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阿良隨口問道:“你小子是不是答應了老大劍仙什么?”
陳平安說道:“劍氣長城能夠額外多守三年�!�
不知不覺,在劍氣長城已經(jīng)有些年。如果是在浩然天下,足夠陳平安再逛完一遍書簡湖,若是獨自遠游,都可以走完一座北俱蘆洲或是桐葉洲了。
擔任隱官之后,在避暑行宮的每一天,都度日如年,唯一的散心舉動,就是去躲寒行宮那邊,給那幫孩子教拳。
“那你是真傻�!�
阿良搖搖頭頭,說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愁苗來當這個隱官大人,你打個副手,就會輕松很多,劍氣長城的結局,也不會相差太多。如今第五座天下已經(jīng)開辟出來,城池北邊的那座海市蜃樓,老大劍仙與你說過內(nèi)幕沒有?”
陳平安刻意忽略了第一個問題,輕聲道:“說過,整個海市蜃樓,是一座斷斷續(xù)續(xù)打造了數(shù)千年的仿造飛升臺,加上隱官一脈的避暑行宮和躲寒行宮,就是一座遠古三山陣法,到時候會攜帶一批劍氣長城的劍道種子,破開天幕,去往最新的天下。只是這里邊有個大問題,海市蜃樓宛如一座小廟,容不下上五境劍仙這些大菩薩,所以離開之人,必須是中五境下五境的劍修,而且老大劍仙也不放心某些劍仙坐鎮(zhèn)其中�!�
阿良嘖嘖稱奇道:“老大劍仙藏得深,此事連我都不知曉,早些年四處逛蕩,也只是猜出了個大概。老大劍仙是不介意將所有本土劍仙往死路上逼的,但是老大劍仙有一點好,對待年輕人一向很寬容,肯定會為他們留一條退路。你這么一講,便說得通了,最新那座天下,五百年內(nèi),不會準許任何一位上五境練氣士進入其中,免得給打得稀爛�!�
果然是哪個大戶人家的院子里邊,不埋藏著一兩壇銀子。
這等驚世駭俗的飛升大手筆,到時候誰來護陣?自然是那位老大劍仙親自出劍。
阿良忍不住狠狠灌了一口酒,感慨道:“我們這位老大劍仙,才是最不痛快的那個劍修,半死不活,窩囊一萬年,結果就為了遞出兩劍。所以有些事情,老大劍仙做得不地道,你小子罵可以罵,恨就別恨了�!�
陳平安搖頭道:“不會恨,不敢罵�!�
阿良笑道:“隔三岔五罵幾句,倒是沒啥關系�!�
陳平安無奈道:“老大劍仙記仇,我罵了又跑不掉�!�
阿良點點頭,語重心長道:“喝酒嘮嗑,溜須拍馬,揉肩敲背,有事沒事就與老大劍仙道一聲辛苦了,一樣都不能少啊。再就是你都受了這么重的傷,就一瘸一拐去城頭茅屋那邊,看看風景,那時無聲勝有聲,裝可憐?需要裝嗎,本來就可憐透頂了,換成是我,恨不得跟朋友借一張草席,就睡老大劍仙茅屋外邊!”
陳平安笑了起來,然后昏昏然,安心睡去。
阿良獨自坐在門檻那邊,沒有離去的意思,只是緩緩喝酒,自言自語道:“歸根結底,道理就一個,會哭的孩子有糖吃。陳平安,你打小就不懂這個,很吃虧的�!�
能者多勞,長久以往,難免會讓旁人習以為常。
文圣一脈。
老秀才在第五座天下,有一份造化功德。
首徒崔瀺坐鎮(zhèn)寶瓶洲。
左右拄劍于桐葉洲。
關門弟子陳平安,身在劍氣長城,擔任隱官已經(jīng)兩年半。
以及整座劍氣長城的劍修。
無論是強者還是弱者,每個人的每個道理,都會帶給這個搖搖晃晃的世道,真真切切的好與壞。
片刻之后,陳平安便再度從夢中驚醒,他瞬間坐起身,滿頭汗水。
阿良沒有轉頭,說道:“這可不行。以后會有心魔的�!�
陳平安抬起手臂擦了擦額頭汗水,面容慘然,重新躺回床上,閉上眼睛。
阿良默不作聲。
依舊獨自一人,坐著喝酒。
大概是覺得門檻有些硌屁股,便換了個姿勢,蹲著喝酒。
當年在那寶瓶洲,戴斗笠的漢子,是騙那泥腿子少年去喝酒的。
其實世間從無大醉酩酊還逍遙的酒仙,分明只有醉死與尚未醉死的酒鬼。
劍氣長城的城頭之上,再沒有那架秋千了。
某位劍仙再不用對著一碗陽春面,不敢下筷子。
外鄉(xiāng)劍仙元青蜀戰(zhàn)死之際,意氣風發(fā)。
北俱蘆洲太徽劍宗宗主,韓槐子戰(zhàn)死前后,無言語。
一位白發(fā)老嫗站在寧府大門口那邊,在低聲喃喃,老狗,老狗�;貋砜撮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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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四章
