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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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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五章

    舊地重游,秀水高風(fēng)

    朱斂發(fā)現(xiàn)陳平安取巧御劍返回棧道后,身上有些感覺,有些不太一樣了。

    那是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

    朱斂也是與陳平安朝夕相處之后,才能夠意識到這種類似微妙變化,就像……春風(fēng)吹皺池水起漣漪。

    陳平安讓等了大半天的裴錢先去睡覺,破天荒又喊朱斂一起喝酒,兩人在棧道外邊的懸崖盤腿而坐,朱斂笑問道:“看上去,少爺有些開心?是因為御劍遠游的感覺太好?”

    陳平安反問道:“還記得曹慈嗎?”

    朱斂笑道:“這個名字,老奴怎會忘記,劍氣長城那邊,少爺可是連敗三場,能夠讓少爺輸?shù)眯姆诜娜耍吓薏坏妹魈炀湍芤娭嗣�,然后一兩拳打死他拉倒,省得以后跟少爺爭奪天下武運,耽擱少爺躋身那傳說中的第十一境,武神境。”

    陳平安沒計較朱斂這些馬屁話和玩笑話,悠悠然喝酒,“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曹慈可能又破境了�!�

    朱斂奇怪問道:“那為何少爺還會覺得高興?天下第一這把交椅,可坐不下兩個人的屁股。當然了,如今少爺與那曹慈,說這個,為時尚早�!�

    陳平安喝了一小口養(yǎng)劍葫里的老蛟垂涎酒,問道:“你說我們純粹武夫,練拳學(xué)武,為了什么?”

    朱斂笑道:“自然是為了獲得大解脫,大自由,遇上任何想要做的事情,可以做成,碰到不愿意做的事情,可以說個不字。藕花福地歷史上每個天下第一人,雖說各自追求,會有些差別,但是在這個大方向上,殊途同歸。隋右邊,盧白象,魏羨,還有我朱斂,是一樣的。只不過藕花福地到底是小地方,所有人對于長生不朽,感觸不深,哪怕是我們已經(jīng)站在天下最高處的人,便不會往那邊多想,因為我們從來不知原來還有‘天上’,浩然天下就比我們強太多了。訪仙問道,這一點,我們四個人,魏羨相對走得最遠,當皇帝的人嘛,給臣子百姓喊多了萬歲,多少都會想萬歲萬萬歲的�!�

    陳平安指了指自己,“早些年的事情,沒有告訴你太多,我最早練拳,是因為給人打斷了長生橋,必須靠練拳吊命,也就堅持了下來,等到按照約定,背著阮邛鑄造的那把劍,去倒懸山送劍給寧姑娘,等我走了很遠很遠的路啊,終于走到了倒懸山,幾乎就要打完一百萬拳,那個時候,我其實心里深處,自然而然會有些疑惑,已經(jīng)不需要為了活下去而練拳的時候,我陳平安又不是那種處處喜歡跟人爭第一的人,接下來怎么辦?”

    “是成為下一個朱河?不難了,還是下一個梳水國宋雨燒,也不算難,還是悶頭再打一百萬拳,可以奢望一下金身境武夫的風(fēng)采?要知道,我當時是在劍氣長城,天底下劍修最多的地方,我住的地方,隔著幾步路,茅屋內(nèi)就住著一位劍氣長城資歷最老的老大劍仙,我腳下,有老大劍仙刻下的字,也有阿良刻下的字,你覺得我會不想轉(zhuǎn)去練劍嗎?想得很�!�

    “所以當時我才會那么迫切想要重建長生橋,甚至想過,既然不好一心多用,是不是干脆就舍了練拳,盡力成為一名劍修,養(yǎng)出一把本命飛劍,最后當上名副其實的劍仙?大劍仙?想得很,只是這種話,我沒敢跟寧姑娘說便是了,怕她覺得我不是用心專一的人,對待練拳是如此,說丟就能丟了,那么對她,會不會其實一樣?”

    朱斂喝了一大口酒,“老奴與少爺相識太晚,竟然錯過了少爺這段以后未必再有的少年愁滋味,必須喝口酒,澆一澆心頭遺憾。”

    陳平安仰起頭,雙手抱住養(yǎng)劍葫,輕輕拍打,笑道:“那個時候,我遇到了曹慈。所以我很感激他,只是不好意思說出口�!�

    陳平安又一次指了指自己,再伸手指了指棧道對面的那座高山峭壁,“曹慈可能就在那邊,我差了很遠。我雖然不刻意追求什么武境第一,可我又不是傻子,誰樂意自己當?shù)谝�?當然是想要當�(shù)谝坏模贿^我只是……愿意慢一些,就像先前我在紫陽府藏寶樓走欄桿,我在瞎琢磨一個慢字,想明白了不少事情,如果追本溯源,其實從我當龍窯學(xué)徒學(xué)拉坯的時候,其實就接觸到了這個字,姚老頭嫌棄我沒天賦,從不樂意教我道理,甚至就不愛跟我說話,可那會兒我把燒窯當做了以后活下去的立身之本,怎么辦,姚老頭不教,那我就次次旁聽他與劉羨陽、還有其他學(xué)徒的講話,姚老頭與他們說說心要定,手才能穩(wěn),才能從慢而無錯,變成快且對。照理說,我貌似也該算是早早知道了這個道理了吧?我也算記得牢吧?其實仍然不是,只有當我走過很遠的路,見過很多的人,許多自身不長腳的道理,才會像茅山主所說,在心里頭住下了,道理才算是自己的了。

    “當曹慈出現(xiàn)后,我就知道了,原來同齡人當中,不止有馬苦玄,還可以有曹慈,曹慈再耀眼,我卻怎么都不會討厭,不至于嫉妒曹慈,最多就是有些失落,在自己心愛的姑娘身邊,當著她的面,輸給別人三場,我心里當然會有些不痛快,所以那會兒,我就下定決心,總有一天,不管曹慈以后武道境界有多高,外人怎么說他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武運胚子,我都要爭取讓他連輸三場!

    陳平安神色從容,眼神熠熠,“只在拳法之上!”

    朱斂一拍大腿,“壯哉!少爺心志,巍巍乎高哉!”

    陳平安拍著養(yǎng)劍葫,遙望著對面的山壁,笑瞇瞇道:“我說酒話醉話呢。”

    朱斂自認自己最解風(fēng)情,最不會煞風(fēng)景,一壇新酒泥封后,放起來后,等著便是,哪里有趕緊打開再聞聞的道理。所以朱斂

    開始轉(zhuǎn)移話題,“少爺這一路走的,似乎在擔(dān)心什么?”

