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陳平安本來不想告訴陸臺那邊有座城堡,只希望埋頭趕路,可是一直對山水景象不感興趣的陸臺,今天破天荒掠上枝頭,搖動竹扇,哈哈笑道:“不錯不錯,是一處殺人越貨然后栽贓嫁禍的風水寶地�!�
陳平安起先還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只是很快就懂了。
四周山林,有身影鬼祟,簌簌作響,雖然隱蔽且細微,可是陳平安眼力耳力都極好,一下子就知道這是給人包了餃子。
陳平安環(huán)顧四周,緩緩說道:“武道四境,還有本命飛劍兩把,符箓?cè)舾��!?br />
陸臺心有靈犀,微笑道:“練氣士龍門境,巧了,我也有兩把本命飛劍,法寶若干�!�
一個白袍負劍,腰掛許久沒摘下喝酒的養(yǎng)劍葫。
一個青衫懸佩,君子無故玉不去身。
兩人面對一大幫處心積慮尾行千里的劫匪,而且必然是山上練氣士居多。
陸臺輕輕搖扇,笑瞇瞇道:“動手之前,不先跟他們講一講道理?”
陳平安扯了扯嘴角,拍了拍腰間酒壺,沒有說話。
要講的道理都在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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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八十八章
對敵
山林之間,秋風肅殺。
難怪崔東山說殺人越貨金腰帶。
陳平安心情沉重,這次被人圍追堵截,讓他不由得想起梳水國山林的那場伏擊,買櫝樓刺客和彩衣國宗師林孤山的聯(lián)手,陰險至極,如果不是青竹劍仙蘇瑯臨陣倒戈,最后誰生誰死,還真不好說。
這趟向北而行,陳平安已經(jīng)足夠小心謹慎,經(jīng)常登高望遠,哪怕跟隨陸臺在市井坊間逛蕩,也時刻留心有無盯梢,所以這撥人竟然沒有露出半點馬腳,已經(jīng)很能說明問題,對方以有心算無心,若是沒有把握,肯定不會泄露蹤跡。
大戰(zhàn)在即,陸臺有些心虛,“陳平安,你該不會真是只有四境武夫吧?”
陳平安愕然,不知為何有此問,點頭道:“當然是真的�!�
陸臺悻悻然,老實坦白道:“我還以為你是第五境,一直故意在我面前隱藏實力,這才正常,行走江湖,誰還沒點障眼法,所以我就將自己的境界提升一點點,其實我不是那龍門境,而是第六境的觀海境�!�
陳平安瞪了他一眼,“都這種時候了,還耍心眼?!你找死?”
陸臺理虧,沒有還嘴,只是在肚子里腹誹不已。
陸臺腳尖一點,高枝晃蕩,整個人往樹頂而去,神色看似閑適,實則不然,已經(jīng)合起了那把竹扇,輕輕敲打手心。
陸臺終究是一位觀海境練氣士,而且家學淵源,藏書極豐,他又喜歡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學東西,所以一身術(shù)法駁雜,只是算不得精通而已,但是這種“雜而不精”,也只是相對跟陸臺一個家世資質(zhì)的修道天才,相比那些靠著一鱗半爪的術(shù)法秘卷,僥幸躋身中五境的山澤野修散修,陸臺無論是眼力還是手段,都要高出同境修士一大截,只不過能否將這些優(yōu)勢,轉(zhuǎn)變成搏殺的絕對勝算,其實不好說。
那些個將腦袋拴褲腰帶上的山野散修,哪怕不算什么亡命之徒,可一旦身陷絕地,或是利益足夠誘人,選擇不惜與人拼命,與那些傳承有序、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宗門子弟,就會截然不同,兇狠,狡猾,愿意以傷換死。
陳平安輕聲問道:“需不需要我?guī)湍阃涎訒r間,你先大致查探一下他們的各自根腳底細?跟練氣士放開手腳廝殺,我經(jīng)驗不夠,而且我們相互不熟悉,很容易拖后腿�!�
陸臺以心聲回答:“好�!�
干脆利落。
陸臺大概是害怕陳平安誤會自己袖手旁觀,補充道:“我只要一有發(fā)現(xiàn),就會立即告知你術(shù)法來歷、如何防御和破解之法。”
陳平安點了點頭,從袖中捻出一張方寸符以防不測。
陳平安道:“生死之戰(zhàn),不可馬虎�!�
陸臺笑了笑,“曉得了。”
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
我陳平安當年還未練拳,只是靠著驪珠洞天的規(guī)矩和地利,就能夠在小巷差點連殺蔡金簡、苻南華。
憑什么別人就殺不得陳平安和陸臺?
陳平安依然站在枝頭,雖然很容易淪為箭靶子,但是視野開闊,兩軍對壘,盡量知己知彼,冒些風險,看一眼大局,總好過蒼蠅亂撞。
這撥自扶乩宗喊天街就開始密謀的剪徑匪人,并未扎堆出現(xiàn),三三兩兩,只是明面上的人數(shù),就多達十余人。
豺狼環(huán)伺。
陳平安沉聲問道:“來者何人?”
無一人作答。
山上神仙的千里求財,打家劫舍,不是街頭巷尾的青皮無賴,吵架半天就只是為了不打架不出血。
往往一個看似豪邁的自報名號,就容易泄露看家本事和門派的殺手锏。
尤其是那些個喜歡出手之前、故意大聲喊出招式名稱的,這不是自找麻煩是什么?
