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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最后顧璨抬起頭,“何況天底下也只有一個顧璨!”

    婦人突然問道:“之前娘親只知道陳平安有了大出息,可到底如何,陳平安他不說,娘親也不好多問,如今聽府上那些開襟小娘們私底下聊,好像陳平安便是在書簡湖占據(jù)一座大島,都綽綽有余?聽說那天晚上,就連呂采桑都差點給陳平安一劍殺了?”

    顧璨想了想,“不太清楚,我只知道那把半仙兵,名叫劍仙,聽劉志茂說,好像陳平安暫時還無法完全駕馭,不然的話,書簡湖所有金丹地仙,都不是陳平安的三合之敵,地仙之下,肯定就是一劍的事情了。不過相比這把沒有完全煉化的劍仙,劉志茂明顯更加忌憚那張仙家符箓,問了我知不知道這符箓的根腳,我只說不知,多半是陳平安的壓箱底本事之一。其實小泥鰍當時被我安排跟在陳平安身邊,免得出意外,給不長眼的東西壞了陳平安游歷書簡湖的心情,所以小泥鰍親眼見識過那兩尊天兵神將的神通,小泥鰍說好像與所有符箓派道士的仙符道箓不太一樣,符膽當中所蘊含的,不是一點靈光,而是好似山水神祇的金身根本�!�

    婦人感慨道:“原來陳平安已經(jīng)這么有出息了啊�!�

    顧璨吃相不好,這會兒滿臉油膩,歪著腦袋笑道:“可不是,陳平安只要想做成什么,他都可以做到的,一直是這樣啊,這有啥好奇怪的�!�

    婦人看著一臉天真無邪的兒子,有些無奈,有些事情,到底還是要當娘親的,多想想才行,這跟她一個婦道人家的本事大小,沒關(guān)系。

    在顧璨帶著小泥鰍去往宮柳島湊熱鬧的時候,婦人來到春庭府邸后院一座大廳,將府上數(shù)十位開襟小娘都喊到一起,鶯鶯燕燕,疾言厲色,將她們訓誡了一通,不許任何人在陳平安跟前嚼舌頭,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直接杖斃,而且她會命人翻出春庭府專有的香火房秘檔,如果有親人已經(jīng)是青峽島修行中人,立即讓田湖君親自打斷長生橋,如果不在書簡湖,卻受了春庭府饋贈而富貴起來的門戶,一律抄家,交由池水城城主范氏處置。

    這天暮色里,陳平安敲開了青峽島一棟尋常府邸的大門,是一位二等供奉的修道之地,本名早已無人知曉,姓馬,鬼修出身,據(jù)說曾是一個覆滅之國的皇家馱飯人,就是皇帝老爺出巡時《京行檔》里的雜役之一,不知怎么就成了修道之人,還一步步成為青峽島的老資歷供奉。

    鬼修在已經(jīng)夠讓譜牒仙師瞧不起的山澤野修里邊,又是極其不受待見的一種,故而這棟府邸位于青峽島的偏遠僻靜地帶,靈氣不算充沛,陰氣十足,占據(jù)了一口每隔一段時間就有陰風吹拂的古怪水井,府邸四周,常年陰氣森森,四周鄰里間,從無往來,這位鬼修供奉最早是青峽島頭等供奉里邊的末席,隨著青峽島吞并十數(shù)座藩屬大島,有些大島主和供奉客卿惜命,選擇依附如日中天的截江真君,一來二去,久而久之,青峽島原有勢力的座椅就不斷往后挪,越挪越靠后,好在劉志茂沒有克扣功勛老供奉們的俸祿神仙錢,反而增加了一兩成,這才沒“寒了眾將士的心”。

    門房是位瘦骨嶙峋、滿身腥臭的老嫗,但是卻滿頭青絲,眼眸雪白,瞧見了這位姓陳的賬房先生,老嫗立即擠出諂媚笑容,干癟臉龐的褶皺之間,竟有蚊蠅蛆蟲之類的細微活物,簌簌而落,老嫗還有些羞赧,趕緊用繡花鞋腳尖在地上偷偷一擰,結(jié)果發(fā)出噼里啪啦的爆裂聲響,這就不是滲人,而是惡心人了。

    老嫗也察覺到這點,竟是泛起羞愧難當?shù)哪樇t之色,嘴唇微動,說不出一個字來。

    陳平安神色自若,認得出眼前這位陽氣稀薄、靈性遲暮的“老嫗”,其實不過是二十歲出頭的女子而已。

    世間女子,皆有愛美之心。

    她搖晃了房門旁一串鈴鐺,對陳平安說道:“我家主人,很快就會前來,勞煩陳先生稍等片刻�!�

    她稍稍猶豫,指了指府邸大門旁的一間陰暗屋子,“奴婢就不在這邊礙眼了,陳先生只要一有事情臨時想起,招呼一聲,奴婢就在側(cè)屋那邊,馬上就可以出現(xiàn)�!�

    陳平安點點頭,問道:“敢問應當如何稱呼小夫人?我以后可能要經(jīng)常拜訪府上,總不好每次都喂喂喂,”

    那面目可憎的老嫗愣了一下,不敢以當下這副面容正視眼前年輕人,轉(zhuǎn)過頭,細聲細氣道:“陳先生可以喊奴婢,紅酥,酥糖的酥�!�

    一道黑煙滾滾而來,停下后,一位矮小男子現(xiàn)身,衣袍下擺與兩只大袖中,依然有黑煙彌漫出來,男子神色木訥,對那老嫗門房皺眉道:“不知好歹的下賤玩意兒,也有臉站在這邊與陳先生閑聊!還不趕緊滾回屋子,也不怕臟了陳先生的眼睛!”

    她趕緊去側(cè)屋內(nèi)躲起來,站在小窗口附近,連看一眼的膽子都沒有,只希望能夠聽一聽雙方對話的嗓音。

    隨著青峽島蒸蒸日上,主人從頭等供奉淪為二流墊底的邊緣供奉,加上青峽島不斷開辟出新的府邸,又有周邊十一大島劃入青峽島轄境,這一年多來,已經(jīng)難得有客人拜訪府邸,熟人修士早早去了別處,夜夜笙歌,陌生修士不愿意來這里燒冷灶,她日日夜夜守著府門,府邸內(nèi)外嚴禁下人言語,所以平日里邊,便是有鳥雀無意間飛掠過府門附近的那點嘰嘰喳喳聲響,都能讓她回味許久。

    進了府邸,陳平安與鬼修說明了來意。

    馬姓鬼修沉吟不語,內(nèi)心隱隱不悅,這個如今在書簡湖名聲大噪的賬房先生,有些過分了。竟然登門拜訪,是要跟他討要那些當年被自己“撿漏”拘押起來的殘余魂魄,而這些被他關(guān)押在招魂幡和那口水井當中的魑魅魍魎,已是他的大道之一,其中十數(shù)頭身前擁有中五境修為的鬼魅,更是被他煉制為鬼將,如今各司其職,缺一不可。

    哪怕年輕人說是愿意以神仙錢購買,可這是錢不錢的事情嗎?

    你這姓陳的家伙,是真不懂道上的規(guī)矩,還是一開始就打算仗勢凌人?你不是有本事摔顧璨小魔頭兩個耳光嗎,那你再去問問看顧璨,用多少神仙錢可以買那春庭府婦人的性命?你看顧璨會不會答應你!

