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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其余飛擲而來的利器,如出一轍,皆是不等近身就已經(jīng)崩碎。

    紅袍老人有些惱火,不是被這撥攻勢攔阻的緣故,而是氣憤那個老家伙的待客之道,太小瞧人了,只是讓這些金甲傀儡出手,好歹將地底下牢籠中的那幾頭老伙計放出來,還差不多。

    紅袍老人冷笑道:“老瞎子,你莫不是在別人地盤住久了,就真忘了主人是誰?就拿這些給我撓癢癢嗎?!”

    只見他一巴掌拍去,地上一具金甲傀儡被瞬間砸入地下,塵土飛揚。

    之后出手不停,大地上出現(xiàn)一連串爆竹聲般響聲,一尊尊巍峨如山的金甲傀儡全部給拍得不見蹤跡。

    山巔那個矮小老人轉(zhuǎn)過頭,“望向”那兩頭站在這座天下頂點的大妖。

    他的眼眶竟是空的,如同兩座漆黑不見底的深淵。

    這個被稱呼為老瞎子的矮小老人,還在那邊撓腮幫。

    照理來說,若是同樣的十三境修士,或是那些個屈指可數(shù)的隱秘十四境,在自家打架,除非外人帶著不太講理的兵器,當(dāng)然,這種玩意兒,同樣是幾座天下加在一起,都數(shù)的過來,除了四把劍之外,比如一座白玉京,或是某串佛珠,一本書,除此之外,在家天下,一般都是立于不敗之地的,甚至打死對方都有可能。

    尤其是躋身失傳二境的第一層境界后,如果吃飽了撐著,去往別處天下撒歡,被那座天地的大道規(guī)矩壓制,那是最“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

    只是天大地大的,總有那么幾個例外,有何奇怪。

    比如這個老瞎子,蠻荒天下的外來戶,卻硬生生活得比主人家還逍遙。

    又比如浩然天下那個臭牛鼻子。

    老瞎子沙啞開口道:“換那個家伙來聊還差不多,至于你們兩個,再站那么高,我可就要不客氣了�!�

    那個身上帶了五把劍的“年輕人”,笑了笑。

    作為年紀(jì)最輕的一位上五境劍修大妖,參加過那場驚天動地的大戰(zhàn),甚至還贏了劍氣長城的劍仙,使得對方不得不淪為倒懸山看門人之一。

    他覺得腳底下那個老瞎子確實是很厲害,卻也不至于厲害到無法無天的地步。

    紅袍老者臉色陰晴不定,一身兇悍戾氣幾乎要使得四周的光陰長河都要停滯。

    可最后他只是冷哼一聲,轉(zhuǎn)身而走。

    那位戰(zhàn)功彪炳的年輕劍仙大妖稍稍猶豫,心湖間就響起略顯焦急的話語,“快走!”

    驀然之間,一股巨大的拉扯力,席卷這位劍修大妖。

    劍仙大妖正要借此機會出劍,會一會那個老瞎子,卻發(fā)現(xiàn)紅袍老者怒吼一聲,抓住他的肩頭,使勁往天幕拋去。

    然后紅袍老者一揮大袖,滾出一條洶洶血河,試圖打斷那股已經(jīng)盯上晚輩劍修的氣機。

    天地翻轉(zhuǎn),氣機絮亂。

    感受到一陣大道壓肩窒息感覺的紅袍老者臉色微變,使勁揮動大袖,一條條鮮血長河幾乎要匯聚成一座巨湖,厲色道:“老瞎子,你信不信我將你這十萬大山就此毀去?!”

    老瞎子停下?lián)先鶐偷膭幼鳌?br />
    就在此時,一個威嚴(yán)嗓音傳入這座極大的“小天地”,“夠了。”

    紅袍老者憤憤然停下手,收起神通,鮮血長河返回大袖。

    老瞎子伸手一抓,將那劍仙大妖一把拽在腳邊,蹲下身,滿臉驚駭?shù)哪贻p大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動彈不得,矮小老人伸手從他眼眶中摳出一顆眼珠子,放入嘴中咀嚼,轉(zhuǎn)頭呸了一聲,吐在地上,結(jié)果給那條瘦骨嶙峋的老狗流著口水,飛奔而至,一口吞下。

    老瞎子站起身,用腳尖一挑,將那少了一顆眼珠子的劍仙大妖踢向空中,“這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天地重歸寂靜。

    老瞎子雙手負(fù)后,走向院門,看著那條老狗,嗤笑道:“狗改不了吃屎�!�

    又開始抬手撓腮幫,轉(zhuǎn)身走向山崖畔,總覺得這幅畫卷上有些地方的“筆墨”,還需要刪減或是增加。

    就這么一直站著。

    老瞎子突然皺了皺眉頭,猶豫了一下,手指微動,那些再度起身的金甲傀儡重新落座。

    這次的客人,是一位老人和一位年輕女子,來自劍氣長城。

    老瞎子對那風(fēng)塵仆仆的年輕女子,露出一個連他自己都覺得別扭的笑意,恐怕誰見到了,都只會覺得陰森恐怖。

    然后他轉(zhuǎn)頭望向那個老頭子,怒道:“陳清都,別來煩我!這次我誰也不幫!”

    劍氣長城的老大劍仙,陳清都。

    陳清都問道:“你還是個人嗎?”

    老瞎子答道:“你捫心自問,我們還是人嗎?”

    陳清都點頭道:“我是�!�

    老瞎子沉默片刻,問道:“兩座天下打得再厲害,能有當(dāng)年厲害?撐死了不過是將那個一,打得更加破碎而已,當(dāng)年是如此,一千年一萬年之后,能變到哪里去?世道還不照樣是這么個鳥樣?意義何在?說不定徹底掀翻了打爛了才好,重新歸一�!�

    陳清都說道:“活該你眼瞎�!�

    老瞎子突然笑了,“總好

    過你這條替人賣命的看門狗吧。狡兔死走狗烹,一次不夠,還要再嘗一嘗滋味?我看你們這些刑徒遺民,當(dāng)初之所以落了個今日田地,就是陳清都你們這些人連累的。我在這邊待了這么久,知道為什么一直不愿意往北邊瞧嗎,我是怕一看到你們這個天底下最大的笑話,會把我活活笑死�!�

    老瞎子指了指院門口那條瑟瑟發(fā)抖的老狗,“你瞧瞧你陳清都,比它好到哪里去了?”

