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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他們所乘坐的跨洲渡船,都會停在靈芝齋附近的渡口,蒲禾剛好打算去那座仙家鋪子買幾件東西,兜里沒幾個錢,只能挑便宜物件了。實在不行,就跟曹袞那小子借錢,在劍氣長城交情深不深,就看借不借錢、請不請喝酒了,反正都是有去無回的。

    在靈芝齋那邊,少女神采奕奕,少年卻不愿意進去,只是坐在臺階上。

    曹袞就陪他坐在一旁。

    一行人連夜登船,少年趴在欄桿上,有氣無力道:“蒲老兒,這里就是你們的浩然天下了啊,瞅著很不咋地嘛。”

    蒲禾笑道:“牢記一事,在劍氣長城修行,與在浩然天下練劍,是兩回事,所以將來境界凝滯,很正常,你小子根本不用著急。我蒲禾的關(guān)門弟子,早晚該是大劍仙!”

    渡船管事戰(zhàn)戰(zhàn)兢兢站在不遠處。

    他們西北流霞洲,雖然失去劍仙蒲禾音訊已久,至多就是聽說蒲禾在劍氣長城那邊問劍落敗。

    但是蒲禾的赫赫威名,尤其是那乖張詭異的性情,依舊讓許多上五境修士和地仙心有余悸。

    有個說法,蒲禾一笑,就得死人。

    他娘的肯定是要出劍砍人的意思啊。

    蒲禾是宗門老祖,正兒八經(jīng)的譜牒仙師,但是從來行事無忌,殺人越貨、坑蒙拐騙什么事情都走得出來,還精通偽裝,尤其擅長栽贓嫁禍,路子野得讓山澤野修都要喊祖宗,所以蒲禾在山上名聲不佳,但是在江湖上,和野修當中,聲望極高。當初姜尚真在北俱蘆洲興風作浪,早先還曾被譽為蒲禾第二,都屬于拉屎兜在褲襠、還要四處流竄的王八蛋貨sè。

    只是這位渡船管事,瞧著這會兒的老人,很難與印象中的劍仙蒲禾重疊。

    到了房門口,蒲禾丟給弟子兩瓶丹藥,讓少年分別外敷內(nèi)服,少年關(guān)門后,脫掉衣服,呲牙咧嘴,身上有一道巨大的傷痕,遠未痊愈。

    是那蒲老兒將他從尸體堆里拎出來的。

    涂抹藥膏,吞咽丹藥,重新穿好衣服,少年開始在床上盤腿而坐,勤勉修行,溫養(yǎng)本命飛劍。

    片刻之后,敲門聲響起,曹袞自報名號。

    少年在蒲禾那邊口無遮攔,但是對這位隱官一脈出身的外鄉(xiāng)劍修,哪怕曹袞境界不高,少年卻反而很敬畏。

    少年趕緊去打開門。曹袞看到有些拘謹?shù)纳倌�,笑道:“與你說些在浩然天下修行的注意事項,別嫌煩。身為譜牒仙師,繁文縟節(jié),未必討喜,但是你且聽聽看。”

    少年豎耳聆聽,十分專注。

    曹袞最后說道:“野渡,以后跟隨蒲禾劍仙修行,要珍惜�!�

    名為野渡的少年使勁點頭,“我?guī)煾浮沁@個!”

    曹袞看著神采飛揚的少年伸出大拇指,忍住笑。屋外廊道那邊停步許久的蒲老兒,笑瞇瞇點頭,找酒喝去了。

    皚皚洲劍修鄧涼,獨自一人,神sè落寞,離開了劍氣長城。

    在此歷練多年,只是將境界一點一點熬到了元嬰瓶頸,始終未能破境躋身上五境。

    先前宗門請那跨洲渡船幫忙,在倒懸山先后飛劍傳信兩次避暑行宮,都是詢問他何時返回,鄧涼都未理睬。

    雖說鄧涼在避暑行宮那邊,甚至不如曹袞、玄參幾個年輕劍仙那么“出彩”,很容易讓人忘記一個事實,鄧涼是一位極其年輕的元嬰境劍修!

    不但在那皚皚洲宗門祖師堂,擁有一把座椅,而且位置極為靠前。

    鄧涼還是野修出身,在紅塵里摸爬滾打多年,成為譜牒仙師之后,待人接物滴水不漏,故而人緣極好,更是宗主極為器重、且需倚重之人。

    鄧涼在離開劍氣長城之前,去了那座酒鋪,在一塊無事牌上邊寫下一句,來時元嬰,去時元嬰,不曾破境,愧對美酒。

    斜挎包裹,登上渡船。

    渡船管事親自迎接,鄧涼與之得體言笑。

    鄧涼先以飛劍傳信宗門,只說自己已經(jīng)動身返程。

    到了船艙屋內(nèi),摘下包裹,除了數(shù)枚已成遺物的無事牌,還有些閑余物件,鄧涼取出一封信,愁苗劍仙讓他登船之后打開,說是隱官大人的親筆信,十分熟悉的字跡,信上說了幾件事,其中一件,是請鄧涼幫忙送一封信給劍仙謝松花,再就是請他鄧涼幫著照顧些謝劍仙從劍氣長城帶走的劍修弟子,信的末尾,還提及一件關(guān)于第五座天下的密事,要他帶給宗門祖師堂,若是鄧涼師門真有想法,就可以早做準備了。

    鄧涼收起信,離開房間,去賞夜景,天高月明。

    很是懷念避暑行宮,很是佩服年輕隱官。

    倒懸山春幡齋,剛剛商議完一樁要事,晏溟從書案之后站起身,笑道:“這段時日,與諸位共事,十分痛快�!�

    米裕,邵云巖,納蘭彩煥,韋文龍同時站起身。

    米裕沒有任何言語,只是抱拳送別。

    邵云巖微笑道:“能與晏劍仙朝夕相處,幸莫大焉,與有榮焉�!�

    納蘭彩煥抱拳道:“晏溟,當家做主,生財有道,我未必輸你,但是身為劍修,我不如你。”