    陳平安點了點頭,“你對大驪國勢也有留心,就不奇怪明明國師繡虎在別處忙著布局落子和收網(wǎng)打魚,崔東山為何會出現(xiàn)在山崖書院?”

    朱斂問道:“上五境的神通,無法想象,魂魄分開,不奇怪吧?咱們身邊不就有個住在仙人遺蛻里邊的石柔嘛�!�

    陳平安搖頭道:“崔瀺和崔東山已經(jīng)是兩個人了,并且開始走在了不同的大道上。那么,你認為兩個本心相同、秉性一樣的人,以后該怎么相處?”

    朱斂笑道:“以崔東山的脾氣,除了少爺這位先生外,他是絕對不會低人一頭的,哪怕是……自己,也不行�!�

    陳平安喃喃道:“那么下出彩云譜的一個人,自己會如何與自己弈棋?”

    朱斂開始皺眉,神色凝重,轉(zhuǎn)頭望向陳平安。

    陳平安點點頭,“我猜,我就是那塊棋盤了。我們可能從到達老龍城開始,他們兩個就開始下棋�!�

    陳平安伸出一根手指,畫了交錯的一橫一豎,“一個個縱橫交錯處,大的,比如青鸞國,還有山崖書院,小的,比如獅子園,去往大隋的任何一艘仙家渡船,還有最近我們路過的紫陽府,都有可能�!�

    朱斂問道:“崔東山應(yīng)該不至于坑害少爺吧?”

    陳平安搖搖頭,“他一直在盡力幫我,這一點,不用懷疑�!�

    朱斂忍不住站起身,身形佝僂,沉聲道:“這可不是小事!”

    陳平安依舊坐著,輕輕搖晃養(yǎng)劍葫,“當然不是小事,不過沒關(guān)系,更大的算計,更厲害的棋局,我都走過來了�!�

    朱斂緩緩而行,雙手掌心互搓,“得好好思量一番。”

    陳平安反過來安慰道:“放心,不會涉及生死,所以不可能是那種拳拳到肉的生死大戰(zhàn),也不會是老龍城突然冒出一個杜懋的那種死局�!�

    朱斂想了想,愁眉不展,“這就愈發(fā)棘手了啊,老奴豈不是出不了半分力?難道到時候在旁邊干瞪眼?那還不得憋死老奴�!�

    陳平安望向?qū)γ嫔窖�,挺直腰桿,雙手抱住后腦勺,“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哪有害怕回家的道理!”

    朱斂看著陳平安的側(cè)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少爺?shù)故切拇��!?br />
    陳平安沒來由感慨了一句,“道理知道多了,偶爾心會亂的�!�

    陳平安彎下腰,雙掌疊放,手心抵住養(yǎng)劍葫頂部,“棋盤上的縱橫線路,就是一條條規(guī)矩,規(guī)矩和道理都是死的,直來直往,可是世道,會讓這些直線變得彎曲,甚至有些人心中的線,大概會變成個歪歪扭扭的圓圈都說不定,這就叫自圓其說吧,所以天底下讀過很多書、依舊不講道理的人,會那么多,自說自話的人也很多,一樣可以過得很好,因為一樣可以心安,心定,甚至反而會比可守規(guī)矩的人,束縛更少,怎么活,只管按照本心做,至于怎么看上去是有道理的,好讓自己活得更心安理得,或是借此掩飾,讓自己活得更好,三教諸子百家,那么多本書,書上隨便找?guī)拙湓�,暫時將自己想要的道理,借來用一用便是了,有什么難,半點不難。”

    朱斂喟然長嘆。

    重新坐在陳平安身邊,放下那壺已經(jīng)不知不覺喝完了的酒壺,朱斂雙拳撐在膝蓋上,身形佝僂的干瘦老人,有些傷感。

    這些肺腑之言,陳平安與隋右邊,魏羨和盧白象說,三人多半不會太心陷其中,隋右邊劍心澄澈,專注于劍,魏羨更是坐龍椅的沙場萬人敵,盧白象也是藕花福地那個魔教的開山之祖。其實都不如與朱斂說,來得……有意思。

    朱斂看似沒心沒肺,大事小事,一律是那閑事,從來不牽掛我心頭�?芍鞌坎攀撬娜水斨校谂夯ǜ5匾娺^最多人間百態(tài)的那個人。

    生于世代簪纓的豪閥之家,知道天底下的真正富貴滋味,近距離見過帝王將相公卿,自幼習(xí)武天賦異稟,在武道上早早一騎絕塵,卻依然依循家族意愿,參與科舉,輕而易舉就得了二甲頭名,那還是擔(dān)任座師的世交長輩、一位中樞重臣,故意將朱斂的名次押后,否則不是狀元郎也會是那榜眼,那會兒,朱斂就是京城最有聲望的俊彥,隨隨便便一幅墨寶,一篇文章,一次踏春,不知多少世家女子為之心動,結(jié)果朱斂當了幾年身份清貴的散淡官,然后找了個由頭,一個人跑去游學(xué)萬里,其實是游山玩水,拍拍屁股,混江湖去了。

    混著混著,一位浪蕩不羈的貴公子,就莫名其妙成了天下第一人,順便成了無數(shù)武林仙子、江湖女俠心里過不去的那個坎。

    之后各國混戰(zhàn),山河破碎,朱斂就從江湖抽身返回家族,投身沙場,成為一位橫空出世的儒將,六年戎馬生涯,朱斂只以兵法,不靠武學(xué),力挽狂瀾,硬生生將將一座傾大廈支撐了多年,只是大勢所趨,朱斂之后哪怕潛心輔佐一位皇子數(shù)年,親手主持朝政,依舊無法改變國祚繃斷的結(jié)局,朱斂最終將家族安置好后,他就再次返回江湖,始終孑然一身。

    按照朱斂自己的說法,在他四五十歲的時候,依舊風(fēng)流倜儻,一身的老男人醇酒味道,還是無數(shù)豆蔻少女心目中的“朱郎”。

    陳平安說道:“接下來我們會路過一座女鬼坐鎮(zhèn)的府邸,懸掛有‘山高水秀’匾額,我打算只帶上你,讓石柔帶著裴錢,繞過那片山頭,直接去往一個叫紅燭鎮(zhèn)的地方等我們。”

    朱斂躍躍欲試,笑問道:“嗯,之前少爺就提過這一茬,不過當時沒細說,現(xiàn)在看來,屬于有危險,又不是大危險的那種?”