    老瞎子偏轉(zhuǎn)視線,對那個年輕女子沙啞笑道:“寧丫頭,你可別惱,與你無關(guān),你還是很不錯的�!�

    寧姚默不作聲。

    陳清都很快就帶著寧姚離去。

    老瞎子輕輕嘆息一聲,再無心情去欣賞那幅尚未完工的山河畫卷,走向院門,看到那條諂媚抬頭吐舌頭的老狗,老瞎子驟然間伸出一腳,重重踩在老狗的背脊上,它立即嗚咽求饒,老瞎子直接將這頭生命力無比頑強的遠(yuǎn)古大妖,踩斷了整條脊梁骨,反正靠著那顆年輕大妖的眼珠子,它很快就可以恢復(fù)。

    老瞎子嘀嘀咕咕,步入院子。

    劍氣長城那邊的墻頭上。

    老大劍仙盤腿而坐,寧姚在喝酒。

    陳清都淡然道:“不用替我打抱不平,老瞎子才是當(dāng)初最受傷的那個人,所以不是外界傳聞那般,跟蠻荒天下的祖妖大戰(zhàn)一場,輸了才丟掉的雙眼,而是很早之前,他自己伸手剮出的眼珠子,一顆丟在了浩然天下,一顆摔在了青冥天下。我這次去找他,為的就是想要親耳聽到他那句‘誰也不幫’,已經(jīng)很好了。”

    寧姚點點頭。

    寧姚喝過了半壺酒,轉(zhuǎn)頭望向老大劍仙。

    陳清都?xì)庑Φ溃骸皩幯绢^,我不是說你,你倒是回自己家瞧去啊,這兒可陳爺爺我的地盤,哪有被你趕人的道理?”

    雖然嘴上這么說,老人仍是跳下墻頭,走回自己茅屋。

    其實他是知道原因的,那個小子曾經(jīng)在這墻頭上打過拳嘛。

    寧姚從袖中拿出一支卷軸,將酒壺放在一邊,然后趴在墻頭上,攤開那幅光陰長河走馬燈,這已經(jīng)是第三遍還是第四遍了?

    畫卷上,場景是在那個她也去過的神仙墳,一群孩子正在放紙鳶,有個黝黑干瘦的孩子,一個人遠(yuǎn)遠(yuǎn)坐在別處,顯得形單影只,有同齡人放飛紙鳶的奔跑過程中,路過那個家伙身邊,拽了拽紙鳶,然后蹲下身,撿起一塊泥巴,狠狠丟擲過去,看到那個轉(zhuǎn)身就跑的身影,手有紙鳶的高大孩子,哈哈大笑。

    寧姚伸出一根手指,在那幅畫卷上敲了敲,剛好戳在那個高大孩子的腦門上,她嘀嘀咕咕了一些。

    她然后收回手,就這么安安靜靜看完這幅畫卷。

    咫尺物當(dāng)中,其實還有不少,不過她每次都只會看一幅。

    她翻轉(zhuǎn)身,雙手疊放在后腦勺下邊,輕輕搖晃一條腿。

    喜歡他,與畫卷無關(guān)。

    看過了一幅幅畫卷,只是從喜歡,變成了更喜歡。

    她寧姚,喜歡誰,與天地?zé)o關(guān)。

    陳平安可以為了她,傻乎乎練習(xí)一百萬拳。

    可這很了不起嗎?

    寧姚睜開眼睛,她覺得自己哪怕死一百萬次,都可以繼續(xù)喜歡他。

    ————

    茅小冬告訴陳平安,大隋京城的暗流涌動,已經(jīng)不會影響到山崖書院,最開心的當(dāng)然是李寶瓶,拉著陳平安開始逛蕩京城四方。請小師叔吃了她經(jīng)常光顧的兩家陋巷小飯館,看過了大隋各處名勝古跡,花去了足足大半個月的光陰,李寶瓶都說還有小半有趣的地方?jīng)]去,但是通過崔東山的閑聊,得知小師叔如今剛剛躋身練氣士二境,正是需要日夜不休汲取天地靈氣的關(guān)鍵時期,李寶瓶便打算按照家鄉(xiāng)規(guī)矩,“余著”。

    陳平安開始真正修行。

    以白天特定時辰的純正陽氣,溫煦臟腑百骸,抵御外邪、渾濁之氣的侵蝕氣府。

    以夜間某些時刻汲取的清靈陰氣,著重滋潤兩座已經(jīng)開府、安放本命物的竅穴。

    由于金色文膽的煉化,很大程度上涉及到儒家修行,茅小冬就親自拿出一部詩集,指點陳平安,通讀歷史上上最著名的百余首塞外詩。

    得知陳平安這么遙遠(yuǎn)的游歷,竟然在兩洲版圖上,連一座古戰(zhàn)場遺址都不曾親臨觀摩,只有在那小小的藕花福地,看過一群僧人在一座戰(zhàn)場誦經(jīng)念佛,所以又將陳平安教訓(xùn)了一通。

    日夜游神真身符,已經(jīng)被茅小冬“關(guān)門”,不然符箓品秩再高,靈氣流逝速度再慢,都不是一件好事。

    至于開門之法,則是崔東山在陳平安詳細(xì)講述真身符的來歷后,崔東山回去揣摩、搗鼓一番,真就成了。

    崔東山舔著臉說想要翻翻那本《丹書真跡》,他愿意每翻一頁書,支付給先生一顆小暑錢。

    陳平安沒答應(yīng)。

    裴錢陪著陳平安和李寶瓶逛了幾次,實在是覺得在書院更舒服些,每天走來走去,晨出晚歸,累個半死,哪里有在崔東山院子那邊跟李槐吹牛打屁、玩五子棋,后來就找借口留在書院,陳平安也覺得裴錢走了這么遠(yuǎn)的路,一步不比他們少,

