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不值當(dāng)。
別說是陳先生,就是他曾掖,一個尚未躋身中五境的山澤野修,與是否屬于山上修士的心高氣傲無關(guān),而是曾掖遇到同樣的人同樣的事,撐死了救了人喝了酒,也就散了。
不過一想到既然是陳先生,曾掖也就釋然,馬篤宜不是當(dāng)面說過陳先生嘛,不爽利,曾掖其實也有這種感覺,只是與馬篤宜有些差別,曾掖覺得這樣的陳先生,挺好的,說不定將來等到自己有了陳先生如今的修為和心境,再遇上那個書生,也會多聊聊?
曾掖的
修道之心,無形之中,從最初一定要死死抓緊陳先生的袖子,活下去,變成了哪怕以后離開了陳先生,也要活得更有滋味一些,與茅月島甚至是整座書簡湖的野修前輩們,都要活得不一樣些。
比如,對待山下的凡俗夫子,更有耐心一些?
曾掖如今肯定想得不夠通透,可終究是開始想了。
高大少年大概不知道,當(dāng)年的泥瓶巷少年,一樣是這般行走而來,才有今天的賬房先生。
與書生分開后,三騎來到梅釉國最南邊一座名為旌州的城池,里邊最大的官,不是太守,而是那座漕運總兵官衙門的主人,總兵官是僅次于漕運總督的大員之一,陳平安停留了一旬之久,因為發(fā)現(xiàn)這里靈氣充沛,遠勝于一般地方城鎮(zhèn),有益于馬篤宜和曾掖的修行,便挑選了一座臨水的大客棧,讓他們安心修行,他自己則在城內(nèi)閑逛,期間聽說了不少事情,總兵官有獨子,才學(xué)平平,科舉無望,也無心仕途,常年在青樓勾欄流連忘返,聲名狼藉,只不過也未曾如何欺男霸女,唯獨有個怪癖,喜歡讓下人捕捉大肆貓犬貍狐之類,拗折其足,捩之向后,觀其孑孓狀,以此為樂。
結(jié)果那座總兵官衙署,很快傳出一個駭人聽聞的說法,總兵官的獨子,被掰斷手腳,下場如在他手上遭殃的貓犬狐貍無異,嘴巴被塞了棉布,丟在床榻上,早已被酒色掏空的年輕人,明明身受重傷,但是卻沒有致死,總兵官大怒,確定是妖魔作祟之后,一擲千金,請來了兩座仙家洞府的仙師下山降妖,當(dāng)然還有就是想要以仙家術(shù)法治好那個殘廢兒子。
當(dāng)時陳平安剛好在漕運河畔散步,親眼看到了一撥乘坐仙家小舟入城的山上仙師。
站在船頭的為首之人,竟是一位龍門境修士。
這在梅釉國這類藩屬附庸,請動一位龍門境,是很大的手筆了,看來那座總兵官府邸確實是富得流油。
除了方便曾掖和馬篤宜修行,選擇在旌州逗留,其實還有一個更加隱蔽的原因。
根據(jù)春花江畔那座客棧的仙家邸報記載,那橫空出世的青衣女子和白衣少年,曾經(jīng)在旌州地界上空,攔下過一次朱熒王朝那位被譽為“一腳已在元嬰境”的金丹老劍修,除去這次交手,旌州前后,又有總計三次的“停步”廝殺,最終在梅釉國與朱熒王朝接壤的邊境,剛好斬殺劍修。
陳平安猜測崔東山和阮秀姑娘是在“釣魚”,誘使一兩位元嬰劍修離開山頭,失去山水陣法的庇護,然后不管不顧地趕往梅釉國版圖,救下那名大道有望、國之重器的金丹劍修。
不然以崔東山的元嬰修為和一身法寶,對付一個金丹劍修,根本無需麻煩。
極有可能,梅釉國邊境一帶,就藏著兵家阮邛或是墨家許弱,即便是兩人都在,陳平安都不會感到奇怪。
不愧是龍門境修士的譜牒仙師,與另外一撥勢力較小的同行聚頭后,治好了那位權(quán)貴子弟,只是將來行走會微瘸,注定是提不起重物了,雙方仙師,分別以仙家秘寶和一頭靈物,循著蛛絲馬跡,當(dāng)晚就找到了那頭膽敢對總兵官府出手的妖物,在城中一場血戰(zhàn),那伙仙師倒是一個比一個出手凌厲,妖物一直只是繞路躲避,險象環(huán)生。
事實上,能夠那么以其人之道折磨總兵官獨子,悄然潛入,又悄然離去,就意味著想要殺掉那個年輕人,輕而易舉,只是不知為何,妖物沒有殺人,只是傷人。
夜色中,陳平安一直在城頭那邊看著,袖手旁觀。
如果不是那頭妖物犯傻,有意無意挑選了一條不利于遠遁的路線,旌州城內(nèi)今晚肯定要死傷慘重,倒不是降妖捉怪不對,而是譜牒仙師的次次出手,真是半點不計后果。
最后仍是被那頭妖物逃出城中。
仙師如蝶雀紛紛掠過城頭,撇下那些只能夠搖旗吶喊的漕運官兵,繼續(xù)出城追殺,城內(nèi)官兵肯定打破腦袋都想不到,那兩伙仙師出城追殺,氣勢洶洶,實則很快就停下了,即便已經(jīng)沒了妖物的蹤跡,仍是故意靈器迭出,對著一塊空地轟砸不斷,絢爛至極。
與此同時,那位從頭到尾沒有傾力出手的龍門境老仙師,在出城之時,就改了方向,悄然離開捉妖大軍隊伍。
陳平安躍下城頭,遠遠尾隨其后。
在旌州城二十多里外的大山之中,陳平安站在一棵大樹的枝頭,看著那位老修士一番廝殺后,以一根銀白色的法寶縛妖索,成功束縛住了那頭現(xiàn)出真身的貍狐。
老修士得逞之手,以縛妖索拽著那頭渾身浴血的雪白貍狐,徑直來到陳平安附近,笑問道:“怎么,要分一杯羹?”