運氣不好的,找死都有可能。
例如桂花島老金丹劍修的飛劍“余蔭”,一聽就知道是偏陰、近水的本命飛劍。
所以使出陽氣充沛的招式、法寶,往往就可以發(fā)揮更加顯著的威勢。
試想那位桂花島老金丹若是與人狹路相逢,驟然為敵,能主動跟死敵報出飛劍余蔭的名號嗎?
哪怕陳平安沒有親眼見識過陸臺的兩把飛劍,可聽說是針尖和麥芒后,就大致可以推測出一個結(jié)果,是殺力在點不在面的那類飛劍。
陸臺以心聲默默告訴陳平安當下的情形。
敵方陣營之中,在陳平安的正前方,除了那個手持鐵鞭的壯漢,身邊所站之人,必須多加小心。
此人顯然是一位劍走偏鋒的劍師,并非練氣士,但又跟純粹武夫不太一樣,他們雖然沒有本命飛劍,只是耍劍花俏的江湖莽夫,專精以氣馭劍,稱不上劍修的御劍,只是劍師出手,會讓旁人瞧著像是一把飛劍。
至于那身材魁梧的鐵鞭壯漢,是按照兵家旁門法門、走橫煉體魄路數(shù)的練氣士,還是純粹武夫,不好確定,但是后者可能性更大。
壯漢一身肌肉虬結(jié),身高將近九尺,氣勢凌人,手持雙鞭,透過稀疏的樹林枝丫,仰頭望向陳平安,冷笑道:“好小子,真夠油滑的,在扶乩宗去往行止亭的步子,故意深淺不一,害得老子差點看走眼,只將你當作三境武夫。離開垂裳山,出了幾百里路,才發(fā)現(xiàn)你小子的腳印,如此輕淺均勻。不談修為,只說這份機敏謹慎……”
壯漢揚起左手鐵鞭,獰笑道:“當?shù)闷鹄献右槐耷脿你的頭顱!”
說的是桐葉洲雅言。
陸臺再不是那個喜歡胭脂水粉的娘娘腔,也不是那個滿身風流的世家子,給陳平安指點那些死敵的來歷,語速極快,簡明扼要。
東南方向,是一位使符箓的道人,多半是因為沒有招徠到真正的兵家修士,退而求其次,要以符甲擔任陷陣步卒,如果再加上一兩只墨家機關(guān)術(shù)的傀儡,我們兩個飛劍殺敵的威力,就要大打折扣,畢竟這兩類死物,一個符膽難破,一個核心難尋。
只是不知這位道人,有無�?藙π藓捅久w劍的符箓,可能性不大,尋常只有金丹和元嬰修士,才用得起針對劍修的那幾種珍貴符箓。但是如果咱倆運氣太差,就不好說了。比如有兩種名為“劍鞘”“封山”的上品符箓,專門對付神出鬼沒的本命飛劍,自投羅網(wǎng),暫時封禁一段時間。
劍修若是沒了本命飛劍,哪怕只是一時半刻,戰(zhàn)力也會跌入谷底。
所以你我最大的依仗,加在一起的四把飛劍,最需要提防這點,哪怕不得不出竅殺敵,也要時刻留心符箓派道人兩只袖子的細微動靜。
西南方向,是一位研習木法的練氣士,應該就是他遮蔽了所有痕跡,多半飼養(yǎng)有花妖木魅,記得到時候小心草木樹藤之類的,因為不起眼,反而比劍師的飛劍還要陰險難纏。
陳平安一邊默默記在心中,一邊盯著那壯漢和劍師,眼角余光則盯著符箓派道人,冷笑道:“既然我和朋友敢在扶乩宗喊天街,當著所有人的面砸那么多錢,就沒擔心過惹來眼紅的人�!�
壯漢樂不可支,“小崽子,莫要拿話誆我了,兩個連桐葉洲雅言都說不順暢的外鄉(xiāng)人,就算你們是宗門出身又如何?有地仙師父又能如何?了不起�。俊�
魁梧大漢身邊的劍師,是一位身材修長的黑袍男子,臉色蒼白,眼眶有些凹陷,顯得有些陰沉,笑道:“當然了不起,只可惜鞭長莫及罷了�!�
壯漢驀然大笑起來,劍師亦是會心一笑。
關(guān)系相熟的兩人都望向了更高處的陸臺,中年劍師問道:“這一路看著你們兩個卿卿我我,恩恩愛愛,看得我一肚子邪火,你要負責啊。若是識趣,說不定能夠保住一條小命�!�
陸臺沒有理睬此人的挑釁,神色自若,繼續(xù)給陳平安講解形勢。
你我身后的北邊,是一位正在擺兵布陣的陰陽家陣師,附近還有一雙少年少女,應該是此人的得意弟子,其實這個陣師,才最麻煩。
陳平安,我一有機會,就先殺此人。
他們現(xiàn)在之所以不急于動手,就是在等陣師完成這個半吊子的搬山陣,放心,我會找準時機出手,絕不會讓他們師徒三人成功。但是在我出手之前,你一定要分散他們的注意力,哪怕只是讓他們絲毫分神,足矣。
陳平安悄然點頭。
陸臺繼續(xù)道破天機。
陣師和他的兩名弟子之外,還有一位邪道修士,人不人鬼不鬼的,一身邪祟陰氣極重,這類練氣士,常年游走于亂葬崗和墳塋之間,可以將孤魂野鬼拘押在靈器之中,招為己用,以養(yǎng)蠱之法培育出厲鬼。
我們身后更遠處的左右兩邊,還站有兩人,只不過是用來壓陣而已,萬一你我逃脫,他們就會出手攔截。
以此推斷,敵方陣營的主力,是在南邊。
那中年劍師見陸臺無動于衷,心中除了邪火,便又有了些惱火,滿臉壞笑道:“你倆上手了沒?”