    即便心中越琢磨,越惱火萬分,姓馬的鬼修依舊不敢撕破臉皮,眼前這個神神道道的賬房先生,真要一劍刺死自己了,也就那么回事,截江真君難道就愿意為了一個已經(jīng)沒了性命的二流供奉,與小徒弟顧璨還有眼前這位年輕“劍仙”,討要公道?不過鬼修也是個性情執(zhí)拗的,便回了一嘴,說他是拘魂拿魄的鬼修不假,可是真正收益最豐的,可不是他,而是藩屬島嶼之一的月鉤島上,那個自封為山湖鬼王的俞檜,他作為昔年月鉤島島主麾下的頭號戰(zhàn)將,不但率先叛變了月鉤島,此后還跟隨截江真君與顧璨師徒二人,每逢戰(zhàn)事落幕,必然負責收拾殘局,如今田湖君占據(jù)的眉仙島,以及素鱗島在內(nèi)諸多藩屏大島,戰(zhàn)死之人的魂魄,十之七八,都給他與另外一位當下坐鎮(zhèn)玉壺島的陰陽家地仙修士,一同瓜分殆盡了,他連染指一二的機會都沒有,只能靠花錢向兩位青峽島頭等供奉購買一些陰氣濃厚、骨氣強健的鬼魅。

    世間沒有坐下來談不攏的買賣,說到底還是得看掏錢的,誠意夠不夠,拿錢的心狠不狠。

    鬼修最后撂下話,既然陳先生按照那些陰物魂魄身前境界高低、依次給出的價格,還算公道,可終究是涉及到自身鬼修大道的要緊事,不是給不給面子的事情,除非是陳先生能夠做成一件事,他才愿意點這個頭,在那之后,一頭頭招魂幡和陰風井里邊的陰物鬼魅,他得慢慢揀選出來,才能開始做買賣。

    陳平安知道了那件事情后,點頭答應下來。

    離開了府邸,經(jīng)過府門的時候,陳平安與那位名叫紅酥的門房“老嫗”告辭一聲。

    陳平安回到青峽島山門那邊,沒有返回屋子,而是去了渡口,撐船去往那座珠釵島。

    再次見到了那位島主劉重潤,一位高大豐腴的美婦人。

    原來馬姓鬼修,與這位婦人同出一國,只是雙方身份天壤之別,一個是末代小皇帝的親姑媽,權(quán)傾朝野、只差沒有自己坐登基的女子,一個卻是皇宮雜役里邊的馱飯人,至于雙方當年如何認識,到底發(fā)生了怎樣的故事,陳平安沒有細問,反正鬼修之所以投靠劉志茂,選擇青峽島作為自己的開府之地,為的就是能夠接近珠釵島島主劉重潤。

    被田湖君譽為“有大丈夫氣”的劉重潤,今天原本打算將功補過,由于上次不知眼前賬房先生的修為深淺,出于小心謹慎,拒絕了陳平安的登門上島,結(jié)果云雨島和云樓城兩處的廝殺結(jié)果出來后,劉重潤便有些后悔,以此人高深莫測的修為,恐怕憑借一己之力讓珠釵島死傷大半都不難,于是很快就讓人寄去青峽島一封邀請函,主動邀請陳先生來訪珠釵島的寶珠閣,算是亡羊補牢,以免她劉重潤和珠釵島在那位賬房先生心頭留下芥蒂。

    只是當劉重潤聽說青峽島馬姓鬼修想要見她一面后,她立即翻臉,將陳平安晾在一旁,轉(zhuǎn)身登山,冷聲道:“陳先生若是想要游覽珠釵島,我劉重潤定當一路陪同,若是給那個賊心不死的賤種擔任說客,就請陳先生馬上打道回府�!�

    陳平安只得撐船離開,去找那位道號為山湖鬼王的俞檜,他是書簡湖屈指可數(shù)的大鬼修,金丹修為,不是馬姓鬼修的龍門境能夠媲美。

    如今占據(jù)著整座月鉤島,與田湖君身份相當,都屬于劉志茂手底下的封疆大吏,相較于馬姓鬼修的名聲不顯,逐漸沉寂,俞檜可謂惡名昭彰,越來越名揚書簡湖,月鉤島是實力不俗的大島嶼,老金丹島主,更是出了名難啃的硬骨頭,結(jié)果正因為俞檜的叛變,破壞了月鉤島的山水陣法,讓劉志茂和顧璨的小泥鰍趁虛而入,打了個月鉤島千余修士措手不及,死傷慘重,天資卓絕的俞檜卻一夜暴富,收攏了大量中五境修士的魂魄,以獨門秘法一一煉化,傳言極有可能是下一位書簡湖新晉元嬰,并且霸占了月鉤島老島主的妻妾女兒,最近一年快活似神仙,連劉志茂都曾在青峽島慶功宴上玩笑了幾句,調(diào)侃俞檜才是書簡湖最會享福之人。

    顧璨更是在慶功宴上對此人豎起大拇指,讓俞檜很是臉面有光,趕緊起身回敬了顧璨三大杯酒。

    需知那位不可一世的小魔頭顧璨,幾乎從來不對任何一位供奉有好臉色。

    渡船靠岸之時,陳平安捻出那張日夜游神真身符,召出兩尊符膽之中孕育一點神光的傀儡真神。

    就這么登山。

    行事風格,很書簡湖。

    不再是那個青峽島上對誰都和氣的賬房先生了。

    嚇得原本還想要稍稍拿捏架子的俞檜,立即親自出門迎接貴客。

    得知這位像是要在月鉤島大開殺戒一番的陳先生,只是來此購買那些無足輕重的陰物魂魄后,俞檜如釋重負的同時,還拐彎抹角與賬房先生說了自己的諸多苦衷,例如自己與月鉤島那個挨千刀的老島主,是如何的深仇大恨,自己又是如何忍辱負重,才好不容易與那老色胚欺凌的一位小妾女子,重新花好月圓。

    陳平安安安靜靜聽了一會兒這位山湖鬼王的吐苦水,等到俞檜自己都覺得已經(jīng)無話可說的時候,陳平安才開始與他做起了交易陰魂的買賣,不知是俞檜覺得自己家大業(yè)大,還是更有遠見和魄力,比那青峽島的馬姓鬼修,要好說話許多,許多三魂七魄已經(jīng)沒剩下多少的陰魂鬼物,幾乎是直接白送給了那位賬房先生,這類陰物,如果不是俞檜早已不再是那個需要去村野墳冢、亂葬崗尋覓低賤鬼魅來煉化本命物的可憐小修士,早就給他全部煉化一空了,畢竟鬼將和品秩更高的鬼王,都需要以這些零零散散的魂魄為食。

    陳平安又問了一些溫養(yǎng)魂魄的符箓之道。

    俞檜一直小心翼翼提防著這位年輕人身后的那兩尊傀儡,生怕一言不合,它們就要暴起殺人,面對這些不痛不癢的詢問,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云樓城外,有數(shù)十位修士在旁壓陣的七境劍修,都給那兩個大塊頭當場鎮(zhèn)殺了,關(guān)于此事,相信連他俞檜在內(nèi)的所有書簡湖地仙修士,都開始未雨綢繆,殫精竭慮,思考針對之策,說不得就有一撥撥島主在宮柳島那邊,聯(lián)手破局。

    在書簡湖數(shù)萬山澤野修當中,始終存在著一個被修士奉為圭臬的法則,那就是沒有什么真正無敵的法寶,今天有,明天就會無,最晚后天,肯定就已經(jīng)有了破解之法。