陳平安飄落在地,笑道:“老仙師做得一手好買賣,弟子那邊,回頭去總兵官府說一通大妖難馴的措辭,反正城內(nèi)百姓人人都看到了你們的出手,盡心盡力,炫目不已,想必那位封疆大吏寢食難安,又要乖乖交出一大筆神仙錢,懇請老仙師你們務(wù)必捉妖到底,這邊,老仙師偷偷捕獲了妖物,到時候再隨便找頭剛剛化為人形的貍狐精怪,交予總兵官府交差,皆大歡喜�!�
老修士撫須而笑,“你這后生,倒是眼力不差。我那些愚鈍的弟子當(dāng)中,都有幾個不開竅的傻蛋,你不過是在旁邊看了幾眼,就曉得其中關(guān)節(jié)了�!�
陳平安玩笑道:“老仙師該不會是要殺人滅口吧?”
老修士哈哈大笑,“我又不是那喪心病狂的野修,為了錢財,爹娘師徒都可以不認(rèn),說吧,你開個價,若是價格公道,就當(dāng)是你一筆該得的意外之財,馬無夜草不肥嘛�!�
陳平安問道:“不知道老仙師捕捉此物,拿來做什么?”
老修士提了提手中縛妖索,妖物哀嚎不已,“畢竟是辛苦修行到觀海境的妖物,拿回山門后,調(diào)教一番,去其戾氣,當(dāng)做護山供奉栽培,不是我自夸,這也是它的一樁大道福緣�!�
陳平安點了點頭,笑道:“有真有假,且不去管。不過我還是奉勸老仙師慎重考慮,不要以那根縛妖索捉我�!�
老修士眼神晦暗不明,“你這后生,真是不知好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不怕好事變禍?zhǔn)�?�?br />
陳平安雙手籠袖,收斂笑意,“你其實得感激這頭妖物,不然先前城內(nèi)你們造孽太多,這會兒你已經(jīng)半死不活了�!�
龍門境老修士仿佛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放聲大笑,樹葉震動,簌簌而落。
陳平安嘆息一聲,“生財有道,撈到手的又是漕運官員的不義之財,我覺得很好。可是為了掙錢,枉顧百姓性命不說,這會兒還要與人聯(lián)手,等著他們聞訊趕來,捉妖又殺人,斬草除根,就不太善了�!�
老修士看著那個初看只是病秧子的年輕人。
越看越不對勁。
也就愈發(fā)忌憚。
修行之人,一旦真正結(jié)仇,很容易就是一方死絕為止,不然就是糾纏不清的百年恩怨。
陳平安說道:“我出錢與你買它,如何?”
老修士猶豫不決。
陳平安丟出一塊玉牌。
青峽島頭等供奉。
老修士沒敢伸手接住,修士秘術(shù),千奇百怪,誰敢掉以輕心。
陳平安沒有早早馭回玉牌,任其懸�?罩校芍俏积堥T境老修士仔細端詳,然后丟出一顆谷雨錢,“如今我們青峽島有些亂,聲勢不如以往,你又是個梅釉國小有名氣的譜牒仙師,不然你這會兒已經(jīng)死了,這根法寶縛妖索,也會是我的囊中之物,拿了錢,就消停一些,不然你就一輩子和弟子一起,乖乖躲在山頭上安心修道好了�!�
陳平安笑了笑,“當(dāng)然了,一顆谷雨錢,價格肯定不算公道,但是價格公道了,對得起這塊玉牌嗎?對不對,老仙師?”
陳平安一拍養(yǎng)劍葫。
兩把飛劍掠出,一閃而逝。
老修士眼皮子直打顫,揮袖一推,將玉牌拂退回那個身穿青色棉衣的年輕“劍仙”身邊,然后收下了那顆谷雨錢,打了個稽首,笑道:“不打不相識,道友若是信得過,以后可以來我們龍蟠山做客�!�
陳平安收起玉牌,初一十五也掠回養(yǎng)劍葫,微笑道:“老仙師如此會做生意,我可不敢上門送錢�!�
老修士爽朗大笑,一抖縛妖索,雪白貍狐摔落在地,收起那件法寶,也說了幾句比較硬氣的話語,“只要青峽島在書簡湖還站得穩(wěn),小小龍蟠山,只會送錢,不敢收禮,燙手。不敢若是青峽島哪天沒了,希望咱們不要再見面,不然傷感情�!�
老修士也不含糊,撂下話后,說走就走。
陳平安掠上枝頭,片刻之后,才飄然落地,是真走了。
那頭蜷縮在地的雪白貍狐,一邊療傷,一邊瞪大眼睛,瞪著那個年輕修士。
真是位劍修?
