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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趙樹下?lián)蠐项^,笑呵呵道:“陳先生也真是的,去人家祖師堂,怎么跟著急出門買酒似的。”

    在一個多雨水的仙家山頭,正午時分,大雨滂沱,使得天地如深夜沉沉。

    故而那一抹金色長線從天際盡頭的出現(xiàn),就顯得極為扎眼,何況還伴隨著轟隆隆如雷鳴的破空聲響。

    對朦朧山修士而言,瞎子也好,聾子也罷,都該清楚是有一位劍仙拜訪山頭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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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六十九章

    劍氣如虹人在天

    動靜太大,來勢洶洶,關鍵是對方這副架勢,可不像是來朦朧山敘舊的道上朋友。

    朦朧山毫不猶豫就開啟了護身陣法,以祖師堂作為大陣樞紐,本就大雨磅礴的黑幕景象,又有白霧從山腳四周升騰彌漫,籠罩住山頭,由內(nèi)往外,山上視野反而清晰如白晝,由外向內(nèi),尋常的山野樵夫獵戶,看待朦朧山,就是白茫茫一片,不見輪廓。

    不但如此,有數(shù)縷長達十數(shù)丈的白光,從山巔祖師堂向外掠出,在山霧雨幕當中穿梭不定。

    嚴陣以待。

    許多朦朧山掌權修士都已離開各自府邸,前往祖師堂碰頭,內(nèi)心深處,自然希冀著那位氣勢如虹的御劍仙人,是友非敵。

    朦朧山,掌門修士呂云岱,嫡子呂聽蕉,在彩衣國都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一個靠修為,一個靠老爹。

    父子身邊,聚攏著數(shù)十位朦朧山享譽一國的老修士、祖師堂嫡傳弟子和客卿供奉,大多心情沉重。

    眾人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一條金色長線,越來越往朦朧山靠近。

    總不能出去跟人打招呼?

    天底下既是最窮也是最富的劍修,作為山上四大難纏鬼之一,而且位居榜首,就難纏在殺力大,出劍快不說,還跑得快,不過需要明白一件事,這種跑得快,絕大多數(shù)是殺人之后。

    若說以往,朦朧山興許畏懼依舊,卻還不至于這般如喪考妣,實在是形勢不饒人,山下廟堂和沙場的脊梁骨給打斷了,山上修士的膽子,差不多也都給敲碎了個稀巴爛。鄰近山頭的抱團御敵,與山水神祇的呼應馳援,或是擅自動用山下兵馬的鼓吹造勢,都成了過眼云煙,再也做不得了。

    畢竟如今變了天。

    許多千百年來雷打不動的仙家規(guī)矩,突然就不管用了。

    由于如今時不時就要跟大驪本土修士打交道,彩衣國十數(shù)國的山上洞府,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境界和勢力,簡直都是紙糊的。

    大驪鐵騎那么一南下,可是戳破了許多的繡花枕頭。

    如今山上山下,幾乎人人皆是驚弓之鳥。

    沙場上,彩衣國先前所謂的兵馬戰(zhàn)力冠絕一洲中部諸國,古榆國的重甲步卒,松溪國的輕騎如風,梳水國的擅長山地戰(zhàn)事,在真正面對大驪鐵騎后,要么一兵未動,要么不堪一擊,事后聯(lián)系更南邊石毫國、梅釉國等朱熒王朝藩屬國的死戰(zhàn)不退,大多給蘇高山、曹枰兩支大驪鐵騎帶來不小的麻煩,反觀彩衣國在內(nèi)十數(shù)國,邊軍疲軟不堪,便成了一個個天大的笑話,據(jù)說梳水國還有一位原本功勛卓著的成名武將,慘敗后,說是他的兵法其實全部學自大驪藩王宋長鏡,奈何學藝不精,這輩子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夠面見一回宋長鏡,向這位大驪軍神虛心請教兵法精髓,于是便有了一樁認祖歸宗的“美談”。

    只是大哥莫笑二哥,彩衣國也好不到哪里去,號稱甲兵最盛的彩衣國在這場戰(zhàn)事中,一仗沒打不說,此外彩衣國皇室一直喜歡對外宣稱,有金丹地仙坐鎮(zhèn)京城,經(jīng)常散布些云里霧里的消息,藏藏掖掖,讓人吃不準真假,所以以往彩衣國修士素來希望居高臨下看待其余十數(shù)國山頭。

    只是當大驪鐵騎兵鋒所至,古榆國好歹象征性在邊境,調(diào)動萬余邊軍,作為一股精銳野戰(zhàn)實力,與一支大驪鐵騎硬碰硬打了一架,當然結(jié)果毫無懸念,大驪鐵騎的一根手指頭,都比古榆國的大腿還要粗,古榆國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彩衣國見機不妙,竟是比古榆國還要更早投誠,大驪使節(jié)尚未入境,就派遣禮部尚書為首的使者車隊,主動找到大驪鐵騎,自愿成為宋氏藩屬。這不算什么,大驪隨之檢索各國各山的諸多譜牒,世人才發(fā)現(xiàn)古榆國竟然水頗深,隱匿著一位朱熒王朝的龍門境劍修,給一撥大驪武秘書郎聯(lián)手絞殺,廝殺得蕩氣回腸,反倒是彩衣國,如果不是呂云岱破境躋身了龍門境,稍稍挽回顏面,不然觀海境就已是一國仙師的領頭羊,除了古榆國朝野上下,瞧不起軟蛋彩衣國,隔壁梳水國的山上修士和江湖豪杰,也差點沒笑掉大牙。

    呂云岱是一位身穿華服的高冠老人,賣相極佳。

    呂聽蕉則是一位眼眶微微凹陷的俊俏公子,皮囊不錯,加上佛靠金妝人靠衣裝,身穿一襲上品靈器的雪白法袍,名為“蘆花”,而立之年,瞧著卻是弱冠之齡,不管是靠神仙錢砸出來的境界,還是靠資質(zhì)天賦,好歹明面上也是位五境修士,加上喜好游歷山水,經(jīng)常與彩衣國權貴子弟呼朋喚友,所以在彩衣國,不算差了,所以在世俗王朝,確實夠得上年輕有為、風流倜儻這兩個說法。

    但是在真正的修道之人眼中,尤其是彩衣國屈指可數(shù)的中五境神仙、五岳神祇看來,這個呂聽蕉,自然不算什么,問道之心不堅,喜好漁色,將大把光陰揮霍在山下的脂粉堆里,不成事,呂云岱以后若是真想要將朦朧山全盤交到兒子手中,說不定就會是一場內(nèi)訌。

    不過近些年有個小道消息,悄悄流傳,說是朦朧山之所以順利傍上大驪宋氏一位實權武將,有望成為下任彩衣國國師,是呂聽蕉幫著父親呂云岱牽線搭橋,若是屬實,那可就是真人不露相了。

    一位垂垂老矣、手持拐杖的老修士輕聲問道:“掌門,恕老朽老眼昏花,瞧不出來者的真實境界,可是……傳說中的地仙?”

