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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2章

    南薰殿水神,如今的濟瀆靈源公,沈霖,與龍亭侯李源并肩而立,她笑道:“我倒是覺得這樣不錯。開始有些理解陳平安為何愿意如此照顧陳靈均了�!�

    李源還是替好兄弟心疼那份大道折損,“當個好人,實在太花錢了�!�

    李源皺眉問道:“那位瞅著總讓我覺得氣象古怪的練氣士,好巧不巧,突兀出現(xiàn)在這里,連累陳靈均跌了半境,當真只是地仙修為?”

    沈霖也有幾分憂慮,“除了岸上春露圃修士,還有你我雙方的水官一起巡游海中,照理說確實不該有人出現(xiàn)此地�!�

    再遠些,千里之外,其實還有一位淥水坑出身的捕魚仙,因為按照雙方推演,陳靈均裹挾大瀆水運洶涌入海之后,會在那處被臨時開辟出來的水府暫作休歇,以此固本培元。

    一個身材臃腫的綠袍婦人,憑空浮現(xiàn)在兩位大瀆公侯身邊,說道:“主人讓我捎話,要你們不用追究那人來歷,隨他去�!�

    “不但如此,如果有人擅自探究此人根腳,比如大源崇玄署或是水龍宗,來與你們試探口風,你們勸一勸攔一攔,攔不住就與我打聲招呼。”

    婦人笑瞇瞇道:“要水淹嬰兒山雷神宅,龍亭侯好大的氣魄�!�

    李源嬉笑道:“澹澹夫人折煞小弟了�!�

    這頭淥水坑飛升境大妖,道號青鐘,自封“澹澹夫人”。

    還喜歡與那人間最得意攀親戚,傳聞在那淥水坑大門外,懸有一副金字楹聯(lián),“擊鐘青冥之長天,足躡淥水之波瀾”。

    飛升境咋了,白也為淥水寫過一篇詩文又咋了,看把你拽的,蕩漾得沒邊了,你他娘的真有本事,就去與我的好兄弟火龍真人拽去啊。

    婦人笑著離去,忍不住瞥了眼海上的年輕練氣士,

    雖然她現(xiàn)身后表面鎮(zhèn)定,實則心有余悸,不比見到火龍真人更好。

    斬龍之人。斬殺水裔,豈不是更信手拈來。

    陳靈均機靈得很,隨便找了個借口,陪著那哥們一起大罵這邊的水勢詭譎,然后很快就開始稱兄道弟起來,不曾想那哥們竟然也姓陳,名濁流,這名字取的,跟好兄弟白忙有的一拼,而且一看就是個科舉失意人。陳靈均開懷大笑道,你姓陳我姓陳,那咱倆豈不是五百年前的本家兄弟?

    陳濁流微微一笑。

    先前尋見了一處破碎秘境,隨便找見了一副仙人遺蛻,就將先前皮囊還給了那位北俱蘆洲的年輕車夫。

    車夫“白忙”,得了一袋子神仙錢,陳靈均換來了一場走瀆成功,而不是功虧一簣,到頭來白忙一場。

    一旦走瀆順遂,任由巨風大雨肆意侵襲兩岸,那么陳靈均躋身玉璞境不難,而不是當下的元嬰蛟身,得以具備真龍雛形,可“陳濁流”說不得就要一個忍不住,先還錢,再一劍斬掉好兄弟的頭顱了。