她下山之后,不敢招搖過市,見到的山上修士都不多,所以還是生平第一次見到劍修呢。
陳平安揮揮手,“走吧,別示敵以弱了,我知道你雖然沒辦法與人廝殺,但是已經(jīng)行走無礙,記得近期不要再出現(xiàn)在旌州地界了。”
她眨了眨眼睛。
陳平安打趣道:“怎么,怪我耽誤你在龍蟠山的大道福緣?”
她以清脆嗓音開口說道:“龍蟠山豢養(yǎng)了一頭很可怕的惡蟒,是真正的護山供奉,喜歡吞食精怪,所以方才那個老壞蛋是騙你的,你以后一定要小心啊。”
陳平安點點頭,示意自己會留心的,然后沒有走向前,而是在原地蹲下身,“是不是很奇怪為什么我是書簡湖的野修,為何要救你?”
她趕緊閉上嘴巴,一個字都不說了。
陳平安笑著拋出一只小瓷瓶,滾落在那頭雪白貍狐身前,道:“如果不放心,可以先留著不吃�!�
她終于忍不住開口,“公子圖什么呢?”
陳平安微笑道:“那我問你,為了不傷及無辜,差點在城中就被抓住,你又圖什么呢?”
她笑瞇起眼,一頭貍狐這般作態(tài),又仿佛人間女子,所以特別好玩,她嬌聲嬌氣說道:“公子,我們是同道中人唉?”
只是她很快就苦著臉,有些抱歉。
總覺得這么說,有些對不住這位恩人。
因為他們這些幸運到能夠生而為人的家伙,罵人的話里邊,其中就有禽獸不如這么個說法。
陳平安不置可否,揮揮手,“走吧走吧,人心鬼蜮,很可怕的,以后不要仗著一身修為,就嬉戲人間了,你與天地斗,已經(jīng)贏了一次,這才有了如今的修為,一定要多珍惜�?墒钱�(dāng)你與人斗,哪里是那些山澤野修和譜牒仙師的對手,走吧,以后哪怕忍不住要來人間再走一遭,市井逛蕩,務(wù)必小心再小心些。還有,以后不要千萬覺得次次都能碰到我這樣的人,你怎么就知道今天的好人,以后會不會變成壞人?”
她輕輕抬起一只爪子,“捂住嘴巴”,笑道:“能這么說的人,怎么會變成壞人呢,我可不信�!�
陳平安雙手籠袖,蹲在那兒,微笑道:“不信就不信,隨你,不過我可提醒你,那個龍蟠山老壞蛋,說不定會反悔,與其余仙師碰頭后,就要殺過來,捉了你,給那條惡蟒當(dāng)盤中餐�!�
雪白貍狐猶豫了一下,趕緊收起那只瓷瓶,嗖一下飛奔出去,只是跑出去十?dāng)?shù)步外,它轉(zhuǎn)過頭,以雙足站立,學(xué)那世人作揖拜別。
那個年輕人就一直蹲在那邊,只是沒忘記與她揮了揮手。
在那小家伙遠去之后,陳平安站起身,緩緩走向旌州城,就當(dāng)是夜游山林了。
一想到又沒了一顆谷雨錢,陳平安就嘆息不已,說下次不可以再這么敗家了。
只是這個賬房先生大概忘記了,當(dāng)時在狗肉鋪子送出手一顆小暑錢后,好像也是這般提醒自己的。
陳平安渾然忘記這一茬了,一邊散步,一邊仰頭望去,明月當(dāng)空,望之忘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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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五章
報道先生歸也
(本卷終章。)
冬至?xí)r分,雖是日短之至,人影長之至,實則卻是天地陽氣回升之始。
寶瓶洲的各國皇帝君主,都會在這一日祭山岳,即便無法親至,也會讓禮部高官去往山岳神廟燒香。
與龍泉郡差不多,梅釉國這邊一樣有過小年的習(xí)俗,雖是貧寒人家,按照各地鄉(xiāng)俗,亦要準(zhǔn)備餃子、羊肉湯或是糯米飯。
陳平安三騎啃著市井買來的糯米團,從梅釉國最南部的旌州返程。
在一處邊境關(guān)隘,陳平安停馬不前,讓曾掖和馬篤宜先行過關(guān),陳平安獨自驅(qū)馬轉(zhuǎn)向一座丘垅,登頂之后,剛好有一位老修士緩緩走向坡頂,陳平安翻身下馬,老修士以略顯生疏的寶瓶洲雅言笑道:“你可能不認(rèn)識我,但是我對你很熟悉了�!�
陳平安微笑道:“辛苦前輩一路護駕�!�
元嬰老修士不理會言語之中的譏諷之意,任誰被一路盯梢,都不會感到舒服。
老修士笑道:“我曾是桐葉宗的修行之人,所以這一路隱忍,確實辛苦�!�
陳平安問道:“曾是?”