    米裕神sè黯然,“我更是�!�

    晏溟笑著點頭,大步離開屋子,只與米裕和納蘭彩煥兩位同鄉(xiāng)人,說了一句活著的,怎么就輕松愜意了,無需愧疚。

    避暑行宮,外鄉(xiāng)劍修都已遠去返鄉(xiāng),愁苗劍仙站起身,說道:“從今天起,在隱官回來之前,董不得和徐凝共同負責決斷事務(wù)�!�

    羅真意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半句挽留言語。

    愁苗跨過門檻后,背對眾人,笑道:“先行一步�!�

    失去雙臂的晏溟,將一枚印章別在了腰間,返回劍氣長城,以劍修身份,重返城頭。

    九境女子武夫,白煉霜,不再給孩子們教拳喂拳,離開了躲寒行宮,回了趟寧府,將寧府上下各處,都收拾清掃了一遍,然后在大門口駐足許久,喃喃低語許多,這才去往城頭。

    元嬰劍修殷沉,首次離開了修道之地,御劍而出,趕赴戰(zhàn)場,一去不回。

    蠻荒天下,拖拽天上一輪月,來到人間,撞向劍氣長城。

    城頭之上的老劍仙董三更,嗤笑一句我去你娘的,隨后御劍撞月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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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八十章

    解契

    霜降站在臺階上,看著那個搖搖晃晃往下走的年輕人,正在重重捶打心口。

    陳平安每一拳下去,心口處就會金光流溢,如鐵匠掄錘子煉劍胚,每一下都會火光四濺,攪亂光陰長河的流逝,使得陳平安四周光線扭曲,明暗不定。

    由于陳平安位于高處,拾級而下,所以哪怕眼簾低斂,站在低處臺階上的霜降,依舊能夠清晰看到那雙異于常人的金色眼眸。

    陳平安踉蹌而行,心臟那邊的動靜實在太大,煉化了那顆神靈遺骸的心臟之后,就像搬了整座火漿熔爐擱放在心室。

    捻芯從金箓玉冊上剝落的那些文字,哪怕品秩極高,字字蘊含道法真意,仍是在陳平安一拳之后,就有數(shù)個文字,當場被金光熔化,消散空中。

    霜降問道:“不該這么快煉化成功的,你是不是還藏著什么秘密?”

    陳平安默然,既不愿言語,事實上也無法開口。只是一拳一拳砸在心口,竭力抑制心竅處的擂鼓聲。

    霜降側(cè)身讓出道路,與陳平安同行,霜降始終望向陳平安的側(cè)臉,運轉(zhuǎn)神通,細致查看陳平安人身小天地的內(nèi)里氣象。

    陳平安停步,雙手捂住嘴巴,嘔出一口金色血液,微微仰頭,咽下全部鮮血,繼續(xù)前行,重新一拳拳捶打心口。

    霜降有些抓心撓肝,古怪,太古怪了,哪怕陳平安用那兩粒龍睛火種作為煉物引子,又有武運相輔助,使得神靈遺骸不至于太過排斥陳平安的身軀魂魄,可還是不該如此順遂,按照霜降的預(yù)料,捻芯拆解掉三萬六千條經(jīng)緯絲線,陳平安都未必走得出那道小門。

    這就像一個天賦異稟的讀書種子,翻看一本圣賢書籍,一時半刻之內(nèi),興許看得明白含蓄微妙的圣賢言語,卻無法真正抓住精深切要的義理。

    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陳清都偷偷摸摸出手了,大道顯化,不惜牽引整座劍氣長城,親自幫著陳平安煉物。

    還有一種,陳平安是與這副神靈遺骸大有淵源的某位神祇轉(zhuǎn)世,一半傳承,一半煉化。

    只不過霜降覺得這兩種可能性都微乎其微,陳清都不是那種隨便施舍之人,陳平安若是遠古神靈轉(zhuǎn)世,早年長生橋被人打斷,多少會留下些痕跡,霜降多次游歷其中,應(yīng)該有所察覺才對。

    陳平安的眼眸逐漸恢復正常,金光緩緩褪去,心口處的動靜也越來越小。

    出拳漸輕,腳步漸穩(wěn),心境漸平。

    整座牢獄也隨之安靜下來。

    陳平安轉(zhuǎn)身登高,白發(fā)童子只好跟著。

    這次陳平安路過一座座囚牢,五位上五境大妖,五位元嬰劍修妖族,都紛紛現(xiàn)身,只是誰都沒有說話。

    看待那個年輕人,如人看妖。

    陳平安來到牢獄入口處,坐在臺階頂部,這座天地是天明地暗、上晝下夜的格局,牢獄之外,一直是白晝。

    霜降忍不住又道:“隱官老祖,真不能說?說了就算一樁買賣,當我欠你三顆雪花錢�!�

    先前兩人“合計合計”,訂立了雙方買賣規(guī)矩。一顆雪花錢,等于一位地仙修士。一顆小暑錢,可以買賣一位玉璞境的性命,等到攢夠了一顆谷雨錢,陳平安就可以去跟陳清都求情,保住它這頭化外天魔的性命。霜降已經(jīng)準備好了,所珥青蛇,道法口訣,法寶器物,無奇不有,應(yīng)有盡有。在這牢獄,還是積攢下來一些家當?shù)模皇且郧爸豢囱劬�,很快它就要去拼命撿漏了,真要狗急跳墻了,它連那刑官麾下的搗衣女、浣紗鬟、葡萄架、十二花神杯,外加杜山陰的蠹魚神仙書和那枚劍丸、全他娘的都要搞到手,來隱官老祖宗這邊換錢!

    年輕隱官有一點極好,讓霜降大為心定,那就是陳平安一旦誠心誠意與人做出約定,就絕不反悔,比什么狗屁誓言都管用。

    霜降突然自顧自笑起來,說道:“言必行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

    陳平安會心一笑,不計較化外天魔拐彎抹角的罵人,只是說道:“你知道我在劍氣長城開過酒鋪,劍仙飲酒,概不賒賬。而且就只有三顆雪花錢?這樁買賣不做,太虧�!�

    霜降背轉(zhuǎn)過身,鬼鬼祟祟掏出一塊好似閨閣之物的繡帕,輕輕攤放在地,雙指捻出一件珍藏已久的心愛之物。

    繡帕之上,漣漪震顫,被霜降捻出一把極長的狹刀,霜降從捻刀柄變?yōu)殡p手握刀姿勢,刀鞘頂端抵住繡帕。

    比起稚童模樣的化外天魔還要高些。

    霜降收起繡帕,站起身,踮起腳尖,伸手推刀出鞘寸余,瞬間光芒綻放,有五彩色,絢爛似丹霞。

    刀柄裹纏有細密的金色絲線,狹刀圓形護手,精美絕倫,圓環(huán)之外有一串金色古篆銘文,光流素月,澄空鑒水,終古永固,瑩此心靈。最后二字,為“斬勘”。

    霜降推刀入鞘后,雙手捧刀,“如何?我用這把刀,跟隱官老祖換那答案。”

    陳平安伸手笑道:“可以�!�

    霜降毫不猶豫將這把狹刀遞給陳平安。

    陳平安橫刀在膝,極重,一手握刀,一手雙指并攏,抵住刀柄,緩緩推刀出鞘,凝神望去,只是很快就推回去,記起那個不算陌生的“斬勘”二字,疑惑道:“是上古斬龍臺的行刑之物?”

