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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9章

    曾是孫子董觀瀑的住處。

    董觀瀑是被陳清都親手斬殺的。

    董不得和董畫符兩人站在老祖宗身后。不知為何老祖要把他們喊來這里。

    董三更問道:“三秋那孩子不挺好的,你怎就喜歡不起來?”

    董不得說道:“其實喜歡�!�

    董三更點點頭,并不奇怪。

    只有一個懵懵懂懂的董畫符,不知道姐姐為何突然變了心意。

    董三更說道:“那就去跟三秋直接說,沒什么好難為情的�!�

    董不得搖頭道:“不想說,不見面還喜歡,見了面就煩他�!�

    董三更回頭瞪眼道:“瞧你這別扭勁,娘們唧唧的�!�

    董不得翻了個白眼。

    董三更哈哈笑道:“沒法子,瞧見了你和三秋,總覺得你是爺們,他是個姑娘�!�

    然后老人收斂笑意,“既然想通了,就別藏著了�!�

    董不得搖搖頭,十分執(zhí)拗。

    董三更便不再勉強,兒孫自有兒孫福。這些孩子們的一時聚散,終究不似老人。

    董三更望向董畫符問道:“你就沒個喜歡的姑娘?”

    董畫符搖搖頭,干脆利落道:“么得空。”

    董三更氣笑道:“每天蹭吃蹭喝就有空了?”

    董畫符點頭道:“阿良說他這輩子見過無數(shù)的奇人怪事,就只沒見過走江湖不花一顆錢的人,從古未有。我做到了,要保持�!�

    董三更問道:“你小子還挺得勁?”

    董畫符點點頭。

    董三更嘖嘖道:“這么摳搜,你小子以后要是能找到個媳婦,我跟你姓。”

    董不得實在是不想聽這一老一小的絮叨,問道:“我們來這里做什么�!�

    董三更說道:“年紀太小,和年紀大了,都容易記不住事,所以喊你們來這邊看看�!�

    董不得說道:“董家丟掉的聲譽,我一個姑娘家家的,掙不來撐不起,靠黑炭,還湊合�!�

    董三更笑道:“根本不是這么回事,董家還不至于淪落到要兩個孩子去撐門面,就只是要你們兩個記住,以后做事情別那么想當(dāng)然�!�

    疊嶂酒鋪那邊,來了個不是光棍的酒鬼,是新面孔,結(jié)果給一群劍修嚷嚷著“急就章”。

    把那酒鬼給惱得不行,多要了幾壺竹海洞天酒,回罵那些老光棍連床上急就章的機會都沒有。

    擔(dān)任店鋪伙計的少年少女都很茫然,醉話葷話聽過不少,可這個文縐縐的說法,卻是第一次聽說。

    少年就近與相熟的酒客一問,才恍然,少女也好奇,偷偷詢問,少年卻微微臉紅,使勁搖頭說不知。

    有個最近兩年吟詩作對有如神助的老劍修,與一個新拉來這邊喝酒的朋友感慨道:“某個狗日的說過,有兩種人,一定要小心,沒喝醉過的時常飲酒之人,別去招惹。被欺負慣了卻從不求饒的人,別去欺負。你覺得有沒有道理?”

    那個朋友不太上道,問道:“哪個狗日的,是阿良,還是二掌柜?”

    老劍修直接一揚手,“這是什么混賬話,疊嶂,再來一壺酒,我得與朋友喝幾碗罰酒�!�

    那個無緣無故又掏了一壺酒錢的劍修,點頭道:“酒桌上,飲酒醉酒都安安靜靜,戰(zhàn)場上,被打了還悶不吭聲的。說的是咱們二掌柜啊,那么說這個道理的,應(yīng)該就是阿良了。這些個讀書人,盡扯這些彎來繞去的,教人摸不著頭腦。來來來,趁著兩個狗日的都不在,咱們多喝多罵,酒錢我不出,可是罵人有一句算一句,全部都算我賬上,就算阿良和二掌柜在我跟前,老子還是這么句話!拼酒量,那倆加起來,也不是我對手!”

    老劍修愣了愣,“你也是?”

    那酒鬼會心一笑,故作高深。

    寧府門外的街上,有個老人神sè復(fù)雜,好像不知該不該敲門,老人最后還是嘆息一聲,返回姚家。

    城頭之上小茅屋那邊,魏晉心生些許雜念,便不再刻意養(yǎng)劍。

    老大劍仙站在一旁,笑道:“一直想不明白,喝酒一事,有什么好的�!�

    魏晉趕緊起身,“喝酒未必有多好,可能是習(xí)慣使然�!�

    陳清都望向北邊的城池,說道:“知道為什么劍氣長城的酒鋪生意最好嗎?”