    就由著裴錢在書院嬉戲打鬧,不過每天還會檢查裴錢的抄書,再讓朱斂盯著裴錢的走樁和練刀練劍,關(guān)于習(xí)武一事,裴錢用不用心,不重要,陳平安不是特別看重,但是一炷香都能不少。

    茅小冬經(jīng)常會與陳平安閑聊,其中有說到一句“法令,只是治國工具,而非制治清濁之源�!�

    應(yīng)該是茅小冬擔(dān)心陳平安這位小師弟,不小心在法家一途上越走越遠(yuǎn),不得不出聲提醒。

    茅小冬當(dāng)時笑道:“這句話可不是我們?nèi)迳f,不是故意貶低法家而抬高儒學(xué),而是一位名垂青史的中土法家酷吏,他自己說的�!�

    陳平安點頭認(rèn)可。

    在崔東山的院子里,裴錢經(jīng)常和李槐湊在一起,翻來覆去,看那幾本江湖俠客的演義,看得有快有慢,所以經(jīng)常會為了該不該翻書頁而爭吵,偶爾李寶瓶也會陪著看一會兒,不過裴錢和李槐喜歡看那刀光劍影、血肉橫飛,蕩氣回腸的生生死死。

    李寶瓶也看這些,只是更喜歡看那些可能連名字都沒有的人物,瞎琢磨,為何此人會在書上此地、說此話行此事。

    朱斂有天拿出一摞自己寫的文稿,是寫書中一位位俠女紛紛落難、慘遭江湖名宿和無名小輩欺辱的橋段,于祿偷偷看過之后,驚為天人。

    朱斂覺得于祿不愧是自己的知己,極為投緣。

    崔東山書房那邊,堆滿了仙氣縹緲的古畫,一幅幅畫卷上有鳥語花香,有空山新雨,還有老叟寒江垂釣圖。

    結(jié)果當(dāng)晚就給李槐和裴錢“畫蛇添足”,在這些傳世名畫上邊,擅自勾勾畫畫,大煞風(fēng)景。

    比如在裴錢為鳥雀畫上鳥籠,歪歪扭扭,靈感來自青鸞國那位柳氏小姐的那只鸞籠。

    李槐在孤舟蓑笠翁的船邊,畫了條比小舟還要巨大的怪魚。

    崔東山見到之后,也不生氣。

    崔東山某天拿出一幅怪癖的宮廷畫作,骷髏鬼怪消暑圖,怡然自得,說是要給裴錢長長見識。

    裴錢看得仔細(xì),結(jié)果一具骷髏剎那之間變大,幾乎要沖破畫卷,嚇得裴錢差點魂魄飛散,甚至只敢呆呆坐在原地,無聲哭泣。

    一直到見著了陳平安也只是抿起嘴巴。

    結(jié)果崔東山就被陳平安追著打,連拳帶腳,破口大罵,臟話連篇,連龍泉郡家鄉(xiāng)方言都從嘴里蹦出來了。抓起一掃帚,砸在崔東山后腦勺上,崔東山飛撲出去,倒地裝死,才算勉強逃過一劫。

    崔東山偶爾也會說些正經(jīng)事。

    這天一堆人不知怎么就聊起了人之壽命一事,崔東山笑道:“應(yīng)該知道蛇蛻皮吧?先生生長在鄉(xiāng)野之地,應(yīng)該看到過不少。”

    陳平安點點頭,李寶瓶裴錢和李槐也點頭。

    崔東山笑瞇瞇道:“若說人之魂魄為本,其余肌膚、骨肉為衣,那么你們猜猜看,一個凡夫俗子活到六十歲,他這輩子要更換多少件‘人皮衣裳’嗎?”

    裴錢覺得這個說法,有些讓她毛骨悚然。

    崔東山笑瞇瞇伸出一根手指。

    裴錢瞪大眼睛,“十件?”

    李寶瓶皺眉道:“一百?”

    李槐純粹是為了拆臺,他就喜歡跟李寶瓶和裴錢抬杠,大大咧咧道:“一千!”

    崔東山點頭道:“人這輩子,在不知不覺間,要更換一千件人皮衣裳�!�

    崔東山繼續(xù)道:“再加上那些冥冥之中無比契合天地的氣府竅穴,所以世間有靈眾生,成為精魅之后,都愿意化作人形。”

    “你們家鄉(xiāng)龍窯的御制瓷器,明明那么脆弱,不堪一擊,最怕磕碰,為何皇帝陛下還要命人燒造?不直接要那山上的泥巴,或是‘體魄’更結(jié)實些的陶罐?”

    李槐笑呵呵道:“好看唄,值錢啊。崔東山你咋會問這種沒腦子的問題?”

    崔東山罵道:“對對對,就你有腦子,長得就虎頭虎腦,虎了吧唧的�!�

    李槐做了個鬼臉,嬉皮笑臉道:“不聽不聽,王八念經(jīng)�!�

    陳平安會心一笑。

    陳平安有天坐在崔東山院子廊道中,摘了養(yǎng)劍葫卻沒有喝酒,手心抵住葫蘆口子,輕輕搖晃酒壺。

    小院暫時四下無人,難得片刻清靜。

    在煉出水、金兩件本命物后,煉制第三件五行之屬的本命物,就成了繞不過的一道坎。

    但是按照張山峰的說法,尋常練氣士,三件就本命物夠了,一攻一防,最后一件幫助練氣士更快汲取靈氣,已是地仙之下修士相當(dāng)不俗的成就。

    關(guān)于初一和十五兩把飛劍,能否煉制為陳平安自己的本命物,崔東山說得語焉不詳,只說那把元嬰劍修的離火飛劍,贈送給謝謝后,即便被她成功煉制為本命物,可相較于劍修的本命飛劍,看似相差不大,實則云泥之別,比較雞肋,不過所謂的雞肋,是相較于上五境修士而言,尋常地仙,有此機遇,能夠剝奪一位地仙劍修的本命飛劍,化為己用,還是可以燒高香的。