    陳平安沒有讓俞檜送行,到了渡口,收起那張符膽神光越來越黯淡的日夜游神真身符,藏入袖中,撐船離開。

    書簡湖的秋色,風景旖旎,千余座島嶼,各有千種秋的美景。

    陳平安沒有急于返回青峽島。

    就在湖上,停下渡船,摘下養(yǎng)劍葫,喝了一口酒提神。

    陳平安別好養(yǎng)劍葫,環(huán)顧四周湖色風光。

    文圣老先生曾言,君子性非異也,善假于物也。

    所以陳平安才會寫那三封信,飛劍傳訊三個方向。

    不惜消耗符膽神光,也要果斷動用日夜游神真身符,再有就是強迫那把半仙兵出鞘。

    陳平安如今也知道了原來世間道理,是有門檻的。太高的,不愿走進去。太低的,不喜歡當回事。不高不低的,丟丟撿撿,從來不是真正的道理,歸根結(jié)底,還是依循一個人內(nèi)心深處看待這個世界的底層脈絡、切割心田的縱橫田壟,在為人處世。例如顧璨娘親,從來不信惡有惡報,陳平安一直相信,這就是兩人心性的根本之別,才會導致兩人的計較得失一事上,出現(xiàn)更大的分歧,一人重實物,陳平安愿意在實物之外,再算得失,這與離開家鄉(xiāng)經(jīng)歷了什么,知道多少書上道理,幾乎全無關(guān)系。

    若是再往更深處考究,那就是涉及到了一個人對待世界的最樸素觀點,涉及到了國師崔瀺所謂的那個一。

    陳平安之前其實已經(jīng)想到這一步,只是選擇停步不前,轉(zhuǎn)頭返回。

    多思無益。

    所有決定一個人秉性和行為的根本認知,無論寬窄、大小和對錯、厚薄,總歸是要落在一個行字上頭,比拼各家功夫。

    陳平安如今不得不拳也不練,劍也擱放,就連十年之約和甲子之約的重要前程,暫時也不去多想,自然而然,也就有了許多靜下心來去想事情的光陰,再來看待書簡湖,比起當初在黃庭國紫陽府站在欄桿上,要想得更多,看得更遠。比如陳平安可以篤定書簡湖作為兵家必爭之地,大驪鐵騎南下之前,是一處山澤野修避難的法外之地,是朱熒王朝眼中吃下來消耗太大、不吃又礙事的雞肋之地,如今均衡已破,必然要迎來一場翻天覆地的大變局。

    陳平安也在等。

    無論是近水樓臺的朱熒王朝得以占據(jù)書簡湖,還是遠在寶瓶洲最北端的大驪鐵騎入主書簡湖,或是觀湖書院居中調(diào)節(jié),不愿看到某方一家獨大,那就會出現(xiàn)新的微妙平衡。

    都會出現(xiàn)一國之法足可覆蓋一地鄉(xiāng)俗的跡象。

    宮柳島那邊,還是每天爭吵得面紅耳赤。

    這在書簡湖是極其少見的畫面,以往哪里需要磨嘴皮子,早開始砸法寶見真章了。

    既然是島主會盟,臺面上的規(guī)矩還是要講的,顧璨和呂采桑和元袁這些朋友都沒有去那座山富堂露面,雖然絕大多數(shù)島主見著了他們幾個,都得笑臉相向,說不定與三個小兔崽子稱兄道弟,也不覺得是恥辱。宮柳島這段時間人滿為患,多是各個島主的親信和心腹,在上任擔任書簡湖江湖君王的女修在一次外出途中暴斃后,原本受她照拂的宮柳島,已經(jīng)兩百來年無人打理,只有一些還算念情的年邁野修,會時不時派人來宮柳島收拾收拾,不然宮柳島早就變成一座荒草叢生、狐兔出沒的破敗廢墟了。

    宮柳島的老主人,正是寶瓶洲唯一一位上五境野修,劉老成。

    此人出身于寶瓶洲東南一個叫蜂尾渡的小破地方,結(jié)丹于一座仙家小門派懸掛兩山間的一條棧道上,名聲大振于書簡湖。

    當初劉老成躋身上五境后,本該按照儒家書院訂立的山上禮儀,可以開宗立派,只是劉老成卻只是將一位關(guān)系莫逆的書簡湖女修,推上江湖君王的寶座,自己則離開了書簡湖,居無定所,游歷四方,再無音訊傳回書簡湖,這才使得好不容易有望統(tǒng)一的書簡湖,繼續(xù)保持群雄割據(jù)的亂世格局,這才有了劉志茂和青峽島的飛快崛起,任由顧璨這么個無法無天的外鄉(xiāng)小崽子,在書簡湖翻江倒海。

    入冬時分,陳平安開始經(jīng)常往來于青峽島馬姓鬼修府邸、珠釵島寶珠閣,月鉤島俞檜與那位陰陽家大修士之間。

    就在連陳平安都覺得宮柳島即將吵出一個結(jié)果的時候,書簡湖芙蓉山出現(xiàn)了一場驚天變故。

    芙蓉山島主本身修為不高,芙蓉山一向是依附于天姥島的一個小島嶼,而天姥島則是反對劉志茂成為江湖君王的大島之一。

    以盛產(chǎn)絕佳印章芙蓉石著稱于寶瓶洲中部的芙蓉山,位于書簡湖邊緣地帶,靠近湖邊四大城池之一的綠桐城,結(jié)果在一夜之間,大火熊熊燃燒,爆發(fā)了一場不遜色于兩位元嬰之戰(zhàn)的劇烈戰(zhàn)事,芙蓉山修士與潛入島上的十余位不知名修士,大打出手,寶光照徹大半座書簡湖,其中又以一盞宛如天庭仙宮的巨大燈籠,懸掛書簡湖夜幕上空,最為驚世駭俗,簡直是要與月爭輝。

    最后更是有一條長達數(shù)百丈的火焰長龍,咆哮現(xiàn)身,盤踞在芙蓉山之巔,地動山搖水掀浪,看得宮柳島原本想要趕去一探究竟的大修士,一個個打消了念頭,所有人看待截江真君劉志茂的眼神,都有些玩味,以及更大的畏懼。

    芙蓉山島主如喪考妣。

    天姥島島主更是暴跳如雷,大聲斥責劉志茂竟然壞了會盟規(guī)矩,在此期間,擅自對芙蓉山下死手!

    劉志茂辯駁了幾句,說自己又不是傻子,偏要在這會兒犯眾怒,對一個屬于青峽島“飛地”的芙蓉山玩什么偷襲?

    天姥島將劉志茂罵了個狗血淋頭,劉志茂二話不說,就跟雖非元嬰修為卻有一件極其罕見法寶的天姥島島主,來了一場捉對廝殺。

    當天晚上,顧璨與小泥鰍并肩而立,眺望芙蓉山那條氣勢驚人的火龍。

    顧璨笑問道:“同類?”

    小泥鰍抹了把嘴,“只要吃了它,說不定可以直接躋身上五境,還可以最少一百年不跟主人喊餓�!�

    顧璨眼神炙熱,問道:“勝算有多大?”

    小泥鰍死死盯住那座芙蓉山的那片絢爛火光,口水直流,只得捂住嘴巴,笑呵呵道:“如果只是與它打架,沒有任何修士插手,在這書簡湖,六-四分,我贏面稍稍大一些�!�

    顧璨想了想,“事情沒這么簡單,咱們這次就聽陳平安的,不急。那撥人敢在這個時候出手,肯定不是來送死的。”

    小泥鰍躍躍欲試道:“那我潛入湖底,就只是去芙蓉山附近瞅一眼?”

    顧璨搖頭道:“最好別這樣做,小心自投羅網(wǎng)。等到那邊的消息傳到青峽島,我自會跟劉志茂商量出一個萬全之策�!�

    小泥鰍委屈道:“劉志茂那條老狐貍,可未必愿意看到我再次破境�!�

    顧璨瞇起眼,輕聲道:“那么如果宮柳島的劉老成出現(xiàn)了呢?你覺得我?guī)煾高坐不坐得��?”

    小泥鰍歪著腦袋,“那個玉璞境野修,偷偷回來了嗎?”