    魏晉與老大劍仙一起望向城池,點頭道:“劍修太多,地方太小,好像只有飲酒可以解憂。在浩然天下,這么點大的地方,至多就是一兩位劍仙的修道之地�!�

    魏晉問道:“老大劍仙,為何要我返回寶瓶洲,而不是去往扶搖洲?是我境界不夠的緣故?其實我可以輔佐某位劍仙的。”

    陳清都說道:“是也不是�!�

    魏晉無奈。

    老大劍仙明擺著不愿意多說,他就不敢多問。

    陳清都雙手負后,獨自散步。

    先前十人齊聚城頭,其實有個先后順序。

    齊廷濟先到。

    陳清都與他說了,齊廷濟,你可以保留境界修為,去往扶搖洲開宗立派。離開之前,拿出點真本事來。若是還一味搗漿糊,就不用去扶搖洲了。

    齊廷濟詢問自己為何不是去往北俱蘆洲。

    陳清都笑言你也有臉去北俱蘆洲?!不說韓槐子,只說不過是玉璞境的酈采,你齊廷濟能比嗎?你除了褲襠里多出個把,與那女子比什么?

    齊廷濟沉默片刻,便說道:“所有齊氏子孫,劍修當(dāng)中,我只帶走齊狩一人!”

    “他會跟隨納蘭燒葦去往別處,你帶不走�!�

    齊廷濟喟然長嘆。

    實在是不敢與陳清都討價還價。

    在陳清都眼中,這個齊廷濟,最像浩然天下的山巔修道人。選取齊狩,繼承香火。還是看中了齊狩的資質(zhì)。

    只是討價還價之外,齊廷濟還真有些話,不吐不快。

    齊廷濟生平第一次直呼老大劍仙的名諱,“陳清都,眼睜睜看著那么多的劍修死在這里,你難道就沒有半點愧疚嗎?就因為劍修二字?”

    陳清都嗤笑道:“沒我在,能有你們?先來后到,都不懂?你真應(yīng)該轉(zhuǎn)去姓董�!�

    然后陳清都就懶得與齊廷濟廢話,喊來了第二人,繼續(xù)以心聲與之言語。

    陳熙去往第五座天下。卻需要兵解,生而知之。陳熙作為陳氏子弟,得向這座劍氣長城,有個交代。

    陳熙當(dāng)時只有一個問題,三秋怎么辦?

    陳清都說去往浩然天下。

    陳熙又問,陳三秋會跟誰同行。

    陳清都卻沒有回答。

    再然后,就是董三更,陳清都問他當(dāng)真不后悔。

    董三更只說年幼時第一次提起劍,此生一切所做作為,就沒有任何后悔。

    陳清都笑問道:“聽阿良說你在蠻荒天下闖蕩的時候,有過很多的紅顏知己,生了一堆的私生子?”

    董三更破口大罵。

    結(jié)果陳清都來了一句,“罵人都不會,難怪成就有限�!�

    在那之后,陸芝,老聾兒,納蘭燒葦,先后被老大劍仙喊到城頭之上。

    最后才是阿良和陳平安。

    陳清都想起一件事,當(dāng)了劍氣長城的隱官,那小子還是太輕松了,不像話。

    老人便對此刻正在避暑行宮的陳平安言語道:“你去趟老聾兒那邊,做件職責(zé)所在的事情,放心,是好事,省得以后無事可做,一不小心就要道心崩潰。”

    陳平安剛要詢問到底何事,已經(jīng)被老大劍仙丟到了老聾兒坐鎮(zhèn)的牢獄門口。

    看著老聾兒的憐憫眼神,陳平安就知道絕對不是阿良先前所謂的練拳養(yǎng)劍了。

    肯定是老大劍仙的臨時起意,陳平安總覺得有些不妙。

    老聾兒一言不發(fā),打開禁制,帶著年輕隱官步入牢獄之中。

    阿良火急火燎跑過來興師問罪,“是不是瘋了?!如此一來,他會被整座蠻荒天下的大道壓勝!”

    陳清都笑道:“這種小事算什么,我都熬過一萬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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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七十一章

    天寒加衣

    老大劍仙的茅屋,一年到頭,幾乎沒有什么訪客,但是三教圣人,卻經(jīng)常會有劍修拜訪。

    比如愁苗就經(jīng)常與儒家圣人談?wù)摻?jīng)濟之策,那些儒家禮圣、亞圣兩脈的君子賢人,擔(dān)任劍氣長城的督戰(zhàn)官、記錄官,與愁苗劍仙也都不陌生。

    龐元濟早些年,則經(jīng)常去與佛門圣人談?wù)摲鸱�,了解那些禪門公案的大義所在。

    不光是愁苗、龐元濟這些天之驕子,尋常劍修,也愿意去城頭兩端,與圣人們閑聊幾句。用阿良的話說,就是要多與圣人們沾沾仙佛氣、浩然氣,在其它天下,這些神通廣大的大人物,可不是想見就能見的。