    霜降蹲在一旁,點頭道:“那可不!就是遺落之前,壞了些品相。估計剁掉過不少孽龍惡蛟的腦袋,所以煞氣有點重。反正隱官老祖不怵這個,我就當寶刀贈英雄了!有一說一,此物在斬龍臺上,不算最好。可如今擱在浩然天下,還是很能讓上五境兵家修士搶破頭的�!�

    陳平安笑道:“贈?”

    霜降立即給了自己一個耳光,改口道:“賣!”

    陳平安雙手按住刀身,輕輕說道:“答案就是我也不清楚,真不騙你�!�

    霜降如遭雷擊。

    陳平安提起狹刀幾寸,“我做買賣,向來童叟無欺,受之有愧,還你便是。”

    兩兩無言。

    你他娘的倒是把刀還給我啊。

    原來陳平安提刀些許,就沒有下文了。霜降總不能一把奪過,關(guān)鍵是看那隱官老祖的架勢,五指攥緊,可不像是會松手的意思。霜降更不會客氣言語半句,因為一旦自己客氣了,對方肯定不會客氣。

    陳平安將狹刀拋給化外天魔,“這是看在你幫我在門口留下咫尺物的份上。”

    不然他得光著身子去那行亭建筑,就要遇到半路上的捻芯。

    霜降捧刀而立,問道:“就這么點小事?值得拿這么一把已經(jīng)到手了的好刀來換?”

    陳平安伸出手,笑道:“一顆小暑錢。開門大吉,好兆頭�!�

    霜降遞過狹刀,歡天喜地。

    陳平安站起身,佩刀在左邊腰側(cè),緩緩而行,沒有返回牢獄。

    霜降問道:“先躋身遠游境,再煉化本命物,就可以順便錘煉武運,都是早就想好了的?所以對于縫衣一事,才能不那么著急?”

    陳平安搖頭道:“其實沒想那么多。有你在身邊,我先前一直刻意拘著念頭�!�

    霜降一個雙膝跪地,撲倒在地,雙拳捶地,行云流水,干嚎起來,“我造了多大的孽啊。”

    陳平安沒覺得滑稽可笑,反而憂心忡忡。

    化外天魔,隨心所欲,純粹自由。

    一道劍光轉(zhuǎn)瞬即至,懸停在陳平安前方不遠處,然后朝著那溪澗茅屋方向掠去。

    刑官主動邀請登門做客?

    陳平安便第一次以武夫第八境,御風遠游。

    霜降在陳平安身邊,竊竊私語道:“這枚刑官瞎了眼送給杜山陰的劍丸,也能值個一顆小暑錢�!�

    刑官煉化的劍丸也好,陳平安剛剛得手狹刀也罷,俱是價值連城的仙家重寶,只不過在他和化外天魔的買賣當中,算賬方式不同。牢獄當中,機緣、寶物遍地都有,霜降那條飛升境性命,更值錢。陳平安曾經(jīng)聽說中土神洲有座極為隱蔽的魔道宗門,與人買賣,只收取對方心中的最珍貴之物,可以是某位摯愛女子,甚至可能是某種堅持,某個道理,比如最為惜命之人,就要自己交出那條命去交換。

    陳平安飄然落在葡萄架那邊,依舊不露真容的劍仙刑官站在蔥蘢碧色中,說道:“我們要離開此地了,與隱官打聲招呼,那兩位祖錢化身的女子,你可以任選其一,留在身邊�!�

    陳平安說道:“無功不受祿�!�

    刑官說道:“久居此地,終究沉悶,隱官問拳出劍再煉物,我看了幾場好戲,應(yīng)該有所表示。除此之外,最重要的,還是她們對你比較心生親近,都自愿侍奉隱官,只不過杜山陰以后修行,需要其中一位在旁輔佐,不然你都可以帶走�!�

    石桌那邊,搗衣女子與浣紗小鬟依依不舍,只是她們望向年輕隱官,又嫣然而笑,明眸流光。

    聽到這里,陳平安恍然大悟,有些明白為何這位云遮霧繞的刑官劍仙,對自己莫名其妙就不待見了。

    錢。

    浩然天下的修道之人,絕大多數(shù),看待每一座洞天福地,眼中所見,皆是神仙錢。尤其是那些不知天外有天的福地之人,在謫仙人眼中,最不值錢。

    陳平安也懶得解釋什么,搖頭道:“刑官還是將她們帶在身邊好了�!�

    刑官更加干脆利落,以袖里乾坤的神通,收起了茅屋溪澗、葡萄架花神杯、和那白玉桌石凳,御劍遠游,杜山陰與浣紗少女尾隨其后。

    卻留下了那位搗衣女,她朝陳平安施了個萬福,婀娜多姿,儀態(tài)萬方。

    陳平安也不矯情,總不能一把扯住女子,丟給刑官,于是向她拱手致禮,然后望向那白玉桌方向,輕聲道:“連條凳子都不留下啊�!�

    根本不給撿破爛的機會。

    收人禮物饋贈,難免欠人人情。包袱齋撿漏,卻是腦袋拴褲腰帶上,憑本事掙錢。

    金精銅錢顯化而生的搗衣女子,聞言愈發(fā)笑容動人,柔聲道:“奴婢賤名長命,主人若是不喜此名,隨便幫奴婢取個名字就是了,奴婢只會榮幸至極。”

    陳平安轉(zhuǎn)過身,擺擺手,與那女子笑道:“長命道友,以后你我平輩。實不相瞞,我還真有個去處,在那寶瓶洲,名為蓮藕福地,適宜道友久居修行。只是道友將來離開劍氣長城之后,到底去往何方,要不要去那蓮藕福地,單憑道友心愿。”

    女子眨了眨眼睛,抬起一手,天地四方,許多散落各處的神靈尸骸,腐朽不堪的龐然身軀,不斷崩裂稀碎,然后皆有金色沙粒連綿成線,最終聚攏在搗衣女子四周,如同一座金山,大小如那寧府斬龍崖。

    霜降輕聲提醒道:“這座金山,在那青冥天下,足可煉制出三四位江水正神、水仙府君的金身了。在隱官老祖的那啥福地,終究才是個中等福地,只會金身神位更多。”

    陳平安竭力忍住笑,終究是沒能忍住,抱拳道:“好吧,懇請長命道友一定要去寶瓶洲做客,好歹當個拘束不多的記名供奉�!�

    那些神靈遺骸被光陰長河磨礪出來的金沙,最終緩緩依附在搗衣女子的衣裳之上,半點不顯異樣。

    陳平安心中深以為然,財不外露,就該如此。果然是同道中人。身邊那個招搖過市處處擺闊的白發(fā)童子,沒法比。

    她好奇問道:“隱官主人,不返鄉(xiāng)嗎?”