    而且方才陳靈均如果為了大道成就更高一籌,選擇一撞而來,撞爛一葉扁舟和打殺攔路人,那“陳濁流”就更省心省力了。

    陳靈均覺得自己到底不是那種亂認兄弟、亂斬雞頭燒黃紙的人,與陳濁流告辭一聲,主要是要趕緊去與李源和靈源公道謝,再找到白忙,然后一起打道回府。

    只是陳靈均一路返回,去過了龍宮小洞天謝過好兄弟李源,然后在春露圃四處逛蕩一圈,卻始終沒能等到白忙,倒是又遇到了那個在春露圃渡口蹲著吃那啥龜苓膏的本家兄弟,這么巧,不認個朋友太可惜了,結(jié)果這一聊就更投緣了,那陳濁流掏出一只老舊錢袋子,打腫臉充胖子也要請客的樣子,看得陳靈均都要心酸,聽說那陳濁流要去鬼蜮谷碰碰運氣,因為如今那邊京觀城沒了那頭上五境英靈,如今機緣遍地,陳靈均一聽,又順路,只不過陳靈均還是打算多打聽打聽白忙,不曾想那陳濁流也是個大氣的人,竟是陪著他一起在這邊逛蕩了足足一旬,錢袋子空了大半,只剩下渡船錢,陳濁流才說有事忙去了,陳靈均苦找白忙不得,只好讓春露圃那邊幫忙留意幾分,這才帶著陳濁流一起乘坐渡船去往骸骨灘。

    李源在大瀆畔,望向那條渡船,突然悚然一驚。

    只見那憑欄而立的青衫文士,朝自己瞇眼一笑,沈霖立即施了個萬福,那個陳濁流這才轉(zhuǎn)身離去。

    先一起逛過了骸骨灘,好說歹說,陳靈均才說服陳濁流莫要去鬼蜮谷當山澤野修了,跟著他去寶瓶洲吃香喝辣的!

    只是披麻宗渡船跨海南下,到了長春宮渡口,陳濁流卻突然說稍后再去牛角山渡口,陳靈均便與他約好在落魄山碰頭,獨自南下。

    到了牛角山渡口,雙腳一落地,陳靈均又忍不住擦了一大把辛酸淚。

    懸好劍符,御風到了自家山門口,見著了那個曹晴朗,陳靈均哇哈哇哈一陣大笑,大步走向曹晴朗,“晴朗啊,幾年不見,境界還是螞蟻爬坡啊,這可不行的�!�

    曹晴朗站在原地,輕輕點頭,笑而不言。

    陳靈均笑問道:“我不在落魄山的這些年,有沒有誰欺負你啊,跟我說一聲,如今也就是陳哥我一巴掌的事情�!�

    曹晴朗搖頭道:“不曾有�!�

    陳靈均有些失望,不過很快就開始大步登山,沒能瞧見那個岑鴛機,走樁如此不勤快啊。

    不過陳靈均很快見著了那個正在巡山黑衣小姑娘,板起臉,憋著笑,以行山杖拄地,站在原地。

    以一顆顆瓜子做暗器,一個蹦跳,擰腰旋轉(zhuǎn),大喝一聲走你,丟出一件暗器。

    一路巡山,走你走你,打得那些花草樹木毫無還手之力,個個呆頭鵝。

    裴錢遠游未歸,右護法大人就真的是落魄山上無敵手了。

    陳靈均咳嗽一聲,“小米粒。”

    周米粒愣在當場,然后懷抱金扁擔和行山杖,一路撒腿飛奔到陳靈均身邊,喊道:“景清景清景清!”

    聽到這個只有在落魄山才能聽見的名字,陳靈均一下子紅了眼睛,小米粒怯生生道:“給人欺負啦?誰啊,打得過我就去打,下山遠游都不怕。”

    陳靈均笑起來,摸了摸小米粒的小腦袋,彎腰問道:“老爺還沒回家嗎?”

    周米粒點點頭,“路那么遠,好人山主肯定要走得慢些�!�

    陳靈均嗯了一聲。

    陳靈均讓小米粒帶路,找陳暖樹那個傻妞,他先去霽色峰祖師堂上邊上香。

    一路上,小米粒說了些家里的故事,最后小聲說道:“好人山主的師兄,桌兒大劍仙,一開始誤會你了,擔心你會欺負暖樹姐姐……”

    小姑娘一直沒發(fā)現(xiàn)那個意氣風發(fā)的陳大爺,這會兒一直在牙齒打顫,顫聲問道:“左……左右?”