    唯有坐鎮(zhèn)天幕最高處的那位道家圣人,修的是個清凈,故而訪客相對最少,一般都是劍仙閑來無事,御劍而去,問些青冥天下的風(fēng)土人情。

    今天云海之上,老道人膝上橫放麈尾,拂穢清暑,用以虛心。只是如今這拂子只剩白玉長柄了。

    既是仙兵,更是本命物。

    其余兩教圣人,也是差不多的慘淡光景,三次造就金色長河,幫助劍氣長城分割戰(zhàn)場,不付出點代價,真當(dāng)蠻荒天下那些王座大妖是飯桶不成。

    老道人睜眼望去,阿良來了。

    老道人只得強打起幾分精神。

    那家伙瞧著心情不佳,估計是在老大劍仙那邊沒討到便宜。

    阿良趴在云海上,輕輕一拳,將云海打出個小窟窿,剛好可以看見城池輪廓,然后掏出一大把不知何處撿來的尋常石子,一顆一顆輕輕丟下去,力道各異,皆是講究。

    正躺在廊道打盹的劍仙孫巨源,聽見了屋脊上的石子敲擊聲。

    一位正在對鏡梳妝的女子劍修,也聽見了一粒石子磕碰卷簾聲。

    一個正在院中練劍的玉笏街少年劍修,劍尖被石子一撞,嚇了一大跳。

    一座酒肆的酒桌上,一個正在唾沫四濺罵人的老劍修,酒碗里多出一顆石子,立即從罵人轉(zhuǎn)為夸人,圓轉(zhuǎn)如意,毫無凝滯。

    老道人對此見怪不怪,早個百年,更過分的事情,多了去。

    曾經(jīng)有一對神仙眷侶,正值春宵一刻值千金,結(jié)果屋頂小有動靜,瓦上漣漪微漾,下一刻是別處再有微妙動靜,好似有人察覺自己行蹤敗露,立即遠遁,男子大怒,披衣光腳,提劍而出,縱身一躍到了院墻之上,只發(fā)現(xiàn)一處宅院有著殘余漣漪,男子提劍追上,不曾想那邊,剛好也有道侶正要卿卿我我,男子一出門,見著了那個莫名其妙腦子抽筋的家伙,二話不說,先問候了對方的祖宗十八代,雙方大打出手了一場。

    當(dāng)時云海之上,有個男人就像現(xiàn)在這樣,撅屁股看熱鬧。

    阿良拍了拍手掌,手掌一翻,撫平了云海。

    老道人問了個一直很好奇的問題,“阿良,如貧道這般的修行中人也好,此處劍仙也罷,歲數(shù)大了,對于修行之外的世俗事,幾無興致,你是怎么做到的,能夠一直這么……無聊?”

    越是找尋見一條大道可走的修道之人,越是愿意潛心修道,何況心無旁騖修行神仙法,本就理所應(yīng)當(dāng)。

    阿良后仰倒去,躺在云海上,翹起腿,“辛辛苦苦修道長生,長生之后,我們又能做什么呢。”

    這是一個門檻極高的問題。

    與尋常練氣士不能聊這個,跟這里的本土劍仙更不能聊這個。

    不過與老道人聊此事,還是有的聊。

    畢竟這位道門高真,是青冥天下大掌教的首徒,還是白玉京一城之主。倒懸山那位大天君,輩分與之相當(dāng),但是道法修為,還是遜色一籌。

    老道人笑道:“貧道命不久矣�!�

    阿良坐起身,向老道人拋出一件咫尺物,道家令牌樣式,陳平安托付阿良幫著轉(zhuǎn)交給老道人。

    形狀若長木鎮(zhèn)紙,入手極輕,繪有日月星辰、古箓,篆刻有一行字:元帥有令,賜尺伐精,隨心所指,山岳摧折,急急如律令。

    老道人接過了令牌,掐指一算,點頭道:“明白明白,應(yīng)該應(yīng)該�!�

    阿良笑道:“真能算出來?”

    老道人點點頭,“大概意思已經(jīng)明了�!�

    阿良便再以心聲告知詳細細節(jié),老道人一一記住,“回頭貧道與倒懸山知會一聲�!�

    這位道家老神仙,除了看家本領(lǐng)的算卦推演,還精通墨家思辨術(shù),擅長佛家因明學(xué)。

    老道人面有難色,“阿良,貧道有一個不情之請。”

    阿良笑道:“小事小事。”

    老道人起身,畢恭畢敬打了個稽首,禮數(shù)不小,阿良只好跟著起身抱拳還禮。

    老道人環(huán)顧四周,不再刻意拘著云海之上的氣機漣漪,感慨道:“畢竟幾人得真鹿,不知終日夢為魚。是日已過,命亦隨減,如少水魚,斯有何樂�!�

    佛家圣人微笑道:“夜靜水寒魚不食,為何空歡喜。滿船空載月明歸,如何不歡喜。”

    儒家圣人點頭道:“塵中振衣,一樣見華枝春滿。泥里立足,不也是天心月圓�!�

    阿良故作了然,輕輕點頭,然后絞盡腦汁,硬憋出一句,“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老大劍仙嗤笑道:“阿良你就給讀書人留點臉吧�!�

    阿良大笑,老大劍仙咋個又表揚自己,就不知道自己是劍氣長城臉皮最薄之人嗎?