    陳平安微笑道:“再說�!�

    她便不再多問了。

    儼然還是以婢女自居。

    隨后陳平安獨自閑逛,不過分別之前,她伸出手指抵住額頭,取出一枚金精銅錢,交給了陳平安。

    霜降拉著女子去撿寶,雙方合計一番,霜降起先是打算自己找著的,當然全歸自己,她找著的,雙方九一分賬,不曾想那個境界稀爛的臭娘們,不知誰借給她的狗膽,竟然想要五五分成。只是她的境界修為不值一提,卻是金精銅錢的祖錢,就算被自己打殺了化身法相,也會在陳平安收入囊中的那枚金精銅錢顯化而生,到時候告刁狀,吹枕頭風,霜降估摸著自己消受不起,就陳平安那脾氣,就喜歡在這種小事上斤斤計較,十之八九會直接請陳清都一劍剁死自己。霜降只會好言好語與她商量,最后好不容易談到了四六分賬,霜降小賺些許,只覺得比糾纏老聾兒八十年還要心累,不曾想她猶不滿意,哀怨嘀咕一句,奴婢真真無用,害得主人白白失去了一成收益。

    霜降差點給這位姑奶奶跪下來磕頭。

    陳平安來到那座天然孕育出水運雨珠的云海之上,躺在云海上,雙手疊放腹部,閉目養(yǎng)神。

    芥子心神,巡游四方。

    最終人身小天地當中,陳平安來到心湖之畔,略微心動,便多出了一座穩(wěn)固異常的拱橋。

    真身已在云上酣眠。

    陳平安的心神,就站在這座長生橋一端,只要過橋,這一走,到了那一端,天地間,應(yīng)該就會多出一個洞府境練氣士了吧。

    騎火龍的金色小人兒來到陳平安心神旁,雙臂環(huán)胸,揚起腦袋。

    那條座下火龍,在錘煉武運之后,茁壯成長,若說先前火龍只是纖細筷子大小,這會兒就該是手臂粗細了,氣勢凌人。

    陳平安輕聲道:“莫要罵人�!�

    金色小人兒冷笑道:“你不一直在自己罵自己?罵得我都煩了,還不能不聽�!�

    陳平安說道:“都說人力終有窮盡時,關(guān)鍵我還一直很信這個,所以罵得好沒道理,對吧?”

    金色小人說道:“你在害怕無法離開,害怕自己成為第二個陳清都,同時又沒有陳清都的本事。你怕離別無重逢,你生平第一次害怕所有的所作所為,在自己這邊,都不得半點回報�!�

    陳平安蹦跳了幾下,以拳擊掌,打了一套王八拳,最后伸手呵氣,望向那座拱橋,“是個人都會如此,沒什么好難為情的�!�

    金色小人沉默片刻,然后用一番罵人言語,表達著安慰意思。

    聽著久違的家鄉(xiāng)小鎮(zhèn)方言,陳平安頓時開心起來,眼神清澈得像那家鄉(xiāng)溪澗,些許憂愁似那小魚兒,一個甩尾,竄入水草中,再不與人相見。

    最終陳平安心神退出小天地,從云海上站起身,御風去往牢獄入口。

    過橋一事,不是什么燃眉之急,等到劍氣長城和蠻荒天下兩地武運徹底煉化、完全融入人身山河再說。

    該是自己的洞府境跑不掉。

    到時候洞府一開,小天地與大天地相接連,牢獄天地夾雜濃郁劍意的充沛靈氣,就會洪流滾滾,涌入各大關(guān)鍵氣府。

    只是那份皮肉、魂魄之苦,興許會被尋常下五境練氣士,視為畏途,看作是一道極難逾越的生死門檻,可對于陳平安而言,真不算什么事情。

    陳平安這一次路過牢籠,大妖云卿再次露面,面帶笑意,打趣道:“先前武運在身,如今煉化神靈尸骸至寶,又要與隱官道賀了,等到躋身洞府境,還要再道賀一次,有些忙。幸好不是在蠻荒天下,不然光是慶賀的贈禮,就要送出三份�!�

    陳平安停下腳步,笑道:“在浩然天下,一位上五境山巔神仙的大駕光臨,就是最好的登門禮�!�

    云卿望向那把狹刀,贊嘆道:“好刀�!�

    陳平安以手掌抵住刀柄,說道:“分量足夠,確實好刀�!�

    云卿感慨道:“與隱官言語的機會,看來不多了�!�

    陳平安沉聲道:“不是在浩然天下,遇到云卿前輩,大憾事。”

    云卿笑道:“不是在蠻荒天下,邀請隱官飲美酒,亦是遺憾。我那舊山頭,風景絕佳�!�

    白發(fā)童子滿載而歸,身邊跟著女子長命。

    金沙此物,有她在,得之容易,更多需要霜降出力的,還是那些遠古大妖尸骸的存留之物,零零散散的,挺費勁。天地至寶,多通靈性,不會像神靈遺骸、大妖尸骨這樣不挪窩,哪怕是霜降卯足勁頭去尋覓,也很麻煩。所幸那女子,不愧是祖錢化身,冥冥之中,運氣極好,最終收獲,超乎霜降的預(yù)期多矣。后來有了經(jīng)驗,霜降就刻意遠離她,等她撞見了機緣,再與自己打聲招呼,他一撲而上,兢兢業(yè)業(yè),捕獲那些亂竄如劍仙飛劍的天材地寶。

    雙方約好了,今天只是刨地三尺了一個方向,以后每天去往一處,至多一旬光陰,就能粗略搜刮一遍,下個一旬,再好好查漏補缺一番。

    女子是第一次進入這座牢獄,所以難免好奇。

    大妖清秋見著了陳平安身邊的女子,嫻靜柔美,確實不俗,嘖嘖道:“隱官大人好艷福,就是口味重了點,先是個剝了皮的女子,這會兒又換成了個皮囊血肉皆不真的精怪,隱官大人你怎么回事,牢獄當中不是關(guān)著頭七尾狐魅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其她女子修士,還是有幾位的,這都不夠你吃的?”

