合于“無法”之地的游蕩偵查。

    不過小道童在倒懸山自家地盤駕馭兩道符箓,當然沒有任何問題。

    只可惜被那位倒懸山劍仙彈指破去。

    抱劍漢子問道:“賭不賭?”

    小道童興致缺缺,搖頭道:“不賭,你這么個爛賭鬼,賭品之差,在倒懸山能排進前三甲,我跟你賭,賭輸了,我肯定給你東西,賭贏了,肯定拿不到東西。賭什么賭,不賭。”

    漢子意態(tài)蕭索,“我這輩子算是沒啥盼頭了,就連當個賭鬼,都不能排第一。”

    小道童想起一件有意思的事情,笑哈哈道:“你算好的了,瞧瞧敬劍閣里頭那兩把破劍,你再回頭看看自己,路過此地的各方人士,不論是劍氣長城還是浩然天下的,誰不對你畢恭畢敬?在他們看來,你這位活著的大劍仙放個屁都是香的�!�

    抱劍漢子沒有惱火,自嘲道:“這么說來,我在這兒看門,確實不該有什么怨言�!�

    小道童放下書籍,雙手抱住后腦勺,仰頭望向天幕。

    漢子喃喃道:“對于市井百姓而言,離家一百年后,家鄉(xiāng)差不多就該變成故鄉(xiāng)了,對于練氣士,一千年怎么也算,那我們這撥一萬年往上的刑徒流民呢?”

    小道童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回答不了。

    ————

    倒懸山夜幕深沉,大門那一邊,烈日高懸。

    同樣有兩人坐鎮(zhèn)門口,還是劍氣長城和倒懸山各一人。

    一名灰衣老劍修正在正大光明地淬煉本命飛劍,旁邊站著一位懸佩法刀的中年道姑。

    道姑皺眉道:“寧丫頭私自去往倒懸山,不合規(guī)矩,到時候大天君問責下來,我就實話實說了�!�

    老劍修點頭道:“照實說便是,由我擔著。”

    遠處走來一群少年少女,俱是劍氣長城鼎鼎大名的寵兒。

    雖然幾乎人人出身煊赫,都可謂天之驕子,但是在最近的這場大戰(zhàn)之中,不到三年之間,這撥孩子已經(jīng)出征三次,朋友也少了兩人,一位綽號小蟈蟈的少年,是戰(zhàn)死在城頭以南的沙場上,一位是歷練完成,返回儒家學(xué)宮。

    俊美少年,腰間懸佩兩把長劍,一把有鞘,經(jīng)書,一把無鞘,名云紋。

    一個胖子少年,天生一副笑臉,卻殺氣最重,腰間佩劍紫電。

    一位獨臂少女,背著一把不合身的大劍鎮(zhèn)嶽。

    一位面容丑陋、滿是疤痕的黝黑少年,佩劍紅妝。

    老劍修看到這幫兔崽子,沒個好臉色,繼續(xù)煉劍。

    倒是跟劍氣長城各大家族沒有半點淵源的師刀道姑,有些由衷的笑臉,招呼諸位孩子。

    說這些家伙是孩子,也只是他們的個子和年齡,其實他們每個人的錦繡前程,未來的成就高度,幾乎整座劍氣長城都看得到。尤其是當他們走上城頭、再走下城頭去往南方的戰(zhàn)場,親身經(jīng)歷過一場場廝殺,其實已經(jīng)贏得足夠的敬重。

    劍氣長城,不管你姓什么,都需要趕赴戰(zhàn)場。

    當然也會有些區(qū)別,就在于護陣劍師的修為境界,貧窮門戶的少年少女劍修,只能老老實實接受劍氣長城安排的劍師,而那些大姓家族的子弟,早期出征,身邊肯定會有人秘密跟隨,多是暫時沒有任務(wù)在身的強大扈從,不過除非身陷必死境地,這些人不會輕易出手相助。

    劍氣長城以北,這塊土壤,一寸一寸都浸透著從古至今、代代傳承的劍氣。

    以南,則一寸一寸都滲透著祖祖輩輩的鮮血。

    這撥人性情各異,胖子糾纏著師刀道姑,模仿某人說著蹩腳的葷話,結(jié)果反而被那位倒懸山道姑說成呆頭鵝,獨臂少女使勁盯著老劍修的煉劍手法,俊美少年一臉不悅,黝黑少年則木木然望向那道大門,聽說咫尺之遙,就是另外一座天下了,而且在那邊,日月都只有一個,那邊的風景,山清水秀,少年實在無法想象什么叫山清水秀。