    周米粒輕輕點頭,邀功道:“放心吧,我?guī)湍愠吻迨聦嵙�,桌兒大劍仙都笑嘞。�?br />
    陳靈均如遭雷擊。

    傳聞大劍仙左右從來都不會笑的,那就一定是大有深意了。哪怕看我不順眼,好歹也得看我一眼吧,大劍仙咋了,就不要講點道理啊。

    陳靈均頓時悲從中來,捶胸頓足,哀嚎不已。大爺我好不容易走江化蛟成功了,然后就只是將一拳事,換成了一劍事?

    與陳暖樹重逢后,陳靈均就病懨懨的,只是到了霽色峰祖師堂,陳靈均深呼吸一口氣,將竹箱和行山杖放在門外,跨過門檻。

    在那之后,陳靈均很快就恢復(fù)了幾分風采,去灰蒙山找那云子小弟,或是去那黃湖山找泓下。

    三位蛟龍之屬,無巧不成書,竟然先后各自走水成功了。

    落魄山,確實有幾分大道親水的意思。

    其實泓下對陳靈均印象很好,也有一份私心,總覺得天塌下,反正有陳靈均在前邊先扛一拳……

    只不過泓下性子冷清,不太會表露情緒,在黃湖山又太過小心翼翼,才顯得與陳靈均比較客套疏遠。

    要論膽小,在黃湖山默默打造水府的泓下,遠勝身在落魄山的陳靈均,倒不是泓下真是怯弱之輩,一條能與“小泥鰍”爭搶驪珠洞天大道機緣的黃湖山巨蟒,天生的蛟龍之屬,脾氣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陳靈均連那阮邛都當面罵過,那還是在龍須河畔的鐵匠鋪子,正兒八經(jīng)的阮邛地盤。自家老爺敢嗎?絕對不敢的。

    當然陳靈均有錯就改,沒少給阮圣人磕頭,那阮鐵匠不也沒咋的,當時只是臉色略顯難看罷了。

    這天,陳靈均陪著余米兄弟和小米粒一起在崖畔石桌那邊耍,陳靈均讓那唯一的小弟,云子現(xiàn)出真身,頭顱擱在崖畔,身軀懸掛峭壁上,小米粒閉上眼睛,側(cè)著身子,出拳不停,最后打得那大蟒墜落懸崖……基本上每天都要來這么一出,至于云子是什么心思,估計想死的心都有了,倒不是與啞巴湖小水怪如此嬉戲如何為難,而是那個笑瞇瞇嗑瓜子的玉璞境瓶頸劍仙,讓云子實在瘆得慌。

    今天云子剛要滑落峭壁,突然發(fā)現(xiàn)那個青衫“余米”笑容古怪,他轉(zhuǎn)過頭顱,發(fā)現(xiàn)懸崖一側(cè),出現(xiàn)了一個氣息熟悉的陌生人。

    一個身材修長的年輕女子,她一樣是手持行山杖背著綠竹箱。

    小米粒瞪大眼睛,呆呆看了半天,趕緊走到她身邊,小姑娘抬起腦袋,喃喃問道:“裴錢呢?”

    還是個兒小小的黑衣小姑娘,好像是看著眼前的裴錢,卻問那個熟悉的裴錢在哪里呢。

    裴錢如今個子太高,讓以前還會經(jīng)常踮起腳跟說話的周米粒,都忘記踮起腳跟了。

    話一說出口,小米粒就知道自己錯了,低下頭,撓撓頭。

    裴錢伸手按住小米粒的腦袋,也問道:“瓜子呢?”