陳平安是完全聽不懂,只當那個劍師在說什么山上的行話,或是些無需理睬的怪話。
可是他卻感知到陸臺剎那之間,出現(xiàn)了一抹罕見的怒意。
于是陸臺不再以心聲與陳平安言語,竟然改變了注意,死死盯住那個中年劍師,臉色陰沉道:“陳平安,這樁禍事本就是我惹來的,你只管北行,我自己來解決他們�!�
陳平安問道:“你一個人,能殺光他們?nèi)缓箜樌撋�?�?br />
陸臺不說話。
陳平安沒好氣道:“就這么喜歡死無葬身之地,讓人連個墳頭都找不著?”
陸臺呸了幾聲,笑道:“別咒我啊。”
陳平安站在原地,紋絲不動,悶了一會兒,總算回了陸臺一句,“那就少說廢話,多殺人。”
陸臺突然傳給陳平安一道心聲,“動手!”
陳平安幾乎沒有任何猶豫。
捻動袖中那張出自丹書真跡的方寸符。
一閃而逝。
一身黑袍大袖的中年劍師心弦緊繃,便知大事不妙。
好在那魁梧壯漢已經(jīng)一步踏出,橫在劍師身前不說,還迅猛一鞭向身前空中砸去,“有點意思!”
憑空出現(xiàn)在兩人身前的陳平安,非但沒有避其鋒芒,刻意躲避那枝氣勢洶洶的鐵鞭,反而打定主意要近身搏殺的去勢更為堅決,但是也做出一個微微歪斜腦袋、并且貓腰的動作,以所背長劍“長氣”硬抗那枝鐵鞭,一拳神人擂鼓式當胸砸中那壯漢。
一拳至,便會十拳至百拳至。
若是意氣足夠,由我拳拳累加,任你是傳說中的大羅金仙,不敗金身也給你摧破殆盡!
中年劍師只是出現(xiàn)片刻失神,很快從大袖中飛掠出一抹青芒。
壯漢一口鮮血噴灑而出,踉蹌后退五六步,一手鐵鞭在身前揮舞得滴水不進,同時竭力吼道:“護住陣師!”
幾乎同時,陳平安心意一動,默念道:“十五�!�
腰間養(yǎng)劍葫內(nèi),一抹碧綠幽幽的纖細劍虹瞬間掠出。
那名符箓派道人冷冷一笑,“竟然還真是一位劍修�!�
那魁梧漢子只覺得左側(cè)肩頭傳來一陣撕裂痛楚,心神震撼,怎么可能有這么快?!
在一拳得手、由拳意牽引遞出第三拳神人擂鼓式的間隙。
十五才離開養(yǎng)劍葫沒多久,只是叮一聲,剛剛攔腰截斷中年劍師的出袖劍芒,就被一道紅光乍現(xiàn)的符箓籠罩其中,四處亂撞,碰壁不已。
劍師神色狠辣,大袖一揮,又有一把“飛劍”飛出袖子。
陳平安繼續(xù)無視劍師的這一手精妙馭劍,近乎神出鬼沒地來到漢子身后,只是將第三拳結(jié)結(jié)實實砸在那壯漢的后背心。
剛猛拳勁直透此人心臟。
第四拳下壓且右移,直接打在了那個壯漢的脊柱之上。
道人又以珍貴異常的秘法符箓,困住了那個再次斬斷劍師青芒的“初一”。
老道臉色鐵青,眼皮子直打顫,心疼不已,只覺得心頭滴血,這個小王八崽子竟然擁有兩把飛劍?!
少年腰間的朱紅色小酒壺,莫不是那養(yǎng)劍葫?
想到此處,老道眼神炙熱,好好好!
不枉費貧道一口氣丟出兩張壓箱底的寶貝,只要事成,仍是賺大了!
壯漢一身渾厚的護體罡氣,在三拳之后就已經(jīng)被打得崩潰消散,所以陳平安這第四拳,是真真切切打在了脊柱上。
傳出一連串輕微的咔嚓聲響,別人可以不上心,可是魁梧漢子已經(jīng)嚇得魂飛魄散。
再來一拳,可就真要被打斷了!