    俊美少年雙手手心不斷拍打劍柄,顯得有些不耐煩,埋怨道:“要是見著了那個家伙,我怕會忍不住一劍砍過去,到時候你們一定要攔著我啊�!�

    胖子嘿嘿笑道:“攔什么攔,砍死拉倒,到時候你再被寧姚剁成肉醬,一下子少了兩個礙眼的家伙,豈不是一舉兩得。放心,經(jīng)書和云紋兩劍,我會幫你保管的�!�

    開過了玩笑,胖子少年有些無奈,“關(guān)于那個家伙,寧姚不愿多說,翻來覆去就那么幾句原話,驪珠洞天的傻子,爛好人,財迷……我怎么覺得,若是一定要取舍,還是學(xué)宮的書呆子更討喜一些呢?人家好歹跟咱們并肩作戰(zhàn)了多次,還救過董黑炭一次,勉勉強強,配得上寧姚�!�

    丑陋少年狠狠瞪了眼胖墩。

    后者哪里會怕,拋了個媚眼回去。

    俊美少年問道:“會不會是咱們想多了啊,就寧姚那性子,這輩子能喜歡上誰?”

    獨臂少女認真想了想,惜字如金的她蓋棺定論道:“難!”

    ————

    倒懸山后半夜,一位墨綠長袍腰懸雙劍的英氣少女,出現(xiàn)在孤峰山腳附近,她看也不看抱劍漢子和小道童一眼,徑直走入鏡面。

    剎那之間,她又由鏡面走出,烈日當空,她抬起頭,下意識瞇起了眼睛。

    大門內(nèi)外,抱劍男子和游魚冠小道童,灰衣老劍修和師刀道姑,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眼。

    至于那些少女的同齡人,對她充滿了仰慕和敬重的朋友們,一個個沒心沒肺地如釋重負,覺得只有寧姚一個人返回劍氣長城的今天,天氣真不錯。

    走著走著,黑炭似的董姓少年轉(zhuǎn)頭道:“寧姐姐?”

    寧姚嗯了一聲,加快步伐,跟上他們。

    又越過他們。

    歡聲笑語的四人便沉默了下來。

    ————

    倒懸山敬劍閣外,陳平安站起身,打算返回鸛雀客棧。

    就在他起身后,發(fā)現(xiàn)遠處走來一對夫婦模樣的中年男女,穿著素雅,皆相貌平平,面帶笑意,只是瞥了他一眼,就望向了身后的敬劍閣。

    陳平安低頭別好那枚其實一直沒有喝的酒葫蘆,就要離去。

    那位婦人柔聲笑道:“我們是第一次逛敬劍閣,聽說這里很大,有什么講究和說法嗎?”

    陳平安停下腳步,略作思量,點點頭:“不然我?guī)銈児湟幌拢俊?br />
    男女相視一笑后,俱是點頭:“好的�!�

    txthtml

    第二百七十二章

    陳平安,你聽我說

    陳平安其實有些意外,難得在倒懸山遇到會說東寶瓶洲雅言的人,只是走了這么遠,曉得僧不言名,道不言壽,遇上陌生人,冒冒然詢問何方人氏,好像也不妥當。

    陳平安便帶著那對夫婦走入敬劍閣,將金粟告訴他的,再告訴夫婦一遍,而且陳平安從小就記性好,一座座屋子仙劍仿品和劍仙畫卷,只要是上了心去記住的,陳平安第一時間都能給夫婦說出姓名、劍名和大致履歷。

    帶著夫婦游覽過去,陳平安也多出一個念頭,想著既然用過了劍,那就在倒懸山多待一段時間,將敬劍閣里某些有眼緣的劍仙和仙劍,都一一記錄下來,以后帶回落魄山竹樓,無聊的時候可以拿出來翻一翻,就像那些刻著美好詩句、人世道理的小竹簡,太陽底下曬著它們的時候,哪怕遠遠看著,陳平安就會覺得格外舒服,暖洋洋的,好像陽光不是曬在小竹簡和文字上,而是曬在了自己的心頭上。