老修士依舊將一身氣息壓制在金丹地仙的境界上,肌膚之上,光華流轉(zhuǎn),如有日月流轉(zhuǎn)于身軀小天地之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上上下下打量著這個年輕人,似乎想要看出些端倪,到底是靠什么才能成為那名大劍仙的……朋友?同門師兄弟?暫時都不好說,都有可能。只不過天底下可沒有白白消受的福氣,尤其是山上,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老修士站在小山坡之巔,環(huán)顧四周,梅釉國的山水,實在瞧著無趣乏味,靈氣稀薄,更是遠遠不如書簡湖。
有些秘事,沒有說給這個年輕人,他當(dāng)下是以陰神出竅遠游至此,以陽神攜帶那塊用以監(jiān)視自己的秘制桐葉牌,以此遮掩自己的真正行蹤,避免這場見面被書簡湖那邊察覺。之所以愿意冒這么大的風(fēng)險,自然有他深思熟慮的考量和算計。他們這伙被玉璞境野修劉老成當(dāng)做宮柳島座上賓的外鄉(xiāng)人,能夠被精心挑選出來,丟到書簡湖,就沒一個是省油的燈,他自然不例外。
只是大道之上,給人賣命,也得看價格。
他就覺得價格低了些。
即便他已經(jīng)被大陰陽家勘定為無望上五境,好歹還是一位擅長廝殺的老元嬰,還有兩百年壽命,若是舍得花大錢吊命,再活三百年都有可能。
接到這個秘密任務(wù)后,他思來想去,總覺得是一個借刀殺人的連環(huán)扣,那位上五境的領(lǐng)路人,是給人當(dāng)做了刀子,自己更是�?上毱恐薏皇亲约业乇P,毫無根基,自己無人可用,不然的話,再找把刀,快一點的,腦子差一點的,說不得自己就是富貴險中求,真能夠撈到一場潑天富貴,當(dāng)然也有可能是一根線上的螞蚱,借來借去的幾把刀,大伙兒一起完蛋,至于那個連他都猜不透身份的真正幕后人,則就要逍遙快活了。
老修士問道:“我有一筆互利互惠的買賣,你做不做?”
陳平安點頭道:“說說看�!�
老修士笑道:“但是我要先得到你的一句承諾,最少百年之內(nèi),你陳平安不能與任何人說出我們之間的交易。”
陳平安問道:“就算我答應(yīng)下來,問題是你敢信嗎?”
老修士點頭道:“我不全信,但是打算賭一把,我站在這里,出現(xiàn)在你面前,已經(jīng)就是一種證明。山上修行,只要道行比我高,我便看不透深淺,可是與誰朝夕相處這么久,再看性情,不算太難。你這種人,我也曾經(jīng)見過不少,多是年輕時候認(rèn)識的,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你們大多死得早,半道而亡,所以我只說了這是一場百年之約。”
陳平安笑道:“快過年了,麻煩前輩說幾句吉利話�!�
這位元嬰大修士微笑道:“我若是與你說些客套寒暄的話,你難道不會疑神疑鬼?還如何做買賣?”
陳平安覺得這話沒說錯。
約莫一炷香后,陳平安驅(qū)馬下山坡,本就不太好看的臉色,變得面如金紙,坐在馬背上,搖搖欲墜,像是經(jīng)歷過一場生死大劫,本就孱弱的體魄,幾乎油盡燈枯。
嚇得過關(guān)之后停馬等候的曾掖和馬篤宜,心驚膽戰(zhàn),大氣都不敢喘。
先前幾乎整座關(guān)隘內(nèi)外,都看到了陳平安消失處那邊的劍光如虹。
陳平安搖搖手,“沒事,擺平了,我們繼續(xù)趕路,此行返回,路上都不會再有事情,還是老規(guī)矩,你們到時候不與我一起返回書簡湖。”
在山坡那邊,元嬰修士早已撤去障眼法神通,竟是一位姿色平平的中年婦人,眉心處緩緩滲出一粒鮮血,被她以手指輕輕抹去,只是那點痕跡,落在任何一位中五境修士眼中,稍稍打量,都是無比扎眼的存在。
與那個年輕人做買賣,還算放心,雙方下定決心做買賣后,推敲細節(jié),滴水不漏,幾次試探,年輕人都算應(yīng)對得體。
她望向天幕,作揖行禮,虔誠且惶恐,顫聲道:“李芙蕖粗鄙不堪,只能得罪君子,不敢得罪小人,失禮了�!�
片刻之后,天地寂靜。
婦人啞然失笑,應(yīng)該是自己多想了。
如今寶瓶洲大亂,需要那位陪祀圣人盯著人和事,實在太多,北俱蘆洲天君謝實,大驪藩王宋長鏡,朱熒王朝皇帝,等等,怎么都輪不到她和那個陳平安,即使被拘押在水牢底層的劉志茂親口所說,如今陳平安身上帶著那塊“吾善養(yǎng)浩然氣”的圣人玉牌,但是關(guān)于坐在一洲天幕的陪祀圣人,她多少知曉些內(nèi)幕,只要腳下人間沒有太過出奇的廝殺,就不會轉(zhuǎn)移視線,瞥上一眼,至于類似太平山老宗主親自出手追殺背劍老猿,聲勢實在太大,肯定會被桐葉洲圣人第一時間察覺。
不過小心駛得萬年船。
一些該有的禮數(shù),終歸是多比少好,有比無好。
離開梅釉國那座關(guān)隘后,即將進入書簡湖地界之際,陳平安在一座鄉(xiāng)野村莊附近,轉(zhuǎn)頭看著身后兩個興致不高的家伙,沙啞笑道:“讓你們擔(dān)心了,這一路想事情比較多�!�
馬篤宜捂住心口,“陳先生,你可總算還魂了,這一路上不是發(fā)呆,就是皺眉,這都多長時間沒喝酒了,我們兩個都快要嚇?biāo)懒恕!?br />
曾掖使勁點頭。
陳平安輕聲安慰道:“遇上了一時半會兒沒能想明白的事情,對不住了�!�
馬篤宜笑問道:“這會兒想明白啦?”
陳平安搖頭道:“仍然沒能想明白緣由,但是退而求其次,大致想清楚了應(yīng)對之法。”
馬篤宜憂心忡忡道:“真沒事?”