    陳平安點點頭,“那棟府邸住著一位嫁衣女鬼,當年我和寶瓶他們路過,有些過節(jié),就想著了結(jié)一下�!�

    朱斂恍然道:“難怪少爺最近會詳細詢問石柔,陰物鬼魅之屬的一些本命術(shù)法,還走走停停,就為了養(yǎng)足精神,寫下那么多張黃紙符箓�!�

    陳平安突然抬起手掌,“住嘴。”

    朱斂悻悻然,不愧是自家少爺,懂自己。

    上次沒從少爺嘴里問出嫁衣女鬼的模樣,是美是丑,是胖是瘦?朱斂一直心癢癢來著。

    畢竟在藕花福地,可沒有以墳冢做家的美艷女鬼仰慕過自己,到了浩然天下,豈能錯過?

    不過那位白鵠江的水神娘娘,與石柔差不多,一位神祇一位女鬼,好像都沒瞧上自己,朱斂揉了揉下巴,憤憤道:“咋的,這兒的女子,無論是鬼是神,都喜好以貌取人�。俊�

    陳平安拿起養(yǎng)劍葫,“走一個�!�

    朱斂瞥了眼腳邊的酒壺,苦著臉道:“少爺,我酒壺可是空了�!�

    朱斂舔著臉搓著手,“少爺,不用擔(dān)心老奴的酒量,用裴錢的話講,就是么的問題!再來一壺,剛剛解渴,兩壺,微醺,三壺,便快活了�!�

    陳平安笑呵呵,張大嘴巴,晃了晃腦袋,做了個吸氣的動作,然后轉(zhuǎn)頭,一臉幸災(zāi)樂禍道:“喝西北風(fēng)去吧你�!�

    朱斂憋了半天,打算做一回死諫的忠臣,打死不做那諂媚奸佞了,一身正氣道:“少爺,這么不好笑的笑話,老奴真是很難拍馬屁了。”

    陳平安心意微動,從咫尺物當中取出一壺酒,丟給朱斂,問道:“朱斂,你覺得我是怎么樣的一個人?”

    朱斂接過酒,不假思索道:“好人。”

    陳平安笑道:“這酒沒白給你�!�

    朱斂搖頭道:“便是沒有這壺酒,也是這般說�!�

    陳平安自言自語道:“我就是好人了啊�!�

    朱斂爽朗大笑,“少爺就當我又說了馬屁話,莫當真。喝酒喝酒!”

    一個鐘鳴鼎食之家的老人,一個陋巷泥腿子的年輕人,兩人其實都沒將那主仆之分放在心上,在崖畔慢飲美酒。

    朱斂抹了抹嘴,突然說道:“少爺,老奴給你唱一支家鄉(xiāng)曲兒?”

    陳平安點頭道:“行啊�!�

    朱斂趕緊小抿一口酒水,潤了潤嗓子,這才開始開腔哼唱,搖頭晃腦,是那藕花福地某個早已亡國朝廷的官話。

    陳平安自然聽不懂,只是朱斂哼得悠然陶醉,哪怕不知內(nèi)容,陳平安仍是聽得別有韻味。

    朱斂唱完一段后,問道:“少爺,咋樣?”

    陳平安點頭道:“不錯不錯�!�

    朱斂晃著剩下半壺酒的酒壺,“若是少爺能夠再賞賜一壺,老奴就以大驪官話唱出來�!�

    陳平安二話不說,直接丟給朱斂一壺。

    朱斂將那壺酒放在一旁,輕聲哼唱,“春宵燈燭如人眼,見那娘子褪放紐扣兒,青蔥手指捻動羅帶結(jié),酥胸白雪聳如峰,肚皮軟綿綿,可憐燭光不得見,背脊光滑腰收束,懸掛大葫蘆,小娘子啊,思量那遠游未歸負心郎,心如撞鹿,心肝兒千千結(jié)……娘子擰轉(zhuǎn)腰肢回首看雙枕,手捂山尖兒生哀怨,既然一刻值千金,誰來掙取萬兩錢?”

    朱斂停下,喝了口酒,覺得比較盡興了。

    陳平安問道:“這就完啦?”

    朱斂很是意外,愣愣道:“少爺竟然沒有打我的念頭?”

    陳平安嗤笑道:“走過那么多江湖路,我是見過大世面的,這算什么,以前在那地底下的走龍河道,我乘坐一艘仙家渡船,頭頂上邊船艙不分白晝的神仙打架,呵呵。”

    這就叫后知后覺,其實還是歸功于朱斂,當然還有藕花福地那場歲月漫長的光陰長河。

    朱斂問道:“給說道說道?”

    陳平安笑瞇瞇道:“可以,不過把那壺酒先還我�!�

    朱斂猶豫了一下,將酒壺遞給陳平安。

    陳平安收入咫尺物后,“那真是一場場蕩氣回腸的慘烈廝殺�!�

    朱斂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下文,“沒啦?”

    陳平安站起身,“不然?”

    朱斂趕緊起身,跟上陳平安,“少爺,把酒還我!就這么可憐兮兮的幾個字,說了等于沒說,不值一壺酒!”

    陳平安沒理朱斂。

    在棧道上,一個身形翻轉(zhuǎn),以天地樁倒立而走。

    朱斂站在原地,懊惱不已。突然轉(zhuǎn)頭望向那個坐忘修行的石柔,朱斂咧嘴一笑。

    石柔睜開眼,怒道“滾遠點!”