兩位劍客
阿良站起身,聽到戰(zhàn)場上遙遙響起一聲號角,蠻荒天下收兵了。
雙方會各自清理戰(zhàn)場,下一場大戰(zhàn)的落幕,可能就不需要號角聲了。
阿良來到斬龍崖涼亭處,松開手中那只那空酒壺,身體旋轉一圈,嚎了一嗓子,將酒壺一腳踢出涼亭,摔在演武場上。
大戰(zhàn)告一段落,一時間城頭上的劍修,如那候鳥北歸,紛紛返家,一條條劍光,風景如畫。
閉關,養(yǎng)傷,煉劍,飲酒。
逝者已逝,生還者的那些傷心,都會在酒碗里,或豪飲或小酌,在酒桌上一一消解。
阿良忘記是哪位高人在酒桌上說過,人的肚子,便是世間最好的酒缸,故人故事,就是最好的原漿,加上那顆苦膽,再勾兌了悲歡離合,就能釀造出最好的酒水,滋味無窮。
一番思索,一拍大腿,這個高人正是自己啊。
做人太過妄自菲薄真不好,得改。
很快就有一行人御劍從城頭返回寧府,寧姚突然一個急急下墜,落在了大門口,與老嫗言語。
其余陳三秋,疊嶂,董畫符,晏琢,范大澈,依舊直奔涼亭,飄然而落,收劍在鞘。
阿良一手撐在亭柱上,一腳腳尖抵地,看著那位亭亭玉立的女子,感慨道:“疊嶂是個大姑娘了�!�
疊嶂笑著喊了聲阿良。
在她小時候,疊嶂經(jīng)常陪著阿良一起蹲在街頭巷尾犯愁,男人是犯愁怎么搗鼓出酒水錢,小姑娘是犯愁怎么還不讓自己去買酒,每次買酒,都能掙些跑路費的銅錢、碎銀子。銅錢與銅錢在破布錢袋子里邊的“打架”,若是再加上一兩粒碎銀子,那就是天底下最悅耳動聽的聲響了,可惜阿良賒賬次數(shù)太多,好些酒樓酒肆的掌柜,見著了她也怕。
董畫符問道:“哪里大了?”
阿良笑瞇瞇道:“問你娘去�!�
董畫符呵呵一笑,“重巒疊嶂,我娘親說你幫疊嶂取這個名字,不安好心。”
阿良無奈道:“這都什么跟什么啊,讓你娘親少看些浩然天下的脂粉本,就你家那么多藏書,不知道養(yǎng)活了南婆娑洲多少家的黑心書商,版刻又不好,內(nèi)容寫得也粗鄙,十本里邊,就沒一本能讓人看第二遍的,你姐更是個昧良心的丫頭,那么多關鍵書頁,撕了作甚,當廁紙啊?”
董畫符不說話,這件事情,他也有份,他姐嘩啦啦翻書,殺氣騰騰,他只負責幫著撕書,然后他姐偷偷裝訂成冊。
陳三秋踢了靴子,盤腿而坐,意態(tài)閑適,背靠欄桿。
他喜歡董不得,董不得喜歡阿良,可這不是陳三秋不喜歡阿良的理由。
恰恰相反,陳三秋很仰慕阿良的那份灑脫,也很感激阿良當年的一些作為。
比如為了自己,阿良曾經(jīng)私底下與老大劍仙大吵一架,大罵了陳氏家主陳熙一通,卻從頭到尾沒有告訴陳三秋,陳三秋是事后才知曉這些內(nèi)幕,只是知道的時候,阿良已經(jīng)離開劍氣長城,頭戴斗笠,懸佩竹刀,就那么悄悄返回了家鄉(xiāng)。
有些劍仙,劍術很高,卻不自由,人生天地間,始終不自在。
好像最自由的阿良,卻總說真正的自由,從來不是了無牽掛。
晏胖子在給男人揉肩敲背,低聲問道:“阿良阿良,我如今劍法如何,去了浩然天下,能不能讓仙子心如撞鹿?你可說過,只要是劍仙,哪怕模樣沒那么俊俏,出了劍,就是女子最好的胭脂,瞧見了高明的劍術,她們就像抹了腮紅一般,到底作不作數(shù)?”
阿良點頭道:“作數(shù),怎么可能不作數(shù),浩然天下我很熟,以后你要是有機會去那邊游歷,我就給你一張地圖,將那些有仙子的山頭全部標注出來,你也別傻乎乎去問劍,只需去了山腳,御劍而起,繞著山頭走上一圈,耍上一套劍術,打完收工,在這期間什么話都別說,摘下酒壺,留給仙子們一個仰頭喝酒的背影就成,直到這一刻,你再高聲吟詩一首,瀟灑遠去……”
晏琢頭大如簸箕,“阿良,我不會吟詩啊。”
阿良說道:“我有啊,一本冊子三百多句,全部是為我們這些劍仙量身打造的詩詞,友情價賣你?”
董畫符問道:“冊子上的詩句,早就都被你用爛了吧?”
阿良有些悻悻然。
范大澈最為拘謹。
他與阿良前輩不熟。
哪怕阿良前輩平易近人,可對于范大澈而言,依舊高高在上,近在眼前,卻遠在天邊。
這就像許多年輕劍修遇見董三更、陸芝這些老劍仙、大劍仙,前輩們興許不會看不起晚輩什么,但是晚輩們卻往往會不由自主地看不起自己。
阿良笑道:“你叫范大澈吧?”
范大澈趕緊點頭,受寵若驚。
阿良說道:“你躋身金丹境,比我和老大劍仙的原先預期要早些。”
范大澈不敢置信。
自己都能入阿良前輩和老大劍仙的法眼?