    周米粒一把抱住裴錢,大哭起來,哽咽哭泣,小聲埋怨裴錢怎么長這么高了,才舍得回家。

    ————

    裴錢返回落魄山后,山上還多了個名叫阿瞞的小啞巴,但是與誰都不親近,最后裴錢讓他去了騎龍巷壓歲鋪子,在那邊幫忙當個小伙計。

    米裕,化名余米,玉璞境瓶頸劍修。

    下山遠游的拜劍臺崔嵬,元嬰劍修。

    看架勢要鳩占鵲巢霸占拜劍臺的隋右邊,金丹瓶頸劍修。

    按照以往寶瓶洲山上說法,就是劍仙、大劍仙和老劍仙,總計三劍仙。

    陳靈均,泓下,沛湘,兩水蛟一狐魅,總計三元嬰。

    云子,走江成功,動靜沒有泓下那么大,只是走了龍須河和鐵符江,金丹境。

    還有很多很多大大小小的變化。

    都讓裴錢有些不適應(yīng)。

    這天裴錢徒步去往拜劍臺,曾經(jīng)有一位長得極美的女冠姐姐,桐葉洲太平山劍修黃庭,教過裴錢一門白猿背劍術(shù)和拖刀式。

    只是這么多年,一直是竹刀竹劍鬧著玩。

    以后不會了。

    在拜劍臺那邊,裴錢找到了在此結(jié)茅修行的隋右邊。

    如今元嬰劍修崔嵬已經(jīng)趕赴南岳地界,蔣去和張嘉貞也早早搬去了落魄山,所以很清靜。

    隋右邊見到裴錢后,倍感意外。

    實在無法將眼前這個神色沉穩(wěn)的年輕女子,與當年那個混不吝、鬼精鬼精的黑炭丫頭聯(lián)系在一起。

    更沒辦法將那個外人稍稍抻筋就疼得一臉鼻涕眼淚的小姑娘,與眼前這個純粹武夫聯(lián)系在一起。

    雖說在暖樹和米粒那邊,聽說過一些裴錢練武的小事,比如喜歡跳崖什么的,隋右邊仍是不敢置信。

    裴錢抱拳致禮,喊了聲隋姐姐。

    隋右邊笑著點頭。

    裴錢開門見山道:“我記得師父借給你一把劍,對吧?”

    隋右邊瞇起一雙秋水長眸,說道:“怎么講?”

    裴錢微笑道:“隋姐姐反正是有那本命飛劍的劍修,不如將吃心劍再轉(zhuǎn)手借給我唄�!�

    裴錢拍了拍腰間狹刀祥符,笑道:“刀劍錯,刀有了,差一把劍。我很快就會還給隋姐姐的,最多三年�!�

    隋右邊搖搖頭,“去別處換把劍。那把癡心,不借。讓你師父自己來取回。”

    裴錢笑道:“又不是不還�!�

    隋右邊干脆不再說話。

    裴錢問道:“隋姐姐,知道為什么畫卷四人,我跟老廚子,老魏和小白關(guān)系都很好,唯獨跟你關(guān)系最一般嗎?”

    隋右邊開始皺眉。

    裴錢自問自答道:“因為我?guī)煾�,不是你心目中的那個夫子。你也休想我?guī)煾改奶鞎兂赡莻人�!�

    隋右邊神色淡漠道:“你是要問拳拜劍臺?”

    裴錢說道:“有何不可?切磋而已。又不會死人�!�

    朱斂長吁短嘆出現(xiàn)在柴門外邊,也不進門,只是說道:“裴錢,不要這么咄咄逼人,都是自家人。哪怕心有怨氣,都不該早于道理先落拳上。”

    裴錢頭也不轉(zhuǎn),“你是我?guī)煾竼幔俊?br />
    朱斂啞然。

    為難,真是為難。

    其實朱斂知道這一天肯定會來,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么早。

    最下策的手段,就是出拳阻攔裴錢。

    中策是自己替隋右邊擋災(zāi),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然后說不定要被裴錢和隋右邊各打一頓。

    上策嘛,也是有的。

    一位身穿雪白長袍的女子出現(xiàn)在朱斂身邊。

    裴錢猶豫了一下,轉(zhuǎn)身抱拳。

    長命嘖嘖說道:“拳法一高,道理就大。不愧是落魄山主的開山大弟子�!�

    裴錢瞇起眼。

    長命滿臉隨意,嗤笑道:“你師父讓我捎句話給你,什么都可以余著,唯獨別攢板栗吃。聽不聽是你的事情,我反正把話帶到就行了�!�

    裴錢將信將疑。

    長命似乎又記起一事,“你師父補了一句,讓你個頭別竄太快。”

    裴錢一下子心虛起來,下意識撓撓頭。

    她坐在檐下一張小竹椅上,望向老廚子,欲言又止。

    朱斂笑呵呵擺擺手,示意裴錢不用放在心上。

    反正這個隋右邊,他想要收拾又不太好收拾,一樣看不順眼。

    長命說道:“今天拜劍臺的事情,我先幫你在山主那邊記下了�!�

    裴錢點頭道:“彼此彼此�!�

    朱斂和長命一起離去。

    隋右邊問道:“裴錢,你我恩怨先不談,你的心境到底怎么回事?”