    朱斂抬起手,拈起蘭花指,朝石柔輕輕一揮,“討厭。”

    石柔給惡心的不行。

    驟然間,驚鴻一瞥后,她呆若木雞。

    原來朱斂一根手指按住鬢角處,做了兩個動作,一個撕扯,一個覆抹,期間有片刻停留。

    老人對石柔扯了扯嘴角,然后轉(zhuǎn)過身,雙手負后,佝僂緩行,開始在夜幕中獨自散步。

    只留下一個好像見了鬼的昔年枯骨艷鬼。

    遠處朱斂嘖嘖道:“么的意思�!�

    ————

    走完了棧道,過了南苑國和大驪王朝的邊境線,在一片雄山峻嶺之間,陳平安和朱斂兩人行走在山路之上。

    石柔已經(jīng)帶著裴錢繞路,會沿著那條繡花江,去往紅燭鎮(zhèn),到時候在那邊雙方匯合。只是陳平安讓石柔背著裴錢,可以施展神通,所以不出意外,肯定是石柔裴錢更早到達那座紅燭鎮(zhèn)。

    陳平安笑著說起了一樁陳年舊事,當年就是在這條山路上,遇到師徒三人,由一個跛子少年,扛著“降妖捉鬼,除魔衛(wèi)道”的破舊幡子,結(jié)果淪為難兄難弟,都給那頭嫁衣女鬼抓去了懸掛無數(shù)大紅燈籠的府邸。好在最后雙方都安然無恙,分別之時,寒酸老道士還送了一幅師門祖?zhèn)鞯乃焉綀D,不過師徒三人路過了龍泉郡,但是沒有在小鎮(zhèn)留下,在騎龍巷鋪子那邊,他們與阮秀姑娘見過,最后繼續(xù)北上大驪京城,說是要去那邊碰碰運氣。

    故意揀選了一個暮色時分登山,走到當初那段鬼打墻的山間小路后,陳平安停下腳步,環(huán)顧四周,并無異樣。

    陳平安背著劍仙和竹箱,覺得自己好歹像是半個讀書人。

    不過那頭嫁衣女鬼不為所動,這也正常,當初風(fēng)雪廟魏晉一劍破開天幕,又有豪俠許弱出場,想必吃過大虧的嫁衣女鬼,如今已經(jīng)不太敢胡亂殘害過路讀書人了。

    陳平安想了想,對朱斂說道:“你去天上高處看看,能否看到那座府邸,不過我估計可能性不大,肯定會有障眼法遮蔽�!�

    朱斂拔地而起,遠游境武夫,就是如此,天地四方皆可去。

    片刻之后,朱斂落回小道,搖頭道:“確實看不到,還得浪費少爺兩張符箓�!�

    陳平安笑著拿出兩張符箓,陽氣挑燈符和山水破障符,分別捻住,都是以李希圣贈送那一摞符紙中的黃紙畫成。

    將來自體內(nèi)那顆金色文膽所在氣府的積蓄靈氣,澆灌入其中一張陽氣挑燈符。

    火苗極小。

    陳平安掠上樹林枝頭,繞了一圈,仔細觀察指尖挑燈符的燃燒速度、火苗大小,最后確定了一個大致方向。

    就靠著挑燈符的指引,去尋找那座府邸的山水屏障,恰如凡俗夫子挑燈夜行,以手中燈籠照亮道路。

    最后陳平安來到一堵山壁前,火苗驀然炸開,陳平安一抖手腕,山水破障符的符膽灌滿靈氣,大放光明,陳平安將這張符箓往山壁一貼,眼前景象隨之急劇變化,山壁如積雪遇火,迅速消融,出現(xiàn)一個巴掌大小的窟窿,透過窟窿,已經(jīng)可以看到里邊是一條陰氣森森的山谷小徑,不斷有陰煞之氣往外涌出。

    等到山水破障符燃燒將近,窟窿已經(jīng)變成院門大小,陳平安與朱斂跨入其中。

    古樹參天的山坳中,陳平安依舊手持那張猶有大半的陽氣挑燈符,帶著朱斂一掠向前。

    朱斂腳不著地,跟在陳平安身后。

    陳平安并未細說與嫁衣女鬼的那樁恩怨。

    但是朱斂以前從未在陳平安身上,對于某件“小事”,看到陳平安如此真真切切的執(zhí)著。

    為了見那嫁衣女鬼,陳平安事先做了諸多安排和手段,朱斂曾經(jīng)與陳平安一起經(jīng)歷過老龍城變故,感覺陳平安在灰塵藥鋪也很謹小慎微,事無巨細,都在權(quán)衡,但是兩者相似,卻不全是,比如陳平安好像等這一天,已經(jīng)等了很久,當這一天真的到來,陳平安的心態(tài),比較古怪,就像……他朱斂猿猴之形的那個拳架,每逢大戰(zhàn),出手之前,要先垮下去,縮起來,而不是尋常純粹武夫的意氣飛揚,拳意傾瀉外放。

    那張陽氣挑燈符燃燒變快,當最后一點灰燼飄落。

    兩人終于站在了一座廣場上,眼前正是那座懸掛如仙人執(zhí)筆“秀水高風(fēng)”匾額的威嚴府邸,門口有兩尊巨大石獅。

    陳平安瞇起眼,抬頭望向那塊匾額。

    曾有一襲鮮紅嫁衣的女鬼,飄浮在那邊。

    她癡情,她曾經(jīng)是良善鬼物,她一直有自己的道理。

    據(jù)說最早有一位走夜路的讀書人,在山路上大聲朗誦圣賢詩篇,為自己壯膽,被她看在了眼中。

    讀書人與女鬼,兩人陰陽有別,但是依舊相親相愛,她仍然心甘情愿地穿上了那件紅嫁衣。

    陳平安扯了扯嘴角。

    道理沒有親疏有別,這是陳平安他自己講的。

    不講道理的,隨你高興,怎么活怎么活得更好,都是自己走的路,但是哪天遇上了講道理又拳頭比你硬的,那就下輩子投個好胎,這也是陳平安講的。

    陳平安

    朱斂忍不住轉(zhuǎn)過頭。

    饒是朱斂這位遠游境武夫,都從陳平安身上感到一股異樣氣勢。

    這就是純粹武夫五境大圓滿的氣象?

    如明月升空。

    但是這都不算什么,比起這種依舊屬于武學(xué)范疇內(nèi)的事情,朱斂更震驚于陳平安心境與氣勢的外顯。

    那輪明月,如一條蛟龍所銜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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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六章

    南下

    就在朱斂覺得這趟捉鬼之行,估摸著沒自己啥事的時候,那座府邸大門打開,走出一人。

    朱斂忍不住問道:“少爺,是那女鬼的姘頭?牌面挺大啊,這漢子,瞅著可不比蕭鸞夫人的白鵠江神位差了�!�

    走出之人,身材魁梧,披掛甲胄,手臂有一條金色眼眸的青蛇盤踞,呼吸吐納皆是白霧繚繞,如祠廟內(nèi)香火彌漫。

    陳平安認得此人,曾經(jīng)與許弱一起出現(xiàn)在繡花江上,眼前這位,極有可能是繡花江或是玉液江水神中的某位。

    關(guān)于繡花江、玉液江和棋墩山,加上這座府邸,皆有講究,魏檗曾坦言,都是用來鎮(zhèn)壓神水國殘余氣運的隱蔽存在,所以同樣是江水正神,繡花、玉液兩江神祇,比起水域轄境差不多的大驪水神,品秩要稍高半籌。

    那位繡花江水神沉聲道:“陳平安,私自破開一地山水屏障,擅闖楚氏府邸,按照大驪制定的封山律法,哪怕是一位譜牒仙師,一樣要削去戶籍、譜牒除名、流徙千里!”