    呂云岱神色坦然,笑著反道:“地仙劍修?”

    老修士似乎覺得自己太嚇唬自己,既有陣法庇護,更在自家祖師堂大門口,不該如此亂了分寸,悻悻然道:“那也太驚世駭俗了,想必不會如此。”

    一位腰懸古劍的貌美婦人冷笑道:“便是中五境的過路劍修又如何,還敢硬闖朦朧山陣法不成?真當我們朦朧山是軟柿子,任人拿捏?!”

    呂聽蕉瞥了眼婦人高聳如山巒的胸脯,瞇了瞇眼,很快收回視線。這位女子供奉境界其實不算太高,洞府境,但是身為修道之人,卻精通江湖劍師的馭劍術,她曾經(jīng)有過一樁壯舉,以妙至巔峰的馭劍術,偽裝洞府境劍修,嚇跑過一位梳水國觀海境大修士。實在是她太過脾氣火爆,不解風情,白瞎了一副好身段。呂聽蕉惋惜不已,不然自己當年便不會知難而退,怎么都該再花費些心思。不過彩衣國形勢大定后,父子談心,父親私底下答應過自己,只要躋身了洞府境,父親可以親自做媒,到時候呂聽蕉便可以與她有道侶之實,而無道侶之名。說白了,就是山上的納妾。

    一位天賦不錯的年輕嫡傳修士輕聲問道:“那些眼高于頂?shù)拇篌P修士,就不管管?”

    雖然今晚躋身此列,能夠站在此處,但輩分低,所以位置就比較靠后,他正是那位佩劍洞府境婦人的高徒,背了一把祖師堂贈劍,因為他是劍修,只是如今才三境,幾乎耗盡師父積蓄、竭力溫養(yǎng)的那把本命飛劍,才有個劍胚子,如今尚且孱弱,所以眼見著那位劍仙裹挾風雷氣勢而來的風采,年輕修士既向往,又嫉妒,恨不得那人一頭撞入朦朧山護山大陣,給飛劍當場絞殺,說不定劍仙腳下那把長劍,就成了他的私人物件,畢竟朦朧山劍修才他一人而已,不賞給他,難道留在祖師堂吃香灰不成?

    天幕盡頭的那條金線,越來越清晰可見。

    對方御劍破空,雷聲滾滾,聲勢實在太大,以至于牽連震動了朦朧山的山水靈氣,那六把護陣飛劍竟是有些微微顫抖,原本按照天上星斗運行的嚴密軌跡,竟是開始絮亂起來。

    呂云岱輕聲道:“若是愿意止步在陣法之外,就還好,多半不是尋仇來了。”

    眾人點頭附和。

    那個手持拐杖的老朽修士,盡量睜大眼睛遠眺,想要分辨出對方的大致修為,才好看菜下碟不是?只是不曾想那道劍光,極其扎眼,讓堂堂觀海境修士都要感到雙眼酸疼不已,老修士竟是差點直接流出眼淚,一下子嚇得老修士趕緊轉(zhuǎn)頭,可千萬別給那劍仙誤認為是挑釁,到時候挑了自己當殺雞儆猴的對象,死得冤枉,便趕緊換成雙手拄著龍頭紅木拐杖,彎下腰,低頭喃喃道:“世間豈會有此凌厲劍光,數(shù)十里之外,便是如此光彩奪目的氣象,必是一件仙家法寶無疑了啊,幫主,不然咱們開門迎客吧,免得畫蛇添足,本是一位過路的劍仙,結(jié)果咱們朦朧山湊巧開啟陣法,于是視為挑釁,人家一劍就落下來……”

    越活越膽小的老修士,絮絮叨叨,嗓音細若蚊蠅,耳力差一點的,根本聽不見。

    呂云岱身為龍門境修士,一國修士的領袖人物,當然將自家?guī)熓迥欠噲D兩邊討好的言辭,清晰入耳,笑道:“洪師叔,對方就是沖著咱們朦朧山來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那位洪師叔尚且無法直視那道金色劍光,更別提少山主呂聽蕉、洞府境婦人和她的得意高徒一行人。

    最后也就只剩下呂云岱能夠凝望劍光。

    呂云岱既像是提醒眾人,更像是自言自語道:“來了。”

    那道映照得天地雨幕如白晝的璀璨劍光,越是臨近朦朧山,就越是風馳電掣,御劍而來的那位不知名劍仙,顯然不將一座護山陣法放在眼中,沒有半點凝滯和猶豫,劍光驟然間愈發(fā)大放光明,這一刻,就連呂云岱都不得不瞇起眼,避開那抹炸裂開來的絢爛劍光。

    一劍就破開了朦朧山攻守兼?zhèn)涞淖o山陣法,刀切豆腐一般,筆直一線,撞向山巔祖師堂。

    那六把為朦朧山立下汗馬功勞的的護山飛劍,竟是根本來不及攔阻,而且好似先天畏懼劍仙腳下長劍,晃晃悠悠,搖搖欲墜。

    最可怕之處,在于御劍破開陣法之后,那條從天際蔓延到朦朧山的金色長線,依舊沒有就此消逝。

    這份劍氣之長,劍意之盛,簡直駭人聽聞。

    風雨被一人一劍裹挾而至,山巔罡風大作,靈氣如沸,使得龍門境老神仙呂云岱之外的所有朦朧山眾人,大多魂魄不穩(wěn),呼吸不暢,一些境界不足的修士更是踉蹌后退,尤其是那位仗著劍修資質(zhì)才站在祖師堂外的年輕人,如果不是被師父偷偷扯住袖子,恐怕都要摔倒在地。

    這個時候,朦朧山才得以看清楚那位不速之客的尊榮,一襲青衫,身材修長,年紀輕輕。

    只見那人飄然落地,腳下長劍隨之掠入背后劍鞘,一氣呵成,行云流水。

    陳平安雙手籠袖,緩緩前行,瞥了眼還算鎮(zhèn)定的呂云岱,以及眼神游移的白衣呂聽蕉,微笑道:“今兒拜訪你們朦朧山,就是告訴你們一件事,我是你們彩衣國胭脂郡趙鸞的護道人,懂了嗎?”