    如果裴錢今天造訪拜劍臺,撒潑打滾耍無賴也好,還是如當年小黑炭那么賤兮兮精明算賬也罷,其實隋右邊借劍也就借了。那把癡心劍,確實就如裴錢所說,是陳平安借給她的,而裴錢作為開山大弟子,別說暫借三年,取回都在理。

    裴錢雙臂環(huán)胸,說道:“明知故問�!�

    茅屋這邊就只有一條竹椅,擺明了隋右邊在這拜劍臺,不歡迎外人打攪。

    所以裴錢一坐竹椅,隋右邊就只能站著。

    不過當下裴錢總算有點熟悉的樣子了。

    隋右邊起笑起來。

    這個裴錢竟然開始打盹了。

    只不過片刻之后,隋右邊就心中嘆息,好一個“睡身不睡神”,練拳近乎道。

    這裴錢如今到底是遠游境,還是山巔境?

    裴錢一身拳意好似依舊酣睡,但是人卻已經(jīng)睜眼開口言語,“書簡湖的五月初五,是個不同尋常的日子,隋姐姐如今是真境宗劍修,應(yīng)該知道吧?”

    隋右邊點頭道:“如果我沒有記錯,陳平安是五月初五這天出生的�!�

    “你可以喊‘裴錢你師父’,不要直呼我?guī)煾该M�!�

    裴錢先提醒了一句,然后從咫尺物當中掏出一袋子炒板栗,還有一種名叫五毒餅的外鄉(xiāng)點心,上邊的蜈蚣蟾蜍蝎子,都是用木模子磕出來的。

    遞給隋右邊,隋右邊搖搖頭。

    裴錢吃了半袋子板栗,吃完了那塊五毒餅,收起板栗放回咫尺物,拍拍手,說道:“有些文字,一直在我腦子里亂竄,怎么都趕不走。只要不練拳,就會心煩。本來以為回了家,就會好些,沒想到越來越心煩,連拳都練不得了,怕暖樹姐姐和小米粒擔心我,只好來拜劍臺這邊透口氣�!�

    隋右邊笑道:“我好欺負?在落魄山最是外人?”

    裴錢說道:“隋姐姐是同鄉(xiāng),又是長輩,所以隋姐姐說了算�!�

    隋右邊問道:“什么文字內(nèi)容,能讓一位山巔境大宗師都要心境不穩(wěn)。”

    裴錢說道:“是在金甲洲鄉(xiāng)野瞧見的一塊禁制碑。很平常的物件,沒什么古怪�!�

    不愿意多說了。

    裴錢告辭離去,抱拳低頭。

    隋右邊嘆了口氣,“不用如此。你自己才要小心�!�

    回了落魄山竹樓那邊的崖畔,今天裴錢側(cè)身而坐,眺望崖外云海。

    小米粒趴在石桌上,呆呆看著裴錢。

    陳暖樹在忙著針線活,幫小米�?p補靴子,桌上擺滿了一個小木盤,裝滿了大大小小的物什。

    一個一路飛奔到落魄山點卯的香火小人,遠遠看見那個陌生背影,一邊跑一邊忍不住怒道:“何方神圣?!竟敢與我們右護法大人并肩而坐……氣煞我也,何德何能……”

    裴錢轉(zhuǎn)過頭,微微挑眉,“嗯?”