    ————

    愁苗劍仙突然主動攬權(quán)在身,說隱官不在避暑行宮的這段時間,隱官一脈的大小事務(wù),都由他愁苗全權(quán)處置。

    避暑行宮所有劍修,都沒有什么異議,愁苗劍仙值得信任,境界,品行,手段,都出類拔萃,是公認的隱官一脈第二把交椅,陳平安不在,就只能是愁苗來挑擔(dān)子。

    顧見龍和王忻水,曹袞和玄參,這四個被董不得敕封為隱官座下四大狗腿的家伙,難免有些憂心。

    這些年的朝夕相處,還是習(xí)慣了隱官大人坐在那個位置上,無論戰(zhàn)場形勢如何險峻,哪怕陳平安不說話,也能讓人心安幾分�?醇軇�,年輕隱官短期內(nèi)不太會重返避暑行宮。

    作為陳平安的嫡傳弟子,郭竹酒反而只是與愁苗劍仙詢問,她師父是不是又去偷偷斬殺飛升境大妖了。

    愁苗只說不清楚。

    他只知道陳平你去了老聾兒的牢獄那邊。

    愁苗還說要請客喝酒,不醉不歸。

    隱官一脈,除了已經(jīng)率先返鄉(xiāng)的林君璧,還有那個擅離職守的隱官大人,所有的劍修,都去了疊嶂的那座酒鋪。

    鄧涼這撥外鄉(xiāng)劍修心知肚明,愁苗劍仙這是將那場送別酒提前了,大戰(zhàn)一起,劍修越來越少的隱官一脈,只會忙得愈發(fā)陀螺轉(zhuǎn),再想為他們四人喝酒送行就是奢望。

    巧了。

    寧姚,陳三秋,晏琢,董畫符,范大澈,也在鋪子那邊喝酒。

    其實除了董不得和郭竹酒,隱官一脈與那座小山頭,雙方劍修,沒怎么打過交道。

    見著了董不得,原本正在與鄰座酒客高聲言語的陳家大少,便半點不風(fēng)流了,拘謹?shù)孟袷莻頭次偷喝酒的少年郎。

    董畫符欲言又止,憋得厲害。

    董不得瞥了眼那個想要仗義執(zhí)言的弟弟,董畫符只得乖乖閉嘴,再看那個差點把臉藏在酒碗里的陳三秋,便破天荒有些愧疚,今天酒錢,就不讓陳三秋掏腰包了,還是讓范大澈結(jié)賬吧。

    酣眠云霞間的米裕,枯坐城頭上的吳承霈,喝酒至多微醺的龐元濟,飲酒推墻的陳三秋,他們都是劍氣長城出了名的美男子。

    愁苗劍仙領(lǐng)銜的隱官一脈劍修落座后,酒鋪氛圍一時間有些詭異,少了許多喧嘩。

    一來愁苗名頭不小,是劍氣長城最年輕的上五境劍仙,戰(zhàn)功彪炳,早早跟隨阿良去往蠻荒天下腹地游歷。

    再者羅真意、徐凝這撥“撿錢”劍修,是出了名的不合群。他們在劍氣長城,身份類似世俗王朝的邊軍斥候,隱約間高出尋常劍修一頭。

    而如今的隱官一脈,比劍氣長城歷史上任何一撥隱官劍修,都要權(quán)柄更重,更知曉內(nèi)幕。

    沒有人喜歡自己的大小秘密,被寫在紙上給人隨便翻閱。

    最后還有個關(guān)鍵原因,便是龐元濟的存在。

    上任隱官,也就是龐元濟的師父,蕭愻選擇以一種最不光彩的方式離開劍氣長城,還帶走了兩位劍仙,洛衫,竹庵。

    蕭愻留下了一個孤苦伶仃的龐元濟,就好像她留下了那塊隱官玉牌一樣隨意。

    而龐元濟出城廝殺的時候,次次有驚無險,作為一等一的天才,卻無任何大妖刻意針對,更是讓人不得不多想幾分。

    隱官一脈劍修人有點多,疊嶂便親自幫忙拼了兩張桌子。

    兩人一條長凳。

    羅真意有意無意,看了眼那個寧姚。

    寧姚心意微動,便看了羅真意一眼。

    郭竹酒要了份燒酒,疊嶂專門拿來了一小壺米酒釀給小姑娘。

    郭竹酒嫌棄喝這種被戲稱為“小娘子酒”的酒水,半點不豪邁,要喝就喝那“只管飲酒不言語”的燒酒,疊嶂笑著說這是你師父的意思,在這邊喝酒,你只能喝這個。

    郭竹酒立馬改了主意。

    酒鋪生意做大之后,除了既有的竹海洞天酒水,也賣燒酒,后來還推出了一種米酒釀。被二掌柜取名為“啞巴湖酒”的燒酒,不愁銷路,有錢沒錢的,都挺中意,價格低,滋味重,不愧是燒刀子酒。只是那軟綿的米酒釀,賣不出高價不說,疊嶂更愁全然賣不出去,劍氣長城的女子,只要喝酒,不輸男子,一貫喜歡喝烈酒,酒鋪若是為了招徠女子酒客,肯定要失望了,當(dāng)時陳平安也沒說具體緣由,只說這米酒釀,就是個錦上添花的小本買賣,就算虧也虧不到哪里去,他與老龍城的桂花島渡船相熟,請人幫忙捎帶些來自家鄉(xiāng)的米酒釀,花不了幾個神仙錢。