    摘抄臨摹的時候,剛好可以練字,就是不知道倒懸山的筆墨紙,會不會很貴。

    那位年輕婦人笑道:“你的記性很不錯。”

    陳平安收起思緒,咧嘴一笑。這點本事,在山上,算不得什么,想來這位夫人肯定是在客氣寒暄。

    陳平安這次還真是妄自菲薄了,因為那對眼力極好的夫婦已經(jīng)確定,陳平安每次望向某一柄仙劍仿品的時候,便已經(jīng)胸有成竹,這叫眼光未到,心意已至。這是劍修的一個著名瓶頸,決定了劍修的最終高度,是被飛劍拘役本心的小小劍修而已,還是駕馭萬千劍意的大道劍仙。

    走過了大半屋子,陳平安還是不厭其煩,跟隨看得仔細的夫婦,其實說過了敬劍閣大致歷史,接下來無非就是憑興趣,去挑選著瞻仰劍仙或是名劍,但是婦人偶爾還是會跟陳平安聊幾句,陳平安就繼續(xù)跟著他們。

    從頭到尾,那個男人都沒有怎么說話,只是突然說道:“我先去前邊等你們�!�

    婦人點點頭,不以為意,繼續(xù)跟陳平安閑聊。陳平安雖然來過一趟敬劍閣,但是對于劍氣長城,除了墻壁上這些名垂千古的劍仙,其實幾乎沒有什么了解,反倒是那位慕名而來的婦人,娓娓道來,說了好些劍仙的傳說事跡,比如什么這位姓董的開山老祖,佩劍之所以名為“三尸”,可不是他信奉道教,而是他曾經(jīng)孤身進入妖族天下的腹地,一路上斬殺了三頭上五境大妖,董家在劍氣長城因此崛起,后來董家?guī)缀鯕v任家主,都曾親手斬殺過玉璞境甚至是仙人境的大妖……

    既然聊到了董家,然后婦人就會興匆匆?guī)е惼桨�,去找那把名為“竹篋”的仙劍仿品,佩劍主人是董家的一位中興之祖,當時董家本來已經(jīng)香火凋零,家主被一位大妖重傷致死,家族內(nèi)劍氣出現(xiàn)了青黃不接的處境,然后就有一位年紀輕輕的董家金丹境劍修,毅然決然,帶著一把祖?zhèn)鞯摹耙徽筛摺�,走上了老祖走過的那條斬妖之路,在所有人都不看好此人的情況下,在兩百年后,這位劍修一人一劍返回劍氣長城,還背著一只竹篋,裝著一頭十三境大妖的頭顱,而他在登上城頭之前,以已經(jīng)接近崩碎的佩劍一丈高,在劍氣長城上刻下了那個董字。

    從那之后,此人新鑄一把佩劍,就被取名為竹篋。

    董家從此一直是劍氣長城最有分量的姓氏之一。

    經(jīng)過聊天,婦人得知少年姓陳之后,便笑著問陳平安有沒有注意那把“飛來山”。

    陳平安笑容靦腆,有點難為情,因為這把名字古怪的仙劍主人,姓陳。所以陳平安尤為注意,記得一清二楚。事實上只要是姓陳的劍仙,陳平安連仙人帶佩劍,都記得很用心。如果不是沒有學(xué)過繪畫,身邊又沒有桂花島畫師那樣的丹青妙手,可以請教學(xué)問,陳平安都希望接下來一段時間,能夠?qū)⑦@些“劍仙”的模樣一起搬回落魄山。

    之后婦人便笑著為陳平安挑選了幾位陳氏劍仙的故人,說了那些蕩氣回腸的故事。

    當有人以言語說來,而不是冰冷文字、言簡意賅的寥寥幾句記載,故事往往就會十分精彩,像是光陰長河之畔的一道道豐碑,一株株依依柳樹,后世人站在樹下就能感受到它們的樹蔭,樹蔭之外,狂風暴雨,那一段歲月河流,洶涌跌宕。