    陳平安笑道:“都快要死了,就不能說幾句好聽的?”

    真身是那青鰍的大妖譏笑道:“就憑你?加上那把破刀?伸長脖子讓你砍,你砍得動?”

    陳平安推刀出鞘寸余,“試試看?”

    大妖清秋瞬間沒入霧障中。

    霜降捧腹大笑。

    女子長命,告辭離去,牢獄之中,污穢煞氣太重,她不愿繼續(xù)游覽了。

    來到捻芯那邊,陳平安等待她抽出一根緯線后,說道:“借你法刀一用�!�

    捻芯將手中法刀直直遞給陳平安。

    陳平安接過法刀后,笑道:“在我們家鄉(xiāng)那邊,給人遞送剪刀、柴刀,都會刀尖朝己。”

    捻芯置若罔聞,問道:“決定了?”

    陳平安點點頭,先取出那張承載金箓玉冊文字的青色符紙,因為文字太多太重的緣故,紙張顯得凹凸不平。

    陳平安一手攤放符紙,一手手持短刀,刺入心口,將一位練氣士視若真元的心頭精血,一滴滴從刀尖墜在符紙上,然后以碧游府水神廟那道煉水訣,駕馭血滴,如小楷寫經(jīng)一般,一筆一劃,規(guī)矩端正,神意飽滿,最終“寫出”一篇解契書,內(nèi)容簡明扼要,意思淺顯卻措辭精確。

    尤其是最后署名之時,還從三魂七魄當中,分別剝離出一粒本命靈光,注入“陳平安”這個名字當中。

    陳平安將法刀遞還給捻芯。

    捻芯接過法刀,皺眉道:“早知道就不與你泄露此事�!�

    先前她初次見到這個年輕隱官,就十分疑惑為何與蛟龍之屬那么糾纏不清,后來就下了些功夫,加上與化外天魔的一番閑聊,給她揪出了一樁駭人聽聞的密事。陳平安身上,有一份隱藏極深的結(jié)契,雙方身份平等,不是主仆,但是雙方性命攸關(guān),效果類似一般山上修道之人,結(jié)成神仙眷侶之時的契約書,當然陳平安這份契書,不曾涉及任何情愛,而且書寫一方,可謂占盡便宜,幾乎沒有任何約束。

    陳平安臉色慘白,卻好像如釋重負,了卻了一樁極大的因果恩怨。

    既為自己,求個心安,也為自己那個學生,能夠在寶瓶洲傾力施展手腳。

    霜降蹲在一旁,惋惜道:“隱官老祖這樁買賣,虧大發(fā)了。不該這么爽快的,換成是我,就狠狠敲一筆竹杠�!�

    陳平安將那張符紙遞給化外天魔,說道:“也就是我知道得晚,不然早就應(yīng)該這么做了。霜降,你轉(zhuǎn)交給老聾兒,他離開牢獄后,捎給風雪廟魏晉,幫忙送去寶瓶洲,只能是交給一個名叫崔東山的人�!�

    霜降卻嬉笑道:“還是讓捻芯送給老聾兒吧,他們倆剛剛認了親戚�!�

    陳平安扯了扯嘴角,保持原有姿勢。

    就知道這頭化外天魔,早已認出了這張青色寶光濃郁的符紙根腳。

    霜降舉起雙手,“你別試探我了,我反正打死不碰這符紙的,不然一個不小心,又要被你算計,折損百年道行�!�

    化外天魔不喊隱官爺爺、隱官老祖的時候,往往是在說真心話。

    陳平安這才將符紙交給捻芯。

    捻芯一閃而逝,去交給老聾兒,轉(zhuǎn)瞬即返,她說道:“虧得去早了,老聾兒剛要離開牢獄�!�

    有些話捻芯想了想,還是沒有說出口。本來是想勸說殺妖縫衣一事,讓陳平安抓緊些。只是話到嘴邊,捻芯還是作罷。

    陳平安點點頭,去往那座行亭建筑,獨自一人,抱膝而坐。

    霜降站在遠處臺階上,看著那座建筑那個人。

    此地是年輕人的心境顯化。

    所以陳清都去得行亭,甚至捻芯愿意的話,也可以去,因為在陳平安內(nèi)心深處,他認可捻芯這位魔道中人,唯獨他這頭化外天魔就絕對不被允許。

    天圓地方一行亭。

    立足處,是陳平安由衷認可的那些大小道理。

    四根亭柱,分別是陳平安在人生遠游路上,逐漸化為己用的四條根本脈絡(luò)。

    而亭頂,象征著陳平安心心念念的大劍仙。

    年輕人看待人生,所見之人,就是一座行亭的暫留客,遲早都要與他分別,有些打招呼,有些不曾說。

    他就守在原地,如那行亭,愿意為人做些遮風擋雨的小事。

    霜降大聲喊道:“隱官老祖,你那心愛姑娘,曉不曉得這份契約?”

    陳平安瞬間回過神,故作鎮(zhèn)定道:“這樁契約,關(guān)我屁事�!�

    霜降高高跳起,伸出大拇指,“隱官老祖,你老人家理直氣壯說著心虛話,特別讀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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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八十一章

    辛苦修行為哪般

    霜降試探性問道:“我用一大塊金身碎片,與隱官老祖換個結(jié)契的小故事?”