    火,土,木。

    剩余三件本命物。

    以大驪王朝五色社稷土,作為本命物的想法,早前陳平安就已經(jīng)徹底打消。

    觀道觀的老觀主,曾經(jīng)讓那背著巨大葫蘆的小道童捎話,其中提及過阮秀姑娘的火龍,可以拿來煉化,可陳平安又沒有失心瘋,別說是這種喪心病狂的勾當(dāng),陳平安光是一想到阮邛那種防賊的眼神,就已經(jīng)很無奈了�?峙逻@種念頭,只要給阮邛知道了,自己肯定會被這位兵家圣人直接拿鑄劍的鐵錘,將他錘成一灘肉泥。

    那就先不去想五行之火。

    所以最后剩下的,就是木。

    陳平安其實有些打算,就是那棵被砍倒的老槐樹,不過當(dāng)時就給老百姓們瓜分殆盡,那把留在劍氣長城的槐木劍,就是當(dāng)年他讓小寶瓶去扛回來的槐枝之一。

    宋集薪說過家鄉(xiāng)的變化,顯然如今小鎮(zhèn)百姓一個比一個精明,牛角山的包袱齋眼力又不差,未必會留給陳平安撿漏的機會了。

    陳平安愁得直撓頭。

    向后躺去。

    如今是五境巔峰的純粹武夫。

    二境練氣士,萬事開頭難,陳平安自己最清楚這個二境修士的來之不易。

    背著把半仙兵的劍仙,只是除非拼死一搏,否則拔劍都不易。

    養(yǎng)劍葫有兩把飛劍,本命小酆都的十五還好,初一已經(jīng)快要造反了,與陳平安心意相通,幾乎每天都要嚷嚷著吃那最后、也是最大的一塊長條狀斬龍臺。

    穿著法袍金醴,好在七境之前穿著都無礙,反而能夠幫忙快速汲取天地靈氣,很大程度上,等于彌補了陳平安長生橋斷去后,修行天資方面的致命缺陷,不過每次以內(nèi)視之法巡游氣府,那些水運凝結(jié)而成的綠衣小童,仍是一個個眼神幽怨,顯然是對水府靈氣經(jīng)常出現(xiàn)入不敷出的情況,害得它們身陷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尷尬境地,所以它們特別委屈。

    倒是那個金色文膽顯化的儒衫小人兒,讓陳平安有些意外之喜,騎著那條純粹真氣凝聚而成的火龍,每天耀武揚威,逍遙快活,幫著陳平安巡狩自身小天地,此舉能夠裨益魂魄,幫助陳平安拓展筋脈,而且一些一次次大戰(zhàn)死戰(zhàn)后遺留下來的沉疴雜質(zhì),隱匿在魂魄深處的渾濁污穢之氣,被小人兒騎乘那條火龍,好似一位大將軍,單槍匹馬在那邊攻城拔寨,勤勤懇懇,清掃躲藏在深山老林的反賊余孽。

    不過它和火龍,與水府那撥同樣勤勉持家的綠衣童子,明顯不太對付,雙方已經(jīng)擺出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

    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成為一位練氣士后,陳平安其實頭一遭有些茫然。

    要做取舍。

    為了活命,練拳走樁吃苦頭,陳平安毫不猶豫。

    可是如今性命無憂,只要愿意,今天立即躋身六境都不難,如那富裕門戶之人,要為掙金子還是銀子而煩惱,這讓陳平安很不適應(yīng)。

    骨子里當(dāng)慣了窮光蛋,總覺得死死握在手里的一袋子銅錢,或是米缸里的那薄薄一層米,才是真正屬于自己的。

    身邊即便有了座金山銀山,仍是覺得它們今天即便是自己的,一覺醒來,明天就會是別人的了。

    陳平安知道這樣不對,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在這件事上,不能說寸步不前,可終究是進展緩慢。

    陳平安其實在幾年中,知道許多事情已經(jīng)改了許多,比如不穿草鞋、換上靴子就別扭,差點會走不動路。比如穿了法袍金醴、頭別玉簪子,總覺得自己就是書上說的那種沐猴而冠。又比如為了那個曾經(jīng)與陸臺說過的夢想,會買許多破費銀子的無用之物,想要有朝一日,在龍泉郡有個家大業(yè)大的新家。

    陳平安翹起腿,輕輕搖晃。

    蓮花小人兒鬼鬼祟祟從地底下探頭探腦,一溜煙兒飛奔上臺階,最后爬到了陳平安腳背上坐著。

    陳平安伸出手指豎在嘴邊,示意不要說話。

    自從崔東山第一次出現(xiàn)在青鸞國那座村莊,蓮花小人兒就幾乎不露面了,這是陳平安要它做的,它雖然不明白,卻也照做。

    只有一條胳膊的蓮花小人兒伸手捂住嘴,笑著使勁點頭。

    陳平安晃著腿,小家伙像是在蕩秋千,如果不是始終捂著嘴,它早就要咯咯笑出聲了。

    一看到歡快的蓮花小人兒,陳平安就心境祥和了許多,那些雜念和煩憂,一掃而空。

    陳平安閉上眼睛,沒過多久,發(fā)現(xiàn)腳背一輕,轉(zhuǎn)頭睜眼望去,小家伙學(xué)著他躺著翹腿呢。

    給陳平安發(fā)現(xiàn)后,它笑瞇起了眼。

    陳平安側(cè)身而臥,它也有樣學(xué)樣。

    陳平安開始搖頭晃腦,看似念念有詞,卻不發(fā)出聲音。

    小家伙依葫蘆畫瓢,模仿陳平安。

    一大一小,其實都不知道自己在念叨個什么。

    陳平安并不知道。

    崔東山就在小院院墻外,腦袋靠著墻壁,身體像是一座……斜坡。

    崔東山知道陳平安,為何故意讓蓮花小人兒躲著自己。

    因為在陳平安眼中,當(dāng)下無憂無慮的蓮花小人兒,就已經(jīng)是最好的了。

    他甚至都不想、也不愿意去知道蓮花小人兒,是不是其實很稀罕,是不是很價值連城,是不是大有用處。

    所以崔東山憋得有些難受。

    因為他很想告訴陳平安,那個小家伙,真的真的很不簡單。

    但是崔東山不知為何,琢磨來琢磨去,雖然明知道告不告訴,在陳平安那邊,最后都會是一樣的結(jié)果,但是崔東山就這么思來想去,突然覺得不說就不說吧,其實也挺好的。