    事實證明二掌柜做買賣,虧錢是不可能的,那些不是光棍的酒客,都會在醉酒歸家之前,拎上幾壺米酒釀,與家眷說這是來自浩然天下寶瓶洲的酒水,來自年輕隱官的家鄉(xiāng),還信誓旦旦說二掌柜拍胸脯保證,女子飲此酒,最是滋養(yǎng)容顏!或有女子笑問你信嗎?男子悻悻然,二掌柜的鬼話下不了酒桌,這是劍氣長城公認的,只是女子卻也笑顏喝酒。

    以至于經(jīng)常來此喝酒的女子劍修,后來就只喝米酒釀了。

    郭竹酒去師娘酒桌那邊敬酒,一圈下來,一壺糯米酒釀就沒了,寧姚擋都擋不住,郭竹酒晃悠悠回自己酒桌,如打醉拳。

    寧姚他們那座喝得差不多了,一起離開,范大澈結(jié)的賬,如今手頭寬裕多了,早已不用與陳三秋借錢。寧姚讓疊嶂看著點郭竹酒。

    郭竹酒還是喝多了,趴在桌上睡去。酒量不行酒品來湊,小姑娘喝多了就是睡覺,不鬧騰,安安靜靜的。

    愁苗笑道:“有些話,以前不適合在避暑行宮說的,現(xiàn)在都可以說了�!�

    曹袞搖搖晃晃起身,率先舉起酒碗,開口道:“龐元濟,齊狩和高野侯都已經(jīng)先后躋身元嬰境,如果將來躋身上五境這件事上,你還是不如他們,我要罵你。”

    龐元濟飲酒不多,笑著起身,酒碗磕碰之后,“先罵了再說,如果是你罵錯了,以后有機會重逢,我再回罵。”

    曹袞看著龐元濟,使勁晃了晃腦袋,“龐元濟,在我心中,你與隱官大人一樣大道可期,我希望很多年以后,抬個頭,就能看到天下最高處,既有青衫劍客陳平安,也有白衣劍仙龐元濟�!�

    龐元濟無奈而笑,“我不如隱官多矣。”

    雙方一飲而盡。

    徐凝與玄參說道:“對事不對人�!�

    玄參隨之飲酒,眉眼飛揚,“好說�!�

    宋高元自顧自暢飲一碗,翹起一腳,踩在長凳上,“可惜沒法子以隱官一脈的劍修身份,替劍氣長城守關(guān)一次,不然一定極有意思!回頭看來,我們這些外鄉(xiāng)人,年紀輕輕的狗屁天才,真是一個比一個欠揍�!�

    顧見龍說道:“容我說句公道話,最欠揍的,還是年紀最小、破境最快的林君璧�!�

    王忻水點頭道:“容我也說句良心話,其實就數(shù)林君璧在隱官大人那邊最狗腿�!�

    顧見龍遺憾道:“林君璧若是覆了女子面皮,其實比咱們隱官大人出彩多了�!�

    董不得笑瞇瞇道:“錯了,林君璧哪里需要更換容貌,換身女子衣裳就成�!�

    眾人深以為然。

    董不得又道:“若是君璧醉酒,小臉蛋紅撲撲,再小鳥依人于隱官大人,嘖嘖嘖,美不勝收�!�

    常太清打了個激靈,趕緊給自己倒了一碗酒,夾了一筷子咸菜,結(jié)果又打了個激靈,“壓壓驚,壓壓驚。”

    愁苗笑道:“你們這是欺負隱官和林君璧不在這里?”

    鄧涼突然說道:“我們是不是忘了一個人。”

    一大桌人,沉默片刻,瞬間哄然大笑。

    當(dāng)然是那回了趟劍氣長城又趕去倒懸山的大劍仙米裕。

    龐元濟喝酒含蓄,卻沒少喝。

    年輕人有些神色恍惚,沒來由覺得如今的隱官一脈真熱鬧,也不壞。

    這頓酒喝了許久,同歸避暑行宮。

    羅真意背著郭竹酒,與董不得并肩而行。

    鄧涼放緩腳步,來到她們身邊。

    羅真意識趣,想要離開,卻被董不得留下。

    鄧涼也不計較,開門見山道:“董姑娘,我喜歡你�!�

    董不得眼神澄澈,說道:“我不喜歡你�!�

    鄧涼點頭道:“我知道�!�

    鄧涼略作停頓,神色灑脫,眼神誠摯,笑道:“我知道董不得不喜歡鄧涼,但是鄧涼就怕董不得不知道鄧涼喜歡董不得�!�

    董不得有些無奈,彎來繞去的,不過既然你鄧涼這么不客氣,那我也就不客氣了,反正忍你鄧涼不是一天兩天了,“避暑行宮議事堂,巴掌大小的地方,我又不是傻子,當(dāng)然看得出來你喜歡我,不但如此,還知道你這家伙總是管不住眼睛,不敢偷瞄羅真意的臉蛋,便使勁盯著羅真意的背影�!�

    鄧涼破罐子破摔,“看羅真意的,又不止我一個,王忻水沒看?常太清沒瞧?”

    羅真意是個神色極冷的漂亮女子,這會兒愈發(fā)臉若冰霜,只是驀然而笑,假裝生氣有點難。

    這些事情,都是小事。

    董不得私底下與她言語,兩個女子什么話不能講?什么話不敢講?