    陳平安疑惑道:“那位楚夫人?”

    繡花江水神擺擺手:“她早已離開府邸,而且此地已經(jīng)有新主人,念在你有太平無事牌在身,已經(jīng)在禮部記錄檔案,準許你速速離去,下不為例�!�

    陳平安抱拳問道:“敢問江神,那位楚夫人如今在何處?”

    這尊以金身現(xiàn)世的江水正神皺了皺眉頭,瞥了眼陳平安所背長劍,“只知道楚夫人去了觀湖書院,有位讀書人死在那邊,她想要去收攏骸骨,但是近期她肯定不會返回此地�!�

    陳平安嘆了口氣,應(yīng)該是要白跑一趟了,有些心疼那兩張黃紙符箓,向那位水神致歉道:“這次登門拜訪楚夫人,是我冒失了。下次一定注意�!�

    水神冷笑道:“還有下次?”

    不等陳平安說話,水神斜眼那個佝僂老人,“怎么,覺得自個兒是個遠游境武夫,就可以肆意妄為了?”

    朱斂抹了把臉,轉(zhuǎn)過頭,對陳平安說道:“少爺,就求你讓我打一架吧,這家伙這副嘴臉,實在太欠揍了,回頭我一定還少爺顆金精銅錢。”

    陳平安先是眼神示意朱斂不用以此試探虛實,那頭嫁衣女鬼,多半是不在府上。

    陳平安對那位水神笑道:“我們這就離開�!�

    就在此時,楚氏府邸后方,沖起一陣滾滾黑煙,聲勢大振,洶涌而至,落地后化作人形,身穿一襲黑袍。

    繡花江水神面無表情,“顧府主,你不是在修繕山根水脈嗎?”

    陳平安怎么都沒有想到現(xiàn)任府主,是那位曾經(jīng)護送他們一路的顧氏陰神,更是顧璨的父親。

    陰神與陳平安點點頭,再與那尊水神微笑解釋道:“先前感應(yīng)到有修士打破屏障,想到水神大人剛好在府上查看進展,就沒理會,只是一想到如今大驪境內(nèi)亂象四起,便擔(dān)心是大隋修士想要強行破壞此地根本,沒有想到竟然是熟人拜訪�!�

    水神瞇眼道:“當年顧府主護送陳平安去往大隋,確實稱得上相熟,不知道顧府主還要不要邀請陳平安進門,擺上一桌酒宴,為朋友接風(fēng)洗塵?”

    顧氏陰神哈哈笑道:“既然當了這顧府主,我自然不敢耽誤了手頭正事,就只與陳平安嘮叨幾句,送出楚氏府邸轄境即可�!�

    “修補水脈山根是不能中斷的細致活,希望顧府主別耽擱太久,不然我一定會公事公辦,在公文上記你一筆�!彼窳滔逻@句話后,轉(zhuǎn)身大步走入府邸。

    顧氏陰神抱拳相謝,然后來到陳平安身邊,趕在一臉驚喜的陳平安開口之前,大笑道:“沒辦法,當年那趟差事,在禮部衙門那邊討了個苦功勞,得了個不倫不類的山神身份,所以萬事不由心,沒辦法請你去府上做客了�!�

    陳平安笑道:“沒關(guān)系,以后機會多的是,這里離著龍泉郡又不算遠�!�

    顧氏陰神突然一揖到底,然后滿臉感傷道:“上次遠游,我不告而別,由于有命在身,不敢擅自說一樁私事,如今已是大驪神祇之一,雖說職責(zé)所在,不能擅自離開,但是剛好借著這個機會,不再隱瞞什么,也好省去一樁心事。”

    說到這里,顧氏陰神面帶笑意,運轉(zhuǎn)神通,使得原本飄忽模糊的面容愈發(fā)清晰,笑道:“覺得與誰比較像?”

    陳平安打量了他片刻,震驚道:“該不會是?”

    顧氏陰神爽朗大笑,再次抱拳,“陳平安,如果沒有你,顧璨就不會白白得了那么大的福緣!這份比天還大的恩情,顧某以死相報都不過分!”

    陳平安好似許久沒有緩過來,道:“難怪當年總覺得你經(jīng)常在偷偷瞅我,那會兒還誤以為你心懷叵測來著。顧叔叔,你早該告訴我的!”

    之后聊了些泥瓶巷雞毛蒜皮的故人故事,很快就來到山水屏障附近,顧氏陰神苦澀道:“不敢違反規(guī)矩。對了,如水神所說,楚氏府邸經(jīng)營不善,山根水脈,殘破不堪,已是藕斷絲連的境地,我不能離開太久,我就不遠送了,在此分別便是。”

    陳平安笑問道:“我這次從老龍城返回,因為書簡湖位于寶瓶洲中部,戰(zhàn)事如火如荼,仙家渡船都不愿意去觸霉頭,我打算近期就要去趟書簡湖看看顧璨,不知道顧叔叔知不知道顧璨如今如何了,那截江真君待他可還好?”

    顧氏陰神哈哈笑道:“他們娘倆好得很,小璨已經(jīng)成了那位截江真君的嫡傳弟子,萬事無憂,不然我怎么會安心待在這里�!�

    陳平安點點頭,抱拳道:“祝愿顧叔叔早日神位高升!”