    原本打算以后都不再喝酒的陳平安,又情不自禁地喝起了酒。

    不被喜歡的姑娘喜歡,是一件很傷心的事情,可天沒有塌下來,該怎么活,還得怎么活。

    這是陳平安重返敬劍閣,突然想明白的一件事。

    但是陳平安也不會了解這么多劍仙風采后,就會覺得自己的這樁傷心事,是什么無足輕重的小事。

    這比陳平安在落魄山竹樓被打得生不如死,還要讓他覺得難受。

    兩種難受,不一樣。前者熬過去,就熬過去了。

    可是后者的難受,好像一天,一個月,一年,十年百年,甚至可能一輩子都未必熬得過去。

    最奇怪的地方,是陳平安一想到如果將來有一天,自己會喜歡上別的姑娘,就會更加難受。

    書上說借酒澆愁愁更愁,所以先前才會嚇得他都不敢喝酒了。

    不知不覺中,從一開始陳平安的領(lǐng)路,到最后婦人大篇幅的描述講解,自然而然,兩人都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妥。

    然后陳平安就看到了那個男人,他站在最后一間屋子門口,笑望向自己和婦人。

    男人不愛說話,之前一路同行的時候,只是偶爾會打量一眼陳平安。

    走入最后那間屋子,走到了茱萸和幽篁相鄰劍架那邊,婦人驚訝咦了一聲,“怎么這兩位沒有畫像了?聽說茱萸劍的主人,是劍氣長城很英俊的男子啊。”

    陳平安有點汗顏,小心翼翼瞥了眼身旁的男子,可莫要打翻醋缸子啊。

    不曾想男人立即還以顏色,“幽篁的女主人,也是一位天下少有的大美人�!�

    陳平安頓時為婦人打抱不平,女子開玩笑幾句,又能如何?你身為男人,就該大度一些啊,怎能如此針鋒相對?

    婦人白了一眼自己男人,對陳平安笑道:“這次謝謝你領(lǐng)著我逛了敬劍閣�!�

    陳平安擺手道:“沒事沒事,我自己都愛逛這里,以后幾天還要來的�!�

    男人瞇起眼道:“聽說敬劍閣有個小傻子,喜歡給這兩把劍和劍架擦拭口水,該不會是你吧?”

    陳平安不愿節(jié)外生枝,便裝著一臉茫然,使勁擺手,“不是不是,我怎么會那么傻呢?”

    婦人偷偷一腳踩在男子腳背上,然后對陳平安道:“我們要走了,你要不要一起離開這里?”

    男人突然問道:“看你也是個愛喝酒的,你想不想喝酒?我知道有個喝酒的好地方,價廉物美,不是熟人不招呼�!�

    陳平安搖搖頭。

    男人沒好氣道:“請你喝酒就喝,在倒懸山還怕有歹人?再說了,你看我們夫婦二人,像是垂涎你一把破劍、一只破養(yǎng)劍葫的人嗎?”

    陳平安有些尷尬。

    這個男人,說話也太耿直了些。

    男人又挨了婦人一腳,后者埋怨道:“是誰說最恨勸酒人了?”

    男人不敢跟自己妻子較勁,就瞪了眼陳平安。

    陳平安便對婦人展顏一笑。

    男人愈發(fā)氣惱,卻已經(jīng)被婦人拽著走向屋門口。

    三人一起走出敬劍閣,走下臺階。

    男人憋了半天,問道:“真不喝酒?倒懸山的忘憂酒,整座浩然天下的酒鬼酒仙都想喝,據(jù)說是當年儒家禮圣留下的獨門釀酒法子,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你小子想好了再回答我�!�

    陳平安低頭看了眼養(yǎng)劍葫,里頭是沒剩下多少桂花小釀了。

    男人嘖嘖道:“小子,就你這婆婆媽媽的脾氣,估計找個媳婦都難�!�

    這一刀子真是戳在陳平安心窩上,心想老子就是太不婆婆媽媽了,現(xiàn)在才跟一只孤魂野鬼似的,大半夜還游蕩在倒懸山,不然說不定還在跟寧姑娘散步賞景呢!

    陳平安冷哼道:“不喝酒!沒媳婦就沒媳婦!”