    董不得說那愁苗的身材其實是極好的,穿衣瞧著消瘦,其實一身腱子肉,董不得問羅真意,摸過么?沒摸過,總見過吧?

    羅真意對愁苗劍仙十分敬重,視若兄長,不許董不得隨便拿愁苗打趣。

    董不得還說那曹袞雖然還是個少年郎,小臉蛋其實挺俊,以后定然是個翩翩公子哥,尤其是他那一洲雅言,天然軟糯,真真悅耳,被曹袞說來,偏又清脆了幾分,經(jīng)常會蹦出些鄉(xiāng)音鄉(xiāng)語,有講無講,嚼嚼碎,大清老早……以后與他那神仙道侶,在那花前月下,若是親昵稱呼女子的名字,手指挑起女子頜,定然是旖旎得很。說到這里,董不得就要去挑起羅真意的下巴,卻學(xué)那徐凝的嗓音說話,稱呼真意真意,羞惱得羅真意俏臉微紅,益增其媚。

    羅真意起先沒在意曹袞的嗓音,給董不得提醒過后,好像還真是那么回事。

    她每次看著董不得一手托腮幫,與那曹袞沒話找話,羅真意便覺得好笑。

    董不得還給她看了本冊子,盡是些風(fēng)月窩里、姻緣簿上的文字,女子皆是那些狐仙艷鬼花神,男子多是那些落魄讀書人。好些語句,實在不堪入目,什么小身腰,瞅得男子似那折腳鷺鷥立在沙灘上,若還摟抱,不死也魂銷。羅真意只看了一頁便沒臉翻頁了,只覺得燙手,捻著冊子一角,狠狠丟還給董不得。

    羅真意突然有些羨慕鄧涼。

    這會兒,被董不得這么一打岔,鄧涼就沒了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英雄氣概。

    何況就如鄧涼自己所說,今日言語,就只是讓董不得知道而已。

    鄧涼抱拳道:“董姑娘以后成親,一定要給我寄婚貼,那男子若是劍修,我要問劍一場�!�

    董不得只是笑著不說話。

    鄧涼轉(zhuǎn)身大步離去,跟上了顧見龍他們,結(jié)果挨了王忻水和常太清各一手肘。

    羅真意輕聲打趣道:“鄧涼其實還行啊。”

    董不得笑瞇起眼,“你怎么知道鄧涼行不行的?”

    羅真意無可奈何,她緩緩而行,背著郭竹酒,小姑娘背著形影不離的小竹箱。

    董不得知道為什么羅真意要搶先背起郭竹酒。

    有些話,可以當(dāng)玩笑說,百無禁忌。可有些話,一個字都不要提。

    范大澈獨自回家,腳步踉蹌,一邊飲酒一邊思念著心上人。

    董畫符在閑逛,一路上瞧見了喜歡物件、吃食,就記賬在陳大少、晏胖子頭上。

    太象街那邊,陳三秋蹲在街邊墻根,腦袋抵住墻壁,輕輕磕碰,呢喃著讓開讓開,不然我可就要發(fā)酒瘋了……

    疊嶂去了柜臺那邊坐著休息,少年丘垅和少女劉娥在忙碌,桃板和馮康樂兩個孩子也在幫忙。

    屋子外邊喧鬧嘈雜,疊嶂抬頭望去,墻上的一塊塊無事牌,寂靜無聲,像一排排的小啞巴。

    “喝得酒,殺得妖,作得詩,才情不輸二掌柜,相貌惜敗吳承霈,我這一生很圓滿,就缺個媳婦了�!�

    “兜里有錢,喝垮酒鋪�!�

    “劍術(shù)尚可。”

    “老子與阿良聯(lián)手,可殺飛升境大妖�!�

    “納蘭彩煥,我去去就來�!�

    “牧笛,駝鈴,皆是風(fēng)過聲�!�

    “好林泉都付與閑人,好娘們都被拐走了�!�

    “這輩子未曾醉過,怨酒�!�

    “還不曾去過倒懸山。”

    “陳李,佩劍晦暝,飛劍寤寐。百歲劍仙,唾手可得�!�

    “世間無好喝之酒,狗日的還我酒錢�!�

    “陸芝確實好看。”

    “人生苦短,練劍太難�!�

    ————

    老聾兒打開禁制后,如主人開門迎客,陳平安置身其中,視野豁然開朗,天地茫茫,景物不多,只有一塊巍峨石碑,上書“鷓鴣天”三字。

    陳平安穩(wěn)住身形和心神,迅速調(diào)整呼吸,將那些滾滾涌來的沛然靈氣,一一阻擋在外。

    老聾兒掌管的這座牢獄,是一處破碎的洞天,類似倒懸山的黃粱酒鋪,靈氣尤其盎然,并無絲毫劍氣壓勝。

    此地沒有其他劍仙坐鎮(zhèn),甚至連劍修都沒有一個,自老聾兒接手之后,就只有這位妖族出身的飛升境看著。

    老聾兒,不是真聾,一位飛升境,能耳背到哪里去?只是劍氣長城的劍修,對老聾兒向來鄙夷唾棄,老聾兒又是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軟柿子,而且極少拋頭露面,倒也沒惹出什么大的是非。