    顧氏陰神小聲提醒道:“對了,陳平安,你可聽說家鄉(xiāng)那邊,如今許多當年買下山頭的仙家勢力,開始轉(zhuǎn)手賤賣,你最好趕緊回去,說不定還能低價入手一兩座山頭,這等機會,切莫錯過�!�

    陳平安笑道:“已經(jīng)聽說了,所以飛劍傳訊了披云山,在讓魏檗幫忙看看�!�

    顧氏陰神一揮袖,山水屏障憑空出現(xiàn)一道大門,陳平安步入其中,轉(zhuǎn)頭與顧氏陰神抱拳告別。

    重新行走在山路上,陳平安感慨道:“怎么都沒有想到顧叔叔,竟然成了陰神,還當了這座府邸的府主,就是不知道他們一家三口,什么時候可以團圓相聚。”

    朱斂微笑道:“雖然沒見著那位嫁衣女鬼,可此行不虛,就像少爺先前所說的棋墩山,本是魏檗淪為末流神祇土地公的沉寂之地,也是一舉成為大驪北岳正神的發(fā)跡之地。所以說,世事難料,不過如此�!�

    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走吧,去紅燭鎮(zhèn)。”

    兩人稍稍加快步伐,去往裴錢石柔所在的紅燭鎮(zhèn)。

    一直到走出那座山頭數(shù)十里,兩人一路閑聊,朱斂放慢腳步,小心翼翼,以聚音成線的武夫本事,突然問道:“少爺,接下來怎么說?”

    陳平安臉色如常,同樣以聚音成線,回答道:“不急,到了紅燭鎮(zhèn)再做下一步的謀劃,不然顧叔叔會有大麻煩�!�

    ————

    楚氏府邸大門口。

    繡花江水神臉色陰沉,看著那位緩緩而返的府主,厲色道:“顧韜,我讓你老老實實待在府邸水運主脈附近,寸步不離!你竟敢自己跑出來?!”

    這位臂繞青蛇的魁梧水神手臂一震,那條金色眼眸的青蛇,落地后盤曲在地,變做了一條粗如水桶的巨蛇,然后它緩緩游曳,剛好將主人和那位府主繞在一個大圈內(nèi),然后它高高抬起頭顱,冷冷注視著顧氏陰神。

    水神伸手一抓,手中出現(xiàn)一桿精煉長槊,金光如水流淌,譏笑道:“國師有令,只要你做出半點逾越舉動,我就可以將你魂魄打去半數(shù)!你要是不服氣,大可以憑借楚氏府邸,反抗試試看。”

    顧氏陰神紋絲不動,面容無奈道:“此次之所以現(xiàn)身,只為了將那個秘密說出口,委實是積攢太久,不吐不快。水神這趟登門,奉命行事,又對我早有提醒,我認罰!但是我希望水神行刑之前,能否告知,為何我連陳平安的面,都不能見?希望水神大人能給我一個明明白白,不然我即便認罰,卻也心有不甘!”

    繡花江水神死死盯住這個陰神,他不是在猶豫要不要打散這尊陰神府主的半數(shù)魂魄,而是要不要直接將其打爛所有魂魄。

    顧韜生死,兩可之間。

    遭罪一場,肯定難逃。不過目前確實需要顧韜修補楚氏府邸氣運,畢竟如今這里都屬于北岳地界,山岳大神作為大驪王朝第一尊新五岳神祇,魏檗越來越流露出神尊之姿,所以具體何時打散顧韜的半數(shù)魂魄,除了向國師大人詢問,按照大驪山水律法,他一樣需要跟魏檗報備。

    這叫縣官不如現(xiàn)管。

    如果不是顧韜從頭到尾,沒有流露出絲毫勸說陳平安去往書簡湖的跡象,反而勸說陳平安返回家鄉(xiāng)買山,不然這會兒顧韜就已經(jīng)魂飛魄散了。

    這也合情合理,顧韜私底下幾次從紅燭鎮(zhèn)得知的書簡湖傳聞,其實都是大驪諜子想要這位府主知道的消息。

    水神毫無征兆地將長槊丟擲而出,貫穿陰神腹部,傾斜釘入地面,長槊金光綻放,在顧韜身上直接灼燒出一個窟窿,以陰物之身轉(zhuǎn)為神祇金身的顧韜身軀,依舊挨了一記重創(chuàng)。

    顧韜也確實硬骨頭,硬是一言不發(fā),面容開始扭曲,一身黑煙滾滾散發(fā)。

    水神伸手一抹,攤開一幅畫卷,楚氏府邸山水轄境內(nèi)所有景象,隨著這位水神的心意轉(zhuǎn)動,畫卷畫面迅速流轉(zhuǎn)變幻,畫上人與事,纖毫畢現(xiàn)。

    又打開一幅,是那繡花江轄境。

    他語氣冷硬道:“只要一點點苗頭,給我懷疑了,我就寧可錯殺了你。”

    腹部猶有金色長槊貫穿而過的顧韜怒道:“你是不是瘋了?!國師大人豈會讓你如此肆意妄為!你真當我不知道,你愛慕那楚夫人已經(jīng)數(shù)百年之久?!怎的,我如今占據(jù)了楚夫人的府邸,你便對我不順眼,一定要除之后快?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好好好,我算是領(lǐng)教了你這繡花江水神的肚量!”

    水神根本不理睬悲憤欲絕的顧韜,只是低頭凝視著一幅畫卷上的陳平安朱斂兩人,觀察著那兩人的表情,談話,每一個細節(jié)都不愿意放過。

    至于國師大人在謀劃什么,繡花江水神絲毫不感興趣,是不敢有探究的念頭,半點都不敢。

    大驪王朝百余年來,

    對于這位始終站在皇帝陛下影子里的國師,幾次走出陰影,都會帶來一場腥風(fēng)血雨,人頭滾滾落,無論是權(quán)貴豪閥,還是山上仙師,沒有例外,不管你是如何位居要津的中樞重臣、封疆大吏,是什么地仙,

    要么是銷聲匿跡,要么是生不如死的下場。

    水神一招手,駕馭長槊返回手中,“你速速返回府邸底下,修補本地氣運之余,聽候發(fā)落,是生是死,你自求多福�!�

    顧韜伸手捂住腹部,金身被傷,道行折損,讓這位陰神痛苦不已,“你應(yīng)該知曉我的大致根腳,所以這件事情沒完!”