陳平安點頭道:“沒事了�!�
馬篤宜猶猶豫豫,“那陳先生你喝口酒,給咱們瞧瞧,不然咱們不放心�!�
曾掖臉色尷尬。
陳平安當(dāng)然沒有真去喝一口酒,笑道:“你們就在這邊停步吧,記得不要打攪附近百姓,都好好修行,相互督促,不可懈怠。我爭取最晚明年開春時分,趕來與你們匯合,說不定可以更早一些。到時候咱們就要往書簡湖南邊走了,那邊瘴氣橫生,多山澤精怪,據(jù)說還有邪修和魔道中人,會比石毫國和梅釉國危險很多,你們兩個別拖后腿太多。”
馬篤宜冷哼一聲。
曾掖倒是趕緊承諾會勤勉修行。
陳平安獨自策馬離去。
不過離開之前,將那根金色縛妖索與幾張符箓交給了馬篤宜,以防意外,再就是記得藏好那根縛妖索,不許輕易現(xiàn)世,一旦被過路野修瞧見,就是一出板上釘釘?shù)奶旖禉M禍。
涉及生死大事,馬篤宜不敢絲毫怠慢,也沒有開什么玩笑,只是讓陳先生寬心,他們絕不會這么不小心。
陳平安這天露宿在一座荒郊野嶺,陰煞之氣頗為濃重,幾乎可以篤定有厲鬼藏身其中,只是偏偏一夜無事,這讓陳平安有些奇怪,如今又不便展露真實修為,對方又隱匿極深,多半是與一地的山根氣運有所牽連,只好作罷。
騎馬緩緩而去。
憂愁不已。
根據(jù)那個元嬰老修士李芙蕖的含蓄說法,派遣她離開宮柳島的主使,是一位桐葉宗的上五境修士,曾經(jīng)管著一宗祖師堂的清規(guī)戒律,地位尊崇,哪怕是杜懋在世之時,也是相當(dāng)有威勢的存在,現(xiàn)任桐葉宗宗主都要喊一聲師伯。
這還不算最讓陳平安憂慮的事情。
真正可怕的地方,在于這個桐葉宗大修士,如今是玉圭宗的供奉,正是玉圭宗即將選址寶瓶洲書簡湖,作為下宗根基所在!
玉圭宗,出現(xiàn)在老龍城灰塵藥鋪的荀姓老人,隋右邊未來的修道證道之地,以及更早出現(xiàn)在青虎宮的姜尚真。
其中姜尚真有較大可能,會是玉圭宗下宗歷史上的首任宗主,但是玉圭宗祖師堂那邊,尚未有確鑿說法,所以猶有變數(shù)。
因為姜尚真始終遲遲沒有趕赴寶瓶洲,也是證據(jù)之一。
至于下宗的首席供奉,自然是宮柳島劉老成。
那個元嬰修士李芙蕖就說了這么多。
由于最喜歡湊熱鬧的姜尚真都沒有露面,反而是那位野心勃勃的原桐葉宗老祖,成為了玉圭宗開道人物,說不定這位大修士,便有了些天經(jīng)地義的想法,要與姜尚真掰一掰手腕子,爭一爭下宗宗主之位。
難怪李芙蕖會一路追蹤,伺機而動。
也難怪蘇高山會對自己不假顏色,要知道連譚元儀都知道一部分綠波亭檔案,清楚自己與大驪千絲萬縷的瓜葛,完完全全不將譚元儀放在眼中的蘇高山,只會知道更多,到了蘇高山這種高位,雖說無法肆意調(diào)用綠波亭諜子,但是查閱檔案,甚至是獲悉比譚元儀更多的內(nèi)幕,不難。
好在李芙蕖足夠小心謹(jǐn)慎,足夠敬畏那些無法預(yù)知的大道無常。
才與自己演了一場各有折損的苦肉計。
當(dāng)然是要從山坡之外的關(guān)隘邊境某處,再次重逢。
能夠在一位老元嬰的眉心處戳出一點傷痕,這個消息傳出去,擱在宮柳島之外的書簡湖千余島嶼數(shù)萬野修,誰都不信。
但是只要劉老成沒有鐵了心坑害自己的念頭,不去主動泄露自己的真正底細,畢竟這意味著劉老成會損人不利己,要與一位未來的玉圭宗下宗的頭等供奉,徹底撕破臉皮,只要劉老成什么都不說,或是含糊其辭,說點不痛不癢的言語,那么在原桐葉宗老祖那邊,多半會將信將疑,這就足夠了。
不過在山坡之上,陳平安仍是關(guān)于劉老成以劉志茂飛劍傳訊的那次提醒,只字不提,并沒有因為要李芙蕖結(jié)盟,就以此作為不花半顆銅錢卻無比立竿見影的一顆定心丸,向李芙蕖示好。
有些事,做不得。
不然陳平安就要真要好好反省一番,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良心,是不是已經(jīng)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書簡湖野修了。
陳平安也好,李芙蕖也罷。
竟然都不知道,在雙方先后離開關(guān)隘后,邊境城頭上,隱隱約約,漣漪陣陣,虛實不定,最終浮現(xiàn)了一位雙方其實都認(rèn)識的熟人身影。
如果李芙蕖知曉此事,估計一顆道心都要被嚇破。
因為這位不速之客,正是在得到那塊道君祁真都要搶上一搶的琉璃金身碎塊后,更加有望躋身仙人境的寶瓶洲野修第一人,劉老成。
他此次離開書簡湖,本該是去找蘇高山商議大事,當(dāng)然找了,只是如何返回宮柳島,什么時候回,還沒有人能夠管得著他劉老成。