    故事其實不小。

    只看解契一事,陳平安就用到了上古斬龍臺行刑的斬勘刀,以一張青色符紙承載鮮血,取一滴心頭精血,還要剝離出三魂七魄各一縷,灌注末尾署名當中。

    尋常修道之人的結(jié)契解契,可不需要折騰出這么大的動靜。

    要是這種買賣都不做,霜降覺得自己容易遭天譴。

    陳平安卻沒興趣做這筆買賣,有了那位金精銅錢老祖化身的長命道友,她極有可能擔任落魄山記名供奉,家有聚寶盆,如今陳平安覺得自己十分淡漠名利,絕不至于見錢眼開。刑官走了,老聾兒跟著離開,此處所有的天材地寶,長腳再多,也跑不出一座牢獄天地。陳平安一直想要問老大劍仙,為何不將此地家底掏空,交給避暑行宮打理,或是搬去丹坊處置,可惜老大劍仙根本不給機會,每次現(xiàn)身露面,陳平安的下場都不太好。泥菩薩也有幾分火氣,包袱齋在哪里不可以開張?除此之外,將來歲月悠悠,可能會沒個盡頭,總得找點事情做,比如數(shù)錢,比如煉物。

    陳平安手腕翻轉(zhuǎn),祭出那枚材質(zhì)奇異的五雷法印,托在手心,雖然不過棗核大小,但是隱隱有雷鳴,五彩流光,氣象森嚴,天然壓勝鬼魅穢-物。

    與那仿造白玉京寶塔和劍仙幡子一樣,陳平安都不敢大煉為本命物,只是中煉,一來沒必要大煉,再則也不敢貿(mào)然行事。終究是從離真那邊得來之物,擔心萬一。如那松針、咳雷,也是得手極久之后,才從中煉變?yōu)榇鬅�。當然不是信不過劉景龍和袁靈殿,而是大煉之物,不比尋常,除了會單獨占據(jù)一整座本命竅穴,還會分走修士靈氣,而這兩件事,對于一個開府不多、靈氣積蓄不夠深厚的下五境練氣士而言,就是天大的難題。

    陳平安如今作為五境修士,氣府數(shù)量其實不算少,可光是為了長生橋煉化的五行之屬,就分去五座,皆需以靈氣勤勉煉化,又能有多少的盈余靈氣,可以被陳平安拿來“封賞群臣”?這就叫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不然單開一座水府,以陳平安遠游路上的一眾機緣所得,綠衣童子們絕不會如此無所事事,例如那瓶蜃澤水丹的補給,每次水府久旱逢甘霖,靈氣卻依舊需要分給山祠、木宅等地一部分。

    可即便是中煉此印,陳平安相信僅憑這件山上重寶,在那寶瓶洲藩屬小國,當個斬妖除魔、術(shù)法通天的神仙老爺,沒半點問題。而且即便行走山澤荒野,也會被當作譜牒仙師,因為修行五雷術(shù),一旦術(shù)法道訣不夠正宗,很容易就會傷及五臟六腑,日積月累,體魄殘缺,并且不可逆轉(zhuǎn),比如那目盲道人賈晟,便是因為修煉旁門雷法,傷了一雙眼睛……想到這里,陳平安啞然失笑。

    陳平安突然問道:“不是金沙?”

    霜降掏出一顆柑橘大小的金身碎塊,輕輕拋著。這等分量的寶物,可不常見,鑿山取寶,老費勁了。

    陳平安左手駕馭五雷法印,右手伸手一抓,將那金身碎塊從化外天魔手中取來,攥在手心,片刻之后,就以煉三山道訣,將金身碎塊煉化出一滴金色水滴,再以手指接住,輕輕抹在那枚五雷法印十六字真言的“攢”字上,如寺廟道觀給神像貼金。

    在此貼金過程,陳平安五座本命竅穴,皆有一絲靈氣自行流轉(zhuǎn),如獲敕令,來往手心,升騰而出,縈繞五雷法印,幫忙淬煉那一滴金色水珠融入法印,比起單獨以煉物仙訣貼金,速度要快上一大截。這就是一位修道之人,拼出五行之屬本命物的優(yōu)勢所在,種種玄機,妙不可言。

    陳平安收起法印和金身碎塊,說道:“我家鄉(xiāng)是那驪珠洞天,小時候,一個大雪天的深夜,我剛好做了個噩夢嚇醒,然后就聽到家門口那邊有動靜,似乎聽到了細微的嗓音,那夜風雪大,所以聽著不真切,只覺得很滲人,其實我當時很猶豫,不知道是該出去,還是躲在被窩里,也想過宋集薪是不是其實也聽到,他膽子大,會比我先出門,后來我還是畏畏縮縮出去了,然后救下了一個……”

    說到這里,陳平安突然不知道應(yīng)該如何定義稚圭。

    霜降熟稔陳平安的諸多心路歷程,道破天機:“她不找那皇子宋集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她選擇從泥瓶巷西邊巷口走入,入巷艱難,哪怕一門之隔,已經(jīng)力竭,所以倒在了你家門口,未能敲響宋集薪的院門,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大道緣分。還有一種,則是她從顧璨家走入泥瓶巷,到了宋集薪家門口,臨時改變主意,因為與一位大驪宋氏的龍子龍孫結(jié)契,約束多,說不定只能簽訂真正的主仆契約,生死操之于他人之手,對于天地間最后一條真龍余孽而言,并不是一個如何舒心的選擇。她被你救下之后,偷偷與你結(jié)契,因為你本命瓷已碎,神魂孱弱,結(jié)契一事,神不知鬼不覺。她就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鑿壁偷光,”

    陳平安點頭說道:“的確是這樣�!�

    “我的隱官老祖唉,哪有你這么做買賣的。”

    霜降扼腕痛惜道:“你與那化名稚圭的女子,雙方可是一樁平等契約,前邊吃虧越大,后邊享福就越多,隱官老祖你到底怎么想的?明擺著只要再熬熬,在那解契書上寫得莫要如此決絕,將來你老人家可就是苦盡甘來的大好歲月了!簡直就是躺著破境,在那書簡湖,那坑你不淺的孽種泥鰍,如何反哺顧璨體魄神魂,隱官老祖你豈會不知?”

    白發(fā)童子說得唾沫四濺,手舞足蹈,“不管那王朱,早年如何竊取你的命理氣數(shù),越是得道,天下事越講個有借有還,這是定理,所以她只要得以真正化龍,你就算功德圓滿,是天底下最名副其實的一樁扶龍之功,從今往后,你能夠獲得一筆細水流長的收益。她每次破境,更會反饋結(jié)契之人,結(jié)金丹、養(yǎng)元嬰,算得什么難事。單說天然壓勝蛟龍之屬、甚至是水神湖君一事,哪個修道之人,不夢寐以求?”

    陳平安站起身,緩緩散步,微笑道:“我只知道,施恩與人,莫作施舍想。我當年不知道結(jié)契一事,只知道救下她,是隨手為之�!�

    僧人托缽化緣,是為結(jié)緣。道家也有一飲一啄,莫非天定的說法。

    霜降小心翼翼道:“隱官老祖,你是儒家門生,君子施恩不圖報,我勉強可以理解�?墒撬δ愣嗄赀\道不濟,你仍然愿意以德報怨?會不會有那爛好人的嫌疑?”