漢子不敢再藏掖,重重一跺腳,左手握住右手手腕,右手雙指并攏,然后身軀擺出一個如同獅虎抖肩的姿勢,他的眼眸瞬間雪白一片,氣血和筋骨驟然雄壯起來……
如神人降世。
然后就被陳平安第五拳打得宛如斷線風箏,筆直向前飛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只是陳平安也不好受,硬抗了壯漢一記鐵鞭在后背,雖然砸在了“長氣”之上,可還是有四五分勁道轟入體內(nèi)。
之后初一十五被符箓道人以秘法拘押,暫時無法脫困,為了成功遞出第五拳神人擂鼓式,又硬生生挨了中年劍師的一道劍芒,透肩而過,鮮血淋漓。
但是陳平安整個人的氣勢不降反升,魂魄之凝聚,拳意之洶涌,幾乎可以讓人肉眼可見,絕無半點垂死掙扎的氣象,還在迅猛暴漲。
仿佛是那日出東海,總有高懸中天的時候。
他忍不住咧嘴一笑。
這點小傷,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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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
千里送人頭
(章節(jié)名借自圈子的讀者。)
白袍少年身陷包圍,不退反進,數(shù)拳之后,已經(jīng)打得那位同伴毫無還手之力。
這讓所有參與圍獵一事的家伙,都難免心中惴惴。
若非壯漢出聲提醒,北邊的那名陣師可能就要當場暴斃。
在為眾人打造一座搬山倒水陣法的老人,當時正蹲在地上,布置數(shù)桿土黃色的小旗,哪怕沒有察覺到絲毫異樣,他仍是毫不猶豫地一掌拍在胸口,擊碎一張隱蔽的昂貴替身符,于是他與一名少年弟子的所處位置,瞬間顛倒轉(zhuǎn)換。
剎那之間,一把虛實難測的飛劍從天而降,如筷子插水,牽扯出陣陣漣漪,速度極快。
一臉茫然的少年被巨大飛劍當場劈開,從頭顱到腰部,一分為二,兩片尸身倒地,腸肚流淌,慘絕人寰。
遠比尋常劍客佩劍要巨大的飛劍,沒入土地,一閃而逝,飛劍入地,地面沒有絲毫變化。
是一把劍修的本命飛劍無疑。
下一刻,陣師又伸手拍掌在心口處,似乎又用上了替身符,打定主意要舍了第二位嫡傳弟子的性命,來保證自己的安危。
只是這一次,先前措手不及的邪道修士,有了回旋余地,沒有袖手旁觀,遙遙站在遠處,可是已經(jīng)掏出一只刻滿符文的漆黑小陶罐,默念口訣,輕輕晃蕩數(shù)下,一股陰森黑煙沖天而起,離開陶罐之后,分出三股,分別去往陣師、少女和立于高枝之上御劍的陸臺。
飛劍再次憑空出現(xiàn),依然是當頭斬落。
但是并非直指掌拍符箓的陣師,而是那個滿臉驚駭?shù)纳倥?br />
由無數(shù)頭陰物鬼魅匯聚的滾滾黑煙,遮蔽在了少女頭頂,如同為她撐起一把雨傘。
可是巨大飛劍實在太過,勢如破竹,迅猛破開了黑煙屏障,仍是一劍將少女從頭到尾劈開。
豆蔻少女,就此夭折在大道之上。
辛苦求長生,到頭來反而沒能活過二十歲。
一手扶住大樹主干的陸臺臉色不太好看。
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那名陣師竟然沒有真正使用替身符,第二次拍打胸口,只是虛晃一槍,誘使他劍尖指向少女。
棋輸一著的陸臺,倒也沒有氣急敗壞,山上修行,一來蠢笨之人,根本沒資格跨過那道山門門檻,二來性情再魯鈍的人,就算一大把年月全部活在了狗身上,可幾十年幾百年下來,就真是一條狗,也該成精了。
所以沒誰是省油的燈。
那把本命飛劍雖然巨大,可是速度之快,匪夷所思,陸臺就站在原地,任由那道黑煙洶涌撲殺而至,飛劍斬殺少女之后,轉(zhuǎn)瞬之間就來到主人陸臺身前,將那道充滿怨氣、哀嚎、猙獰面孔的黑煙給攪爛。
邪道修士不斷搖晃掌心陶罐,陰惻惻笑道:“敢壞我陰物,倒要看你還有幾兩靈氣可以揮霍!”
一道道黑煙從陶罐飛出,像是在他手心開了一朵黑色的碩大花朵。
陣師實在怕極了那個家伙再給自己來一劍,不得已,掏出一大把雪白珠子,揮袖灑出,數(shù)十顆珠子在他四周懸停,三才,四象,七星,八卦,九宮,數(shù)目不等的珠子懸停位置極有講究,打造出一座座護身陣法,結(jié)陣之后,光芒璀璨,將年老陣師映照得無比光明偉岸。
只是如此一來,先前的布陣就要耽擱了,要延誤不少時間。
那邪道修士知道三言兩語,說服不了這名怕死惜命的老陣師,在駕馭黑煙撲殺陸臺的同時,提醒道:“抓緊布陣,否則咱們跑了千里路程,就要白費,而且一旦宰不掉那兩個,肯定后患無窮。你自己掂量掂量!”