    顧璨扯了扯嘴角,“只要事后確定了,真有機會讓你飽餐一頓,吃完了這頓可以百年不餓肚子,那么就算劉老成沒來宮柳島,我都會讓‘劉老成’出現(xiàn)在書簡湖某座城池。田湖君,呂采桑,元袁,俞檜等等,這些家伙都可以派上用場了,要做就做一筆大的!”

    芙蓉山之巔。

    夜幕中,一位馬尾辮的青衣女子,抖了抖手腕,那條火龍化作手鐲盤踞在她白嫩手腕上。

    董谷和徐小橋面面相覷,有些苦笑,他們從破開山水大陣到一路登山,打得那么辛苦,兩位武道七境宗師都戰(zhàn)死了一人,結(jié)果大師姐一出手,就結(jié)束了。

    青衣女子別過頭,拿出一塊帕巾,小口小口吃著一塊糕點。

    沒辦法,宋老夫子都用上了那盞燈籠本命物,也還是差點讓那位擅長分魂之法的老金丹修士逃離遠遁。

    總這么在人家?guī)熗狡ü珊箢^追著,讓她很不滿。

    只是這一路南下,奔波勞碌,她沒好意思說自己其實已經(jīng)很無聊很無聊了而已。

    她此刻身前,還站著一個滿臉血污、衣衫襤褸的高大少年,他滿臉仇恨盯著她。

    她吃完了糕點,心情高興了一些,與他對視,問道:“想死?”

    高大少年吐出一口血水,想起那個被火龍一口吞入腹中的凄慘師父,少年心中恨意滔天,眼神堅毅得令人動容,只見他雙手握拳,譏笑道:“追了我們這么遠,你們大驪這幫鼻子屬狗的修士,圖什么?還不是想讓我返回大驪,給你們賣力?增加你們大驪宋氏的武運?”

    她看著那個高大少年,緩緩說道:“你挺聰明的,其實一點都不想死,只是知道大驪粘桿郎絕對不會殺你,你又很想要從你師父手上得到那部仙家玉牒和一件本命法寶,所以就一直跟著你師父。不過我看得出來,你對師父還是有些真感情的,現(xiàn)在很想要為他報仇雪恨,打算哪天學會了那玉牒上的仙法,煉化了那件本命法寶,再反出大驪,嗯,還想將我……不是千刀萬剮,而是打造成一具保存靈智的玩物傀儡……你先等會兒。”

    她轉(zhuǎn)過頭,又吃了一小塊糕點,看著帕巾上邊所剩不多的幾塊桃花糕,她心情便有些糟糕了,重新望向那個滿心驚駭?shù)母叽笊倌�,“你再想想,我再看看。反正你都是要死的�!?br />
    高大少年終于流露出一絲驚慌,轉(zhuǎn)頭望向那位他看出是地位最高的宋夫子,大驪禮部清吏司郎中,冷笑道:“她說要殺我,你覺得可行嗎?”

    她眨了眨眼睛,“我要殺你,他們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攔不住的�!�

    宋夫子陷入兩難境地。

    此行南下之前,老人大致知道一些最隱秘的內(nèi)幕,比如大驪朝廷為何如此推崇圣人阮邛,十一境修士,確實在寶瓶洲屬于鳳毛麟角的存在,可大驪不是寶瓶洲任何一個世俗王朝,為何連國師大人自己都愿意對阮邛百般遷就?

    答案就在于眼前這個溫婉秀美的姑娘身上。

    國師對這位禮部郎中只說了一句話,阮秀如果死了,你們所有人就死在大驪國境之外,不會有人幫你們收尸。如果阮秀要殺你們,那更是你們咎由自取,大驪朝廷非但不會替你們撐腰,還會追責問罪你們的上司。

    阮秀輕輕一抖手腕,那條袖珍可愛如手鐲的火龍真身,“滴落”在地面,最終變成一位面覆金甲的神人,大踏步走向那個開始求饒的高大少年。

    高大少年剎那之間,渾身上下纏繞有一條條金色熔漿,如困牢籠,大聲哀嚎不已。

    金色神人只是一把擰掉高大少年的頭顱,張開大嘴,將頭顱與身軀一并吞入腹中。

    宋老夫子臉色悲苦,卻不敢攔阻。

    萬里迢迢的辛苦追捕,竹籃打水一場空。

    阮秀轉(zhuǎn)頭望向?qū)m柳島方向,想了想,打開帕巾,見著那幾塊糕點,又戀戀不舍合上帕巾,想著還是要省著點吃,這兒沒可有騎龍巷的糕點鋪子了。

    從來眼神寂然如古井深淵的青衣姑娘,驀然間,眼中亮起璀璨光彩,歪著腦袋,一臉匪夷所思的神采,視線偏移,望向距離那座宮柳島有一段距離的某個地方。

    她就像看到了比糕點更美味的熟悉存在。

    她飛快重新取出帕巾,一口一塊糕點,還使勁抖了抖帕巾,這才放入袖中,最后拍拍手,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

    她兩邊腮幫鼓鼓的,怎么就跟銷贓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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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三十五章

    故事里的名字

    阮秀再次收起“手鐲”,一條看似玲瓏可愛的火龍真身,纏繞在她的手腕之上,發(fā)出微微鼾聲,芙蓉山一役,僅是金丹地仙就有兩名,更吃掉了一位武運昌隆的少年,讓它有些吃撐了。

    阮秀問了一個讓宋老夫子措手不及的問題,“我能搬些芙蓉石回龍泉郡嗎,我想在小鎮(zhèn)巷子里邊,開一家賣印章和風水石的鋪子�!�

    這位禮部宋郎中,一向以思維敏捷著稱于大驪朝廷,曾經(jīng)與皇帝陛下有過“一炷香內(nèi),君臣奏對三十七問答”的廟堂美談,這會兒也有些跟不上阮姑娘的思路了,思量一番,笑道:“阮姑娘只要咫尺物足夠大,便是將芙蓉山搬空了也無妨。”

    阮秀得到答案后,立即就讓董谷和徐小橋開始“鑿山”,在兩位師弟師妹當那刨地老農(nóng)的時候,阮秀對老人說道:“宋老先生,放心,不會讓你白跑一趟的。在書簡湖那座咱們路過的綠桐城,還有返回大驪的路上,如果還是原先路線,我會幫你找到三個合適的修道人選。加在一起,差不多能頂一個……徐小橋,他叫什么來著?”

    遠處徐小橋輕聲道:“韓勁。”

    阮秀點頭道:“對,就是不比這個韓勁差了。一個是綠桐城土地廟那邊賣香酥老翁的孫子,離咱們最近,再一個是石毫國甘露寺吹糖人攤販那邊,我送了一只糖人的那個小女孩,就是那個臉上兩塊腮紅特別可愛的小丫頭,最后一個,是在那個叫輦止渡的仙家渡口,我在買了一大兜黃桂柿子餅的時候,遇到的一個當?shù)匦『�,當時他還跟我比拼誰胃口大來著,結(jié)果把他給吃得牙疼了,哭著跑回家找爹娘了�!�

    三位大驪粘桿郎都有些不敢置信,真不是兒戲?