    香火小人二話不說一個撲倒在地,高呼道:“小的如今暫領(lǐng)騎龍巷右護法,覲見舵主大人。這些年里,點卯勤懇,風雨無阻,勞苦功不低……”

    不見裴錢如何動作,那個小家伙就給拽到了石桌上,貴為龍州城隍閣香火小人,這會兒比那騎龍巷左護法還要狗腿,撅屁股趴桌上,嗓音略帶哽咽道:“裴舵主,小的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你給盼來了,棋墩山的那幾只馬蜂窩,如今可大了,欠收拾啊,萬事俱備,只欠裴舵主的那門仙家劍法了……”

    陳暖樹微微歪頭,咬掉一根線頭,看著香火小人的裝模作樣,忍不住笑起來。

    小米�?人砸宦�,提醒香火小人差不多就可以了。

    裴錢看著小米粒,小米粒嘿嘿一笑,眨了眨眼睛。

    裴錢望向那香火小人,說道:“即刻起,你就是正式納入我們竹樓小譜牒的騎龍巷右護法了。戒驕戒躁,再接再厲�!�

    裴錢對周米粒說道,“速速去請來那本小譜牒,記得帶上紙筆�!�

    周米粒一個蹦跳起身,“得令!”

    香火小人笑得合不攏嘴,大爺可算飛黃騰達了啊。而且前些年聽咱們落魄山右護法的意思,說不定將來裴錢還要設(shè)置騎龍巷總護法一職。

    今天夜幕中,裴錢獨自走下山去,期間遇到了那個走樁登山岑鴛機。

    裴錢側(cè)身而立,等到岑鴛機走樁登山去,這才繼續(xù)下山。

    曹晴朗搬了一條竹椅給裴錢。

    兩人一起落座后,沉默許久,曹晴朗說道:“好像過了很久�!�

    裴錢輕輕點頭。

    曹晴朗也不知道該說什么,裴錢又不言語,就只好重新沉默下去。

    裴錢突然說道:“你知不知道禁示碑?”

    曹晴朗說道:“以前福地在南苑國京城以外,就有不少,如今的浩然天下,就更多了�!�

    照理說裴錢記性那么好,不該有此問的。

    裴錢說道:“我在遠游路上,見過鄉(xiāng)野村頭一塊碑文�!�

    曹晴朗疑惑卻不問,只是安靜等著裴錢的下文。

    裴錢緩緩道:“上邊只寫了一句話,禁止溺殺女嬰、及五月初五日出生男嬰�!�

    裴錢雙手攥拳,眺望遠方,神色淡然道:“小師兄讓我見過那幅光陰畫卷走馬燈,可我至今都無法將小時候的師父,與我認識的師父重疊在一起。我更想不明白,為什么這座天地為何偏要讓我裴錢的師父,久久不得回家。就一個個都這么想死嗎?!又為何我學(xué)拳如此之慢,太慢了!”

    曹晴朗陪著裴錢一起望向遠方,輕聲道:“裴錢,不要覺得自己犯錯,好像師父就會歸鄉(xiāng),更不要覺得師父罵你幾句,哪怕將你逐出師門,只要師父回家,你就都無所謂了。弟子拜師,學(xué)生求學(xué),不管師父或是先生在不在身邊,我們都要有所謂,和有所不為。”

    裴錢嘆了口氣,站起身。

    曹晴朗沒有起身,說道:“裴錢,先生一直希望你不要著急長大,但先生并不是希望你不長大。落魄山上,先生對你,思量最多。在我看來,誰都可以讓先生失望,唯獨裴錢不可以。你知不知道,為什么我當年對你一直沒有太大的怨恨?真不是我有多大度,多能忍。當年先生撐傘帶我去學(xué)塾,走出巷子后,先生將油紙傘交給我,讓我等待片刻,其實先生偷偷返回一趟,去偷偷看過你。先生回來后,當時先生的模樣,我一輩子都會記得清楚,先生當時重新拿過油紙傘后,低下頭,好像想要與我說什么道理,卻最終一個字都沒有說,那個時候的先生,真是傷心極了�?晌抑两襁是想不明白,先生當時到底想要說什么,為什么會那么傷心�!�

    在這之后,師父的弟子,先生的學(xué)生,不知為何,坐在竹椅上,都只是沉默。

    裴錢率先起身。

    曹晴朗欲言又止。

    裴錢問道:“如果我比師父更早躋身武夫止境,怎么辦?”