阿良笑道:“其實每個孩子的成長,都被老大劍仙看在眼里。只是老大劍仙性情靦腆,不喜歡與人客套�!�
這話不好接。
畢竟不是待人以誠二掌柜。
寧姚與白嬤嬤分開后,走上斬龍崖石道,寧姚到了涼亭之后,阿良已經(jīng)跟眾人各自落座。
寧姚有些倦容,問道:“阿良,他有無大礙?”
“那小子一直睡不踏實,被我打暈,這會兒呼聲如雷,好多了。”
阿良有一說一,“陳平安在短期內(nèi)應該很難再出城廝殺了,你該攔著他打先前那場架的,太險,不能養(yǎng)成賭命這種習慣。”
寧姚搖頭道:“大事由他,我勸不動�!�
阿良嘖嘖稱奇,“寧丫頭還是那個我認識的寧丫頭嗎?”
寧姚默不作聲坐下,肩靠亭柱。
她背負劍匣,身穿一襲雪白法袍。
涼亭之內(nèi),隨便閑聊。
多是董畫符在詢問阿良關于青冥天下的事跡,阿良就在那邊吹噓自己在那邊如何了得,拳打道老二算不得本事,畢竟沒能分出勝負,可他不出一劍,就能以風采傾倒白玉京,可就不是誰都能做成的壯舉了。
故作輕松語,定有難以釋懷事。
阿良最后為這些年輕人指點了一番劍術,點破他們各自修行的瓶頸、關隘,便起身告辭,“我去找熟人要酒喝,你們也趕緊各回各家�!�
寧姚起身目送阿良和所有朋友先后御劍遠去。
她獨自走下斬龍崖,去了那棟小宅子,輕手輕腳推開屋門,跨過門檻,坐在床邊,輕輕握住陳平安那只不知何時探出被窩外的左手,依舊在微微顫抖,這是魂魄顫栗、氣機猶然未穩(wěn)的外顯,寧姚動作輕柔,將陳平安那只手放回被褥,她低頭彎腰,伸手抹去陳平安額頭的汗水,以一根手指輕輕撫平他微微皺起的眉頭。
陳平安喜歡自己,寧姚很開心。
可陳平安喜歡她,便要這么累,寧姚對自己有些生氣。
所以熟睡中的陳平安眉頭才剛剛舒展,她自己便皺起了眉頭。
怎么辦呢,也不能不喜歡他,也舍不得他不喜歡自己啊。
這些情愁,未下眉頭,又上心頭。
————
阿良直接回了城頭,卻不是去往茅屋那邊,而是坐在了依舊在勤勉煉劍的吳承霈身邊。
吳承霈眺望戰(zhàn)場,那條金色長河已經(jīng)被三教圣人收起,大地之上,還有一些零零星星的廝殺。
面無半點悲苦色,人有不堪言之苦。
對于很多初來駕到的外鄉(xiāng)游歷的劍修,劍氣長城的本土劍仙,幾乎個個脾氣古怪,難以親近。
阿良也沒說話。
吳承霈終于開口道:“聽米祜說,周澄死前,說了句‘活著也無甚意思,那就死死看’,陶文則說痛快一死,難得輕松。我很羨慕他們�!�
阿良說道:“確實不是誰都可以選擇怎么個活法,就只能選擇怎么個死法了。不過我還是要說一句好死不如賴活著�!�
吳承霈說道:“你不在的這些年里,所有的外鄉(xiāng)劍修,無論如今是死是活,不談境界是高是低,都讓人刮目相看,我對浩然天下,已經(jīng)沒有任何怨氣了�!�
阿良取出一壺仙家酒釀,揭了泥封,輕輕晃蕩,酒香撲鼻,低頭嗅了嗅,笑道:“酒中又過一年秋,酒味年年贏過桂子香。浩然天下和青冥天下的酒水,確實都不如劍氣長城�!�
吳承霈突然問道:“阿良,你有過真正喜歡的女子嗎?”
阿良想了想,剛要說話,吳承霈已經(jīng)搖頭道:“不用回答了,問這個問題,就已經(jīng)很后悔,估計聽了答案,我更后悔�!�
阿良笑了笑,“行走江湖,沒點兒女情長,喝什么酒。你看那些癡情種,哪個不是酒壇里浸泡出來的醉漢。情場上,誰都是膽小鬼�!�
吳承霈有些意外,這個狗日的阿良,難得說幾句不沾葷腥的正經(jīng)話。
陸芝難得現(xiàn)身,坐在吳承霈另外一側。
阿良拋過去手中酒壺,結果被陸芝一巴掌拍回去,阿良借住酒壺,埋怨道:“跟你阿良哥哥客氣什么,一壺酒而已。”
陸芝揚起手臂。
阿良哀嘆一聲,取出一壺新酒丟了過去,“女子豪杰,要不拘小節(jié)啊�!�
陸芝飲酒之后,問道:“聽聞青冥天下有道門劍仙一脈,歷史悠久,劍法具體如何?比那龍虎山大天師如何?”
阿良揉了揉下巴,“你是說那個大玄都觀的孫掌教吧,沒打過交道,有些遺憾,大玄都觀的女冠姐姐們……哦不對,是道觀的那座桃林,不管有人沒人,都風景絕好。至于龍虎山大天師,我倒是很熟,那些天師府的黃紫貴人們,每次待客,都特別熱情,堪稱興師動眾。”
見面不用說話,先來一記五雷轟頂,當然很熱情。
阿良一把挪開吳承霈的腦袋,與陸芝笑道:“你要是有興趣,回頭拜訪天師府,可以先報上我的名號�!�
陸芝冷笑道:“報上你的名號?是不是就等于向龍虎山問劍了?”