老陣師臉色陰晴不定,一發(fā)狠,撤去半數(shù)小陣,收回數(shù)十顆珠子,如此一來,輾轉(zhuǎn)各地的布陣速度,又加快幾分。
南邊的戰(zhàn)場。
魁梧漢子撲倒地上,嘔血不已,好似要將心肝腸子都要吐出來,地上土壤浸染著鮮紅一片,十分凄慘。
他是一位貨真價實的五境武夫,一身日積月累的橫煉功夫,十分難纏。
只是武道路上,未曾遇上明師指點,走得坎坷艱難,煉體三境的底子,打得漏洞百出,能夠由四到五,可謂不計后果,所以沒有意外的話,終生無望第六境。
大活人總不能被一泡尿憋死,于是他便走了歪門邪道,他的請神之法,來自半本殘卷,當然是“打野食”而來,因為只有上半本,故而只知道如何請,不知如何送,請神容易送神難,即是此理。
每一次請神附體,代價極大,摸索了將近二十年,跟人求爺爺告奶奶,大肆購買這類仙書密卷,才好不容易控制住這門請神術(shù)的后遺癥。
尤其是今天請神一半,竟然給那白袍少年一拳打得“神靈”退回神壇,對于規(guī)矩森嚴的請神降真而言,更是無禮至極,所以反撲得厲害,一縷縷神魂從竅穴飄蕩而出,如三炷香,裊裊升起。
燒完三炷香之后,還是沒有停下的跡象,壯漢整個人的后背云霧升騰,要知道這些煙霧,可是五境武夫的氣魄顯化,是一位純粹武夫的根本元氣。。
漢子沙啞含糊道:“救我!”
那位精通五行木法的練氣士眉頭緊皺,不得已撤去針對白袍少年的一樁搬山拔木之法,來到壯漢身邊蹲下,雙手手指掐訣,滿臉漲紅,十指之間,從地面之下,飄出星星點點的幽光,縈繞指尖,然后被練氣士猛然拍入壯漢背心,
壯漢趴在泥地里的身軀一彈,臉色瞬間紅潤起來,全身上下各大關(guān)節(jié)處傳出黃豆爆裂的清脆聲響,如枯木逢春,魁梧漢子背轉(zhuǎn)過身來,一個鯉魚打挺,手持雙鞭站起身,神采奕奕,再無半點頹態(tài)。
那名出手相救的練氣士沉聲道:“記在賬上�!�
漢子咬牙切齒望著那個出手驚人的白袍少年,點頭道:“拿下這兩頭肥羊,一切好說!”
那夜在扶乩宗喊天街,那個長得比娘們還水靈的家伙,出手闊綽,簡直要讓金丹境的野修都自慚形穢,倒不是說一位金丹修士拿不出那么多小暑錢,但是要知道那個俊俏公子,所買之物,盡是些羊脂獸、春夢蛛、符箓紙人的燒錢玩意,不是殺敵的攻伐法寶,不是保命的防御重器!
桐葉洲修士,無論正統(tǒng)仙師還是山野散修,誰會說一口蹩腳的桐葉洲雅言?
兩個明顯來自別洲外鄉(xiāng)的年輕人,這一路上只走山林和市井,北上千里,一次都沒有拜訪沿途的仙家山頭,也從來沒有大修士主動拜見。這說明了什么?這意味著兩個雛兒,出身顯貴,腰纏萬貫,肯定自幼過慣了舒坦日子,但是不知江湖水深,山上風大!
不拿下這兩個富得流油的愣頭青,對得起自己那么多年的苦修嗎?除了四處尋找機緣,刀口舔血,還要給山上的仙師們,低頭哈腰當條狗,收了錢,幫他們擺平不屑親自做的腌臜事,背負了惡名,流竄逃命,換一個地方重頭再來,如此循環(huán)反復,何時是個頭?
從壯漢被接連五拳神人擂鼓式,打得半死不活,再到練氣士以秘法竊取此地山水氣運,成功治療壯漢,這一切,不過是幾個彈指的短暫功夫。
陳平安被中年劍師駕馭的一道道劍氣所阻,沒能一鼓作氣徹底打死鐵鞭壯漢。
以氣馭劍,在江湖上,是很了不得的仙家神通了。
在許多孤陋寡聞的地方山河,詩書典籍上,所謂的飛劍千里取頭顱,其實不是說劍修,而是經(jīng)常會在世人面前冒頭的劍師,相比山上劍仙和江湖劍客,半桶水的劍師,高不成低不就,尤其喜歡沽名釣譽。
一位劍師馭劍殺敵,出袖之物,往往劍氣和真劍皆有,前者勝在量多,后者強在力大。
輕騎掠陣,贏得優(yōu)勢,重騎鑿陣,取得勝果,兩者相互配合,缺一不可。
與陳平安對峙的這位劍師,顯然是此道大家,雙袖鼓蕩,袖口表面泛起陣陣青色光華,從中掠出的一條條青芒劍氣,凌厲異常。
好在劍師每次至多駕馭兩縷劍氣。
陳平安躲閃得還算輕松,遠遠不至于捉襟見肘,但是被牽制得很死。
陳平安沒有用上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手段,先前重傷魁梧壯漢后,由于劍師掣肘,哪怕那位精通五行木法的練氣士救下壯漢,仍是象征性阻了一阻,害得劍師預判失誤,一縷劍氣早早守株待兔在壯漢附近,結(jié)果陳平安一個驟然加速的迅猛突進,直沖劍師,差點闖入劍師身前一丈。
嚇出一身冷汗的劍師,不得不使出真正的殺手锏。
那把實質(zhì)小劍并非從袖中飛出,而是從頭頂發(fā)髻之中悄然出現(xiàn),原來那根碧玉簪子,是用來遮掩小劍的“劍鞘”。
那是一把形狀如翠綠柳葉的無柄小劍,極其纖細,圍繞著劍師滴溜溜旋轉(zhuǎn),帶起一股股嫩綠色流螢。
那個符箓派道人厲聲提醒道:“貧道的兩張枯井符最多再支撐二十彈指!速戰(zhàn)速決,趕緊斬掉這個小王八蛋!一旦他的飛劍破開牢籠,到時候咱們就等著排隊給人抹脖子吧!”