即便是那位從桐葉宗轉(zhuǎn)投玉圭宗、并且順手偷走祖師堂一件重寶的上五境修士,也一樣不敢對劉老成太過約束,更不敢三番兩次隨便試探。
上五境的野修,哪怕是在遠比寶瓶洲更加廣袤的桐葉洲,一樣是極其難纏的存在。
不管劉老成當(dāng)時為何會出現(xiàn)在那邊,劉老成一揮袖子,收起了幾近仙人境修為的掌觀山河神通,一名山澤野修,總得有一樣或是幾種特別出彩的拿手好戲,殺力巨大卻極其隱蔽的殺招或是法寶,烏龜殼一般庇護陰神陽神的本命物,逃跑,窺探,多多益善,技多不壓身,本事越雜且精,沒有靠山的野修就能活命越久。
李芙蕖拔地而起,化虹飛掠遠去,關(guān)隘上空如冬雷震動,轟隆作響。
劉老成隨之現(xiàn)身后,微笑道:“好小子,還是講一點江湖道義的,算你聰明。不然……呵呵�!�
劉老成一閃而逝。
這種命懸一線,那種隱藏在陽關(guān)道上的鬼門關(guān),陳平安哪怕親自走過一趟,依舊渾然不覺。
世人世事往往如此,只是很多時候,不會是生死之大事,而是變成了更加輕巧一些的事情,比如莫名其妙的機遇,毫無征兆的失勢,無緣無故的爭執(zhí),突如其來的鴻運當(dāng)頭,一件件,一樁樁,都教人一頭霧水,或是欣喜若狂,或是叫苦不迭。
看似皆有定數(shù)也,其實不在天命而在人。
人在做,天在看,即便天不看,一個個旁人也在看。
至于到底應(yīng)該怎么做,各人有各人的緣法,無非是各自環(huán)境的不同取舍,以誠待人,唯利是圖,得過且過,皆是可以成為立身之本,唯獨可笑之處,在于這么個淺顯道理,好人與壞人,許多人都不知,知道了依舊無用,安慰自己世道如此,道理無用。畢竟每個人能夠走到每一個當(dāng)下,都有其文字之外的潛在道理支撐,每個人的最根本的想法和脈絡(luò),就像是那些最為關(guān)鍵的一根根梁柱,改變二字,說已不易行更難,如同修繕房屋閣樓,添磚加瓦,可是要花錢的,若是梁柱搖晃,必然屋舍不穩(wěn),或是只想要更換瓦片、修補窗紙還好,若是試圖更換梁柱?自然是無異于傷筋動骨、自討苦吃的難熬事,少有人能夠做到,年紀(jì)越大,閱歷越豐,就意味著既有的屋舍,住著越習(xí)慣,故而反而越難改變。一旦磨難臨頭,身陷困境,那會兒,不如想一想世道如此,人人這般,再從書上借一借幾句搗漿糊的處世名言,圖個暫時的心安,不然就是看一看他人的更可憐事,便都是情理之中的念頭了。
陳平安臨近書簡湖,卻突然撥轉(zhuǎn)馬頭,向梅釉國方向疾馳而去。
卻不是跟曾掖馬篤宜相聚,而是舍了坐騎,將其放養(yǎng)在山林,至于日后能否相見,且看緣分了。
陳平安直接從一條只有樵夫行走的荒蕪小路,徒步翻越山嶺邊境,去找了一個人。
一個能夠降服心猿的年輕僧人。
到了那處山崖下,陳平安停下腳步,雙手合十,向高處石窟行禮。
年輕僧人從蒲團上起身,似乎并無驚訝,還禮,然后伸出一只手掌,示意陳平安只管沿著峭壁攀援而上。
陳平安這一路行來,即便沒有感知到有人跟蹤,始終走得不算太快,稍稍假裝呼吸不如平常順暢些許,至于內(nèi)里氣象,自有李芙蕖的獨門秘法幫忙遮掩,但還是需要處處小心,不然害人害己,既要連累李芙蕖,也會讓自己置身于危境。
如山林猿猴攀巖而上。
年輕僧人站在狹窄石窟那邊,在陳平安立定后,他才往里邊盤腿坐下,卻將那張蒲團讓給了客人。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還是坐在蒲團上。
至于那頭心猿,一直閉眼,仿佛酣眠中。
年輕僧人開口道:“我來自桐葉洲,你們寶瓶洲雅言,我并不熟悉,關(guān)于佛理,我本就只知曉皮毛,又有兩個文字障在,一為你我之間的言語,一為佛法之義與佛經(jīng)之語的距離,我就更不敢妄言了。”
陳平安以桐葉洲雅言笑道:“還好,我游歷過桐葉洲,會說那邊的雅言,勉強可以破去一個小障�!�
年輕枯槁僧人微微一笑,“施主可知桐葉洲有‘別出牛頭一派’的說法?”
陳平安搖頭道:“不知。我對于佛法,極其淺薄,先前幾次游歷,也無機會接觸佛經(jīng)。”
年輕僧人豎起單掌在身前,“不知也好,少去些心中藩籬。”
陳平安心念一起,卻輕輕壓下。
畢竟降服心猿一事,是眼前僧人的大道契機,外人不可輕易提及,就想要詢問一些心中疑惑。
年輕僧人卻已經(jīng)笑道:“施主與佛法有緣,你我之間也有緣,前者肉眼可見,后者依稀可見。想必是施主游歷桐葉洲北方之時,曾經(jīng)走過一座山峰,見過了一位仿佛失心瘋的小精怪,念念有詞,不斷詢問‘這般心腸,如何成得佛’,對也不對?”