    崔東山一想通這點后,便滿臉笑意,恢復(fù)常態(tài),腦袋往后輕輕一磕,站直身體,悄無聲息地向前飄蕩而去。

    人生若有不快活,只因未識我先生。

    崔東山當(dāng)下十分快活,因為只要拿這句話去小寶瓶那邊邀功,說不定以后可以少挨一次拍印章。

    于是崔東山飛奔而去,到了學(xué)堂窗臺外,對著紅襦裙小姑娘擠眉弄眼。

    結(jié)果被教書先生一聲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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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一十七章

    那些入秋的喜怒哀樂

    不知不覺,由夏入秋。

    陳平安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溫養(yǎng),以勤補拙,兩件擱放本命物的氣府,靈氣飽滿。

    關(guān)于練拳和煉氣一事,陳平安盡量不太過厚此薄彼,但是隨著真正成為練氣士,近期每天必須耗費最少四個時辰去呼吸吐納,陳平安對于未來那個瓶頸的到來,就愈發(fā)清晰,總有一天,成為七境純粹武夫,再躋身練氣士中五境,就需要他再做出一次選擇。

    茅小冬有天玩笑道:“你在崔東山院子里修行的時候,也沒見你心疼書院的靈氣,為何當(dāng)初在東華山之巔,半點靈氣都不愿多占,是不是過于矯情了?”

    陳平安答道:“大規(guī)矩守住之后,就可以講一講入鄉(xiāng)隨俗和人之常情了,崔東山,謝謝,林守一,在這座院子,都可以憑借自己的境界,汲取靈氣,且書院默認(rèn)為無錯之舉,那么我自然也可以。這大概就像……小院外邊的的東華山,就是浩然天下,而在這座院子,就變成了一國一地,是一座小天地。沒有出現(xiàn)某種有違本心、或是儒家禮儀的前提下,我就是……自由的�!�

    陳平安說得斷斷續(xù)續(xù),因為經(jīng)常要思量片刻,停下想一想,才繼續(xù)開口。

    茅小冬點點頭。

    看來當(dāng)初在東華山之巔煉物之時,自己用心良苦的那番話,沒白說。

    茅小冬又問:“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行高于人眾必非之。你覺得道理在哪里?”

    陳平安答道:“本意應(yīng)該是告誡君子,要懂得藏拙,去適應(yīng)一個不那么好的世道,至于哪里不好,我說不上來,只覺得距離儒家心目中的世道,相差甚遠(yuǎn),至于為何如此,更是想不明白。而且我覺得這句話有點問題,很容易讓人誤入歧途,一味害怕木秀于林,不敢行高于人,反而讓很多人覺得摧秀木、非高人,是大家都在做的事情,既然大家都做,我做了,就是與俗同理,反正法不責(zé)眾�?梢坏┥罹看耸拢坪跤峙c我說的入鄉(xiāng)隨俗,出現(xiàn)了糾纏,雖說其實可以細(xì)分,因時因地因人而異,然后再去厘清界線,但我總覺得還是很費勁,應(yīng)該是尚未找到根本之法�!�

    這一次,陳平安仍是說得磕磕碰碰,于是陳平安忍不住好奇問道:“這類被世人推崇的所謂金玉良言,不否認(rèn),也確實能夠免去許多困苦,就像我也會經(jīng)常拿來自省,但它們真能夠被儒家圣賢認(rèn)可為‘規(guī)矩’嗎?”

    茅小冬哈哈大笑,卻沒有給出答案。

    茅小冬然后轉(zhuǎn)移話題,“白馬非馬,你怎么看?”

    陳平安答道:“崔東山曾經(jīng)說過此事,說那是因為圣人最早造字之時,不夠完善,大道難免不全,屬于無形中帶給世人的‘文字障’,時過境遷,后世創(chuàng)造出越來越多的文字,當(dāng)時是難題,如今就很好解決了,白馬自然是馬的一種,但白馬不等同于馬,可憐古人就只能在那個‘非’字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繞來繞去,按照崔東山的說法,這又叫‘脈絡(luò)障’,不解此學(xué),文字再多,還是白搭。例如別人說一件正確事,旁人以另外一件正確事去否認(rèn)先前正確事,旁人乍一聽,又不愿意刨根問底,細(xì)細(xì)掰碎,就會下意識覺得前者是錯,這就算犯了脈絡(luò)障,還有諸多以偏概全,順序混淆,皆是不懂來龍去脈。崔東山對此,頗為憤憤,說讀書人,甚至是賢人君子和圣人,一樣難逃此劫,還說天底下所有人,年幼時最該蒙學(xué)的,就是此學(xué),這才是立身之本,比任何高高低低的道理都管用,崔東山更說諸子百家圣賢文章,最少有半數(shù)‘拎不清’。懂了此學(xué),才有資格去領(lǐng)悟至圣先師與禮圣的根本學(xué)問,不然尋常讀書人,看似苦讀圣賢書,最終就只是造出一棟空中閣樓,撐死了,不過是飄在彩云間的白帝城,不著邊際。”

    茅小冬細(xì)細(xì)咀嚼后,笑道:“不全是那個小王八蛋的泄憤之言,還是有那么點嚼勁的�!�

    陳平安笑道:“崔東山愿意說,我只管聽,畢竟文圣老先生曾經(jīng)說過,讓我萬事多想想,總是好的,哪怕最后得出的結(jié)論,還是否定,可那看似多走的一圈心路,其實不是冤枉路�!�

    茅小冬拍掌而笑,“先生高妙!”