阿良大笑道:“劍氣長城最知我者,莫若陸芝。”
吳承霈說道:“兩位,我在煉劍,喝酒聊天,去往別處�!�
陸芝說道:“心死于人之前,煉不出什么好劍�!�
吳承霈說道:“不勞你費心。我只知道飛劍‘甘霖’,就算再也不煉,還是在甲等前三之列,陸大劍仙的本命飛劍,只在乙等。避暑行宮的甲本,記載得清清楚楚。”
陸芝說道:“等我喝完酒。”
吳承霈說道:“求你喝快點。”
劍仙吳承霈,不擅長捉對廝殺,可在劍氣長城是出了名的誰都不怕,阿良當年就在吳承霈這邊,吃過不小的苦頭。
吳承霈隨隨便便一句話,就讓阿良喝了小半年的愁酒。
“你阿良,境界高,來頭大,反正又不會死,與我逞什么威風?”
讓人為難的,從來不是那種全無道理的言語,而是聽上去有些道理、又不那么有道理的言語。
這會兒阿良大手一揮,朝不遠處兩位分坐南北城頭的老劍修喊道:“坐莊了!程荃,趙個簃,押注押注!”
陸芝卻已經(jīng)站起身,將酒壺丟往城墻之外,御劍離去。
在陸芝遠去之后,阿良說道:“陸芝以前看誰都像是外人,現(xiàn)在變了很多,與你難得說一句自家話,怎么不領情�!�
吳承霈神色恍惚,說道:“自家話聽了才難受�!�
阿良點了點頭,“也對�!�
吳承霈說道:“蕭愻一事,知道了吧?”
阿良后仰躺去,枕在手背上,翹起二郎腿,“人各有志�!�
吳承霈突然說道:“當年事,沒有道謝,也不曾道歉,今天一并補上。對不住,謝了。”
阿良卻說道:“在別處天下,像我們哥倆這樣劍術好、模樣更好的劍修,很吃香的。”
吳承霈確實是一位美男子,在許多外鄉(xiāng)女子言談中,經(jīng)常與米裕并稱“雙璧”。
只是一個癡心,一個多情。
親眼見過了兩位玉璞境劍修的容貌風姿,那些個個倍感不虛此行的外鄉(xiāng)女子們才恍然,原來男人也可以長得這么好看,美人美人,不唯有女子獨享美字。
吳承霈將劍坊佩劍橫放在膝,眺望遠方,輕聲說道:“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
吳承霈隨即問道:“坐看山云起,加個山字,與水呼應,會不會更好些?”
阿良隨口說道:“不好,字多,意思就少了�!�
吳承霈思量片刻,點頭道:“有道理�!�
阿良笑道:“怎么也附庸風雅起來了?”
吳承霈答道:“閑來無事,翻了一下皕劍仙印譜,挺有意思的。”
阿良疑惑道:“啥玩意兒?”
吳承霈笑道:“不認識皕這個字?怎么當?shù)淖x書人。你爹沒被你氣死?”
阿良笑嘻嘻道:“你爹已經(jīng)快要被你氣死了�!�
吳承霈伸了個懶腰,面帶笑意,緩緩道:“君子之心,天青日白,秋水澄鏡。君子之交,合則同道,散無惡語。君子之行,野草朝露,來也可人,去也可愛�!�
阿良愣了一下,“我說過這話?”
吳承霈笑道:“讀書人說的�!�
————
陳平安再次清醒后,已經(jīng)行走無礙,得知蠻荒天下已經(jīng)停止攻城,也沒有怎么輕松幾分。
沒能找到寧姚,白嬤嬤在躲寒行宮那邊教拳,陳平安就御劍去了趟避暑行宮,結果發(fā)現(xiàn)阿良正坐在門檻那邊,正在跟愁苗聊天。
愁苗、董不得他們這些本土劍修,與阿良都再熟悉不過,只是林君璧這些外鄉(xiāng)劍修,對于同鄉(xiāng)人的阿良,其實就只有個名字了。誰都聽過,誰都沒見過。
阿良在劍氣長城待了百余年光陰,對于浩然天下年紀不大的修道之人,關于阿良,就只有口口相傳的事跡了。
在北俱蘆洲的姜尚真,故事多,已經(jīng)走過三座天下的阿良,故事更多。
由于攤開在避暑行宮的兩幅山水畫卷,都無法觸及金色長河以南的戰(zhàn)場,所以阿良早先兩次出劍,隱官一脈的所有劍修,都不曾親眼目睹,只能通過匯總的情報去感受那份風采,以至于林君璧、曹袞這些年輕劍修,見著了阿良的真人,反而比那范大澈更加拘束。
來自扶搖洲的宋高元更是神色激動,滿臉漲紅,可就是不敢開口說話。
宋高元從小就知道,自己這一脈的那位女子祖師,對阿良十分愛慕,那時候宋高元仗著年紀小,問了許多其實比較犯忌諱的問題,那位女子祖師便與孩子說了許多陳年舊事,宋高元印象很深刻,女子祖師每每談及那個阿良的時候,既怨又惱也羞,讓當年的宋高元摸不著頭腦,是很后來才知道那種神態(tài),是女子真心喜歡一個人,才會有的。
郭竹酒蹲在門檻旁邊,雙手托腮,使勁盯著阿良。
她年紀太小,不曾見過阿良。
今兒多看幾眼補回來。
郭竹酒偶爾轉頭看幾眼那個老姑娘,再瞥一眼喜歡老姑娘的鄧涼。
阿良被這個不忘背只竹箱的小姑娘盯得有些發(fā)毛。
現(xiàn)在劍氣長城的小姑娘,不含糊啊。
偶爾對上視線,小姑娘就立即咧嘴一笑,阿良破天荒有些尷尬,只得跟著小姑娘一起笑。
讓阿良沒來由想起了李槐那個小王八蛋,小鎮(zhèn)淳樸民風集大成者。
郭竹酒瞧見了陳平安,立即蹦跳起身,跑到他身邊,一下子變得憂心忡忡,欲言又止。
陳平安笑道:“沒事,慢慢養(yǎng)傷就是。”
郭竹酒使勁點頭,然后用手指戳了戳門檻那邊,壓低嗓音說道:“師父!活的,活的阿良唉!”