    這算是陳平安難得的發(fā)脾氣了。

    視線偏移,對著那位夫人,陳平安就要好臉色太多了,拱手抱拳道:“夫人,后會有期。”

    年輕婦人微笑道:“倒懸山的忘憂酒,是該嘗一嘗,便是尋常的玉璞境練氣士,也一杯難求。我們是跟那邊的店掌柜有些香火情,才得以走入酒鋪子,你如果真喜歡喝酒,就不要錯過。嗯,哪怕不喜歡喝酒,最好也不要錯過�!�

    陳平安有些猶豫。

    男子開始告刁狀了,“瞅瞅,扭扭捏捏,你喜歡得起來?反正我是不太喜歡。”

    陳平安黑著臉,心想老子要你喜歡做什么。

    其實陳平安今夜就像一個大醉未醒的醉漢,脾氣實在算不得好,畢竟泥菩薩也有火氣。

    婦人不理睬小肚雞腸的男人,拍了拍少年的肩頭,打趣道:“走,一起喝酒去,我看你就是有心事的,到時候喝酒,你別管這個家伙嘮叨什么,只管喝自己的酒,天大地大,酒杯最大,山高水遠,酒水最深�!�

    陳平安撓撓頭,便跟著婦人一起前行。

    男人跟在兩人身后,回望一眼敬劍閣,扯了扯嘴角。

    一位負責看守敬劍閣的倒懸山道姑,在被人一把甩出敬劍閣后,來到孤峰山腳的廣場上,對著那位正在翻書的小道童泫然欲泣,對著這位自家?guī)熥鹂卦V那名男子的罪行,小道童心不在焉地聽完道觀的憤懣言語,問道:“你還不知道他是誰吧?”

    這位金丹境的道姑,茫然搖頭。

    小道童點點頭,“那就是不知者無罪,你走吧。”

    道姑愈發(fā)疑惑。

    后邊拴馬樁上那位抱劍漢子幸災(zāi)樂禍道:“教不嚴師之惰�!�

    小道童怒道:“放屁,這是儒家的王八蛋說法,我這一脈從不推崇這個!做人修道,什么時候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事情了?!”

    道姑嚇得瑟瑟發(fā)抖,待在原地,低眉順眼,絲毫不敢動彈。

    抱劍漢子非但沒有見好就收,反而火上加油,嬉笑道:“難怪上香樓里頭,你們道祖老爺?shù)漠嬒駫炷敲锤撸嚯x你們師尊三位掌教,隔著十萬八千里遠�!�

    小道童一個蹦跳站起身,“你找打?”

    抱劍漢子哈哈笑道:“幸好你沒說‘你找死’,不然我就要批評你胡說八道了。我這個人別的優(yōu)點沒有,就像阿良說的,就是直腸子,所以拍馬屁和揭人短兩件事,阿良都說我在劍氣長城是排的上號的�!�

    小道童氣得咬牙切齒,雙手負后,在那張大蒲團上打轉(zhuǎn),喃喃自語:“你以為你是這邊的阿良?你一個土生土長的那邊流民……如果不是師尊告誡,要我與人為善,我今天非把你打得面目全非,才不管你是不是在這邊收到了天地壓制,跌了半個境界,勝之不武咋了,打得你一年不敢見人,那才痛快,打得你就跟當年孤峰上邊的師兄一樣……看你不順眼好幾年了……”

    那個本想著師尊幫她撐腰的道姑,看到破天荒發(fā)怒的師尊,悔青了腸子,自己就不該走這一遭。

    尤其是當師尊不小心泄露了一些天機之后,道姑覺得自己在倒懸山的日子,會很不好過了。

    那位坐鎮(zhèn)中樞孤峰的師伯天君,可能懶得搭理自己,可是他的大弟子,那位手捧拂塵的蛟龍真君,如今的倒懸山三把手,可是出了名的尊師重道,一定會讓她把小鞋穿到地老天荒的,一定會的……

    道姑欲哭無淚。

    為何自己攤上這么個從來不護犢子的師尊啊。

    敬劍閣外的街道上,陳平安莫名其妙跟他們婦人逛完了敬劍閣,又莫名其妙跟著兩人去那什么酒鋪子喝什么忘憂酒。

    偶爾一個恍惚,或是被夫人問話,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不到一炷香功夫,三人就來到了一間尚未打烊的酒鋪,但是生意冷清,竟然鋪子里一位客人都沒有,只有一個趴在酒桌上打盹的少年店伙計,一個在柜臺后逗弄一只籠中雀的老頭子。

    老掌柜瞥了眼夫婦二人,“稀客稀客,這酒必須得拿出來了。”

    然后他瞥了眼兩人身后的背劍少年,皺了皺眉頭,但是嘆息一聲,沒有說什么,好像礙于情分,這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然后老人朝那個憊懶伙計爆喝一聲,“許甲!睡睡睡,你怎么不睡死算了!來客人了,去搬一壇酒來!”