    不曾想宋郎中點頭道:“等董先生和徐姑娘挖夠芙蓉山,我們先返回綠桐城土地廟,找出那個名叫童山的孩子。”

    粘桿郎立即心中有數(shù),既然連宋郎中都記住了那個孩子的姓名,顯而易見,必然是一塊資質(zhì)不俗的修道美玉。

    阮秀抬頭望向?qū)m柳島那邊,當她做出這個動作,原本已經(jīng)打算“冬眠”的腕上火龍,睜眼抬首,與她一起望向那邊。

    某些遠古真龍后裔,先天嗜好同類相殺,在古蜀國歷史上,這類兇悍存在,往往是遠游歷練的劍仙的斬殺首選。

    徐小橋突然說道:“大師姐,師父交代過我們,除公事之外,大師姐在書簡湖不許……”

    徐小橋說到這里,瞥了眼黑袍青年董谷。

    這次芙蓉山,開山之路,就是這位同門二師兄現(xiàn)出真身,強行破開的陣法屏障,受傷極重,斷了一根獠牙不說,還折損了最少四五十年道行。

    董谷板著臉,補上徐小橋不太敢講的剩余兩字:“胡來。”

    阮秀環(huán)顧四周,有些遺憾,“那就先余著�!�

    董谷和徐小橋同時點頭,宋夫子也跟著點頭。

    阮秀看著他們?nèi)绯鲆晦H的動作,覺得有趣,笑道:“你們做什么,小雞啄米��?”

    她這一笑,那位早已對阮秀動心的粘桿郎少年,便心神恍惚,看得癡了。

    ————

    池水城內(nèi)那條專門售賣仙家器物的猿哭街,一個青衫長褂的老人行走其中,面容普通,氣態(tài)尋常,就像是尋常殷實門戶里邊的富家翁,雙指反復摩挲著一顆雪花錢,邊走邊看,逛得多,就是不買東西,好在猿哭街多的就是奇人異事,也沒誰在乎這么個高瘦老人。

    老人走到一間鋪子,最近比較春風得意的老掌柜,正在喝小酒兒,兩碟佐酒菜,鹽水花生和書簡湖特產(chǎn)的銀魚絲,見著了長褂老人,老掌柜眼皮子都不搭一下。

    老人似乎有些遺憾,好奇問道:“掌柜的,那把大仿渠黃劍賣出去了?呦,仕女圖也賣了?遇上冤大頭啦?”

    守著這間祖?zhèn)麂佔拥睦险乒裥郧楣殴�,本就是個不會做買賣的,若是尋常店主,遇上這么個不會講話的客人,早翻白眼或是直接攆人了,可老掌柜偏不,反而來了興致,笑道:“可不是,同一個客人,外鄉(xiāng)人,挺識貨,冤大頭算不上,千金難買心頭好嘛。”

    老人嘖嘖道:“不錯不錯,比你太爺爺?shù)纳饨?jīng)差遠了,可是運氣就要好太多了。這都能賣出去,我還以為再吃灰個百來年呢�!�

    老掌柜斜眼那陌生人,“口氣不小,是書簡湖的哪位島主仙師?呵呵,可是我沒記錯的話,稍微有點本事的島主,如今可都在宮柳島上待著呢,哪有閑工夫來我這兒裝老神仙�!�

    老人憂愁道:“幾百號人在宮柳島上吃喝拉撒,還不得是個糞坑。”

    老掌柜有些樂呵,“那些飛來飛去的神仙,又不是我們這些凡俗夫子,宮柳島變不成茅廁,再說了,宮柳島這么個亂墳崗似的地兒,等到會盟結(jié)束后,變成個啥樣,誰在乎�!�

    老人嘆了口氣,“我倒是挺在乎�!�

    老掌柜越來越覺得有意思,招招手,“老哥兒,來喝一杯?”

    老人搖頭道:“比泔水好不到哪里去,不喝�!�

    老掌柜笑罵道:“好心當作驢肝肺,不喝拉倒,不過你這臭脾氣,對我胃口,店里物件,隨便看,有相中的,我給你打九折�!�

    老人擺擺手,走出鋪子。

    他逛完了整條猿哭街,太久沒有返回書簡湖,早已物是人非,再也見不著一張熟悉面孔,老人走出猿哭街,來到池水城一條鬧中取靜的巷弄,盡頭處,掏出鑰匙打開院門,里邊別有洞天。

    無人居住,但是每隔一段時間都有人負責打理,而且極其賣力和用心,所以廊道曲折庭院深深的的幽靜宅邸,依舊纖塵不染。

    老人來到一座水榭,推開窗戶,細聽之下,泉水擊石,泠泠水聲。

    約莫半個時辰后,一位池水城籍籍無名的富態(tài)老人,來到水榭外,彎腰恭聲道:“晚輩不第巷王觀峰,拜見劉老祖�!�

    老人轉(zhuǎn)過身,笑道:“是那石毫國王水部的玄孫吧?進來坐,你們王氏當年于我有恩,我的性格,你們從石毫國遷出的池水城王氏一脈,歷代家主,都要比書簡湖現(xiàn)在的很多年輕人更清楚,所以用不著如此拘謹�!�

    水榭內(nèi)并無多余裝飾,就幾張鋪放在地的白蒲團,其實比池水城城主范氏還要有錢的王觀峰,戰(zhàn)戰(zhàn)兢兢坐在一張蒲團上,并沒有因為老人的和顏悅色,就當真不知天高地厚。

    姓劉的老人問了些書簡湖最近百年的情況,王觀峰一一答復。

    劉姓老人聽完了宮柳島近況后,笑道:“我在蜂尾渡那么遠的地方,都聽說了青峽島劉志茂和顧璨這對師徒的威名赫赫�!�

    王觀峰小心斟酌一番,回答道:“如今大驪宋氏和朱熒王朝在拿書簡湖掰手腕子,我們押注了青峽島,朱熒王朝應該是選了青冢、天姥和粒粟三島聯(lián)盟,主事人是朱熒王朝一位出身皇家的九境劍修,與黃鸝島有些淵源,只是如今此人隱匿在何處,查不出來。但是朱熒王朝內(nèi)部,對于顧璨到底是拉攏還是打殺,應該也存在異議,并未統(tǒng)一意見,所以先前池水城刺殺,朱熒王朝某股勢力,已經(jīng)栽了大跟頭。劉志茂本人依舊是元嬰境,并無破境跡象,倒是顧璨身邊的那條蛟龍之屬,已經(jīng)躋身了元嬰,戰(zhàn)力驚人,連劉志茂都要忌憚,說不定將來會形成尾大不掉之勢,最終劉顧兩人分攤書簡湖。不過這都是老祖袖手旁觀的結(jié)果�!�

    老人笑問道:“那個叫顧璨的小魔頭,號稱打遍書簡湖無敵手?”

    王觀峰算是嚼出一些言外之意了,小心翼翼問道:“老祖是想要我們轉(zhuǎn)頭押注朱熒王朝?”

    老人搖頭道:“兩回事。劉志茂能夠有今天的風光,一半是靠顧璨和那條元嬰蛟龍,先讓他坐幾天書簡湖江湖君主的位置好了,到時候顧璨死了,劉志茂也就廢了大半,墻倒眾人推,書簡湖兩百年前姓什么,兩百年后還會是姓什么。”

    老人笑了笑,“什么時候書簡湖的野修,已經(jīng)這么不怕死了?一個小屁孩子,就敢這么抖摟威風?”

    王觀峰解釋道:“朱熒王朝未必沒有拉攏顧璨、掣肘劉志茂的想法,不然不會由著顧璨如此橫行無忌,不過那條蛟龍的成長速度,不到三年就從地仙躋身了元嬰,實在太過匪夷所思,也確實讓我們所有人有些發(fā)蒙。”

    老人顯然不是那種喜歡苛責下人的山上修士,點頭道:“這不怪你們,之前我與兩個朋友一起游歷,聊到此事,境界和眼光高如他們,也是與你王觀峰一般感想,差不多就是匪夷所思這么個意思了�!�

    “押注劉志茂沒問題,如果不怕我坑你們王氏的銀子,只管將全副家當都壓上去�!�

    老人最后笑道:“只不過那個顧璨嘛,到時候就由我親自來殺,你們只需要裝聾作啞,靜觀其變,不用多做什么,等著收錢就是了。”

    王觀峰咽了口唾沫。

    老人神色淡漠,“既然大伙兒都是山澤野修,那就沒誰的命更值錢,不會有人能夠從頭殺到尾,最少在書簡湖,在我這里,沒這樣的道理�!�

    王觀峰伏地而拜。

    書簡湖,其實是有規(guī)矩的,書簡湖的老人不提起,年輕人不知道而已。

    ————

    鬼修府邸的那位門房老嫗,最近多了一點生氣,就是每天盼著那位年紀輕輕的賬房先生,能夠登門拜訪。

    哪怕那位陳先生每次來去匆匆,也不會在門房那邊如何停步,只是與她打聲招呼就走,幾乎連閑聊半句都不會,可名為紅酥的老嫗,人不人鬼不鬼的她,仍是有些開心。

    這天賬房先生離去后,她站在府邸門口依門遠望那個背影,以至于自家老爺出現(xiàn)在她身旁都毫無察覺,等她猛然驚覺之時,馬姓鬼修冷哼一聲,“怎么,還奢望著麻雀飛上枝頭?給陳平安這種人上人青眼相加,收為丫鬟?”