    陳平安搖頭道:“事有緩急輕重之分,一來她稚圭在我心中,就只是個鄰居,遠遠比不上寶瓶洲大勢重要。再者,以德報怨?你很清楚,這其實與我的根本學問是相悖的,事分先后,錯分大小,都得講明白了,再來談原諒、寬恕�!�

    陳平安停頓片刻,手心抵住那把斬龍行刑之物的刀柄,笑道:“假設(shè)大事已了,你讓她現(xiàn)在站在我面前試試看?”

    霜降現(xiàn)在一聽到“試試看”三個字就頭疼。

    陳平安繼續(xù)說道:“如果撇開是非、陰謀不談,一事歸一事,只說我與宋集薪和稚圭當鄰居,其實沒你想象得那么糟糕,甚至可以說,有他們在隔壁生活,我對活下去,會有些額外的盼頭,好歹知道了百姓人家的好日子,約莫是怎么個過法,不缺錢花,衣食無憂。灶房砧板上,以菜刀剖魚鱗的聲音,或是大太陽,以木棍輕輕敲打竹竿上的厚實被褥,你聽過嗎?都很動聽的。我不曾念書識字,就已經(jīng)聽說了不少書上言語,就歸功于宋集薪的無聊背書�!�

    當時年少,陳平安一切都被蒙在鼓里,所想之事,只是一日兩餐的溫飽,夏日怕中暑,冬天衣衫單薄最畏寒,春怕年味,秋愁田地少。

    與那鄰居那對主仆相處,能幫忙的,泥瓶巷少年都會幫,例如路上遇到了,幫稚圭挑水,幫著曬書在兩家之間墻頭上。宋集薪那會兒作為“督造官宋大人的私生子”,好像有花不完的錢,那些錢又像是天上掉下來的,宋集薪怎么開銷都不會心疼,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

    泥瓶巷太窄,宋集薪又是個喜歡享福的,還是個怕麻煩的,從來只會讓稚圭一車車購置柴禾、木炭,一勞永逸,對付掉一個寒冬。

    陳平安如果瞧見了,也會幫忙。那會兒,好像氣力不支的稚圭,也會拎著裙角,跑去宅子門口那邊,喊陳平安出門幫忙。

    陳平安也不會拒絕,做這些瑣碎事情,不是有什么念想,恰恰相反,正因為規(guī)規(guī)矩矩,對身邊所有人都是這般,視為理所應(yīng)當,陳平安做起來,才會衣衫沾泥、炭屑,心眼干凈。更何況相較于為鄰居的搭把手,陳平安為顧璨家里,所做之事,更多。

    何況那個時候的草鞋少年,對于男女事,那真是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

    所以宋集薪那么個小肚雞腸的同齡人,也不曾覺得陳平安對稚圭有什么想法,只會對劉羨陽和馬苦玄,敏感且敵視。

    偶爾稚圭在隔壁院子擇菜,也會試探性與陳平安言語,她會說你幫了顧家娘倆那么多,你好歹要些酬勞,哪怕不是銅錢,她家莊稼地都是你在打理,那些收成,討要幾升白米之類的,總是在理的,如果那狐媚子的婆姨這都不答應(yīng),那就是她做人有問題,盡想著占你陳平安的便宜,小鎮(zhèn)的長工短工,幫忙紅白喜事,哪里不能掙錢。

    宋雨燒曾經(jīng)在吃火鍋的時候,醉醺醺說過一番言語,當時陳平安感觸不深,如今已是而立之年的陳平安,不是少年許多年。

    再去細細咀嚼一番,就嚼出許多余味來。如飲一碗陳年酒釀,后勁真大,隔著好些年,都留著酒勁在心頭。

    年輕時記性好,每逢思鄉(xiāng),人事歷歷在目,心之所動,身臨其境,宛如返鄉(xiāng)。

    上了歲數(shù),記憶模糊,每逢思鄉(xiāng),反而感覺離鄉(xiāng)更遠。人生無奈,大概在此。

    霜降笑著點頭,“市井的雞毛蒜皮,我還真懂得不少。”

    陳平安打趣道:“堂堂飛升境大修士,也會知道這些?”

    按照它先前與陳平安所講的那個人生故事,作為流民孤兒的“小草”,漂泊不定,隨時被霜雪凍殺,僥幸被一個殷實門戶,收為奴仆,再給少爺當書童,因緣際會之下,被隱于市井的塾師相中根骨資質(zhì),賜名霜降,踏上修行之路,在這期間,確實是該知道許多民間疾苦的。

    但是陳平安根本不信它那套說辭。

    霜降揉了揉臉頰,“世間如我這般命苦的飛升境,好似啃泥吃屎長大的可憐蟲,不多見�!�

    陳平安點頭道:“要對一位五境練氣士喊老祖,是命苦�!�

    在臺階那邊,化外天魔雙手叉腰,大義凜然道:“隱官老祖,我不許你老人家如此妄自菲��!”

    陳平安再次祭出那枚五雷法印,對霜降說道:“與捻芯前輩說一聲,開工做事,先幫我將此物挪窩到掌心,我如今自己也能做成,卻太過耗費光陰,只能耽誤她拆衣了�!�

    霜降與那個忙著拆解法袍的小姑娘打了聲招呼。

    陳平安來到臺階上,輕輕卷起左手袖管。

    霜降蹲在一旁,道:“瞅瞅,隱官老祖這條胳膊,真是學問多多,凡俗女子,眼拙,興許看不出門道,卻契合金枝玉葉的高妙之說,內(nèi)里全是得道高真的神光流彩,能眼饞死那些個識貨的山上仙子。以后隱官老祖遠游四方,多穿幾件法袍才行,不然鴛鴦債會很多的。要我說啊,光是遮掩手臂不頂事,就憑隱官老祖這面容,這身材,這談吐,這風采,得學那刑官,不然仙子們一個個見之傾心,心神搖曳,魂不守舍,心湖上小鹿亂撞,蹦蹦跶跶,漣漪蕩漾面緋紅,隱官老祖自然不會動心,可終究是件煩人事,就像那結(jié)契一事,”

    陳平安問道:“老聾兒就是這么被你念叨煩的?”