    名叫許甲的少年猛然驚醒,擦了擦口水,有氣無力地站起身,佝僂著去搬了一壇酒,放在落座三人的桌上,打著哈欠道:“三位客官,慢慢喝,老規(guī)矩,本店沒有吃食。”

    婦人點頭致意,然后對坐在對面的陳平安笑道:“有位很厲害的和尚,有一次云游至此,喝了過忘憂酒,贊不絕口,聲稱‘能破我心中佛者,唯有此酒’。”

    掌柜老頭子笑道:“那可不,老和尚是真厲害,恐怕讓阿良砍上幾劍,都破不開那禿驢的方丈天地�!�

    說到底,還是想說自家的酒水,天底下最厲害。

    但是陳平安在倒懸山聽到別人提起阿良,他心底還是很開心。

    所以這一次,是真的想喝一點酒。

    結(jié)果老頭子一拍柜臺,怒氣沖沖道:“他娘的一提起阿良,就來氣!欠了我二十多壇酒錢,全天下數(shù)他獨一份!當年婆娑洲的陳淳安,還有前不久的女子武神,還有更早的那些諸子百家老東西們,誰敢欠我酒水錢?”

    “咱們就說中土神洲的那位讀書人,最落魄那會兒,尚未發(fā)跡,就是個小小觀海境練氣士,斗酒詩百篇,什么斗酒,就是我這兒的酒!可他來來回回三次,也才總計欠了我不到四五壇酒,阿良這是造孽我這是遭殃��!”

    婦人朝陳平安眨了眨眼睛,似乎是說老頭子就這脾氣,隨他說去,你甭搭理。

    少年店伙計悶悶不樂道:“老頭子,你別提阿良了行不行,小姐為了他至今還沒返回倒懸山,我都要想死小姐了�!�

    老頭子頓時小聲了許多,嘀咕道:“那種沒良心的閨女,留在外邊禍害別人就好了�!�

    打開了酒壇,三只大白碗,男人分別倒過一碗酒后,果真如夫人所說,他生平最恨勸酒人,直截了當?shù)溃骸爸笙牒染秃�,不想喝拉倒。�?br />
    陳平安小心翼翼喝了一小口,沒啥大滋味,就是比起桂花小釀稍稍烈一點,可也談不上燒刀子斷肝腸的地步,陳平安又接連抿了兩小口,喉嚨和肚子仍是沒啥動靜,便徹底放下心來。估計這忘憂酒是另有玄機講究,而不在口味上。

    一壇酒,在每人兩大碗過后,就見了底。

    婦人又轉(zhuǎn)頭笑望向老掌柜,多要了一壇子,老人看著笑容嫣然的婦人,嘆息一聲,親自去多拿了一壇,將兩壇酒輕輕放在桌上,“三壇酒,都算我請你們的,不算在賬上�!�

    陳平安喝得滿臉通紅,但是頭腦空靈清明,似乎沒有醉意,更沒有醉態(tài),但是他卻明明能夠感受到自己的那種微醺狀態(tài)。

    喝過了酒,就想多說一點什么。

    就像那些個酒嗝,憋著其實沒什么,可到底是一吐為快的。

    一開始是男子埋頭喝酒,要不就是望向店鋪外,神游萬里。

    而婦人似乎喜歡跟陳平安聊天,從陳平安的家鄉(xiāng)一直聊到了兩次遠游。

    陳平安既然沒有醉,就只挑可以講的那些人和事。

    后來不知怎么就聊到了那位姑娘。

    打定主意喝完四大碗酒就覆碗休戰(zhàn)的陳平安,就默默給自己倒了一碗酒,還是沒有說送劍的事情,就說自己有事要離開家鄉(xiāng),來一趟倒懸山,剛好有位認識的姑娘,她的家在劍氣長城那邊,然后兩人見了一面,就這么簡單。

    婦人微笑道:“那你走了很遠的路�。俊�

    陳平安端著碗,想了想,搖頭道:“不遠啊,想著每走一步,就近了一些,就不會覺得遠了�!�

    男子冷笑道:“你跟那位姑娘認識了多久,相處了多久?就口口聲聲喜歡人家?是不是太輕浮了一些?”