    水神神色淡漠,“我們大驪,最大的靠山,是國師幫助皇帝陛下訂立的律法。”

    ————

    沿著那條河水柔秀的繡花江,來到喧鬧依舊的紅燭鎮(zhèn)。

    曾經(jīng)在這里的一座書肆,陳平安給李槐買過一本《大崖斷水》。

    裴錢和石柔住在之前陳平安住過的客棧。

    進了屋子,正要與師父說這紅燭鎮(zhèn)好玩之處的裴錢,看了眼陳平安,立即不說話。

    朱斂關(guān)上門,站在窗口附近,陳平安開始沉默不語。

    陳平安第一句話就開門見山,“我打算先不回龍泉郡,朱斂,你護著裴錢石柔去落魄山。黃庭國有座仙家渡口,我去那邊試試,看有沒有去往書簡湖的渡船,實在不行,就走路去書簡湖。到了龍泉郡,再想走,

    只會更難�!�

    朱斂想了想,緩緩道:“老奴會一門還算拿得出手的易容術(shù),不如讓老奴假扮少爺,少爺隨便假扮某人,然后找個合適機會,少爺先離開紅燭鎮(zhèn),我們在這里多留幾天。這樣稍稍穩(wěn)妥些,未必能夠瞞天過海,就當是聊勝于無吧�!�

    石柔一頭霧水。

    裴錢更是茫然。

    朱斂輕聲道:“少爺,你自己說的,萬事不要急,慢慢來�!�

    陳平安笑了笑,“放心吧,我有數(shù)。”

    朱斂點點頭,“還是少爺心細,不然估摸著到了龍泉郡,崔東山這場斗法,就輸定了�!�

    從繡花江水神率先露面,顧叔叔隨后趕來,陳平安就察覺到一絲熟悉的氣息。

    所以陳平安當時選擇沉默,等著顧叔叔開口,而不是一聲顧叔叔脫口而出。

    果不其然。

    顧叔叔話里有話,“第一次”泄露顧璨父親的身份。

    陳平安就跟著配合顧叔叔演了那場戲。

    什么好心提醒陳平安趕緊返回龍泉郡購買山頭。

    什么娘倆在書簡湖萬事無憂。

    只要陳平安全部反過來聽就對了。

    除此之外,兩人心有靈犀,各自絕對不多說一個字,多一個眼神交匯。

    因為那個繡花江水神,一定在暗中窺探。

    接下來朱斂開始幫忙推敲細節(jié),例如今晚先去喝一場紅燭鎮(zhèn)特有的船娘花酒,那里人多眼雜,最適合給人暗中盯梢,陳平安脫下那件必須穿往書簡湖的法袍金醴,換上一身青衫,以便之后朱斂假扮陳平安去往落魄山,沒了金醴,太過突兀。

    朱斂與陳平安就這樣相互查漏補缺。

    裴錢乖乖坐在一旁,不會在這種時候插科打諢。

    石柔護住窗口位置。

    她再不會覺得,朱斂建議喝那花酒,是在假公濟私。

    這一晚,陳平安與朱斂離開客棧,喝了頓花酒,陳平安正襟危坐,朱斂如魚得水,與船家女聊得讓那位妙齡女子大有君生我未生之感。

    第二天,陳平安帶著裴錢逛蕩紅燭鎮(zhèn),購買各色物件,就像是家鄉(xiāng)鄰近,又即將入冬,可以開始準備年貨了。

    一位相貌平平的中年男人,悄無聲息地離開紅燭鎮(zhèn)。

    沒有乘坐渡船沿著繡花江往下游行去,而是走了條熱鬧官道,去往邊境,鄰近關(guān)隘,沒有以通關(guān)文牒過關(guān)進入黃庭國,而是像那不喜約束的山澤野修,輕松越過崇山峻嶺,此后晝夜趕路。

    風(fēng)塵仆仆,到了黃庭國一座仙家渡口,中年男人并未在渡口向執(zhí)事詢問,只是通過閑聊,得知渡口如今并無渡船直接到達書簡湖,那條航線早已停滯,便選了一艘去往名為姑蘇山的渡船,據(jù)說在姑蘇山那邊換乘渡船,就能夠去往一個朱熒王朝的藩屬國,在那之后,就只能步行去往書簡湖了。

    男人付了一筆神仙錢,要了個渡船單間,深居簡出。

    到了那座姑蘇山,男人又聽聞一個壞消息,如今連去往朱熒王朝那個藩屬國的渡船都已停歇。

    男人在姑蘇山停留了一天,四處行走,最后便一擲千金,以遠遠高于行情價的神仙錢,先付了一半價錢,直接雇傭了一艘不太愿意死守規(guī)矩的私船,在船主一臉諂媚卻滿是看傻子的眼神中,男人登上那艘渡船,就只有他一個客人。

    豺狼環(huán)伺。

    男人不知是江湖經(jīng)驗不夠老道,毫無察覺,還是藝高人膽大,故意視而不見。

    在一次渡船通知客人說是需要靠岸補給的時候,那個男人終于離開船艙,換了一身白袍,背了一把長劍,頭別簪子,腰系酒壺。

    他直接找到那位觀海境修為的船主,一拍那枚尋常修士眼中的朱紅色酒壺,一把飛劍掠出養(yǎng)劍葫,說道:“神仙錢好掙,命沒了就沒了�!�

    早已起了殺人越貨心思的船主老修士,也是個野路子出身,既然被客人看穿,便懶得掩飾什么,瞥了眼那只酒葫蘆,笑道:“客人大概不曉得我們這一行的行情,一枚養(yǎng)劍葫,可比我的這條命,加上這條船,都還要值錢,你覺得……”

    不等老修士將話說完,飛劍一閃而逝。

    老修士終究是位攀爬到觀海境的山澤野修,對于山上四大難纏鬼之一的劍修,并不陌生,剛好有一件壓箱底的靈器,可以稍稍制衡。

    只是老修士憑借本命器物,堪堪躲過了那把飛劍,養(yǎng)劍葫內(nèi)又有一把飛劍釘入他眉心。

    不至于斃命,但是稍有動作,劍尖再往里邊刺入些許,命也就沒了。

    在觀海境老修士震驚于一位劍修竟有兩把本命飛劍的時候。

    一拳已至。

    打得老修士所有氣府靈氣蒸騰如沸水。

    又一拳。

    能夠以靈氣反哺、淬煉體魄的老修士,身軀堅韌大致相當于四境武夫,可仍是被一拳打得嘔出膽汁,倒地不起。

    兩把飛劍更是釘入老修士兩座本命氣府,一陣攪碎,使得觀海境船主當場跌回洞府境,哀嚎不已。

    那人環(huán)顧四周,挑了張椅子坐下,對其余人等說道:“繼續(xù)趕路。”