    然后茅小冬一臉期待,希冀著這個小師弟好歹有點悟性。

    陳平安忍著笑,懂了,道:“下次如果能夠見到文圣老先生,我會多聊聊茅山主�!�

    茅小冬輕聲道:“切記切記,莫要含蓄,我家先生不吃這一套,比如我說了這句‘先生高妙’,你到時候就原原本本照實說,哪怕添油加醋都無妨,卻絕對不能彎彎腸子�!�

    陳平安說自己記下了。

    最后茅小冬拿給陳平安一封來自大驪龍泉郡披云山的飛劍傳信。

    茅小冬離開。

    山崖書院如今管事的那撥人,有些人心搖晃,都需要他去安撫。

    時不時與陳平安閑聊,既是擺一擺師兄的架子,也算是忙中偷閑的散心事,當(dāng)然也有為陳平安心境一事查漏補缺的師兄本分職責(zé)。

    陳平安打開后,是北岳正神魏檗的熟悉字跡。

    先前陳平安給魏檗寄去了一封信,詢問關(guān)于西邊大山轉(zhuǎn)手賤賣山頭一事。

    陳平安對于魏檗這位最早、也是唯一殘存的神水國山岳正神,懷有一種天然的信任。

    魏檗在信上告訴陳平安,先前連同清風(fēng)城許氏在內(nèi),有總計九座山頭在尋找下家,阮邛、福祿街李氏等幾家都各有接手,暫時還剩下兩座,如果陳平安想要,他可以出面幫忙談價,而且魏檗建議剩余兩座雖然是給別人撿剩下的,其實陳平安買了還是不虧,還埋怨為何陳平安不早些寄信,不然他完全可以將那座牛角山吃下來,哪怕陳平安兜里神仙錢不夠,他魏檗可以先墊上,兩人瓜分牛角山,牛角山可是擁有一座包袱齋等于半賣半送的仙家渡口!

    陳平安又看了一遍書信,確保沒有遺漏什么隱藏玄機后,收入方寸物當(dāng)中。

    龍泉郡西邊大山,一座座靈氣充沛不輸寶瓶洲頂尖仙家府邸,這不假,可是山水氣運被分割得厲害,再者,地盤還是太小。對于那些動輒方圓百里、甚至是千里的仙家門派、宗字頭而言,那些單個拎出來,大多方圓十?dāng)?shù)里的龍泉山頭,實在是很難形成氣候。當(dāng)然,供奉一位金丹地仙,綽綽有余。

    陳平安覺得買山一事,可行。

    就去茅小冬書房那邊,提筆寫了一封信,請魏檗先商量個價格。

    讓裴錢跑腿,去交給一位書院專門負(fù)責(zé)此事的老夫子。

    坐在古色古香的書房內(nèi),陳平安想起最近一次閑聊,崔東山又隨口說起了青鸞國的佛道之辯,之前他給陳平安提及過關(guān)于諸子百家的“正經(jīng)”書籍,其實不多,所以順嘴就讓陳平安可以去書院藏書樓找出那幾本佛道兩家經(jīng)典。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離開書房,等待林守一煉氣告一段落,拉著他去了一趟藏書樓。

    路上,林守一笑問道:“那件事,還沒有想出答案?”

    陳平安愣了一下,隨即想起是在書院第一次拜訪林守一,后者所說的感激。

    陳平安苦笑道:“我是真猜不出來,好奇得很,你就別跟我打啞謎了。你要再不說,我離開書院之前,肯定要直接問你�!�

    林守一微笑道:“還記得那次山路泥濘,李槐滿地打滾,所有人都感到厭煩嗎?”

    陳平安想了想,“依稀記得,后來我是答應(yīng)給李槐也做一只書箱,他才破涕為笑,不再搗蛋了,不然估計我們一時半會兒別想趕路。不過這幾年,李槐懂事太多了�!�

    林守一問道:“那你還記不記得當(dāng)時跟我說了什么?”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

    林守一微笑道:“我知道你肯定記得�!�

    陳平安感慨道:“那么點小事,你還真上心了?”

    林守一點頭道:“當(dāng)時我最不合群,李寶瓶喊你小師叔,李槐與你最親近,就算是阿良,都喜歡跟他們兩個聊天打屁,朱鹿和朱河更是父女,唯獨我林守一,好像最不合時宜,雖然我表現(xiàn)得無所謂,可要說內(nèi)心半點不失落,怎么可能呢?所以其實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就不該跟你們一起去大隋求學(xué)�!�

    林守一聊起這些,這位在書院不茍言笑的修道美玉,竟然有些溫暖笑意,“然后你蹲在泥路上,轉(zhuǎn)頭對我說了兩句話,‘給你也做一只?’“反正也是順手隨便的”�!�

    林守一緩緩而行,“所以我當(dāng)時答應(yīng)了。”

    陳平安笑了起來,“我當(dāng)時沒多想,只覺得不這么說,你肯定不會要�?傻綍r候我給李槐做了書箱,就只有你沒有,我擔(dān)心你會因此而疏遠(yuǎn)小寶瓶和李槐,說實話,在那個時候,我有考慮你的心情,但更多還是想著三人當(dāng)中,你林守一歲數(shù)最大,性情又穩(wěn)重,以后到了書院,我要離開,就想著你能夠多照顧一些他們。”

    林守一點頭道:“這些,我其實當(dāng)時在路上就明白,但是我這個人有一點做得還算不錯,那就是別人對我的善意,我不會因為他對別人善意更多,而心有不平。”