    手拄拐杖的洪姓老修士深居簡出,早已認命,交出所有權柄,不過是仗著一個掌門師叔的身份,老老實實安享晚年,根本不理俗事,這會兒趕緊點頭,管他娘的懂不懂,我先假裝懂了再說。

    精通劍師馭劍術的洞府境婦人,口干舌燥,明顯已經(jīng)生出怯意,先前那份“一個外鄉(xiāng)人能奈我何”的底氣和氣魄,此刻蕩然無存。

    她身后那位與訪客“同為劍修”的得意弟子,更是連正視敵人的勇氣都沒有。

    呂云岱瞇起眼,心中有些疑惑,臉上依舊帶著笑意,“劍仙前輩此話怎講?”

    雙方相距不過二十步。

    陳平安笑道:“你們朦朧山倒也有趣,不懂的裝懂,懂了的裝不懂。沒關系……”

    略作停頓,陳平安視線越過眾人,“這就是你們的祖師堂吧?”

    呂云岱內(nèi)心猶在權衡,卻是勃然大怒的臉色,“這位前輩,真要蠻不講理,什么都沒有說清楚,就想著以勢壓人?”

    陳平安微微轉(zhuǎn)頭,呂云岱這副嘴臉,實在騙不了人,陳平安很熟悉,色厲內(nèi)荏是假,先占據(jù)道德大義是真,呂云岱真正想說卻不用說出口的話語,其實是如今的彩衣國山上,歸大驪管轄,要自己好好掂量一番,如今大半個寶瓶洲都是大驪宋氏版圖,任你是“劍修”又能囂張幾時。

    陳平安便以大驪官話對呂云岱說道:“我是大驪人氏,所以你們的靠山,如果不幸剛好是大驪鐵騎的話,可就未必管用了。當然,信不信隨你們,而且我跟大驪朝廷的關系,其實比較一般�!�

    呂聽蕉心中罵娘。

    你這虛虛假假的言語,就自家朦朧山上那一大幫子墻頭草,還能有個屁的同仇敵愾,眾志成城。

    他呂聽蕉在修行一事上,確實廢物,外界傳言,半點不假,其實父親對此也無可奈何。但他的志向,本就不在山上證道長生,太遙不可及了,可退而求其次,當個不用親自打打殺殺的掌門山主,呂聽蕉自認綽綽有余。

    陳平安接下來的言語,很開門見山,事實上準確說來是推門而入,見著了朦朧山,“我作為趙鸞的護道人,這趟拜訪朦朧山,不與你們廢話,只問你們父子,以后還要不要一個覬覦趙鸞的修道資質(zhì),一個貪圖小姑娘的美色。你們只需要說,是,或者不是�!�

    呂云岱沉下臉。

    他這輩子最煩這種直截了當?shù)男惺伦黠L。

    呂聽蕉正要說話回旋一二,盡量為朦朧山扳回一點道理和顏面。

    不料那個青衫劍客已經(jīng)笑道:“最后一次提醒你們,你們那些油滑措辭和所謂的道理,什么不過是你呂云岱篤定趙鸞是修道的良才美玉,朦朧山必然以禮相待,傾心栽培,絕無非分之想,若是她實在不愿意上山,也不會強求,更不會拿吳碩文的親人要挾,而且退一步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呂聽蕉如今反正對趙鸞并無任何實質(zhì)冒犯,如何能夠定罪,又有大驪規(guī)定山上不可擅自啟釁,不然就會被追責,這些烏煙瘴氣的,我都懂。你們很空閑,可以耗著,我很忙。所以我現(xiàn)在,就只問你們先前那個問題,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陳平安從袖子里伸出手,揉了揉臉頰,自嘲道:“不行,這個打架愛嘮叨的習慣不能有,不然跟馬苦玄當年有什么兩樣�!�

    陳平安靜等片刻。

    點點頭,陳平安說道:“那我明白了�!�

    陳平安伸出手。

    背后鞘內(nèi)劍仙鏗鏘出鞘,被握在手中。

    輕描淡寫向前揮出一劍。

    出手隨意,手中那把劍仙蘊含的劍氣,可不隨隨便便。

    朦朧山祖師堂一分為二。

    不過總算沒有全然倒塌。

    廝殺經(jīng)驗老道一點的,都沒敢轉(zhuǎn)頭。

    只有像三境年輕劍修這樣的山上雛兒,才會動作略顯僵硬地轉(zhuǎn)過頭去,去看那一劍的結(jié)果。

    陳平安抬臂繞后,收劍入鞘。

    就在此時,呂云岱似乎察覺到什么端倪,想要涉險確定一二,所以一只手掌在大袖內(nèi)微動。

    朦朧山山巔轟然一震,卻不是建筑恢弘的祖師堂那邊出了狀況,而是那位青衫劍仙的原地,大地碎裂,但是已經(jīng)不見了人影。

    在呂云岱想要有所動作的一瞬間,陳平安另外一只藏在袖中的手,早已捻出方寸符。

    二十步距離。

    你們朦朧山修士,個個挺豪氣啊,就這么大搖大擺,跟一個天天與遠游境宗師幾乎算是換命廝殺的純粹武夫,靠這么近?

    龍門境修士的體魄,就這么堅不可摧嗎?

    砰然一聲巨響過后。

    陳平安已經(jīng)站在了呂云岱先前位置附近,而這位朦朧山掌門、彩衣國仙師領袖,已經(jīng)如斷線風箏倒飛出去,七竅流血,摔在數(shù)十丈外。

    陳平安視線所及,連同洪姓老修士和呂聽蕉在內(nèi),全都開始后退。

    陳平安一拍養(yǎng)劍葫,早已躍躍欲試的飛劍初一十五,先后掠出,兩縷流螢劃破長空,分別釘入?yún)卧漆返碾p掌,響起一陣哀嚎。

    在陳平安看來,想必是這位龍門境修士在彩衣國順風順水慣了,太久沒有吃過苦頭,才如此經(jīng)不住這類小傷的疼痛。

    所以才會跟裴錢差不多?

    陳平安望向呂聽蕉,問道:“你也是正主之一,所以你來說說看。”

    呂聽蕉惶恐不安道:“既然劍仙前輩是那趙鸞的護道人,我們朦朧山修士,無論是誰,以后只要見著了趙鸞,就一定繞道而行!”