    她趕緊向鬼修施了個萬福,慘兮兮道:“老爺說笑了,奴婢哪敢有此等活該遭雷劈的非分之想�!�

    鬼修拋出一小袋子神仙錢,“這個陳平安最近還會經(jīng)常來府上做客,每天一顆雪花錢,足夠讓你恢復到生前模樣,然后維持大概一旬光陰,省得給陳平安以為我們朱弦府是座閻羅殿,連個活人門房都請不起。”

    她雙手捧住那袋子神仙錢,然后鞠躬謝恩。

    她當然不會對那位年輕且溫柔的賬房先生,真有什么想法,世間女子,無論自己美丑,真不是遇見了男子,他有多好,就一定要喜歡的。也不一定是他有多不好,就一定喜歡不起來。為世間男女牽紅線的月老,想必肯定是個老頑童吧。

    滿頭青絲卻面目蒼老的紅酥,她只是在死氣沉沉的府邸,守著這座大門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實在太枯燥乏味了,好不容易瞧見個年輕人,自然要珍惜些。

    不太愛與人說話的鬼修今兒破天荒留在了門口,遠眺青峽島以外的廣袤湖景,面有憂色。

    之前劉志茂跟天姥島老島主大打出手,打得后者差點腦漿子成了那晚宮柳島宵夜的白米粥,雖然青峽島這方盟友表面上大漲士氣,可是明眼人都知道,芙蓉山慘劇,無論是不是劉志茂幕后下的毒手,劉志茂此次走向江湖君主那張寶座的登頂之路,受到了不小的阻礙,無形中已經(jīng)失去了不少小島主的擁護。

    因為在書簡湖有兩條久盛不衰的金規(guī)玉律,一個叫幫親不幫理,一個是幫弱不幫強。

    所以青峽島最近幾天的氛圍有些凝重,十二大島嶼的宴席都少了很多。

    陳平安還是經(jīng)常在朱弦府、月鉤島和玉壺島三地串門,月鉤島俞檜是最好說話的,買賣最為順利,玉壺島那位陰陽家大修士也算可以,雖然談不上熱絡,可有一說一的商家風范,反而讓陳平安更能接受,倒是修為最低的馬姓鬼修這邊,還是咬死一點,除非陳平安能夠說服珠釵島劉重潤,不然就沒得談,所以陳平安就跟個媒婆似的,時不時往珠釵島跑,劉重潤比鬼修更硬氣,你陳平安不提那個馱飯人的,就是珠釵島的貴客,寶珠閣那邊好酒好茶美嬌娘,虛位以待,可要是為了個當年劉氏皇族的雜役賤種當說客,珠釵島的山門都不用進了。

    一根筋的陳平安也就真不跨過山門了,次次在渡口那邊與劉重潤說幾句,就撐船返回。

    其實兩人是可以聊一聊的,當初在藕花福地逛蕩了將近三百年的光陰歲月,見過許許多多的官場事和皇家事,只是如今陳平安不愿分心,也沒辦法分心。以后哪天要離開書簡湖了,陳平安倒是一定會拜訪珠釵島,將一些心中疑惑,詢問劉重潤這位當年差點當上寶瓶洲第一位女子帝王的女修。

    不過沒能跟馬姓鬼修順利討要那些陰魂,但是相互切磋一些鬼道術(shù)法,反而比跟俞檜那個能閑扯兩個時辰廢話的油子更有意義,至于玉壺島的陰陽家修士,不茍言笑,陳平安就是想聊都撬不開嘴,所以陳平安還是跑朱弦府更多,而且都在青峽島,飯后散步,經(jīng)常是一件事情還沒想明白,一抬頭也就就到了。

    這天陳平安在黃昏里,剛?cè)チ颂藙Ψ渴杖★w劍傳訊的一封密信,就來朱弦府這邊散心。

    老龍城范峻茂那邊回信了,但是就四個字,無可奉告。

    陳平安也沒轍。

    未來的大驪南岳正神,與魏檗平起平坐的一洲頭等神祇,何況范峻茂可比魏檗小心眼多了,惹不起。

    不過陳平安當時在寄去的信上寫得清清楚楚,既是他陳平安在求人,雙方更是在做買賣,范峻茂照理說不該如此才對。

    陳平安今天依舊是與門房“老嫗”打過招呼,就去找馬姓鬼修。

    沒有停步,沒有多聊,容貌已經(jīng)恢復到四十歲婦人模樣的紅酥,也不覺得失落,覺得這樣挺好,莫名其妙的,反而更舒心些。

    這天陳平安離開朱弦府后,發(fā)現(xiàn)顧璨和小泥鰍站在小路盡頭,問陳平安今晚有沒有空,顧璨說他娘親又做了家常飯。

    陳平安說今晚不行,還要去兩座距離青峽島比較遠的島嶼瞧瞧,回來的時候肯定已經(jīng)很晚,便是宵夜都不行了。

    顧璨有些失望。

    陳平安也未再說什么。

    顧璨將陳平安送到山門口的屋子外邊,突然問道:“陳平安,其實你對我娘親有些看法的,對吧?”

    陳平安揉了揉他的腦袋,“這些你不要多想,真有事情和問題,我會找時間和機會,與你嬸嬸聊聊,但是在你這邊,我絕對不會說你娘親什么不好的話。”

    顧璨似懂非懂,帶著小泥鰍離開。

    陳平安走回屋子,埋頭于書案間。

    ————

    池水城高樓內(nèi)。

    崔瀺放下一封密信。

    崔瀺揉了揉眉心,細細思量起來。

    崔東山依舊待在那座金色雷池內(nèi),一步都沒有離開過,不過當下在模仿陳平安的天地樁。

    世事走向和人心起伏,都有跡可循,這一直是崔瀺鉆研極深的一門自家學問。

    崔瀺自言自語道:“一方面是陳平安來得比預期早,這是因為顧韜的腦子,當然還有陳平安的,都要比繡花江水神要好一些,使得阮秀和顧璨在書簡湖兩敗俱傷的可能性,被扼殺在了搖籃。不過這本就是陳平安破局的一部分,哪怕你不在,我都不會阻攔。”

    “另一方面,是我稍稍小覷了顧璨的定力,沒有莽撞出手,在那晚直接驅(qū)使那條泥鰍,挑釁阮秀。至于阮秀對陳平安的好感,注意力從泥鰍身上轉(zhuǎn)移了,以及劉老成這位宮柳島主人的野心,兩者都比我想象中要更大一些,這些,都是不小的變數(shù)。”