    加上董家手握劍坊,齊家管著衣坊,陳家負責(zé)丹坊,就是劍氣長城真正意義上的四處禁地。

    避暑行宮的檔案,關(guān)于牢獄,文字記載不多,只是粗略記錄了歷代關(guān)押妖物的身份、淵源,死了的,無非是一筆勾去。

    老聾兒笑了笑,年輕隱官信不過自己很正常,還信不過老大劍仙嗎?不過很快釋然,不是這種性子,當(dāng)不了隱官,走不到這里來。當(dāng)時在城頭上,需要劍仙護陣隱官一脈,信不過的,不是自己,其實是陸芝。這會兒信不過的,是自己。是不是到最后,連陳清都一并信不過?不管答案是什么,老聾兒都覺得有點意思。

    陳平安與老聾兒幾乎同時挪步前行,陳平安發(fā)現(xiàn)看上去不過相距百余丈的石碑,如果就這么走下去,能走上足足一盞茶的工夫。

    老聾兒不愿被誤認為是店大欺客,敬稱了一聲隱官大人,然后直接道破天機,“心神越小,念頭越小,步子越小,我們反而走得快些。”

    陳平安照做,果然轉(zhuǎn)幾個眨眼功夫,就走到了石碑之前。

    老聾兒微微訝異,難免會將陳平安與前邊兩任隱官作比較,那個脾氣不太好的羊角辮小姑娘,偏不信邪,非要一鼓作氣沖到石碑那邊,以至于瞬間離了石碑千百里,這還不算,蕭愻就一直那么飛掠下去,樂此不彼,結(jié)果一旬光陰之后,按照市井俗子的腳力計算,蕭愻都跨洲了,喝掉了不少壺仙家酒釀,每天就是在那里撒腿狂奔,與石碑愈行愈遠,老聾兒見過無聊的劍修,沒見過她那么無聊的。至于更前邊的那位隱官大人,不無聊,就是無趣,不過桌面底下的功勞,真不算小了,那座海市蜃樓,就是他花錢找人一手打造出來的,只可惜修行資質(zhì)太差,壽命不長,不然劍氣長城的隱官,不會是蕭愻,更不會是身邊年輕人。

    老聾兒陪著年輕隱官,一起仰視那座石碑。

    老聾兒沙啞開口道:“鷓鴣天,此三字,是兩位上古眷侶劍仙的手筆,輩分極高,比龍君、觀照年紀稍小而已,只是在劍氣長城沒太大的名聲�!�

    老聾兒笑道:“相信以隱官大人的眼力,應(yīng)該早早看出門道了,鷓、天二字,是男子劍仙刻畫而出,波磔極佳,唯獨鴣字,是女子手筆,劍氣凌厲,依舊難掩一絲嬌柔,當(dāng)時她又身負重傷,略有疲態(tài),男子便補救一番,最后一字,看似精神抖擻,法度嚴謹,救了中間字一救,其實已經(jīng)為眷侶神傷幾分,比起鷓字,本該氣勢最大的天字,反而凝重有余,劍意不足,可惜了,實在可惜�!�

    陳平安實誠道:“我沒看出這些�!�

    奇了怪哉,怎么當(dāng)?shù)奈氖ヒ幻}關(guān)門弟子?

    老聾兒問道:“隱官大人對光陰長河不陌生才對?”

    陳平安點頭道:“不陌生。”

    老聾兒伸手一抓,石碑上的鷓鴣天三字,好似被拆解開來,一筆一劃,離開石碑,劍光匯聚在一起,如溪澗匯聚成河,老聾兒帶著陳平安,蹚水其中,當(dāng)兩人行到水窮處,別有洞天。

    陳平安視線中景象又是驟然一變,尸骸滿地,瘡痍滿目。有枯骨慘白且極大,綿延如山脈,也有金黃色尸骨的神靈之軀。

    應(yīng)該是一處遠古神靈與妖族慘烈廝殺的古戰(zhàn)場遺址。

    有一處大坑,鑿有臺階。

    境界高的妖族,關(guān)押在高處。

    拾級而下,陳平安突然問道:“如果沒有老大劍仙,一座劍氣長城,前輩會殺掉多少劍修?”

    老聾兒毫不掩飾,微笑道:“入眼皆死。”

    然后補充了一句,“并非惱火那些小崽子的嚼舌頭,犯不著�!�

    他轉(zhuǎn)頭問道:“前輩?”

    陳平安說道:“年紀大的,比我境界高的,沒結(jié)仇的,都算前輩�!�

    老聾兒點頭道:“好習(xí)慣�!�

    然后老聾兒說道:“按照老大劍仙的意思,是要隱官大人代我出手。”

    陳平安點點頭。來的路上,已經(jīng)想通了。

    不斷往下延伸的階梯彎曲不定,陳平安視野模糊,只見階梯,不見其余任何天地景象,不過遇到那些大小不一的牢籠之后,視線就會清明幾分,只見那些牢獄以一條條凝為實質(zhì)的劍光作為柵欄,路過牢籠多空置,老聾兒停步指著一座空蕩蕩的牢獄,“這里邊的,已經(jīng)給老大劍仙拔掉頭顱了。丹坊那邊應(yīng)該大賺了一筆。”