    陳平安笑道:“你現(xiàn)在肯定口服心不服,想著還有殺手锏沒拿出來,沒事,我會在彩衣國胭脂郡等你們幾天,要么來人,要么來信,總歸給我個有誠意的答復,不然又得我回一趟朦朧山�!�

    陳平安瞥了眼那座還能修補的祖師堂,眼神深沉,以至于背后劍仙劍,竟是在鞘內(nèi)歡快顫鳴,如兩聲龍鳴相呼應,不斷有金色光彩溢出劍鞘,劍氣如細水流淌,這一幕,古怪至極,自然也就更加震懾人心。

    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穩(wěn)了穩(wěn)心神,緩緩說道:“別耽誤我修行!”

    陳平安轉(zhuǎn)過身去,一步跨出,身形如一縷青煙掠出了山巔,一個下墜,劍仙出鞘,然后驟然拔高,直沖云霄。

    朦朧山修士眼中,那位劍仙不知使了何種手段,一把把護山陣法的攻伐飛劍,七零八落,狼狽至極。

    這位一劍破開朦朧山陣法的陌生青衫客,御劍而來,御劍而返。

    ————

    劍仙已去,猶有絲絲縷縷的刺骨劍氣,縈繞在祖師堂外的山巔四周。

    三境劍修的那位年輕俊彥,一屁股坐在地上,大汗淋漓。

    洞府境婦人趕緊將他攙扶起來,她亦是滿臉尚未褪去的倉皇神色,但依然安慰這位寄予厚望的得意弟子,壓低嗓音道:“別傷了劍心,千萬別亂了心神,趕緊安撫那把本命飛劍,不然以后大道之上,你會磕磕碰碰的……但是如果能夠壓得下來那份慌張和震顫,反而是好事,師父雖非劍修,但是聽說劍修降服心魔,本就是一種砥礪本命飛劍的手段,自古就有于心湖之畔磨劍的說法……”

    弟子眼神恍惚,好在給師父點醒,這才沒有渾渾噩噩,連溫養(yǎng)飛劍的本命竅穴內(nèi)異象都不去管,年輕劍修趕緊以朦朧山祖師堂嫡傳口訣,心中默念,運轉(zhuǎn)靈氣,盡量平穩(wěn)心境。

    這對師徒已經(jīng)無人在意。

    因為所有人都圍攏在了掌門呂云岱那邊,呂云岱臉色慘淡如金箔,但是并未如何傷及根本,悉心調(diào)養(yǎng)幾年便可恢復巔峰,這才是不幸中的萬幸,若是剛剛躋身龍門境,就給打得跌回觀海境,再加上祖師堂被一劈為二,意味著的那份無形命理氣數(shù),那朦朧山就真要驚嚇得肝膽欲裂了。

    呂云岱揮手道:“你們都先回去,關于今日風波,我們明天在祖師堂……在我霧靄府上議事�!�

    眾人紛紛退去,各懷心思。

    呂聽蕉陪著父親一起走向祖師堂,護山陣法還要有人去關閉,不然每一炷香就要耗費一顆小暑錢。

    道路上,有一條一指寬的線,一直蔓延出去,然后就將眼前這座朦朧山祖師堂給一分為二了。

    呂云岱在祖師堂大門外停步,問道:“你看出什么了嗎?”

    呂聽蕉搖搖頭。

    呂云岱語氣平淡,“那么重的劍氣,隨手一劍,竟有如此齊整的劍痕,是怎么做到的?一般而言,是一位貨真價實的劍仙無疑了,但是我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事實證明,此人確實不是什么金丹劍仙,而是一位……很不講不通常理的修行之人,身手是位武學宗師,氣勢卻是劍修,具體根腳,目前還不好說,但是對付我們一座只在彩衣國作威作福的朦朧山,很夠了。聽蕉,既然與大驪那位馬將軍的關系,早年是你成功拉攏而來,所以現(xiàn)在你有兩個選擇�!�

    馬聽蕉苦笑道:“請爹明言�!�

    呂云岱捂住心口,咳嗽不斷,擺擺手,示意兒子不用擔心,緩緩道:“其實都是賭博,一,賭最好的結(jié)果,那個靠山是大驪上柱國姓氏之一的馬將軍,愿意收了錢就肯辦事,為我們朦朧山出頭,按照我們的那套說法,雷厲風行,以規(guī)矩二字,迅速打殺了那個年輕人,到時候再死一個吳碩文算什么,趙鸞便是你的女人了,我們朦朧山也會多出一位有望金丹地仙的晚輩。如果是這么做,你現(xiàn)在就跟姓洪的下山去找馬將軍。二,賭最壞的結(jié)果,惹上了不該招惹、也惹不起的硬釘子,咱們就認栽,火速派人去往胭脂郡,給對方服個軟認個錯,該掏錢就掏錢,不要有任何猶豫,首鼠兩端,猶豫不決,才是最大的忌諱。”

    呂聽蕉神色苦澀,“涉及到門派存亡,以及我們呂氏祖師堂的香火,爹,是不是由你來拿主意?”

    呂云岱搖頭道:“我如今看不清形勢了,就像當初你被我拒絕,只能背著朦朧山,只靠自己去押注大驪武將,結(jié)果如何,整座朦朧山都錯了,唯獨你是對的,我覺得現(xiàn)在的大亂之世,不再是誰的境界高,說話就一定管用。所以爹愿意再相信一次你的直覺。賭輸全輸,賭大贏大。輸了,香火斷絕,贏了,你才算與馬將軍成為真正的朋友,至于以前,不過是你借勢、他施舍而已,說不定以后,你還可以借機攀附上那個上柱國姓氏�!�

    呂聽蕉輕聲道:“如果那人真是大驪人氏?”

    呂云岱嗤笑道:“自己人又如何?咱們那洪師叔,對朦朧山和我馬家就忠心耿耿了?他們大驪袁曹兩大上柱國姓氏,就和和氣氣了?那位馬將軍在軍中就沒有不順眼的競爭對手了?殺一個不守規(guī)矩的‘劍仙’,以此立威,他馬將軍就算在彩衣國站穩(wěn)了,并且從幾位品秩相當?shù)臄?shù)位‘監(jiān)國’袍澤當中,脫穎而出,不一樣是賭!”

    呂聽蕉試探性問道:“聽父親的口氣,是傾向于第一種選擇?”