老道人面容枯槁,十指干瘦,言語之間,雙手緩緩轉(zhuǎn)動,應該是在掌控那兩張抓住初一、十五的符箓,老道人氣得嗓音顫抖,“你們給的密報上,這小子不是武夫劍客嗎?如今不單是劍修,這崽子竟然還有兩把飛劍,兩把!要不是老子還有點家底,攢出兩張原本打算傳家的寶符,這次咱們就全玩完了!之前算好的分紅,不作數(shù)!”
那壯漢臉色難堪,大踏步走向陳平安,看也不看那老道,悶聲道:“更改分紅一事,好說,總不會虧了你�!�
老道人冷哼一聲。
心中翻江倒海,死死盯著那個白袍少年。
何時劍修也有這般強橫的體魄了?
再有那名仍然站在樹上的俊俏公子哥,也他娘的是一位擁有本命飛劍的劍修,難怪兩個人膽敢在異國他鄉(xiāng)橫著走,兩名劍修,三把本命飛劍,就算他們大搖大擺地從桐葉洲玉圭宗走到桐葉宗,只要不自己挑釁那幾座仙家府邸,尋常時候,幾個野修敢惹?
他們這撥人魚龍混雜,原本當然走不到一塊,但是因利而聚,雖然每個人的境界修為都算不得太高,可是各有所長,這一路又有幕后高人出謀劃策,所以哪怕是絞殺一位金丹修士,只要對方事先沒有察覺,一行人都可以掰掰手腕,說不得就有一樁潑天富貴到手。
比如他這次出手,就是盯上了那只年幼羊脂獸。
志在必得!
他們其實已經(jīng)足夠高估兩個年輕人了,沒想到還是這般難纏。
這一次有中年劍師放開手腳牽扯那少年,又有木法練氣士在這山林之間,得天獨厚,竟然驅(qū)使一棵棵古木拔地而起,如一位位老人蹣跚而行,壯漢掏出一顆朱紅丹丸,丟入嘴中,臉上肌膚變得滾燙通紅。
他要再次請神降真!
大樹的樹枝如一條條長鞭,狠狠砸向陳平安,躲避過程當中,陳平安還要及時避開一兩條陰險刁鉆的青色劍芒,一時間險象環(huán)生。
好在陸臺很快傳來心聲,傳授陳平安如何對付那些古怪樹木,之后陳平安每一拳都精準砸爛了貼在大樹之上的一小串隱蔽字訣,只有當陳平安成功打碎字訣之后,才會有銀光崩碎的景象,大樹隨之倒塌,綠葉蔭蔭的樹木便會瞬間枯萎。
陸臺還提醒陳平安,囚禁兩把飛劍的符箓派道人,所謂的二十彈指,未必是真,極有可能會是三十彈指,甚至符箓支撐的時間更加長久。
陳平安面無表情,應該是無法分心,打爛了所有古怪樹木后,那名已經(jīng)棄了鐵鞭的壯漢已經(jīng)請神成功,一雙眼眸雪白,沒有半點人性光彩,如一尊神祇冷漠俯瞰人間。
但是陸臺心中有些詫異。
因為他察覺到陳平安,在聽到自己的提醒后,根本就沒有泛起任何心湖漣漪,顯然是早就洞悉老道人的那份算計,才能如此心境鎮(zhèn)定。
小小年紀,卻是個老江湖啊。
陸臺一手撐在樹干上,相比陳平安與各路豪杰的一通廝殺亂戰(zhàn),他這邊就很無聊了。
他的飛劍“針尖”,已經(jīng)殺不掉那個老陣師,陶罐里冒出的陰魂黑煙,也奈何不得他陸臺。
何況陸臺還隨手取出了一根五色絲繩,系在了手臂上,此物雖然比起女子裝束時的彩色腰帶,差了十萬八千里,可是對尋常練氣士而言,已是相當不俗的法寶,纏繞手臂的那五彩繩子,分別是續(xù)命芯,可以增長靈氣的汲��;辟兵繒,能夠刀槍不入,當然不是所有兵器都無法近身,否則品相就是半仙兵而不是法寶了;避邪索,這根繩子的線頭,如一條通靈小蛇高高揚起,能夠吹散邪祟煞氣;吐劍絲,可以單獨飛掠而出,有點類似一名劍師駕馭的飛劍;最后是一條袖珍細小的縛妖索。
陸臺這件法寶,強大之處,在于全面,攻防兼?zhèn)洹?br />
不過歸根結(jié)底,只要不是高出別人一兩境的金丹元嬰,誰都怕水磨工夫,怕被螞蟻咬死象。
好在今天有陳平安牽制住敵方主力,“閑來無事”的陸臺,便破天荒有些愧疚情緒,這次確實是大意了,沒想到對方膽子這么大,敢吆喝這么多人一起圍剿他們,毅力恒心更是一絕,足足跟了他們千里路程。
北邊戰(zhàn)場,那名邪道修士約莫是心疼不斷消散的黑煙,對老道人高聲喊道:“還有沒有枯井符,有的話趕緊丟一張出來,先欠著,回頭我和他一起湊錢還你!”