陳平安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忘了?我跟阿良前輩早就認識。”
阿良翹起大拇指,笑道:“收了個好徒弟�!�
郭竹酒也投桃報李,豎起大拇指,大概是覺得禮數(shù)不夠,又伸出一根大拇指,“我?guī)煾刚J識了個好前輩。”
阿良也跟著再伸出拇指,“小姑娘好眼力。”
郭竹酒保持姿勢,“董姐姐好眼光!”
阿良說道:“郭劍仙好福氣�!�
郭竹酒剛要繼續(xù)言語,就挨了師父一記板栗,只得收起雙手,“前輩你贏了。”
最后郭竹酒大搖大擺屋內(nèi)。
陳平安和阿良一左一右坐在門檻。
兩個劍客,兩個讀書人,開始一起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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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五章
不是書中人
兩個異鄉(xiāng)人,喝著他鄉(xiāng)酒。
阿良率先開口,打趣道:“恢復得這么快,純粹武夫的體魄,確實了不得�!�
筋骨血肉的痊愈,紊亂魂魄的趨于安穩(wěn),本命飛劍的修繕溫養(yǎng),三者速度之快,確實都有些出乎阿良的想象。
陳平安無奈道:“命懸一線,還是有些后怕�!�
不僅僅是劍氣長城的劍修,會因為各種理由,選擇秘密傳信給蠻荒天下的軍帳,妖族大軍當中也會有修士,將情報泄露給劍氣長城。
經(jīng)此一役,甲申帳那五位天才劍修,避暑行宮這邊已經(jīng)給出一份詳實的戰(zhàn)力評估。
當然年輕隱官擁有兩把本命飛劍的壓箱底手段,如今肯定也都已經(jīng)被蠻荒天下的諸多軍帳所熟知。
阿良玩笑道:“不能光看賊吃肉,不看賊挨打,道理我懂�!�
任何一位外鄉(xiāng)人,想要在劍氣長城有立足之地,很不容易。
阿良是過來人,對此深有體會。
阿良起身伸了個懶腰,道:“走,帶你去城池那邊四處逛逛。一個人的心弦,不能總是緊繃著�!�
一旁的陳平安,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的呼吸,自采藥起,從小到大,都在“講規(guī)矩”。
人有呼吸是為活,這是頭等大事,幾乎所有修道之人的入門,既然一輩子都在致力于長生久視,自然都會從吐納二字起手,下苦功夫。
驪珠洞天楊家鋪子,那個輩分奇高的老頭子,早年傳授給陳平安的吐納法門,并不高明,品秩一般,但是中正平和,井然有序,故而是一種食補,不是藥補。雖然習慣成自然,不會給陳平安造成什么體魄上的負擔,反而只有長久的裨益,如那一條潺潺流淌的源頭活水,滋潤心田,可修行是修行,做人是做人,心田之間,田壟分明,行走有路,仿佛每一步都不逾越規(guī)矩,每天都能夠守著莊稼收成,如此約束人心,好事自然是好事,卻會讓一個人顯得無趣,所以當年的泥瓶巷草鞋少年,潛移默化,總會給人一種少年老成的印象。
陳平安學拳之后,每次獨自游歷江湖,總喜歡刻意控制呼吸和腳步,以高境界偽裝低境界,總能信手拈來,比老江湖還老江湖,并非純粹是天賦使然。
陳平安跟著起身,笑問道:“能帶個小跟班嗎?”