    呂云岱嘆了口氣,自己這個兒子,除了資質(zhì)平平、修道無望之外,再一個缺點就是心眼太多,太聰明,更多時候當然是好事,可在某些時刻就難說了,可以銳意進取,也可以審時度勢,但是人一聰明,往往就怕死,很怕?lián)熑�。呂云岱當初為何要憋著一口氣,拼了性命也要破境躋身龍門境,就是擔心以后呂聽蕉無法服眾,呂氏一脈,在朦朧山大權旁落,例如那個擁有劍修弟子的婦人,或者是突然哪天對權位又有了興趣的洪師叔,當下許多新進的供奉客卿,好些可都不是省油的燈,不然此次出現(xiàn)在祖師堂外的人數(shù),應該多出七八人才對。

    呂云岱突然吐出一口淤血,瞧著嚇人,其實算是好事。

    心胸仿佛隨之開闊幾分,體內(nèi)氣機也不至于那般凝滯不靈。

    呂云岱驀然間瞪大眼睛,一掠至山崖畔,凝神望去,只見一把袖珍飛劍懸停在崖下不遠處,一張符箓堪堪燃燒殆盡。

    呂云岱一跺腳,終于開始手忙腳亂,極有可能是一張子母回音符!即便不是,世間符箓千百種,多半是類似功效的符紙了。

    那廝真真用心險惡!

    果不其然,山水陣法之外的雨幕中,劍光破陣又至。

    那個剛剛走回自家府邸大門的拐杖老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以表敬意。

    洞府境婦人好不容易讓弟子心神穩(wěn)固,結(jié)果當那雷鳴與劍光重返朦朧山后,發(fā)現(xiàn)年輕弟子已經(jīng)呼吸大亂,臉色比挨了一拳兩飛劍的掌門還要難看。

    佩劍婦人一咬牙,按住佩劍,掠回山巔,想著與那人拼了!

    若是這位弟子壞了大道根本,從此劍心蒙塵,再無前程可言,她難道以后還真要給那馬聽蕉當暖床小妾?!

    朦朧山之頂。

    青衫年輕人,再次落在山巔后,一拍養(yǎng)劍葫后,偷偷藏匿于山崖外的飛劍初一掠回葫蘆中。

    這一次長劍根本就懶得回鞘了,緩緩抬升位置,最終懸停在陳平安身側(cè),剛要可以輕松伸手握住,劍尖直指祖師堂之前的呂云岱。

    陳平安微笑道:“馬將軍是吧?不與我與你們父子一同前往拜訪?”

    雙袖鼓蕩不已,言語說得和顏悅色,可是氣勢一點不輕巧,尤其是那把劍尖,竟有金色劍氣凝聚出一顆水珠,滴在地上,迅速擴散,光暈耀眼。

    沒來由記起先前那句“不要耽誤我修行”,呂聽蕉腿一軟。

    呂云岱雙手抱拳,作揖到底,“劍仙前輩,我們認輸,心悅誠服!前輩若是不信,我呂云岱可以去祖師堂,以三滴心頭血,點燃三炷香,以列祖列宗的名義對天發(fā)毒誓。”

    陳平安沉默片刻,終于開口,“那也得有座祖師堂,才能燒香不是?”

    呂云岱自從躋身中五境以來,第一次如此感到恐懼。

    祖師堂可從來不是什么可有可無的存在,是所有山上仙家洞府的半條命!

    呂聽蕉更是神色變幻不定,想要破解當下這個死局。

    陳平安突然死死盯住呂云岱,問道:“馬聽蕉的一條命,跟朦朧山祖師堂的存亡,你選哪個?”

    呂聽蕉心焦如焚,跪在地上,滿臉淚水,求饒道:“爹,這是惡毒的離間計!不要輕易聽信啊……”

    呂云岱與陳平安對視一眼,不去看兒子,緩緩抬起手。

    動作如此明顯,自然不會是什么破罐子破摔的舉措,好跟那位劍仙撕破臉皮。

    呂聽蕉心頭巨震,一個翻滾,向后瘋狂掠去,竭力逃命,身上那件蘆花法袍幫了不小的忙,速度之快,不輸一位觀海境修士。

    哪怕逃出生天的機會極小,可馬聽蕉總不能束手待斃,而且還是在祖師堂外,給父親活活打死。

    父親的梟雄心性,他這個當兒子豈會不知,真的會通過殺他,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不濟也要以此渡過眼前難關。

    再者,馬聽蕉心存一絲僥幸,只要逃出了那位劍仙的視野,那么他父親呂云岱就有可能失去出手的機會了,到時候就輪到心狠手辣的父親,去面對一位劍仙的秋后算賬。

    陳平安瞥了眼已經(jīng)被呂云岱遠遠鎖定氣機的呂聽蕉,面無表情道:“呂云岱,去祖師堂燒香吧,此事就此揭過。修道之人,還是要講一講陰德福報的,在事更在心。”

    呂云岱趕緊縮手,轉(zhuǎn)過身,大踏步走向祖師堂,忍下心中悲苦,撤去了山水陣法,面對那些靈牌和掛像,滴出三點心頭血,默默點燃三炷秘制神香,以傳聞能夠上窮碧落下黃泉的仙家秘術,按約行事,祭奠先祖,手持清香,朗聲發(fā)下毒誓。

    當那個洞府境婦人來到山巔。

    剛好耳畔是那朦朧山祖師堂的發(fā)誓。

    她眼中,則是看到那位頭別玉簪、腰別葫蘆的青衫劍仙,山雨陣陣,吹拂得年輕人發(fā)絲與衣袖飄搖不已。

    那人向后倒掠而去,輕輕踩在如影隨形的腳下劍仙之上,一抹金光,在朦朧山的上空劃出一個大圈,往南而去。

    如那遠古仙人執(zhí)筆在人間畫了一個大圈。

    不光是這位心神搖曳的婦人,幾乎所有朦朧山修士,心中都有一個類似念頭,激蕩不已。

    劍仙之姿,無以復加。

    可是在遠方,一人一劍迅猛破開整座雨幕和厚重云海,驟然間天地光明,大日高懸。

    陳平安從站姿變成一個微微懸空的奇怪坐姿,與劍仙也有氣機牽引,故而能夠坐穩(wěn),但絕不是劍修御劍的那種心意相通,那種傳說中劍仙仿佛“勾連洞天”的境界。

    是撼山譜上的一個新拳樁,坐樁,名為尸坐。

    因為拳譜上記載,上古神靈盤踞天庭如尸坐。

    陳平安能夠“御劍”遠游,其實不過是站在劍仙之上而已,要飽受罡風吹拂之苦,除了體魄異常堅韌之外,也要歸功這個不動如山的坐樁。

    崔誠曾說拳樁是死的,不算高明,就看練拳之人的心境,能不能生出氣魄來,養(yǎng)出氣勢來,一個普普通通的入門拳樁,也可直通武道盡頭。

    大日照耀之下。

    青衫劍客坐在那把劍仙之上,人與劍,劍與心,清澈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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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七十章

    沒見過半仙兵?