    陳平安說道:“金甲洲兩條跨洲渡船,合力支付了一大筆神仙錢,買去了那位飛升境尸骸的大頭。為了能夠安然攜寶返程,還專門重金聘請了位劍仙護航�!�

    老聾兒有些埋怨,“丹坊那邊委實惱人,好像是我攔著他們不宰掉這些上五境妖族,我管著成千上萬的妖族也是管,管著一頭兩頭也是管,又撈不著半點好處,怨我作甚?這么簡單的一個道理,有那么難想明白嗎?費思量,費思量啊�!�

    陳平安說道:“不怨你,人人將心比心,處處善解人意,愿意敬重前輩,劍修個個不因你妖族身份而側(cè)目,你還能活嗎?好意思活嗎?前輩有什么好費思量的。應(yīng)該偷著樂才對吧。”

    老聾兒笑道:“在理,真?zhèn)在理�?上н@般爽快道理,以前聽得太少了。那個阿良,便沒說到點子上去。只騙我說浩然天下的飛升境大妖,快活似神仙,開宗立派都不難�!�

    一路行去,終于見到了第一頭妖族修士。

    是一頭現(xiàn)出真身、盤踞如山的仙人境大妖,瘴氣橫生,

    陳平安走近牢籠柵欄,凝神望去,依舊看不真切。

    這座牢獄,關(guān)押著六位上五境妖族,六十一位中五境,下五境最少,才三位。

    死了的,都會被丟到丹坊去,一身是寶,物盡其用。也有活著離開的,是去那海市蜃樓,要么相互廝殺,或是與劍修廝殺,再就是老聾兒閑來無事,挑出來的那些弟子人選。被老聾兒傳授劍術(shù),擱在任何一座天下,只要不是這劍氣長城這牢籠,那都是夢寐以求的天大道緣,一位飛升境的傳道人,還不藏私,傳授劍術(shù),還不是死了都要學(xué)?

    問題在于,在這里,老聾兒的劍術(shù)太高,學(xué)劍的破境太容易,一旦躋身元嬰境就得死。

    許多故意停滯在金丹境瓶頸的妖族,是硬生生把自己熬死的,境界不漲,壽命就短,會死,要么道心崩碎,要么直接被不斷壯大的劍氣炸爛金丹,至于那副皮囊,老聾兒還是施展手段,留下來,不然丹坊會問責(zé)。

    關(guān)于老聾兒的根腳,避暑行宮也有記載,比較古怪,是一位假裝劍修的飛升境大妖,煉化了數(shù)把劍仙遺物飛劍,與陳平安煉化初一、十五作為本命物,是一樣的路數(shù),老聾兒境界夠高,又有三把煉化為己用的飛劍,所以顯得比劍仙更像劍修。老聾兒曾是蠻荒天下橫行一方的大妖,到了劍氣長城,安心當(dāng)個苦兮兮的牢頭,未嘗沒有“十三境再養(yǎng)出一把本命飛劍”的想法。

    至于陳平安眼前這頭仙人境大妖,也極富傳奇色彩,最早被關(guān)押之時,才元嬰境瓶頸修為,不曾想在這壓勝之地,本該茍延殘喘,千年間反而被他一路破境到了仙人境。

    老聾兒問道:“隱官大人,咱們這這就動手?”

    老人有些好奇,年輕隱官為何沒有攜帶那把仙兵品秩的劍仙,想要單憑雙拳捶殺一頭仙人境大妖,誰耗死誰還真不好說,老聾兒當(dāng)然知道陳平安有一拳招,拳拳累加,十分不俗。只是金身境瓶頸武夫,體魄還是不夠堅韌,要殺眼前這頭仙人境大妖,陳平安注定撐不到最后一拳,面對一位仙人境,境界懸殊太多,便是曹慈來了,一樣束手無策。

    一旦請人代勞,再被施展那種手段,就要火候全無了,意義不大。

    何況老聾兒覺得除非陳平安是九境武夫,才有些許希望,勉強能夠承受那份形銷骨立、魂魄支離破碎之苦。

    即便年輕隱官的武道境界,與那曹慈、郁狷夫差不多,皆可以拔高一個境界視之,可即便是遠游境武夫,陳平安仍是差了一個境界的。

    陳平安開始挪步,“不急�!�

    然后一路走去,陳平安都是看幾眼就繼續(xù)趕路。

    老聾兒忍不住問道:“隱官大人?”

    陳平安說道:“先走一遍,大不了多走一趟回頭路,耽誤不了正事�!�

    老聾兒笑問道:“事情就只是這么個事情,有差嗎?”

    陳平安笑道:“就當(dāng)是散心�!�

    老聾兒說道:“年輕人太立得定,熬得住,也不好,雖說容易做事準,做人狠,卻容易剝啄元氣,傷了福緣�!�

    陳平安笑道:“前輩高見,說的更是老成持重之言,處處小心,是會小了心。”

    老聾兒在劍氣長城困頓三千年,頭一回被人一口氣稱呼了這么多聲“前輩”,也極少與一位劍修相互攀談,言語如此之多。

    陳平安問道:“先前老大劍仙是如何與前輩約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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