    老修士之后就坐在還算寬敞的屋子小角落,兩把飛劍在四周緩緩飛旋。

    而那個客人,竟然就一直坐在那邊翻看書籍。

    老修士壯起膽子,詢問自己能否就在原地療傷,以免連洞府境都保不住。

    男人點點頭,并無異議。

    此后男人看了一本本書籍,偶爾會打個盹,偶爾站起身緩緩踱步,慢慢出拳。

    渡船到達那座朱熒王朝邊境最大的藩屬國后,那個男人下船前,給了剩下的一半神仙錢。

    跟神色萎靡的老修士問過了書簡湖大致方向,那人摘下背后長劍,連劍帶鞘一起拋向空中。

    御劍遠去書簡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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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七章

    人生不是書上的故事

    (有些晚了,9000字章節(jié),不算入4號的更新。)

    空中飛鷹盤旋,枯枝上烏鴉嘶叫。

    原本平整寬闊的官道,早已支離破碎,一支車隊,顛簸不已。

    石毫國作為朱熒王朝最大的藩屬國,位于王朝的西北方向,以沃野千里、出產(chǎn)豐富著稱于寶瓶洲中部,一直是朱熒王朝的大糧倉。同樣是王朝藩屬,石毫國與那大隋藩屬的黃庭國,有著截然不同的選擇,石毫國從皇帝、廟堂重臣到絕大多數(shù)邊軍將領(lǐng),選擇跟一支大驪鐵騎大軍硬碰硬。

    戰(zhàn)火蔓延整個石毫國,今年開春以來,在整個京城以北地帶,打得異常慘烈,如今石毫國京城已經(jīng)深陷重圍。

    不但是石毫國百姓,就連附近幾個兵力遠遜色于石毫國的藩屬小國,都人心惶惶,當然不乏有所謂的聰明之人,早早依附投誠大驪宋氏,在隔岸觀火,等著看笑話,希望所向披靡的大驪鐵騎能夠干脆來個屠城,將那群愚忠于朱熒王朝的石毫國一干忠烈,全部宰了,說不定還能念他們的好,兵不血刃,在他們的幫忙下,就順利拿下了一座座武庫、財庫絲毫不動的高大城池。

    磕磕碰碰的路途,讓不少這支車隊的車夫叫苦不迭,就連許多背負長弓、腰挎長刀的精壯漢子,都快給顛散了骨頭架子,一個個萎靡不振,強自振作精神,眼神巡視四方,以免有流寇劫掠,這些七八十騎弓馬熟諳的青壯漢子,幾乎人人身上帶著血腥氣味,可見這一路南下,在兵荒馬亂的世道,走得并不輕松。

    真是腦袋拴在褲腰帶上掙銀子,說句不夸張的,撒潑尿的功夫,就可能把腦袋不小心掉在地上。

    期間最兇險的一場堵截,不是那些落草為寇的難民,竟是一支三百騎假扮馬賊的石毫國官兵,將他們這支商隊當做了一塊大肥肉,那一場廝殺,早早簽下生死狀的商隊護衛(wèi),死傷了將近半數(shù),如果不是雇主當中,竟然藏著一位不顯山不露水的山上神仙,連人帶貨物,早給那伙官兵給包了餃子。

    這支車隊需要穿過石毫國腹地,到達南方邊境,去往那座被世俗王朝視為龍?zhí)痘⒀ǖ臅喓\囮犇昧艘淮蠊P銀子,也只敢在邊境關(guān)隘停步,不然銀子再多,也不愿意往南邊多走一步,好在那十數(shù)位外鄉(xiāng)商賈答應(yīng)了,允許車隊護衛(wèi)在邊境千鳥關(guān)掉頭返回,之后這撥商賈是生是死,是在書簡湖那邊攫取暴利,還是直接死在半路,讓劫匪過個好年,反正都不用車隊負責(zé)。

    這一路走下來,真是人間煉獄修羅場。

    餓殍千里,不再是讀書人在書上驚鴻一瞥的說法。

    車隊在沿途路邊,經(jīng)常會遇到一些哭喊連天的茅草店鋪,不斷有成人在販賣兩腳羊,一開始有人不忍心親自將子女送往砧板,交給那些屠夫,便想了個折中的法子,父母之間,先交換面瘦肌黃的子女,再賣于店家。

    許多餓瘋了的流亡難民,成群結(jié)隊,像行尸走肉和野鬼幽靈一般,游蕩在石毫國大地之上,只要遇到了可能有食物的地方,蜂擁而上,石毫國各地烽燧、驛站,一些地方上豪橫家族打造的土木堡,都沾染了鮮血,以及來一些不及收拾的尸體。車隊曾經(jīng)經(jīng)過一座擁有五百同族青壯護衛(wèi)的大堡,以重金購買了少量食物,一個膽大的精悍少年,眼紅艷羨一位商隊護衛(wèi)的那張硬弓,就套近乎,指著城堡外木柵欄那邊,一排用來示威的干癟頭顱,少年蹲在地上,當時對一位車隊扈從笑嘻嘻說了句,夏天最麻煩,招蚊蠅,容易瘟疫,可只要到了冬天,下了雪,可以省去不少麻煩。說完后,少年抓起一塊石子,砸向木柵欄,精準擊中一顆頭顱,拍拍手,瞥了眼目露贊賞神色的商隊扈從,少年頗為得意。

    當時一個身穿青衣、扎馬尾辮的年輕女子,讓那少年心動不已,之所以與商隊扈從聊這些,做這些,無非是少年想要在那位好看的姐姐眼前,表現(xiàn)表現(xiàn)自己。

    只可惜那位青衣姐姐從頭到尾都沒瞧他,這讓少年很失落,也很失望,若是這般美貌若祠廟壁畫仙子的女子,出現(xiàn)在來這邊尋死的難民隊伍當中,該多好?那她肯定能活下來,他又是族長的嫡長孫,哪怕不是第一個輪到他,總歸能有輪到自己的那天。不過少年也知道,難民當中,可沒有這般水靈的女子了,偶有些婦人,多是黝黑黝黑,一個個皮包骨頭,瘦得跟餓死鬼似的,皮膚還粗糙不已,太難看了。

    那個青衣姐姐身邊,還站著個歲數(shù)稍大的女子,背著把劍,不過姿色就差太多了,尤其是身材,一個天一個地,若是后者單獨出現(xiàn),少年也會心動,只是當她們站在一起,少年眼里便沒有了后者。

    商隊繼續(xù)南下。

    經(jīng)常會有流民拿著削尖的木棍攔路,聰明一些的,或者說是還沒真正餓到絕路上的,會要求商隊拿出些食物,他們就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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