    天微微亮,彩衣國胭脂郡城門那邊,一伙遠游而來的江湖豪俠,騎馬等待門禁開放,其中一位梳水國大名鼎鼎的武林名宿高坐馬背,手心緩緩摩挲著一塊羊脂玉手把件,閑來無事,環(huán)顧四周,瞧見遠處走來一位風塵仆仆的年輕游俠,神色疲憊,但是眼神并不渾濁,老者心想年輕人應該是位練家子,不過看腳步深淺,身手不會太高。老人便繼續(xù)視線游曳,看了些婦人少女,只可惜大多是村野女子,肌膚枯燥,姿色平平,便有些失望,希望入城之后,胭脂郡的女子,可別都是如此啊。

    青衫年輕人看了眼人頭攢動的城門外,便干脆走向一座早點攤子,已經(jīng)沒有椅凳可坐的落腳地兒,仍是跟攤主要了份白糖油糕,一碗白米粥,接過了糕點米粥,攤主本想提醒一聲記得還碗筷,只是瞥見了客人背后的長劍,便將話語咽回肚子,江湖人,客氣些。年輕游俠兒結(jié)賬后就蹲在路邊,油糕就粥,就算是解決了一頓早餐,只是吃喝極慢,等到背劍的年輕人將碗筷還給攤主,城門那邊已經(jīng)放行,便站在路邊等著。

    老人收起手中那塊美玉不雕的手把件,忍不住又瞥了眼那個江湖晚輩,會心一笑,自己這般歲數(shù)的時候,已經(jīng)混得不再如此落魄了。

    陳平安沒有理睬那個老人的審視視線,跟隨著人流遞交關牒入城,不是陳平安不想御劍返回那棟宅子,實在是精疲力竭,從胭脂郡到朦朧山往返一趟,再撐下去,就不是什么苦練尸坐拳樁,而是一具尸體從天而降了,雖然這個坐樁只要坐得住,就能夠裨益魂魄,但是魂魄受益,體魄肉身受損,傷及元氣,水滿器碎裂,就成了過猶不及。

    不過以后以尸坐之姿御劍遠游,確實是個好法子。

    但是在寶瓶洲可以如此作為,一旦到了劍修如云的北俱蘆洲,則未必可行,畢竟在那邊,一個看人不順眼,就只需要這么個看似荒誕滑稽的理由,便可以讓雙方出手打得腦漿四濺。

    陳平安沒有直接去往漁翁先生的宅子,而是先去了趟城隍閣,但是一問才知道城隍老爺已經(jīng)換了,不再是那位金城隍沈老爺。陳平安嘆息一聲,這不算彩衣國朝廷過河拆橋,胭脂郡是一國重地,沈溫金身消亡后,必然需要新城隍繼承神位,負責監(jiān)察一郡山水。

    陳平安便沒有進去,而是循著當年走過的一條路線,來到一座依舊僻靜的土地廟,廟太小,并無廟祝,即便來此燒香祈福,也是自帶香火。當年就是在這里,自己與胭脂郡金城隍沈溫作最后的道別。

    陳平安一思量,跨過門檻,趁著四下無人,從咫尺物當中取出三炷香,香味清新,是真正的山上物,莫說是點香驅(qū)蚊,于市井坊間辟邪消煞,都可以。

    當年青鸞國水神廟那邊,去獅子園半路上,那位遞香人追上自己一行人,轉(zhuǎn)交了廟祝贈送的一只竹制香筒。事后清點,裝了足足二十四支珍稀水香,這次下山,將大部分水香都留在了落魄山,但是帶了香筒,只裝了三炷香,以備不時之需,不曾想現(xiàn)在就用上了。敬香一事,山水神祇之間,有些犯忌諱,可是在城隍閣、文武廟這些地方,山香水香,都無妨。

    陳平安輕輕捻動香頭,無火自燃。

    陳平安站定,舉香過頂,心中默默言語。

    最后將三炷香插入一只銅爐,又閉眼片刻,這才轉(zhuǎn)身離去。

    回到了那棟小巷宅子外,陳平安再次叩響門環(huán)。

    這次開門的不是趙樹下,而是趙鸞,見著了陳平安,小姑娘的眼神幽幽,好像會說話。

    漁翁先生吳碩文和趙樹下站在院內(nèi)影壁那邊。

    陳平安與裴錢和粉裙女童相處久了,本想揉揉腦袋就對付過去,突然想起這個鸞鸞,到底是少女歲數(shù)和模樣了,只好笑道:“沒事了,朦朧山那邊的修士,還算講理。鸞鸞,以后就跟在師父身邊安心修道�!�

    趙樹下偷偷一握拳,表示慶賀。

    果然,教了自己拳法的陳先生,無所不能!

    吳碩文雖然一肚子疑問,但是不好當著兩個孩子的面詢問什么,就只是對著陳平安笑著點頭致意,然后一起走回后院廳堂。

    不過這次趙樹下和趙鸞依舊是喝茶,用以緩緩滋補魂魄。

    而陳平安則主動拿出兩壺烏啼酒,與漁翁先生一人一壺。

    吳碩文遺憾道:“可惜鸞鸞和樹下如今年紀還太小,不能喝酒�!�

    吳碩文只是喝了一口,就舍不得再喝,笑道:“留著,我先留著,以后兩孩子大了些,喝酒成了合乎情理的事情,我再拿出來。”

    陳平安趕緊又拿出一壺烏啼酒,起身放在吳碩文身前,無奈道:“吳先生騙酒喝的本事,真是不小,只管喝,酒水我還有。”

    吳碩文半點不客氣,喝著陳平安的酒,半點不嘴軟,“陳公子,可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陳平安笑著舉起酒壺,吳碩文亦是,算是碰杯了,各自飲酒。

    陳平安沒打算細說朦朧山之行的過程,但是望向那位心情大好的漁翁先生,輕聲道:“吳先生,朦朧山一事,徹底了結(jié),若是還不放心,那就先去遠游各國山河,也不差。畢竟樹下和鸞鸞如今也到了開闊眼界的時候,多看看外邊的天地,哪怕是積攢些江湖經(jīng)驗,終歸是好事�!�

    吳碩文點點頭,“可以�!�

    陳平安小口喝著酒,臉上帶著笑意,跟吳碩文拉家常,詢問了一些彩衣國和梳水國的廟堂江湖形勢,偶爾看一看似乎有些眼饞純釀的少年,以及時不時偷瞄自己一眼的小姑娘,陳平安的心境,重歸祥和,就像從一把尺子的兩端,重新落回了中間位置。