    “按照當年那場騎龍巷風波的推衍結(jié)果,大致可以得出一個結(jié)論,阮秀是老神君極為重視的一個存在,甚至要比李柳、范峻茂還要關(guān)鍵,她極有可能,是當初神道大靈當中的那一位,故而看得見一個人身上的因果報應,有她在,陳平安等于事先知道了科舉題目,第四難,難在無數(shù)難,差不多可以減去半數(shù)難。但是我依舊讓那個找了諸多借口、耗在綠桐城不肯挪步的阮秀,名正言順地留在書簡湖,讓你輸?shù)眯姆诜��!?br />
    說到這里,崔瀺笑望向崔東山。

    劉老成既然秘密進入了書簡湖地界,卻依舊沒有通過任何渠道,跟大驪諜報通氣。

    這說明劉老成這位上五境野修,在攀上了玉圭宗老宗主荀淵的關(guān)系后,已經(jīng)打算破釜沉舟,選擇賭上書簡湖的所有家當,來作為玉圭宗將下宗山門建立在書簡湖的投名狀,一般而言,坐視青峽島劉志茂一統(tǒng)書簡湖,劉老成身為宮柳島主人,還有許多藏在水面下的老關(guān)系,只要玉圭宗下宗選址書簡湖,劉老成都不虧,猶有小賺,無非是大頭給劉志茂和幕后的大驪宋氏撈到手而已,只是山澤野修出身,勝負在五五之分的大好賭局,誰不賭?更別提劉老成這種寶瓶洲山澤野修第一人,再加上劉志茂即便羽翼已豐,可是面對在書簡湖根深蒂固的劉老成,一旦后者攪局,前者未必愿意玉石俱焚。

    這就是大勢。

    劉老成身上有。

    一個人身上,獨占一份風云大勢。

    何其之難。

    劉志茂還差遠了,一個半數(shù)功勞是靠著徒弟顧璨和一條畜生,好似婦人持家點點滴滴攢下來的那點氣勢,能跟劉老成這種單槍匹馬、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的老王八比?修為,心性,手腕,都不在一個層面上。再給劉志茂一兩百年光陰經(jīng)營地盤,積攢人脈,然后必須躋身上五境,還差不多。

    反觀劉老成,畢竟是崔瀺自己都很欣賞的一方豪杰。

    崔東山倒立行走,隨口道:“阮秀留在書簡湖,你一樣可以順勢而為。一兩顆關(guān)鍵棋子的自我生發(fā),導致的變數(shù),根本無礙大局,同樣可以扭轉(zhuǎn)到你想要的大勢中去�!�

    崔東山倒轉(zhuǎn)身形,重新站定,滿臉無所謂道:“找個由頭給姓宋的,讓他們趕緊離開綠桐城便是�!�

    崔瀺笑問道:“這是為何?明擺著是你小賺的,這都不要?”

    崔東山使勁揉著臉頰,“我當然是要豪賭一場!輸了,大不了傾家蕩產(chǎn),贏了,我也會離開山崖書院,為你謀劃寶瓶洲以南的大勢�!�

    這下子崔瀺是真的有些想不明白了,不得不問道:“這又是為何?”

    崔東山耍無賴道:“我喜歡!就喜歡看到你算來算去,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自己算了個屁的樣子�!�

    崔瀺哈哈大笑,“那你要失望了�!�

    崔東山打了一通王八拳,輪到他問了一句“為何?”

    崔瀺笑瞇瞇道:“你可以猜猜看。”

    崔東山突然問道:“如果劉老成出手打死了顧璨,這個局,豈不是虎頭蛇尾?”

    崔瀺反問道:“真正需要著急的人,是我嗎?不是你才對嗎?”

    崔東山嘿嘿一笑。

    崔瀺微微一笑,“那我可要說一句大煞風景的言語了,若是陳平安開始坦然面對那些茫茫多的冤死之鬼,肯定會有各種有意思的事情,其中,哪怕只有一頭陰物,或是一位陰物的在世親人,對陳平安當面質(zhì)問一句,“道歉?不需要。補償?也不需要。就是想以命換命,做得到嗎?”那個時候,陳平安當如何自處?此處心坎,又該如何過?這還只是無數(shù)難之一�!�

    崔東山蹦蹦跳跳,雙手捂住耳朵,“不聽不聽,老王八念經(jīng)真難聽�!�

    ————

    朱弦府門房那邊。

    這一天陳平安坐在門檻上,那位名叫紅酥的女子,不知為何,不再靠每天汲取一顆雪花錢的靈氣來維持容貌,于是她很快就恢復初次見面時的老嫗面容。

    然后在這一天,陳平安突然掏出紙筆,笑著說是要與她問些陳年往事,不知道合不合適,沒有別的意思,讓她切莫誤會。

    在回答問題之前,她站在陰暗屋子的房門口,笑問道:“陳先生,你真是一位諸子百家當中的家嗎?”

    陳平安搖頭道:“我不是,但是我有一位朋友,喜歡寫山水游記,寫得很好。我希望有些見聞,能夠在將來跟這個朋友重逢的時候,說給他聽聽看,或是記下一些,直接拿給他看看�!�

    她捻著裙擺,快步走到陳平安身邊,問道:“能坐嗎?”

    陳平安無奈道:“這兒是你家唉�!�

    她笑著坐下,離著陳平安還是有段距離。

    她有些難為情道:“陳先生,事先說好,我可沒什么太多的故事可以說,陳先生聽完之后估摸著會失望的。還有還有,我的名字,真的能夠出現(xiàn)在一本書上嗎?”

    陳平安微笑道:“當然可以啊,只要你不介意。而且等下聊完之后,你一定要記得提醒我,哪些故事可以寫,哪些不可以寫,哪些人和事,是多寫還是少寫,到時候我都會一一叮囑那個朋友的�!�

    她雙手攥緊放在膝蓋上,神采奕奕。

    陳平安滿臉笑意,看著她,眼神溫柔且清澈,就像看到了一位好姑娘。

    她趕緊站起身,歡快俏皮地施了一個萬福,這才坐下,笑顏如花。

    她將自己的故事娓娓道來,竟然想起了許多她自己都誤以為早已忘記的人和事。

    陳平安便一一記下。

    偶爾說累了,她便會絲毫不覺得有任何不妥,就直直看著那個臉色微白的賬房先生,低頭認真寫字。

    最后陳平安收起了筆紙,抱拳感謝。

    她捂嘴嬌笑不已,然后小聲提醒道:“陳先生,記得與你朋友說一聲,一定要版刻出書啊,實在不行,我可以拿出幾顆雪花錢的。”

    陳平安皺著臉道:“哪好意思拿這么昧良心的銀子,放心吧,這點錢我朋友還是有的,再說了,你也要相信他的文章本事,一定有書肆愿意出錢買的�!�

    在陳平安離開后。

    門房“老嫗”還是滿臉笑意,竟是忍不住原地蹦跳了一下。

    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身邊站著朱弦府老爺。

    她趕緊收斂笑意。

    不曾想那個古板嚴酷的老爺問了個問題,“回頭你與陳平安說一聲,我與長公主劉重潤的故事,也可以寫一寫。只要他愿意寫,我給你一顆小暑錢作為報酬�!�

    她怯生生道:“若是奴婢說服不了陳先生?老爺會不會責罰奴婢?”