阿良點頭道:“那就一人帶一個。”
陳平安喊上了郭竹酒,她至今仍算是陳平安的小弟子,不過就陳平安這個歲數(shù),才三十而立,對于修道之人而言,年齡宛若市井稚童罷了,郭竹酒成為落魄山關門弟子的可能性,極小。
郭竹酒重新背起書箱,手持行山杖。
阿良則喊了那個扶搖洲鹿角宮的年輕劍修宋高元,鹿角宮是扶搖洲第一流的仙家門派,幾位在世的祖師爺都是女子,所以女子修士眾多,所以鹿角宮的男子修士,最是羨煞旁人。鹿角宮以水法神通著稱一洲,占據(jù)著一條入海大瀆的小半水域,其中鹿角宮轄下的妒婦渡和胭脂津,更是名動四方的游覽勝地,一處需要過渡的婦人女子卸去妝容,換上布裙木釵,不然水神娘娘就要興風作浪,另外一處則恰恰相反,需要女子涂抹胭脂,妝扮得嬌艷欲滴,行人才可安然涉水而過。鹿角宮對此從不過問,只要津渡兩處不傷人性命,都由著兩位任性的水神娘娘單憑個人喜好,訂立古怪規(guī)矩。
妒婦渡和胭脂津,在扶搖洲游歷了好幾年的阿良,當然都去過,還與兩位水神娘娘聊得很投緣,一個活潑,一個羞赧,都是好姑娘。
至于那鹿角宮的一場偶遇,那是在一個月光皎皎的大晚上,阿良當時答應為妒婦渡的水神娘娘,補上一份見面禮,幫那個可憐女子恢復破碎的容顏,便去了鹿角宮禁地的祖?zhèn)骱苫ǔ�,那里的每一張荷葉皆大有妙用,不知有多少對自己容貌不滿意的女子修士,心心念念,苦求鹿角宮一張荷葉而不得,有價無市,買不著。鹿角宮的山水禁制很有意思,當時阿良只能一路匍匐前行,扭來扭去,才偷溜到了荷花池畔,撅著屁股,臥剝蓮蓬摘蓮葉,不曾想遠處大如碧綠床褥的一張蓮葉上,突然坐在一個姑娘,她瞪大一雙眼眸,看著那個懷里亂揣著幾張小蓮葉的邋遢漢子,正趴地上剝蓮蓬啃蓮子,見著了她,阿良便遞出手去,問她要不要嘗嘗看。
女子待客周到,一道漂亮至極的水法當頭砸下。
往事可追可憶。
四人徒步離開避暑行宮,陳平安一貫心細,發(fā)現(xiàn)先前屋內(nèi)眾人當中,董不得和龐元濟,好像有些微妙的心境變化。就是不知道在自己來到之前,阿良與他們分別聊了什么。
出了大門,宋高元壯起膽子,滿臉漲紅,輕聲問道:“阿良前輩,以后還會去我們鹿角宮嗎?”
阿良笑問道:“說吧,是你的哪位師門前輩,這么多年了,還對我念念不忘。去不去鹿角宮,我現(xiàn)在不敢保證。”
為尊者諱,宋高元便以心聲與阿良前輩悄悄言語,“是蓉官祖師經(jīng)常提及前輩。”
事實上,那位遠離紅塵百多年的祖師爺,每次出關,都會去那荷花池,經(jīng)常念叨著一句蓮子味道清苦,可以養(yǎng)心。
果然果然。阿良嘆了口氣,“是她啊�!�
宋高元猶豫了一下,輕聲道:“蓉官祖師在我遠游之前,叮囑晚輩,如果在劍氣長城見到了阿良前輩,就與阿良前輩說一句話�!�
阿良默不作聲。
宋高元說道:“蓉官祖師想要與前輩說一句,‘當時只道是尋常’�!�
阿良撓撓頭,沒有多說什么。
宋高元也不敢為難阿良前輩。
何況有些事情,不可講道理,為難了只會更為難。
一路隨便逛蕩向城池,期間路過了兩座劍仙私宅,阿良介紹說一座宅子的地基,是一塊被劍仙煉化了的芝亭作白玉雕明月飛仙詩文牌,另一座宅子的主人,喜好收集浩然天下的古硯臺。只是兩座宅子的老主人,都不在了,一座徹底空了,無人居住,還有一座,如今在其中修行練劍的三人,是某位劍仙收取的子弟,年紀都不大,得了劍仙師父臨終前的一道嚴令,嫡傳弟子三人,只要一天不躋身元嬰境劍修,就一天不許出門半步,阿良遙望那處私宅的墻頭,感慨了一句用心良苦啊。
陳平安神sè古怪。
那棟宅子里邊的三位金丹劍修,皆是男子,不但無法離開私宅,據(jù)說還會身穿婦人裝束,是劍氣長城的一樁怪事。曾以飛劍傳信避暑行宮,希望能夠出門廝殺,但是隱官一脈去翻閱檔案,發(fā)現(xiàn)逝世劍仙早早與避暑行宮有過一份白紙黑字的約定,有老劍仙的名字,和一個小小的巴掌印,應該是上任隱官蕭愻的“手筆”。
陳平安只好作罷,婉拒了三位金丹劍修的請求。
在劍氣長城,戰(zhàn)死劍仙的托付之事,規(guī)矩最大,只要落在了紙面上,就要遵守,沒得商量。
墻頭那邊,只探出一顆腦袋,是個年輕容貌的劍修,不過留著絡腮胡子,開始對阿良破口大罵。
阿良開始回罵,說我不過是與你們師父說了個典故,你們師父要依葫蘆畫瓢,關我阿良屁事。
那年輕劍修怒道,狗日的,敢不敢進來干一架。
阿良跳起來朝那邊吐唾沫。
陳平安伸手揉著額頭,沒眼看。
他懷疑城頭程荃和趙個簃兩位老劍修罵架的壓軸手段,就是跟阿良學的。
然后男人發(fā)現(xiàn)一旁瞪大眼睛的郭竹酒,與如被施展定身術的宋高元,趕緊捋了捋頭發(fā),念叨著失態(tài)了失態(tài)了,不應該不應該。