    其實第一次在屋內(nèi),趙樹下對于喝茶一事,十分熟稔,并無半點拘謹陌生,顯然是喝習慣了的。

    這才是最讓陳平安欽佩吳碩文之處。

    趙鸞有修道資質(zhì),這就已經(jīng)無形中與趙樹下有了天壤之別,而且趙鸞修行天賦極好,這就意味著按照常理,當年那個需要趙樹下拼命保護的趙鸞,根本不用幾年,就可以讓只會憨傻練拳的趙樹下,修行路上,很快連她的背影都看不見了。吳碩文當然清楚這一點,但是這種消耗神仙錢的仙家茶水,依舊是趙鸞喝,趙樹下就一樣有的喝,絕無親疏、高低之別。

    這哪里是將兄妹二人當入室弟子栽培,分明是當自家兒女養(yǎng)育了,說句難聽的,許多門戶之中的父母,對待親生子女,都未必能夠如此毫無偏私。

    陳平安覺得這位修為不高的老儒士,就是真正的仁人君子之風。

    恰恰如此,烏啼酒也不敢多送。

    原本想好了要做的一些事情,亦是思量再思量。

    比如以后趙鸞修行路上的神仙錢,該不該給?怎么給?給多少?吳先生會不會收?怎樣才會收?便是收了,如何讓吳先生心里全無疙瘩?

    這般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陳平安也覺得確實就像馬篤宜所說,做事太不爽利,只是一時半會兒,改不過來。

    陳平安突然歉意道:“吳先生,有件事要告訴你們,我可能今天再教樹下幾個拳樁,最晚在夜禁之前,就要動身去往梳水國,會走得比較急,所以就算吳先生你們打算先去梳水國游歷,我們還是無法一起同行�!�

    吳碩文嗯了一聲,“修行路上,不可被紅塵俗事耽擱過多,這非貶義說法,實在是至理�!�

    陳平安站起身,一邊卷起袖管,一邊對趙樹下說道:“走,到院子,教你一門煉氣的口訣,一個立樁和一個拳架,就這三樣東西,別嫌少�!�

    吳碩文為了避嫌,畢竟無論是拳法口訣,還是修道口訣,便是同門之間,也不可以隨便聽取,他就想要拉著趙鸞離去,可是一向乖巧懂事的小姑娘卻不愿意離開。

    老先生有些懵。

    陳平安也察覺到屋子里邊的情況,猶豫了一下,笑道:“沒事,旁聽無礙,但是容我多嘴一句,千萬不要外泄,只準我們四人知道�!�

    吳碩文嘆了口氣,搖搖頭,獨自離去。

    趙鸞雙手托著腮幫,坐在無門檻那邊,輕聲道:“陳先生,你只告訴我哥哥口訣好了,我不會偷聽的,就是看你們打拳而已�!�

    陳平安確實擔心那道劍氣十八停的口訣,會與趙鸞當下修行的秘法相沖,所以就以聚音成線的武夫路數(shù),將口訣說給趙樹下,重復了三遍,直到趙樹下點頭說自己都記住了,陳平安這才開始傳授少年一個劍爐立樁,以及一個種秋校大龍、雜糅朱斂猿形意后的新拳架,加上六步走樁,都是武學根本,不管如何勤學苦練都不過分,相信還有吳先生在旁盯著,趙樹下不至于練武傷身。

    陳平安不但親自演練立樁與拳架,而且與趙樹下講解得極為耐心細致,一步步拆開,一句句講明,再收攏起來,說清楚拳樁與拳架的各自宗旨大綱,最后才講延伸出去的種種玄妙微意,娓娓道來,循序漸進。若有趙樹下不懂的地方,就如拳法揉手切磋,反復闡述當下步驟。

    趙樹下自然不笨,怎么比起曾掖要好不少。

    曾掖那個榆木疙瘩,都能夠讓陳平安耐心如此之好的人,都要忍不住撓頭,恨不得學竹樓老人喂拳的路子,不懂?一兩開竅!不夠?那就兩拳!

    趙鸞托著腮幫,望著院子里的兩個人,嘴角掛滿了笑意。

    其實修行路上,自己也好,哥哥趙樹下也罷,其實師父都一樣,都會有好多的煩惱。

    例如自己會害怕許多外人視線,她膽子其實很小。比如哥哥見到了那些年同齡的修道中人,也會羨慕和失落,藏得其實不好。師父會經(jīng)常一個人發(fā)著呆,會憂愁油米柴鹽,會為了家族事務而愁眉不展。

    趙鸞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

    院子那邊,比當年更像是一位讀書人的陳先生,仍然卷著袖管,給哥哥傳授拳法,他走那拳樁或是擺出拳架的時候,其實在她心目中,半點不比先前那種御劍遠游差。

    可是與陳先生重逢后,他明顯還是把她當個孩子,她很開心,也有點點不開心。

    午飯是趙樹下下廚,陳平安也幫了忙。

    師父訓了一句陳先生君子遠庖廚,但是飯菜可沒少吃,酒也沒少喝,喝得滿臉通紅。

    下午,陳先生仍是不厭其煩,陪著哥哥練拳,一遍遍演示。

    臨近黃昏的時候。

    陳平安看了眼天色,對趙樹下笑道:“好了,到此為止。記住,六步走樁不能荒廢了,爭取一直打到五十萬拳。按照我教你的法子,出拳之前,先擺拳架,覺得意思不到,有丁點兒不對勁,就不可出拳走樁。然后在走樁累了后,休息的間隙,就用我教你的口訣,練習劍爐立樁,咱倆都是笨的,那就老老實實用笨法子練拳,總有一天,在某一刻,你會覺得靈光乍現(xiàn),哪怕這一天來得晚,也不要著急�!�

    陳平安抹下袖管,輕輕撫平,然后拍了拍趙樹下的肩膀,道:“好了,就說這么多�!�

    趙樹下擦了擦額頭汗水。

    趙鸞已經(jīng)站起身。

    陳平安說道:“我去跟吳先生聊點事情,然后就走了。”

    找到了正在屋內(nèi)練字的吳碩文,陳平安嘆了口氣,打算實話實說,事到臨頭,醞釀好的腹稿都沒啥用處,“吳先生,鸞鸞是你的弟子,照理說我不該指手畫腳,但是鸞鸞如今正值修道的關鍵,練氣士早一天躋身洞府境都是天大的好事,所以我準備了一筆神仙錢……”

    吳碩文笑著不說話。

    陳平安只得硬著頭皮說道:“還有幾張符箓,打算作為臨別贈禮。當然,還有一部抄錄的手稿《劍術正經(jīng)》,連同一把購自仙家鋪子的法劍,名渠黃,當然是仿品,品秩不算高,一并送給樹下,作為防身之用。只是樹下練劍一事,我希望吳先生幫我把把關,覺得何時練拳小成了,再將《劍術正經(jīng)》和渠黃仿劍交給趙樹下。實不相瞞,如果吳先生答應,我很想要把樹下收為記名弟子,以后如果有緣,樹下又愿意,吳先生也不反對,我與樹下再成為正式的師徒�!�

    吳碩文伸手示意陳平安落座,等到陳平安坐下,這才微笑道:“怎么,擔心我抹不開面子?那你也太小看樹下和鸞鸞在我心目中的分量了吧?”