    林守一笑容愈多,道:“后來在過河渡船上,你是先給李槐做的小書箱,我那只就成了你最后做的,自然而然,也就是你陳平安最熟手的那只竹箱,成了事實上最好的一只。在那個時候,我才知道,陳平安這個家伙,話不多,人其實還不錯。所以到了書院,李槐給人欺負(fù),我雖然出力不多,但我到底沒有躲起來,知道嗎,那時候,我已經(jīng)清清楚楚看到了自己的修道之路,所以我當(dāng)時是賭上了所有的未來,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大不了給人打殘,斷了修道之路,然后繼續(xù)一輩子當(dāng)個給爹娘都瞧不起的私生子,但是也要先做到一個不讓你陳平安瞧不起的人�!�

    陳平安點頭道:“這些我都記在心里�!�

    林守一笑道:“所以那次元嬰劍修刺殺小院過后,你陳平安到了院子里,最后故意坐在了我林守一身邊,我知道,你陳平安也知道,其實除了李槐那個缺心眼的,就算是裴錢,院子里所有人也都知道,你為何會獨獨坐在我身邊,是怕我早早涉足修行而且心高氣傲,卻在那場戰(zhàn)事中只能從頭到尾旁觀,所以肯定會感到失落,怕我林守一與你們愈行愈遠(yuǎn)吧�!�

    陳平安停下腳步,沒有否認(rèn)這些,笑問道:“那你知道我最感激你什么嗎?現(xiàn)在輪到你猜猜看了。”

    林守一直接搖頭道:“我這個人,比較認(rèn)死理,其余不去多想,這點跟你陳平安差了十萬八千里,我肯定猜不到�!�

    陳平安也沒有賣關(guān)子,說道:“你曾經(jīng)告訴我,天底下不是所有父母,都像我陳平安的爹娘這樣�!�

    林守一有些疑惑。

    陳平安伸出拳頭,伸出一根手指,笑道:“首先,我很高興你林守一愿意說這樣的話,說明你把我當(dāng)朋友了,畢竟你的身份,一直是你最大的心結(jié)。”

    陳平安伸出第二根手指,“這句話,我一直牢牢記住,以至于我在藕花福地那趟游歷結(jié)束后,和裴錢一直能夠走到這里,都要歸功于你這句話�!�

    陳平安最后伸出第三根手指,“而且聽過這句話后,我就像……一個窮光蛋,突然之間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是繼承了好大一筆家產(chǎn)的有錢人!一想到這個,我見著了再有錢的同齡人,比如后來成了朋友的范二,或是始終沒有成為朋友的皚皚洲劉幽州,我與他們相處,我都在有錢沒錢這種事情上,不覺得有什么好自慚形穢的。”

    林守一笑了笑,然后一語道破天機,“我估計宋集薪最記恨你這點。”

    陳平安點點頭。

    陳平安在藏書樓前停下腳步,抬頭仰望高樓,“林守一,我這點微不足道的善意,被你這么重視和珍惜,我很高興,特別高興。”

    林守一則說道:“這個世道,連好人也喜歡苛求好人,所以你也要珍惜我這么個朋友啊�!�

    陳平安笑道:“我會的!”

    林守一問道:“那么你送我東西,我將來回不回禮,是不是就不用斤斤計較了?”

    陳平安大手一揮,摟過林守一肩頭,“休想!”

    林守一微微巧勁,彈開陳平安,正了正衣襟,埋怨道:“要是給書院女子瞧見了這一幕,指不定就要少掉幾個仰慕者。我自然是不會喜歡她們,可也不討厭她們喜歡我啊�!�

    陳平安笑道:“我看在書院這些年,其實就你林守一鬼鬼祟祟,變化最大。”

    林守一與陳平安相視一眼,都想起了某人,然后莫名其妙就一起爽朗大笑。

    這大概就是朋友之間的心有靈犀。

    兩個同鄉(xiāng)人,談笑風(fēng)生,一起大步走入藏書樓。

    無數(shù)書上的道理,在等著他們?nèi)シ喓蛿X取。

    ————

    落魄山竹樓那邊,青衣小童剛剛從小鎮(zhèn)酒樓與朋友吃過了一場送行酒。

    粉裙女童坐在小竹椅上嗑瓜子,發(fā)現(xiàn)他好像有些興致闌珊,她問道:“沒跟你那位御江水神兄弟喝盡興?還是酒水錢太貴?”

    青衣小童一屁股坐在她旁邊的竹椅上,雙手托著

    腮幫,“江湖事,你不懂�!�

    粉裙女童伸過手,給他倒了些瓜子,青衣小童倒是沒拒絕。

    之前那位黃庭國御江水神,通過青衣小童,順利得到了一塊無比值錢的太平無事牌。

    然后得了黃庭國朝廷禮部許可關(guān)牒,離開轄境,過關(guān)大驪邊境,拜訪落魄山。

    青衣小童帶著那位最要好的江湖兄弟,逛了不少地方,粉裙女童估計這家伙沒少在那水神面前吹牛皮。

    青衣小童磕完了瓜子,一陣愁悶哀嚎,一通抓耳撓腮,然后瞬間平靜下來,雙腿筆直,沒個精神氣,癱靠在竹椅上,緩緩道:“江河正神,分那三六九等,喝酒的時候,我這位兄弟說來的路上,見著了鐵符江那位品秩最高的江神,很是羨慕。就想要讓我跟大驪朝廷美言幾句,將一些支流江河,劃入他的御江轄境�!�

    “那他給你打點關(guān)系的神仙錢了嗎?”

    “沒呢。”

    粉裙女童眼神古怪。

    青衣小童瞪了一眼她,惱火道:“可不是我這兄弟小氣,他自己說了,兄弟之間,談這些銀錢來往,太不像話。我覺得是這個理兒。我現(xiàn)在只是愁該進哪座廟燒哪尊菩薩的香火。你是知道的,魏檗那家伙一直不待見我,上次找他就一直推托,半點義氣和情誼都不講的。咱們家山頂那個長了顆金腦袋的山神,說話又不頂用�?な貐区S,姓袁的縣令,之前我也碰過壁。倒是那個叫許弱的,就是送我們一人一塊太平無事牌的劍客,我覺得有戲,只是找不到他啊�!�

    粉裙女童嗑著瓜子,小聲問道:“就算找著了廟,你有那供奉錢嗎?”