陳平安一問,才終于解開了那樁劍氣長城懸案的謎底,原來那位老劍仙有一門古怪神通,最擅長找尋劍道種子,事實上,如今劍氣長城這個大年份里邊的年輕一輩天才,約莫有半數(shù)都是被老劍仙一眼相中的,太象街、玉笏街這樣的高門豪閥還好,可是類似靈犀巷、蓑笠巷這樣的市井巷弄,一旦出現(xiàn)了有希望溫養(yǎng)出本命飛劍的劍修胚子,難免有所遺漏,而天底下不光是劍修,事實上所有的練氣士,自然是越早步入修行之路,未來成就越高,像疊嶂,其實就是阿良憑借那位劍仙傳授的術法,找尋出來的好苗子,許多未來成為劍仙的劍修,在年幼時,資質(zhì)并不明顯,反而極為隱蔽,不顯山不露水。
阿良一次與身受重創(chuàng)、命不久矣的老劍仙喝酒,與后者隨口聊了聊浩然天下一個書香門第的故事,先祖屢次科舉不第,被金榜題名的同窗羞辱,憤懣返鄉(xiāng),親自教書授業(yè),讓家族所有男丁皆穿婦人衣裳,寒窗苦讀,只要沒有考取功名,四十歲之前就只能一直穿著女子,一開始淪為朝野笑談,可最后竟然還真有了一門六進士、三人得美謚的盛況。
阿良笑道:“是不是覺得很兒戲?害得三個年輕天才被笑話了幾十年,以至于那三人覺得只要能夠出門出劍,都愿意死在戰(zhàn)場上,才得解脫�!�
阿良又說道:“老人那一脈的劍術,一直是殺敵傷己的路數(shù),所以容易命不長久,成為劍仙很快,成為了劍仙再死,也最快。老人在世的時候,還能護著些門下弟子,老人一走,別說是三名弟子,就是收了三十個,就這么個打仗法子,跟前邊宅子一樣的光景,早就沒人了。收了弟子,視若兒女,就是牽掛,每個當師父、做傳道人的,總要對弟子的人生負些責任�!�
阿良摘下酒壺,喝了口酒,笑道:“順便再與你們說件陳年舊事,早年有位老劍仙找到老人,詢問那道術法能否公開,以便劍氣長城更多挖掘出年少天才,老人沒答應,說此法不外傳,就是陳清都親自離開城頭求他開口,都沒用。最后用一句話將那位出于公心的老劍仙給頂了回去,‘誰他娘的說一定要成為劍修,才算好事,你齊廷濟規(guī)定的?’”
說到這里,阿良笑了起來,
開心多于傷感了,“我私底下問他,是不是真的老大劍仙開口相求,一樣不行。老人說怎么可能,若是老大劍仙開口,多大面兒,沒啥好藏私的,聊完事情,再邀請老大劍仙喝個小酒兒,這輩子便算圓滿了。我再問若是董三更登門呢,老人說那我就裝死啊�!�
阿良最后感慨道,“在浩然天下,這樣的劍仙有也有,不過太少�!�
宋高元點點頭,深以為然。
阿良此后言語不多。
其實以前的阿良不太喜歡與晚輩們聊正經(jīng)事,年紀小,憂愁也該不大,劍氣長城的大事,讓劍術高者去扛就是了。
只是今時不同往日,以后會是一個萬年未有的嶄新局面,幾乎每一個劍氣長城的年輕人,哪怕是孩子,都已經(jīng)與之戚戚相關,一個個都要快速成長起來,大勢洶涌,憂慮來時,不問歲數(shù)。
一行人到了玉笏街郭府大門口,陳平安讓郭竹酒回家,再讓主動告辭返回避暑行宮的宋高元,與隱官一脈所有劍修都打聲招呼,這兩天都可以隨便走走,散散心。
宋高元回望一眼兩人的背影。
那個阿良前輩,在鹿角宮名氣很大,當年被蓉官祖師帶著師妹一起追殺的時候,男人始終沒有還手,只是嚷嚷著自己與扶搖洲大劍仙徐顛是至交好友,請求鹿角宮仙師們給那位徐劍仙一個面子。徐顛是出身扶搖洲第二大宗門的譜牒仙師,也算是扶搖洲一位聲名顯著的后起之秀,年紀輕輕就是元嬰境劍修了,只是鹿角宮修士,向來我行我素,徐顛哪怕大道可期,終究還不是真正的劍仙,何況輩分又不高,再者鹿角宮的宮主,自身便是扶搖洲十人之列,德高望重,水法通天,對師妹蓉官更是疼愛有加,所以男人逃命路上的臨時抱佛腳,搬出這么座小靠山,根本沒用。到最后,男人成功溜之大吉,也沒留下姓名,倒是沒有少吟詩。
鹿角宮事后飛劍傳信徐顛所在宗門,連同一幅男子畫像,向徐顛興師問罪,追問此人根腳與下落。
徐顛一頭霧水,遭了一場無妄之災的劍道天才,趕緊回信鹿角宮,說自己根本不認識畫上男子。
結果徐顛所在宗門一位經(jīng)常嬉戲人間的老祖師,雖說貌若稚童,一身修為早已返璞歸真,事實上比鹿角宮宮主的修為還要高些,他得知此事后,風馳電掣,親自御劍跑了一趟鹿角宮,說徐顛不認識,我認識啊,我與阿良老弟那是換命的好哥們。
外人只知這位遠道而來的老前輩下山之時,一手覆紅腫臉頰,罵罵咧咧,一直在碎嘴著媽了個巴子的,在離開鹿角宮山門后,高聲喊了一句,阿良你欠我一頓酒。
在郭竹酒和宋高元離開后,陳平安與阿良說了一些自己的山水故事,零零散散的,想到了什么就聊什么。
第一次游歷劍氣長城,乘坐老龍城渡船桂花島,途徑蛟龍溝,差點死了,是大師兄左右出劍破了死局。
與同齡人曹慈的三場問拳,連輸三場,輸?shù)煤翢o還手之力。
在桐葉洲誤入藕花福地,走了一場結結實實的江湖,收了曹晴朗和裴錢當學生弟子,可其實不知道如何傳授學問給曹晴朗,也擔心裴錢太著急長大。
前些年與疊嶂一起經(jīng)營了一家酒鋪,賣那竹海洞天酒,生意不錯,比坐莊來錢慢,但是細水長流。誰都不信那些酒水與青神山當真有關,所以阿良你得幫著鋪子說幾句良心話。你與青神山夫人是熟人,我們又是朋友,我這酒水怎么就與竹海洞天沒關系了?