    曹晴朗想了想,答道:“到時候我求先生幫你喂拳�!�

    第七百三十章

    萬事俱備只欠風雪

    裴錢登山之時,手攥一把竹黃裁紙刀,以拇指輕輕抵住竹刀柄,輕輕推出刀鞘,又輕輕按回。

    雖是一件文房清供裁紙刀樣式、青神山祖宗竹材質(zhì)的竹刀,可若是用來對敵,由于青竹來此竹海洞天祖宗竹,就可算是一件極為壓勝妖魔鬼魅的法寶。

    岑鴛機剛好走樁下山,裴錢再次停下腳步,側(cè)身而立,為前者讓道,同時裴錢收竹刀入袖。

    在山巔臺階上,朱斂和米裕坐在那邊,各自飲酒,朱斂看著那一幕,感慨道:“大概就算她再重新行走一遍當年走過的江湖,哪怕是一模一樣的游歷路線,天底下還是再不會有個頭貼符箓、默念‘走路囂張,妖魔心慌’的黑炭小姑娘了�!�

    在米裕原本的印象中,裴錢還是當年那個在劍氣長城碰到的小姑娘,古靈精怪,百無禁忌,當米裕再次與裴錢重逢在落魄山,確實比較驚訝,米裕這種略顯突兀的感受,其實與隋右邊相差不大。

    米裕登山后,對裴錢的所有了解,其實都來自陳暖樹和周米粒的平時閑聊,當然小米粒私底下與米裕每天一起巡山,聊得更多些,米裕每次大清早,不用出門,門外就會有個準時當門神的黑衣小姑娘,也不催促,就是在那邊等著。米裕曾經(jīng)勸過小米粒不用在門口等,小姑娘卻說等人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啊,然后等著人又能馬上見著面就更幸福嘞。

    小米粒這么簡簡單單的一句無心之言,差點就要讓在家鄉(xiāng)醉臥云霞百年復(fù)百年的散淡劍仙,當場流出眼淚來。

    岑鴛機走樁到山門口后,擦了擦額頭汗水,暫作休歇,她坐在曹晴朗身旁竹椅上,輕聲道:“裴錢的變化這么大?”

    曹晴朗笑著點頭,沒有多說什么。曹晴朗根本不用回頭,就知道裴錢這會兒一定回頭望向山腳這邊,自己只要多說一個字,就要被記賬。

    以前陸先生說很多孩子的長大只在一瞬間,而很多人一輩子到最后就只是活成了個白頭發(fā)的孩子,當時曹晴朗完全無法理解。

    山巔臺階上,米裕喝了一口酒,突然說道:“相較于米粒和暖樹,我對裴錢實在談不上多喜歡,當然討厭肯定不至于�!�

    朱斂點頭道:“很正常的事情,裴錢太聰明了,很多時候,過分的聰明,本身就是一把無鞘無柄的長劍,出劍傷人,握劍傷己。

    米裕自嘲道:“說句不要臉的話,落魄山有裴錢這樣一位純粹武夫,是讓我莫名其妙就安心幾分的事情�!�

    落魄山,規(guī)矩不多卻個個大,為人處世太講道理,米裕憊懶散淡慣了,唯一能做事就是遞劍,難免覺得束手束腳,可以后若是裴錢率先下山不與人講理,他只需要跟上問劍與誰就是了,反而快意幾分。不然以后等到隱官大人一回家,好像就他米裕在落魄山混吃等死了這么多年,不像話。畢竟隱官大人的劍仙言語,沒幾個劍仙接得住。

    朱斂笑道:“劍修和武夫,到底不是讀書人,一個飛劍斬頭顱,一個撐開拳架對敵,沒什么不敢承認的,雙方求的就是無拘無束的大自在大自由,關(guān)于此事,我曾經(jīng)與公子早早聊過不少……”

    米裕有些頭疼,舉起酒壺道:“你們聊你們的,不管聊出什么結(jié)果都別與我多說一句,我腦闊兒疼�!�

    朱斂說道:“鴛機這丫頭,還有晴朗那孩子,可是我們落魄山為數(shù)不多的兩股清流,兩人所立,便是落魄山門風所在�!�

    米裕疑惑道:“此話怎講?”