    陳平安不知道如何反駁,只是悶悶不樂道:“喜歡誰,我自己又管不住自己的,你覺得輕浮就你覺得,我也不管你�!�

    男子冷哼一聲,估計也給陳平安這句話給傷到了,關(guān)鍵是少年說得還很真誠。

    山上傳言,不知真假。

    喝了忘憂酒,便是真心人。

    婦人安慰道:“然后被姑娘拒絕了?不要泄氣啊,你有沒有聽過,有些人之間,注定只要相逢,就是對的。如果還能重逢,就是最好的。”

    陳平安喝過了一大口酒,醉眼朦朧,但是一雙眼眸,清澈見底,如溪澗幽泉,開心、傷感、遺憾、歡喜,都在流淌,而且干干凈凈,只聽少年搖頭笑道:“喜歡一個人,總得讓她開心吧,如果覺得喜歡誰,誰就一定要跟自己在一起,這還是喜歡嗎?”

    說到這里,少年眼淚便流了下來,“可是我就是嘴上這么說說的,其實我都快傷心死了。我其實恨不得整個倒懸山,整個浩然天下,都知道我喜歡那個姑娘。然后我只希望天底下就這么一個姑娘,喜歡我……”

    說到最后,陳平安是真的醉了,以至于忘了喝了幾大碗酒,腦袋擱在酒桌上,碎碎念念。

    他甚至忘了自己如何跟男子吵了架,甚至還打了架。

    似夢非夢,似醒非睡之間,他好像還一怒之下,一鼓作氣從第四境升到了第七境,從此徹底與武道最強第四境沒了緣分,婦人好像還問了他,為了一個姑娘的爹娘打抱不平,就要放棄自己的武道前程,值得嗎?你以后還怎么成為天底下最厲害的劍仙,大劍仙?”

    陳平安當時的回答是,“喜歡一個姑娘,不是嘴上說說的,如果我今天不這么做,假設(shè)你們?nèi)绻菍幰Φ牡�,你們覺得我陳平安真正有錢了,修為很高了,真的成為了大劍仙,就會為你們女兒付出很重要的東西嗎?不會的……那樣的喜歡,其實沒有那么喜歡,肯定一開始就是騙人的……”

    這一切,陳平安都已不記得。

    老掌柜神色自若。

    見慣了千年萬年的人間百態(tài)了。

    那個少年店伙計在旁邊看得津津有味。

    最后陳平安已經(jīng)徹底醉死過去,男人看了眼少年,喝了口酒,“我還是不喜歡這小子,榆木疙瘩,笨,悶,不夠風流,不夠大氣,資質(zhì)還湊合,心性馬馬虎虎,脾氣一看就是犟的,以后如果跟閨女吵了架,結(jié)果誰也不樂意退讓一步,咋辦?就咱閨女那性子,會服軟認錯?”

    婦人笑道:“認錯?你也知道多半是咱們女兒有錯在先?知道少年會事事讓著她?”

    男人有些心虛,悻悻然不再說話。

    婦人突然微笑道:“想起來了,先前你說那孩子不夠風流,是文人騷客的風流,還是馳騁花叢的風流��?”

    暗藏殺機。

    男人靈機一動,大為佩服自己,端起酒碗,豪邁道:“是在劍氣長城上刻字的風流!”

    婦人笑了笑。

    男人干笑一聲,自己給自己找臺階下,“其實這個傻小子,挺好的,咱們閨女,還真就得找這樣的。”

    婦人溫暖笑著,望向店鋪外,沒來由喃喃自語道:“對不起啊�!�

    身邊的男人,女兒寧姚,劍氣長城,還有浩然天下。

    女子她都一并對不起了。

    男女各自施展的障眼法,在陳平安醉倒了事之后,都已經(jīng)煙消云散。

    陳平安喜歡的姑娘,既像他,也像她。

    與她并肩而坐的男人輕輕握住婦人的手,“我們只對不住女兒,不對不起任何人�!�

    男人突然燦爛笑了,望向陳平安,“咱們女兒的眼光,很了不起啊�!�

    女子笑著點頭,“隨我�!�

    男人突然無奈道:“這個缺心眼的傻閨女,說出那句話,有那么難嗎?”