老道人氣得跳腳,罵道:“有你爹!”
邪道修士心頭一怒,但是當下只能隱忍不發(fā),想著來日方長,以后要好好與你這臭牛鼻子老道計較一番。
老道人根本就瞧不起那人鬼不分的邪道修士,似乎害怕二十彈指功夫的結(jié)束,悄悄抖了抖袖子,似乎在準備著什么。
兩張關(guān)押飛劍的符箓,顫動幅度越來越大。
老道人有苦難言。
起先他大聲開口,說只能困住飛劍二十彈指,如陸臺所猜測那般,是故意蒙蔽陳平安,希望他誤以為二十彈指后就能夠召回飛劍,大殺四方�?墒乾F(xiàn)在老道人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原來那兩張價值連城的寶符,真的只能困住飛劍二十彈指左右,而不是預期的四十彈指!
符箓名為枯井符。
能夠壓勝本命飛劍。
用雷擊木制成的小釘七枚,畫北斗狀,以秘術(shù)嵌入特殊符紙,再刮下大風尾內(nèi)落下的飛土一兩,必須是為八風之一的不周風,符箓圖案為劍困井中,符紙背書“不動”二字。這才是主干,其余符箓“枝葉”,還有許多環(huán)節(jié)。
是為桐葉洲符箓派旁門的一道上品秘符,雖然比不上陸臺所謂的“劍鞘符”和“封山符”,但也不容小覷,是中五境練氣士對付劍修的保命符,價值千金。
研制一張材質(zhì)繁瑣的枯井符,耗時更耗錢。
在方圓十丈內(nèi),只要祭出此符,遇到飛劍,就可使得劍修的本命飛劍,如人立井中,不能動彈。
符箓的品相高低,就看能夠困住那把飛劍多久。
若要打開禁制,只需開訣拂袖吹氣,“井中”飛劍即可自由遠去。
別人是十年磨一劍,老道人則是十年磨一符,如何珍惜都不為過。
兩處戰(zhàn)場,大戰(zhàn)正酣。
山林深處,有兩人遠遠眺望此處。
隔岸觀火。
一位正是在扶乩宗店鋪跟陸臺爭奪羊脂獸的客人,五短身材,其貌不揚,臉上略有得意。
另一位則是腰佩長劍的紅袍劍客,身材修長,器宇軒昂,此事伸手按住劍柄,看著那邊的戰(zhàn)場形勢,微笑道:“先前所有人都認為你小題大做,就連我也不例外,現(xiàn)在看來,虧得你謹慎,省去我不少麻煩。”
紅袍男子,是一位武道六境巔峰的劍客。
在桐葉洲的山下江湖,已經(jīng)算是名副其實的劍道大宗師,雖然已是古稀之年,可是依然面如冠玉,數(shù)十年間,仗劍馳騁十數(shù)國,罕逢敵手。
況且腰間長劍,是一把鋒利無匹的仙家法寶,使得這名劍客武夫,膽敢自稱“金丹地仙之下,一劍傷敵。龍門之下,一劍斬殺”,而且山上山下少有質(zhì)疑。
威名赫赫,而且風流無雙,不知有多少女子愛慕這位不求長生的江湖劍仙,甚至有些小道消息,云麓國的皇后趙氏都與此人有染,至于什么江湖名門的俠女仙子,對于這位紅衣劍仙的崇拜,更是不計其數(shù)。
不起眼的漢子笑道:“我馬某人的謹慎,是習慣使然,年輕的時候吃了太多虧和苦頭,所以牢記一事,對付這些出身好的仙師,咱們混江湖的,就得獅子搏兔,一口氣吃掉他們,否則哪怕僥幸贏了,也是慘勝,收獲不大�!�
紅衣劍客笑道:“馬萬法,之前說好,幫你們壓陣,以防意外,白袍少年背著的那把劍,早早就歸我了,現(xiàn)在意外出現(xiàn)了,當真需要我親自殺敵,那么……”
男人點頭道:“養(yǎng)劍葫不能給你,而且你也不是劍修,但是兩個小家伙身上,最少也有一件方寸物,里邊的東西,我要拿出來分紅,你可以拿走方寸物,如何?”
紅衣劍客瞇眼而笑,“極好�!�
漢子猶豫了一下,“雖然大局已定,可我們還是要小心,那白袍少年多半已經(jīng)捉襟見肘,說不得那個長得跟娘們似的家伙,還留有余力,不然你先對付這家伙?余下那個,便蹦跳不了�!�
紅衣劍客搖頭道:“樹上那個,手臂上有件法寶護身,又有飛劍暗中亂竄,我很難悄無聲息地一擊功成,倒是那個白袍少年,我可以一劍斬殺,到時候沒了同伴,比娘們還細皮嫩肉的小家伙,肯定要心神失守,到時候是我來殺,還是你親自出手,都不重要了�!�
漢子想了想,點頭答應道:“如此最好。”
然后他笑道:“老道士的兩張枯井符馬上要扛不住了,你何時出手?”