    吳碩文感慨道:“樹下還好,無需我做太多,事實上我也做不了什么。所以你愿意收他為記名弟子,再看些年,決定是否正式收入門下,當然是樹下他天大的幸運,我沒有任何異議。可是說實話,領著鸞鸞這個丫頭修行,我真可謂捉襟見肘,一文錢難道英雄漢,就是這個理兒。并非是向你邀功,或是訴苦,這些年來,為了不耽誤鸞鸞的修行,光是與山上朋友借錢,就不是幾次了�!�

    老先生唏噓不已,然后哈哈笑道:“與你自曝家丑,說了這些,是不是可以放心送我們師徒二人神仙錢了?多送些也無妨,我這把老骨頭,與人打生打死沒本事了,扛些神仙錢在身,還是不難的�!�

    陳平安從咫尺物當中取出那本手稿《劍術正經(jīng)》,一把渠黃劍,三張金色材質(zhì)的符箓,然后掏出一把神仙錢,輕輕擱放在書桌上。

    吳碩文一開始還是撫須而笑,等到看清楚那些神仙錢后,沉默許久,終于忍不住問道:“你是在山上開錢莊的?小暑錢也就罷了,為何還有三顆谷雨錢?!”

    陳平安一臉錯愕道:“這也嫌少?真要我砸鍋賣鐵啊?”

    吳碩文哭笑不得,沒料到陳平安會如此“耍無賴”,老人將三顆谷雨錢揀選出來,斬釘截鐵道:“拿回去,這個真不用,將來鸞鸞躋身了洞府境,你再多送幾顆,我都不攔著,如今不行。”

    陳平安也沒有堅持。

    陳平安收起原本作為此次下山、壓箱底家當?shù)娜w谷雨錢,抱拳告辭道:“吳先生就不用送了�!�

    吳碩文站起身,“那就只送到屋門口,這點禮數(shù)總得有�!�

    出了屋子,來到院子,趙鸞已經(jīng)拿好了陳平安的斗笠。

    趙樹下笑道:“我和鸞鸞把陳先生送到城門口那邊�!�

    陳平安接過斗笠,搖頭道:“不用,我打算快些趕路�!�

    趙樹下?lián)蠐项^。

    趙鸞怯生生道:“那就送到宅子門口�!�

    陳平安笑著點頭。

    吳碩文走回屋內(nèi),看著桌上的物件和神仙錢,笑著搖頭,只覺得匪夷所思,只是當老先生看到那三張金色符紙,便釋然。

    還是當年那個人嘛,不過是從少年變成了年輕人而已。

    吳碩文撫須而笑:“托鸞鸞的福,這輩子總算是見過一顆以上的谷雨錢嘍�!�

    宅子外邊。

    陳平安戴上斗笠,準備直接御劍遠去,前往梳水國劍水山莊,在那邊,還欠了頓火鍋。

    趙樹下還好,對于離別,并沒有太過流于表面的感傷。

    一直與陳平安聊天。

    小姑娘卻一言不發(fā)。

    趙樹下像是突然想起一事,說先回了,讓鸞鸞自己與陳先生告別。

    陳平安啞然失笑,你小子的聰明勁兒,是不是用錯了地方?

    趙鸞低著頭。

    仿佛不開口說話,就不用離別。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拍了一下小姑娘的腦袋,喊了聲鸞鸞。

    趙鸞抬起頭,臉微微紅。

    陳平安又不傻。

    小姑娘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樣。

    有些時候,喜歡兩個字,哪怕嘴上不說,也會在眼睛里寫著。

    所以陳平安想了想,輕聲道:“鸞鸞,我與你說些心里話,就當是一個我們之間的小約定,行不行?”

    趙鸞有些慌張,但是又有些期待。

    陳平安笑道:“你喜歡我,對吧?”

    趙鸞一下子漲紅了臉。

    陳平安微笑道:“我也喜歡你,但是呢,不太一樣,因為我已經(jīng)心里有了喜歡的姑娘了。不過你現(xiàn)在,還是可以喜歡我,我覺得這不一定就是錯的,只管喜歡你心目中的那個陳平安、陳先生便是了。但是我希望在將來,你又長大了一些,可能是三年,五年,或者更久一些,十年,也許就會在某天遇上一個你覺得很好的少年,或是年輕人,那會兒,別怕,很認真想過之后,如果你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真的喜歡他,就千萬不要錯過他,好不好?”

    趙鸞眨了眨眼睛。

    陳平安笑道:“好,不說話就當你答應了�!�

    陳平安扶了扶斗笠,“走了�!�

    劍仙出鞘,御劍而去。

    趙鸞仰起頭。

    一顆腦袋悄悄在大門那邊探出來。

    只是少年不知道,自己身后還站著一個人。而且明顯比他經(jīng)驗老道多了,老儒士已經(jīng)悄然轉(zhuǎn)身。

    趙鸞轉(zhuǎn)過頭,結(jié)果剛好看到了師父的背影和趙樹下的腦袋。

    趙鸞腦袋低垂,雙手捂著臉龐,飛快跑進宅子。

    趙樹下一邊跟著趙鸞跑,一邊言之鑿鑿道:“鸞鸞,我可一句話都沒聽著!不然我跟你一個姓!”

    前邊傳來一個嗓音,“師父才是真沒看見聽著什么,身為儒家門生,自當非禮勿視,非禮勿聞,可是樹下嘛,就未必了,師父親眼瞧見,他撅著屁股豎起耳朵聽了半天來著�!�

    趙樹下一個急停,毫不猶豫就開始往大門那邊跑,鸞鸞每次只要給說得惱羞成怒,那下手可就沒輕沒重了,他又不能還手。

    云海之上,陳平安抹了把汗水,只覺得比跑了兩趟朦朧山還累。

    朱斂真是欠削,戴了頂斗笠有屁用啊。

    只是埋怨過后。

    陳平安以坐樁,坐在劍仙之上,會心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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