陳平安目瞪口呆。
年輕僧人微微一笑,“是了�!�
年輕僧人望向石窟之外,好像看到了一洲之外的千萬里,緩緩道:“問對了,我給不出答案�!�
年輕僧人繼續(xù)說道:“當(dāng)年取經(jīng)路上,我既是師父,也是弟子,一身化五而不知,深陷我執(zhí)迷瘴,偶遇一座與人為善的山精洞窟,好心為我指路,后有風(fēng)波,結(jié)果便是一棒下去,打殺無數(shù)。取經(jīng)之路,在那個時候其實便又?jǐn)嗔耍粩嘣贁�,步步不回頭。依然不知,遠游一洲又一洲,歷經(jīng)千辛萬苦,離了這座天下,終于見到了佛國凈土,我卻轉(zhuǎn)頭而回,手上心中,空空如也。”
年輕僧人喟嘆一聲,望向陳平安,“施主,問吧�!�
陳平安便將心中一些疑問緩緩道出,既有佛經(jīng)上的疑難,也有處世的困惑。
年輕僧人便以佛法解惑。
陳平安只看了幾部崔東山山之中的山精鬼怪猛獸妖物,只要陳先生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稍稍有些心思起伏,它們就幾乎都會有些畏懼,一些膽小的,更是直接退避逃竄。
顧璨也越來越沉默寡言,但是眼神堅定。
在此期間,顧璨有過彷徨,掙扎,憤怒,甚至還有兩次都要選擇放棄。
那個從青色棉袍換成了青衫又換回了棉布的陳先生,言語不多,只是站在顧璨身邊,有些時候會說話,有些時候,會沉默。
陳先生面對那些殺人劫財?shù)墓硇抟靶�,會出拳,會出劍�?br />
明明是孱弱的體魄,動蕩的神魂,出拳,出劍,卻極快極快。
一往無前。
便是那把名為“劍仙”的半仙兵,都逐漸變得極其溫順,每次出鞘后,自行歸鞘之前,都會縈繞主人四周,緩緩流轉(zhuǎn),如小鳥依人。
這年年關(guān)。
歸程途中。
終于迎來了一場鵝毛大雪。
這年春風(fēng)里,重返書簡湖。
在一處高山,依稀可見幽綠湖水之際。
顧璨突然說道:“陳平安,接下來,讓我自己走下去吧�!�
陳平安轉(zhuǎn)頭看著眼神堅毅的顧璨,溫聲問道:“想好了嗎?可能會死的。我可以再陪你走一年�!�
顧璨搖頭道:“足夠了!”
陳平安揉了揉他的腦袋。
顧璨說道:“但是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你陳平安給人打死了,我一定會先忍著,然后殺他全家,祖宗十八代的墳,都一個一個刨開。反正那個時候,你管不著我了,也沒辦法罵我。”
陳平安無奈而笑。
曾掖和馬篤宜聽得心驚膽戰(zhàn)。
要知道,顧璨決心修行之后,修行之快,真是讓馬篤宜都覺得自己是個修行路上的瘸子,人家顧璨不是走路,那是直接乘坐仙家渡船的。
因為顧璨如今已是洞府境修士,并且即將破開瓶頸。
陳平安就此與顧璨他們分道揚鑣,獨自一騎,說要一直往北走,有可能哪天就會乘坐仙家渡船,快一點返回龍泉郡。
一人一騎。
走過了書簡湖邊境,走入了石毫國境內(nèi)。
經(jīng)常會有路人,看到一個青衫負(fù)劍的游俠兒,人與馬,都快瘦成竹竿了,騎馬的年輕人,卻眼神熠熠。
在那之后,陳平安就不再騎馬,緩緩北行。
瘦馬很快精壯起來,只是主人還是那般消瘦。
這一天,陳平安牽馬沿著一條泥路,經(jīng)過一處一望無垠的油菜花田。
陳平安停步,那匹馬也心有靈犀地幾乎同時停下馬蹄。
陳平安坐在田壟上,馬匹在身旁徘徊。
陳平安撓撓頭,摘下養(yǎng)劍葫,喝了口酒,然后捧著養(yǎng)劍葫,“齊先生,你真的不在了啊,我還以為能夠再見到你一次呢�!�
陳平安笑了起來。
也好,見著了自己這般慘淡模樣,說不得連齊先生的小師弟,都做不成了吧?