“正是此時!”
紅衣劍客身形已經(jīng)消逝,原地尚有余音裊裊。
先前腳下的樹枝竟是絲毫未動。
可見這位江湖大宗師的身形之迅捷,以及武道之高。
南邊戰(zhàn)場上,陳平安與請神降真的魁梧漢子,因為后者有兩人相助,雙方廝殺得難解難分,看似亂局還要持續(xù)許久。
一抹紅虹從天而落,快若奔雷,剎那之間撕開戰(zhàn)場,劍氣森森,充斥天地間。
出鞘一劍戳向白袍少年心口。
一劍戳中,毫無懸念。
紅衣劍客嘴角微翹,又是這般有趣又無趣。
又宰了一個所謂的修道天才。
但是下一刻,紅衣劍客就要暴掠而退,甚至打算連那把仙家法寶的佩劍都舍了不要。
因為命最重要。
在場眾人,一個個目瞪口呆,實在是這位劍道大宗師的闖入,氣勢太盛,所有人不敢畫蛇添足,都停下了手,省得被那位大宗師一劍斬殺少年后,隨手一劍又輕描淡寫地戳死他們,最后美其名曰誤殺。
到時候少了一人分一杯羹,就意味著其余人都多出一點分紅,活著的家伙,誰會不樂意?
可是接下來一幕,讓人畢生難忘。
一直是一襲白衣勝雪的清秀少年,在被紅衣劍客一劍刺中心口后。
雪白長袍以劍尖心口處為中心,令人炫目的一陣陣漣漪蕩漾開來,露出了這件長袍的真容。
一件金袍!
仿佛有一條條蛟龍隱沒于金色的云海。
陳平安不再故意壓制這件海外仙人遺物的法袍威勢,不再故意多次露出破綻,自求傷勢,讓自己瞧著鮮血淋漓。
所以這一劍刺中了金袍,卻沒能刺破法袍半點。
陸臺沒有開口說。
但是陳平安偏偏一直在等待這一刻。
等著躲在幕后的高人來一錘定音。
不來,陳平安不虧。
來了,陳平安大賺。
這一路行來,從第一次離開驪珠洞天去大隋書院,再到第二次離開家鄉(xiāng)去往倒懸山。
無時不刻的謹小慎微,日復一日的追求“無錯”,陳平安終于有了回報。
轉(zhuǎn)瞬之間。
紅衣劍客剛剛松開劍柄,就被不管不顧大踏步抵住劍尖前行的少年,給伸手抽出背后長劍。
一劍削去了頭顱。
就算是陸臺都要目瞪口呆,然后環(huán)顧四周,對著那些肝膽欲裂的家伙嫣然一笑,“你們呀,千里送人頭,真是禮輕情意重�!�
陳平安反手將“長氣”放回劍鞘,向前走出數(shù)步,另一只手輕輕握住那把長劍,身形站定。
以倒持式持劍。
有那么點小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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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入土為安
紅衣劍客那具無頭尸體的腰間,有一抹不易察覺的淡淡金光,一閃而逝。
而滾落別處地面的那顆頭顱,眉心處,露出一滴緩緩凝聚而成的鮮血。
陳平安轉(zhuǎn)頭望向高樹枝頭的陸臺,后者一挑眉頭,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旋轉(zhuǎn),有“一絲”金黃色的小玩意,在陸臺的手指縈繞,緩緩流轉(zhuǎn)。若非陳平安眼力極好,根本就發(fā)現(xiàn)不了。
陳平安身上那件“水落石出”的金色法袍,“金醴”,肩頭那處被劍師劍芒割破的地方,早已自行修繕縫補,毫無瑕疵。
一位上五境仙人的遺物,能夠被元嬰老蛟常年穿在身上,當然不會是尋常的法袍,桂花島上那位玉圭宗元嬰供奉的法袍“墨竹林”,仍是要比這件金醴遜色不少。
它如讓人驚鴻一瞥的美人,很快就轉(zhuǎn)入屏風之后,遮掩了傾城之姿,于是陳平安身上重新變回了白袍樣式。
兩張枯井符在空中砰然炸裂。
初一和十五兩把飛劍,就此脫困,再無束縛。
陳平安能夠清晰感受到初一的那股憤怒神意,這很正常,因為就連十五這么溫順的性子,心意相通,傳來的情緒,都充滿了火氣。
陳平安只好在心中默念道:“你們別急。說不定敵人還有后手�!�
飛劍初一,在空中肆意往來,帶起一條條白虹劍光,令人觸目驚心。
幽綠顏色的飛劍十五明顯有些幽怨,圍繞著陳平安緩緩飛旋,很是疑惑不解。
它們當然是世間一等一的本命飛劍。
不過卻不是陳平安的本命之物。
雙方不是那種君臣、主仆關(guān)系,而像是陳平安帶著兩個心智初開的稚童,一個脾氣暴躁,一個性情溫馴而已。
不過陳平安覺得這樣也不錯。
山林間的氣氛凝重且詭譎。
作為定海神針的紅衣劍客已死,死得那叫一個毫不拖泥帶水,如果不是身形化虹而至,來勢洶洶,隨后那刺心一劍的風采堪稱絕世,所有人估計都要以為這家伙,是個欺世盜名的江湖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