    青衣小童有些底氣不足,“那個許弱,不一定跟我收錢的。你看許弱跟我們老爺關(guān)系那么好,好意思收我錢嗎?實在不行,我就先欠著,回頭跟老爺借錢還給許弱,這總行了吧?”

    粉裙女童難得發(fā)火,怒道:“你怎么回事?!怎么總惦念著老爺?shù)腻X?”

    青衣小童嘟囔道:“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有什么稀奇,誰還沒有個落魄時候,再說了,咱們這兒不就叫落魄山嘛。得怪老爺,挑了這么座山頭,名字取得不吉利�!�

    粉裙女童更加生氣,“你這都能怪到老爺身上?你良心是不是給狗吃了?!”

    要是換成其它事情,她敢這么跟他說話,青衣小童早就火冒三丈了,可是今天,青衣小童連生氣都不太想,提不起勁兒。

    就在此時,最近一年已經(jīng)極少蒞臨落魄山的魏檗,出現(xiàn)在道路上,緩緩走來。

    青衣小童一個蹦跳起來,飛奔過去,無比諂媚道:“魏大正神,怎么今天得空兒來我家做客啊,走路累不累,要不要坐在竹椅上,我給你老人家揉揉肩捶捶腿?”

    魏檗伸手按住那個家伙的腦袋,“一邊涼快去。”

    青衣小童雙手抱住魏檗的一只袖子,結(jié)果給魏檗拖拽著往竹樓后邊的池塘。

    粉裙女童搖搖頭,實在是丟盡了自家老爺?shù)哪槨?br />
    魏檗蹲在池水清澈見底的小塘旁邊,那顆金蓮種子已經(jīng)開始抽芽。

    青衣小童蹲在一旁,“魏老神仙,我跟你商量個事唄?”

    魏檗凝視著那顆極其珍貴的種子,畢竟是道家掌教陸沉在這座天下的“遺物”之一。這也是神水國國祚斷絕那么久,卻依舊藕斷絲連、氣數(shù)未盡的根源所在,更是他魏檗盯上了鐵符江那位江河正神楊花的理由。作為神水國僅存的神祇余孽,在當(dāng)年那場浩劫中,魏檗能夠逃出生天,茍延殘喘至今,直到一舉成為大驪王朝的北岳正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當(dāng)然魏檗自己的隱忍,也至關(guān)重要,人不自救天不救。

    魏檗語氣淡漠,一句話直接打消了青衣小童的那點僥幸心,“那御江水神,把你當(dāng)傻子,你就把傻子當(dāng)?shù)眠@么開心?”

    青衣小童憤懣起身,走出幾步后,轉(zhuǎn)頭見魏檗背對著自己,就在原地對著那個礙眼背影一通亂拳腳踢,這才趕緊跑遠(yuǎn)。

    魏檗最后離開落魄山之前,對坐在竹椅上的兩個小家伙笑道:“你們老爺,很快就會回來了�!�

    魏檗揚長而去。

    粉裙女童無比雀躍,只是不知為何,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本該跟她一樣驚喜高興的青衣小童,怔怔坐在竹椅上,神色恍惚。

    她輕聲問道:“怎么了?”

    青衣小童喃喃道:“你已經(jīng)那么傻了,結(jié)果我還給魏檗說成了傻子,你說我們老爺這次見到了我們,會不會很失望啊。”

    粉裙女童氣呼呼站起身,不再理睬這個好心當(dāng)作驢肝肺的家伙,她去提了一桶水拿了抹布,開始仔仔細(xì)細(xì)擦拭竹樓。

    青衣小童彎著腰,托著腮幫,他曾經(jīng)無比憧憬過一幅畫面,那就是御江水神兄弟來落魄山做客的時候,他能夠理直氣壯地坐在一旁喝酒,看著陳平安與自己兄弟,相見恨晚,稱兄道弟,推杯換盞。那樣的話,他會很自豪。酒宴散去后,他就可以在跟陳平安一起返回落魄山的時候,與他吹噓自己當(dāng)年的江湖事跡,在御江那邊是何等風(fēng)光。

    可是才發(fā)現(xiàn)好像有點難。

    青衣小童有些失落,低頭看見地上的瓜子殼,好像還有幾顆漏網(wǎng)之魚,百無聊賴的青衣小童便揀選撿起,吃了起來,好像滋味比平時更好一些?

    正在擦拭竹樓階梯的粉裙女童湊巧撞見這一幕,驚訝問道:“你已經(jīng)窮到這份上了嗎?該不會是將所有家底,都送給你的御江水神兄弟了吧?”

    青衣小童已經(jīng)心情好轉(zhuǎn)不少,朝她翻了個白眼,“我又不傻,媳婦本都不知道留點?我可不想成為老崔這樣的老光棍!年少不知錢珍貴,老來乖乖打光棍,這個道理,等到咱們老爺回家后,我也要說上一說的,省得他還是喜歡當(dāng)那善財童子……”

    砰然一聲。

    青衣小童整個人飛向崖外。

    粉裙女童已經(jīng)見怪不怪,并不擔(dān)心他的安危。

    一條青色長蛇驀然現(xiàn)身,騰云駕霧,然后沿著峭壁攀巖而上,恢復(fù)青衣小童的模樣,大搖大擺走向竹樓,“忠言逆耳啊,難怪自古忠臣良將難善終……”

    又是砰然一聲。

    青衣小童再次倒飛出去。

    他第二次返回山頂后,看到一位儒衫卻光腳的老者站在竹樓二樓,青衣小童立即嚷嚷道:“老崔,這次我可什么都沒有說了啊!”

    又給打得墜入山崖。

    粉裙女童已經(jīng)在二樓擦拭欄桿,有些疑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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