    馬姓鬼修罵罵咧咧,大步轉(zhuǎn)身跨過門檻,“那就是他眼瞎耳聾,跟你這個丑八怪沒關(guān)系。他娘的,你那點雞毛蒜皮的家長里短,能跟老子與劉重潤那般蕩氣回腸的恩怨情仇比?他陳平安又不是個傻子……”

    說到這里,鬼修咳嗽一聲,轉(zhuǎn)過頭,說道:“你與陳平安提及此事的時候,記得好好說話,多磨一磨他。”

    她如釋重負,使勁點頭。

    隨即她便有些納悶。咦?自家老爺啥時候如此通情達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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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三十六章

    直抒胸臆,知道一點

    青峽島山門口那間屋子里邊,書簡湖島嶼和附近城池州郡的各地形勢圖,香火房戶籍檔案、各大島嶼祖師堂譜牒,加上將近二十萬字的摘抄手稿,一一歸門別類,大多數(shù)都已經(jīng)放入柜子抽屜內(nèi),宛如楊家鋪子和灰塵藥鋪的那些藥屜,可書案那邊仍是堆積成山。

    屋內(nèi)一張書案,一排靠墻柜子,一張飯桌,此外不過是一條椅子、兩張長凳和一條小板凳,就這么些家當。

    后來因為顧璨經(jīng)常光顧屋子,從秋末到入冬,就喜歡在屋門口那邊坐很久,不是曬太陽打盹兒,就是跟小泥鰍嘮嗑,陳平安便在逛一座紫竹島的時候,跟那位極有書卷氣的島主,求了三竿紫竹,兩大一小,前者劈砍打造了兩張小竹椅,后者烘燒打磨成了一根魚竿。只是做了魚竿,身處書簡湖,卻一直沒有機會釣魚。

    今晚陳平安打開食盒,在飯桌上默默吃著宵夜。

    陳平安還在等桐葉洲太平山的回信。

    即便魏檗已經(jīng)給出了所有的答案,不是陳平安不相信這位云遮霧繞的神水國舊神祇,而是接下來陳平安所需要做的事情,不管如何求全求真,都不為過。

    只是跨洲的飛劍傳訊,就這么泥牛入海都有可能,加上如今的書簡湖本就屬于是非之地,飛劍傳訊又是出自眾矢之的的青峽島,故而陳平安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實在不行,就讓魏檗幫個忙,代為書信一封,從披云山傳信給太平山鐘魁。

    若是第一次游歷江湖的陳平安,說不定即便擁有這些關(guān)系,也只會自己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不去麻煩別人,會心里不得勁兒,可是如今不一樣了。

    陳平安不想活成東海觀道觀老道人嘴里的那種孤家寡人,欠一些人情,并不可怕,有借有還,將來朋友遇上了難事,才能更輕松些開口,只要別好借難還就是了。

    陳平安吃完了宵夜,裝好食盒,攤開手邊一封邸報,開始瀏覽。

    上邊寫了時下書簡湖的一些趣聞趣事,跟世俗王朝那些封疆大吏,驛騎發(fā)送至官署的案邊官場邸報,差不多性質(zhì),其實在游歷途中,當初在青鸞國百花苑客棧,陳平安就曾經(jīng)見識過這類仙家邸報的奇妙。在書簡湖待久了,陳平安也入鄉(xiāng)隨俗,讓顧璨幫忙要了一份仙家邸報,只要一有新鮮出爐的邸報,就讓人送來屋子。

    宮柳島上幾乎每天都會有趣事,當天發(fā)生,第二天就能夠傳遍書簡湖。

    這要歸功于一個名叫柳絮島的地方,上邊的修士從島主到外門弟子,乃至于雜役,都不在島上修行,成天在外邊晃蕩,所有的掙錢營生,就靠著各種場合的見聞,加上一點捕風捉影,以此販賣小道消息,還會給半數(shù)書簡湖島嶼,以及池水、云樓、綠桐金樽四座湖邊大城的豪門大族,給他們不定期發(fā)送一封封仙家邸報,事情少,邸報可能就豆腐塊大小,價錢也低,保底價,一顆雪花錢,若是事情多,邸報大如堪輿圖,動輒十幾顆雪花錢。

    最近這封邸報上主要寫著宮柳島的近況,也有介紹一些新崛起島嶼的出彩之處,以及一些老資歷大島嶼的新鮮事,例如碧橋島老祖師這趟出門游歷,就帶回了一位了不得的少年修道天才,天生對符箓擁有道家共鳴。又比如臘梅島瀑布庵女修當中,一位原本籍籍無名的少女,這兩年突然長開了,臘梅島專程為她開辟了鏡花水月這條財路,不曾想頭一個月,觀賞這位少女裊裊風情的山上豪客如云,丟下許多神仙錢,就使得臘梅島靈氣暴漲了一成之多。還有那沉寂百年、“家道中落”的云岫島,一個雜役出身、一直不被人看好的修士,竟然成為了繼青峽島田湖君之后新的書簡湖金丹地仙,所以連去宮柳島參加會盟都沒有資格的云岫島,這兩天嚷嚷著必須給他們安排一張座椅,不然江湖君主無論花落誰家,只要云岫島缺席了,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順。

    陳平安看著這些精彩紛呈的“別人事”,覺得挺好玩的,看完一遍,竟然忍不住又看了遍。

    這封邸報上,其中臘梅島那位少女修士,柳絮島主筆修士專門給她留了巴掌大小的地方,類似打醮山渡船的那種拓碑手法,加上陳平安當年在桂花島渡船上畫家修士的描景筆法,邸報上,少女容貌,栩栩如生,是一個站在瀑布庵梅花樹下的側(cè)面,陳平安瞧了幾眼,確實是位氣質(zhì)動人的姑娘,就是不知道有無以仙家“換皮剔骨”秘術(shù)更換面相,若是朱斂與那位荀姓老前輩在這里,多半就能一眼看穿了吧。

    陳平安買邸報比較晚,這會兒看著諸多島嶼奇人異事、風土人情的時候,并不知道,在芙蓉山遭遇滅門慘禍之前,一切關(guān)于他這個青峽島賬房先生的消息,就是前段日子柳絮島最大的財路來源。

    柳絮島當然沒敢寫得太過火,更多還是些溢美之詞,不然就要擔心顧璨帶著那條大泥鰍,幾巴掌拍爛柳絮島。歷史上,柳絮島修士不是沒有吃過大虧,自創(chuàng)建祖師堂算來,五百年間,就已經(jīng)搬遷了三次立身之地,期間最慘的一次,元氣大傷,財力不濟,只好是與一座島嶼租賃了一小塊地盤。

    三次“因言獲罪”,一次是柳絮島初期,修士下筆不知輕重,一封邸報,惹了當時江湖君主的私生子。第二次,是三百年前,惹惱了宮柳島島主,對這位老神仙與那弟子女修,添油加醋,哪怕全是好話,筆下文字,盡是艷羨師徒結(jié)為神仙眷侶,可仍是

    引來了劉老成的登島拜訪,倒是沒有打殺誰,卻也嚇得柳絮島第二天就換了島嶼,算是賠罪。

    第三次,就是劉志茂,邸報上,不小心將劉志茂的道號截江真君,篡改為截江天君,使得劉志茂一夜之間成為整座書簡湖的笑柄。

    劉志茂殺上柳絮島,直接拆了對方的祖師堂,這次便是柳絮島最傷筋動骨的一次,等到給打懵了的柳絮島修士秋后算賬,才發(fā)現(xiàn)那個主筆那封邸報的家伙,竟然跑路了。原來那家伙正是柳絮島一位大修士手底下眾多冤死鬼中的一個晚輩,在柳絮島蟄伏了二十年之久,就靠著一個字,坑慘了整座柳絮島。而負責勘驗邸報文字的一位觀海境修士,雖說確實失責,可如何都算不得罪魁禍首,仍是被拎出來當了替死鬼。

    陳平安聽到比較難得的敲門聲,聽先前那陣稀碎且熟悉的腳步,應該是那位朱弦府的門房紅酥。

    趕緊起身去打開門,擁有一頭青絲的“老嫗”紅酥,婉拒了陳平安進屋子的邀請,猶豫片刻,輕聲問道:“陳先生,真不能寫一寫我家老爺與珠釵島劉島主的故事嗎?”

    陳平安微笑道:“好吧,那下次去你們府上,我就聽聽馬遠致的陳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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