————
曾經(jīng)有一年風(fēng)雪夜,山崖棧道。
一位白老爺帶著婢女與那個少年分開后,在斷去婢女一根尾巴后。
棧道上,出現(xiàn)了一位雙鬢微白的中年儒士,微笑等待。
當(dāng)時白老爺笑了笑,“好嘛,有心找你,你不露面,不抱希望了,你反而自己來了。”
那位宮裝婦人模樣的大狐妖,戰(zhàn)戰(zhàn)兢兢,主動遠離兩人,拉開一大段距離。
青衫儒士在與白澤分開之前,將一團水運精華凝聚而成的水球,輕輕遞給白澤,微笑道:“幾年后,可能是兩三年,可能四五年,具體時間,我現(xiàn)在也不敢斷言,所以勞煩白老爺有事沒事就瞧一眼,看過之后,白老爺再做決定。”
白澤略微疑惑,仍是點頭答應(yīng)下來,接過了那個小玩意兒。
因為這個儒士,是齊靜春。
到了中土神洲,在白帝城附近的大河之畔,所以白澤對那位禮記學(xué)宮的大祭酒,說了一句,“我要再看看�!�
在那座孤懸海外的島嶼上。
目送趙繇離開后。
中年儒士遞給那位世間最得意的讀書人,一碗水,微笑道:“先生對人間失望至極,那么我可就要與先生打個賭了�!�
那位讀書人微笑道:“別人不行,與你齊靜春打賭,可以。”
所以那位讀書人,在齊靜春離開后,見也不見那位亞圣一脈的大祭酒了。
他也要等等看。
最終,彩衣國那邊,最后一次相逢,也是最后一次離別。
齊靜春對一位少年笑著說,最后陪你打一次拳。
少年出拳。
齊靜春在一旁,悠然出拳,心中緩緩道:“小師弟,辛苦了。這么大的擔(dān)子,被我親自放在你的肩頭,對不起。”
那一刻,少年只是傷心打拳。
并不知道,那位自己最敬重的齊先生,淚流滿面,滿是愧疚。
————
這一年春。
中土神洲。
白澤離開了那座雄鎮(zhèn)樓,主動來到了儒家正宗文廟。
天下最得意的讀書人,仗劍遠游,亦是風(fēng)流無雙,任你天下任何劍仙,無人能敵。
而寶瓶洲,有個年輕人,坐在馬背上,竟是睡著了。
隴上花又開,先生緩緩歸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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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六章
水落石出書簡湖
北歸路上。
陳平安停馬在一座不知名高山的山巔,因為打算接下來,就近尋找一座仙家渡口,乘坐渡船返回大驪龍泉郡,就趁著這個日頭高照的最后機會,曬起了那些許久沒有翻出來的竹簡,既有棋墩山青神山子孫竹的竹片,也有尋常山野綠竹和書簡湖那座島嶼的紫竹材質(zhì)。
附近山巒起伏,不過山中有條行商的茶馬古道,入山之后,依稀有些趕路的商賈,匆匆往來。
陳平安故意揀選了一條岔路小道,走了幾里山脊路,來到這處山頂曬竹簡。
翻出了所有竹簡,陳平安蹲在一旁,怔怔出神。
一想到欠了那么多債,真是腦殼疼。
陳平安喝了口酒,不斷安慰自己,回到了龍泉郡,在魏檗的運作之下,自己就是位大地主了,拿出點氣度來,些許外債,算什么。
陳平安揉了揉臉頰,覺得是這個理兒,錢財乃身外之物,君子取財用之有道……陳平安一巴掌拍在自己臉頰上,真當(dāng)自己是善財童子了不是?
然后陳平安轉(zhuǎn)頭望去,一位先前在半路遇上的老儒士,氣喘吁吁站在遠處,見著了自己,似乎害怕遇上了瘋子,正打算轉(zhuǎn)身下山。
當(dāng)時陳平安騎馬越過老儒士和書童身形,看腳步和呼吸,都是尋常人,當(dāng)然如果對方是高人,隱藏極深,陳平安也不會有意去探究。
肩挑擔(dān)子的少年書童,沒有跟隨老儒士一起趕來,興許是老儒生想要獨自登高作賦,抒發(fā)胸臆之后,就會立即返回,繼續(xù)趕路。
當(dāng)然也可能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大修士,披著儒生外衣,將他陳平安當(dāng)做了一頭肥羊,想要來此殺人越貨?
陳平安都無所謂。
老儒士似乎在心中經(jīng)過了一番天人交戰(zhàn),仍是下定決心,來到陳平安十?dāng)?shù)步外,彎腰看著那些竹簡,看了片刻,如釋重負(fù),轉(zhuǎn)頭笑問道:“年輕人,是一個人遠游求學(xué)?”
陳平安想了想,點頭笑道:“算是吧,想要多走走�!�
“嗯,不錯不錯,行萬里路,讀萬卷書,如今的后生,買書讀書越來越省力,就越吃不住苦頭了�!�
老儒士先點頭,然后問道:“不介意我走動,多看幾眼你這些珍貴的竹簡吧?”
陳平安笑道:“老先生只管觀看�!�
很快陳平安就有些后悔了,老人不單單是看竹簡,翻翻撿撿,還喜歡問這問那,而且問題極多,此言此句,出自何處,有些時候陳平安說了書籍名稱與語句主人,老人更來了興致,詢問陳平安可知那人那書的學(xué)問根腳與宗旨立意,陳平安回答得有些吃力,老儒士言語不太客氣,有些陳平安不熟悉、老人無比爛熟于心的學(xué)問,后者就要好好教訓(xùn)一通陳平安的一知半解,讓陳平安只得頻頻點頭,虛心接受老人的點評。
老儒士真是不怕麻煩,少年書童在遠處喊了兩次,都給老人拒絕了,最后書童便干脆放下?lián)樱谀沁呉粋人長吁短嘆。
足足一個多時辰,老人總算看完了竹簡,也問完了問題。
老人突然笑問道:“年輕人,我特別喜歡其中二十枚竹簡,能不能割愛送我?”
陳平安果斷搖頭,“不行�!�
跟你這位老先生又不熟。
陳平安剛打定主意,近期打死不做那善財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