    霜降嬉笑道:“那孫兒,修心不夠,是個廢物。”

    捻芯趕來后,幫著陳平安將那枚五雷法印,更換“洞天”,從山祠挪到掌心紋路處的一座“山岳”之巔。

    旗鼓相當?shù)男奘繌P殺,一瞬之差,就是生死之別。

    不光是能夠讓陳平安施展這一門雷法更為迅猛,還可以讓陳平安更快適應(yīng)五件本命物的勾連銜接,一經(jīng)施展,五雷攢簇,天威浩蕩,造化萬千。

    練氣士更換一件中煉之物的擱放位置,卻并不簡單,需要臨時開鑿出一條“驛路”,自然會傷筋動骨,只是相較于縫衣真名,還算小事。

    陳平安不但無需捻芯以繡花針釘死魂魄,還可以念頭隨意,言語無礙,問道:“這件五雷法印,材質(zhì)是什么?”

    材質(zhì)古怪,紋理似美木,質(zhì)地卻如碧玉。

    捻芯只認出這是一塊雷擊槐木。

    雷擊木,此物在浩然天下,并不罕見,市井鄉(xiāng)野皆有,富貴之家,還會重金求-購,去道觀請法牒道人,幫忙雕刻成木牌,讓家中孩子攜帶在身,便可以不著臟東西,鎮(zhèn)煞辟邪,就像身上“請了一位門神”。

    陳平安詢問無果,轉(zhuǎn)頭望向胸有成竹的化外天魔。

    霜降不愧是飛升境,見多識廣,笑道:“是雷擊槐木不假,又大不簡單。”

    說到這里,霜降故作沉思狀。

    陳平安說道:“一顆雪花錢。”

    雖是蚊子腿肉,可從陳平安這邊掙錢,何其不易,霜降這才一拍腦袋,恍然說道:“不是尋常雷擊,更不是尋�;蹦�。一般材質(zhì)極好、品秩極高的雷擊木,這‘攢簇五雷,總攝萬法。斬除五漏,天地樞機’十六字,應(yīng)該是分別篆刻在四面才對,不然根本承載不住這份雷法真意。訣竅所在,就在于這槐木,曾是一處槐府所在,類似一座袖珍福地,鬼魅齊聚為窟,狐蛇扎堆成窩。故而必然是一位精通五雷正法的得道之人,傾力降妖除魔的凌厲手段,才造就了這樁天大機緣,然后被那人從廢墟中撿取此槐,雕琢為印,刻出蟲鳥篆十六字,并且只是作為作為‘天地樞機’其一的法印底款。”

    陳平安側(cè)頭凝視“行走”于經(jīng)脈之中的那枚法印,從山祠去往肩頭,再沿著手臂,被捻芯一路牽引法印移去掌心扎根。這個過程就像犁地翻田,開墾田地,卻是修道之人的筋骨血肉。

    霜降在旁托著腮幫,緩緩道:“法印六面,制式古老,因為皆有篆文圖案,屬于極其罕見的‘六滿印’,又被稱為‘月盈印’。月盈而虧嘛,不然這種法印,也太過霸道了些,早就大小山頭人手一顆了。所以隱官老祖如果以此物對上強敵,開銷不小,容易使得法印雷法式微,神光黯淡,真意衰減,所幸事后可以修繕品相,例如山水神祇的金身碎片。反正隱官老祖不缺此物,真是天命所歸!”

    霜降嫌棄凝神關(guān)注那枚法印太麻煩,容易讓隱官老祖分心,它便雙指并攏,輕輕擰轉(zhuǎn),法印顯化在陳平安眼前,變得巴掌大小,清晰入目。

    它以心念輕輕旋轉(zhuǎn)那顆法印,娓娓道來,“法印四面,總計刻有三十六尊神靈畫像,雷神電母,風伯雨師,云吏靈官,天人神官等古老圖案,皆在法印此山中。九是一個大數(shù)字,這就又是‘月盈印’的一個絕佳作證。一般煉師,真不敢如此胡來�!�

    “除了印章底部的地款十六字,原本該有天款,只是不知為何被削去一截,大傷品相,也使得這枚五雷法印威力驟減。不然此物,該是那宗字頭仙家祖師堂的供奉之物,壓勝山水,汲取氣運,甚至有可能會成為一顆傳法印�!�

    霜降感嘆道:“沒了至關(guān)重要的天款,品相大跌,十分可惜!”

    做人忌諱個十全十美,收藏一事,卻是恰好相反。

    陳平安說道:“能否自己補上天款?哪怕威勢不增絲毫,嚇唬人,總是可以的。再說哪天真要山窮水盡缺錢花了,是不是篆刻齊全的六滿印,會是兩種價格�!�

    霜降心中唏噓,瞅瞅,這樣的隱官老祖,如何讓人不欽佩?如何能夠不讓那位長命道友不心儀?

    隨便念頭一起,好像就要斬除五漏,隱官老祖真是個修道胚子。

    可惜不是在青冥天下,不曾早早遇到隱官老祖,不然這會兒,陳平安就要喊自己老祖了,只是想象一番,就美。

    霜降呵呵傻笑幾聲,抹了抹嘴,趕緊轉(zhuǎn)過頭,伸手覆臉,使勁揉搓一番,再轉(zhuǎn)頭,就是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了,畢恭畢敬說道:“隱官老祖雖然精通刻章,可這天款銘文,還真做不來�!�

    陳平安點點頭,沒有失落,反而釋然。

    運道過于好,就是大憂患。需要好好反省一番所處境地了。

    捻芯說道:“行了�!�

    縫衣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毫不拖泥帶水。

    如今唯一能夠讓她留下的事情,就是陳平安改變主意,不再有那腦子有坑的男女大防。一個修道之人,需要哪門子的守身如玉,迂腐古板得像個老學究了。只是捻芯總不能強行扒了陳平安的衣服,倒是有些埋怨那霜降的本事不夠,當初若是能通過那頭七條尾巴的狐媚子,與陳平安多做些事情,可能她如今縫衣,就不會這般美中不足。不過話說回來,若是被一個狐魅蠱惑了人心,年輕人走不到牢獄當中,成為不了劍氣長城的隱官。

    陳平安緩緩抬起手掌,祭出那顆五雷法印,一時間五雷攢簇,一只潔白如玉的手掌四周,宛如掌上小天地,電閃雷鳴、云生水起,隱約可見三十六尊神靈的縹緲身形,各含法旨。

    陳平安轉(zhuǎn)頭望向化外天魔,笑瞇瞇招手道:“來來來,讓老祖宗摸一摸你的小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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