    婦人點頭道:“當然很難啊。哪個喜歡著對方的姑娘,希望喜歡自己的少年,喜歡上一個會死在沙場上的姑娘?”

    男人一摸額頭,“完蛋!繞死我了!”

    ————

    劍氣長城,斬龍臺石崖上。

    她躺在那里,輕聲道:“陳平安,你聽我說啊,我沒有不喜歡你�!�

    txthtml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一枕黃粱劍氣長

    清晨的陽光灑入酒鋪,老掌柜正在吹口哨,逗弄那只籠中雀,小雀高冷如山上的仙子,老頭子反而斗志昂揚,使勁炫技,口哨吹得麻溜兒的。

    少年店伙計正在勤勤懇懇打掃屋子,本就纖塵不染的桌凳愈發(fā)素潔,時不時呵一口氣,拿袖子仔細抹一抹,整個人洋溢著心滿意足的神采。

    好像對于倒懸山販酒少年而言,收拾一屋子?xùn)|西,這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幸福。

    趴在酒桌上的陳平安悠悠醒來,并無酩酊大醉后的頭痛欲裂,只是整個人恍恍惚惚,茫然坐在原地,試圖使勁去想起昨夜發(fā)生了什么,竟然半點也記不起來,只記得自己答應(yīng)那對夫婦來喝什么玉璞境修士都難得喝上的忘憂酒,夫婦是誰,自己跟他們聊了什么,他們什么時候走的,全都忘了。

    明明說好了是忘憂酒,結(jié)果忘的到底是什么��?

    陳平安反而覺得更加憂愁了,總覺得心扉之間,縈繞著一股淡淡的傷感,揮之不去。

    就像天蒙蒙亮,一只黃雀停留在泥瓶巷祖宅的黃土窗口上,嘰嘰喳喳,有些擾人清夢,又不舍得趕走。

    陳平安環(huán)顧四周,看見了正在辛勤勞作的店伙計少年,悠閑的老掌柜。

    陳平安試探性問道:“結(jié)賬?”

    正蹲在地上擦拭一根桌腳的少年伙計咧咧嘴,不說話。

    老頭子笑道:“你們總共喝了四壇酒,其中三壇是我送的,你小子還真得結(jié)剩下一壇子酒的賬�!�

    陳平安問道:“多少錢?”

    老人哈哈大笑:“錢?如果真要花錢買一壇黃粱酒,那可就有點多嘍�!�

    被掌柜稱呼為許甲的少年嘿嘿笑道:“昨夜兒有個皚皚洲的富家少爺,慕名而來,想要買一壇忘憂酒帶回家,掌柜的不愿意賣,說不是錢的事情,那少年就死纏爛打,非要問出價格,結(jié)果一問價錢,就嚇傻了,這不坐在門外臺階上發(fā)呆一整宿了,大概是還沒死心吧�!�

    陳平安問道:“劉幽州?”

    老頭子點點頭,“就是這個小家伙,皚皚洲劉氏的未來家主,被譽為多寶童子,一件方丈物,裝了眾多法寶,因為猿蹂府的緣故,倒懸山都曉得這位有錢少爺?shù)拿�。有次在中土神洲跟人結(jié)伴歷練,同行七人,遭遇勁敵,小家伙一口氣拿出七件攻伐的上品法寶,然后把自己弄得跟烏龜殼似的,不提什么圣人本名字符,光是神人承露甲就穿了兩件,其余七人,硬是靠這個砸死了一頭高出他們兩境的地仙陰物�!�

    顯而易見,在老掌柜眼中,這個小家伙,值得多嘮叨幾句,笑呵呵道:“這么有意思的小家伙,連我都差點沒忍住,想要送他一碗黃粱酒喝�!�

    陳平安有些汗顏,劉幽州這得是多怕死啊。

    陳平安有些忐忑,“老先生,怎么結(jié)賬算錢?”

    老人想了想,“暫時沒想好怎么個算賬,以后想起來了再找你�!�

    陳平安頓時一顆心七上八下。

    老人笑道:“也有可能你過完這輩子,我都想不起來了,所以別怕�!�

    陳平安略微松了口氣。
← 鍵盤左<< 上一頁給書點贊目錄+ 標記書簽下一頁 >> 鍵盤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