倒懸山那座捉放亭,被道老二捉了又放的那頭大妖,依附在一個名叫邊境的年輕劍修身上,被隱官一脈揪了出來,斬殺于海上。
如今的落魄山,不但有了竹樓,按照約定取的名字,還在霽sè峰有了一座開山立派的祖師堂,阿良你以后一定要去看看。
兩人走過一條條大街小巷。
阿良每一處都熟門熟路,聽著年輕人的故事,阿良多是在聽,偶爾問些好感興趣的問題,比如那個太平山女冠黃庭,與那個大泉王朝的姚近之,哪個更好看些。
陳平安笑著說,都好看,可在我眼中,她們加在一起,都不如寧姚好看。
阿良說寧丫頭又不在這里,你小子與我說句男人言語,陳平安環(huán)顧四周,不過思量一番,嘿嘿一笑,還是沒說什么。
戰(zhàn)事停歇,城內(nèi)酒鋪生意就好。
這一路上,遇到了阿良與年輕隱官,與他們雙方各自相熟的某些劍修,都沒怎么打招呼,最多就是點個頭意思意思。
認識阿良的,未必愿意與年輕隱官打交道,是陳平安酒鋪老主顧的,卻未必敢與阿良言語。
雖然兩個外鄉(xiāng)人,共同點很多,但是在劍氣長城的本土劍修眼中,狗日的阿良與狗日的二掌柜,像也不像
阿良沒有去疊嶂酒鋪那邊喝酒,卻帶著陳平安在一處街角酒肆落座。
人滿為患。
因為沽酒婦人美姿容。
是位本命飛劍早早毀壞了的婦人。
見著了阿良,婦人十分熱絡,親自端酒上桌,狠狠剮了眼男人,埋怨了一句死沒良心的。
然后婦人與年輕隱官笑臉嫣然,言語很不見外,“呦,這不是咱們二掌柜嘛,自家酒水喝膩歪了,換換口味?遇見了好看的女子,一拳就倒,真不成�!�
陳平安一陣頭大,只能微笑不語。
阿良端起酒碗,與陳平安磕碰了一下,然后沒來由感慨道:“年少時看雜書,在書上曾經(jīng)見過一句警世名言,穗大者低頭多,只是不走江湖,到底感悟不深,只有真正走過江湖,才知道飽滿谷穗自低頭,的確是金玉良言�!�
陳平安神sè古怪。
阿良一腳踩在長凳上,壞笑道:“想啥呢,好好的道理想歪了不是?”
陳平安問道:“你與青神山夫人的傳聞,魏檗說得言之鑿鑿,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
阿良笑道:“那個棋墩山小山神知道個屁。”
陳平安說道:“在竹樓外,有次提起你,魏大山君難得真情流露,說了你許多好話�!�
阿良立即改口,“作為古蜀國版圖的神水國舊山君,魏兄弟還是有點東西的,言談很有見地。難怪當年相逢,我就與他一見如故�!�
大概阿良所謂的一見如故,就是給了魏檗一記竹刀。
說到這里,阿良突然放下酒碗,“驪珠洞天的出現(xiàn),與古蜀國蛟龍眾多的內(nèi)里牽連,再加上你那個泥瓶巷的鄰居,你有想過嗎?”
陳平安點頭道:“有想過。”
“那就是想了,卻沒有扯起那條隱藏脈絡的線頭�!�
阿良瞥了眼陳平安,也是沒法子的事情,有些內(nèi)幕,如今的陳平安,就算打破腦袋也想不到的。阿良忍不住搖搖頭,問了個問題,“你那落魄山,有沒有瞧著很不起眼的外鄉(xiāng)修道之人,精怪鬼魅除外,肯定境界不高,尤其是你可以確定對方境界低的那種人,而這個人,與陸沉相中的那個陳靈均,關系應該會不錯�!�
陳平安在腦海中捋了一遍,點頭道:“有�!�
阿良笑道:“這么說來,你離開落魄山,來到這劍氣長城,不全是壞事�!�
陳平安疑惑道:“能說緣由嗎?”
阿良猶豫了一下,說道:“也不是不能說,何況只是我的一點猜測,做不得準。我猜那個斬殺蛟龍最多的家伙,有可能已經(jīng)將自己置身于落魄山周邊了�!�
阿良喝了口酒,“此人很好說話,只要不涉及蛟龍之屬,隨便一個下五境練氣士,就算殺他都不還手,大不了換個身份、皮囊繼續(xù)行走天下,可只要涉及到最后一條真龍,他就會變成頂不好說話的一個怪人,哪怕稍稍沾著點因果,他都會斬盡殺絕,三千年前,蛟龍之屬,依舊是浩然天下的水運之主,是有功德庇護的,可惜在他劍下,一切皆是虛妄,文廟出面勸過,沒得談,沒得商量,陸沉可救,也一樣沒救。到最后還能如何,好不容易想出個折中的法子,三教一家的圣人,都只能幫著那家伙擦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