    朱斂笑而不語。

    米裕瞬間恍然大悟,拍手叫絕,嘖嘖低聲道:“有理有理。”

    裴錢沒有去往竹樓那邊,而是一直徒步登山。

    手中這把郁家老祖贈送、文圣老爺轉(zhuǎn)交給裴錢的竹黃裁紙刀,幫了她一個大忙,不然裴錢歸鄉(xiāng)跨三洲,就得一路當個名副其實的天大包袱齋,許多物件,說不得就只能寄放在郁狷夫那邊。不然財不露白一事,是師徒雙方最早就有的默契,有了這件咫尺物后,裴錢就得以清理家當,幫著螞蟻搬家挪窩,如今里邊裝有金甲洲戰(zhàn)場遺址,裴錢從妖族修士撿來的六十九件山上器物。

    先前在皚皚洲馬湖府雷公廟那邊,裴錢取出了一位玉璞境妖族修士的鐵槍,半仙兵品秩,早先是老神仙于玄所贈,被裴錢以神人擂鼓式,雙拳打斷兩端皆似“鋒銳狹刀”的槍尖,就好像一下子變成了三件兵器,雙刀與鐵棍,再加上雷公山的雷法淬煉,品秩小有折損,卻不多,最終裴錢相當于白白多出半件半仙兵。

    當時看得沛阿香目瞪口呆,這個姓裴的小姑娘是不是掉錢眼里了?不過沛前輩以雷公山幫忙淬煉三物一事,裴錢打算給出一件法寶,當是彌補雷公山的損耗,沛阿香倒不至于如此斤斤計較,婉拒了裴錢,只說以后雷公廟與落魄山的習武練拳之人,多多切磋拳法、砥礪武道即可,如果還有機會江湖偶遇,說不定相互間還可以有個照應(yīng),兩脈子弟,只需要各自報上名號,便是江湖朋友了。

    裴錢當時神采奕奕,問道:“沛前輩,當真可以嗎?”

    沛阿香笑道:“有何不可,落魄山瞧不起雷公廟?”

    當裴錢稍稍打開關(guān)于那塊禁制碑的心結(jié)后,重新審視自己的這趟四洲遠游,裴錢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其實原來是做了些事情的,并非真的一事無成。

    就像幫著落魄山和馬湖府雷公廟一脈,從兩座原本陌路的山頭,因此變得親近幾分。

    而且一起與她和郁狷夫一起撤離戰(zhàn)場的金甲洲七位上五境練氣士,三十一位地仙,還有更多曾經(jīng)一起并肩作戰(zhàn)的山上修士,都知道了來自寶瓶洲的武夫裴錢,一個在金甲洲中部曾以最強二字躋身山巔境的年輕女子,是某座山頭某人的開山大弟子。待人接物尚可,最少不缺該有的禮數(shù),不是那種家教極差之人,至少裴錢雙拳所向,一直唯有戰(zhàn)場強敵。

    至于某人到底是誰,某座山頭到底在何處,裴錢則一直藏掖起來,不愿多說,也不敢多說,害怕會帶給師父和落魄山一些不必要的麻煩。老廚子曾經(jīng)叮囑過裴錢,同樣一個純粹武夫,許多金身境招惹的意外和麻煩,唯有遠游境甚至是山巔境才能親手打消之。

    這其實與師父當年教誨“行走江湖,我先跌兩三境界,不成敬意”,有異曲同工之妙。

    到了山巔附近,離著老廚子和米裕還有好幾級臺階,裴錢停步抱拳,主要還是這位劍氣長城的劍仙前輩,如今尚未在霽色峰祖師堂敬香拜掛像,不然裴錢也就不用如此刻意講究繁文縟節(jié)了。然后裴錢將手中那把裁紙刀丟給朱斂,聚音成線,與老廚子詳細說了打開禁制的開山之法。

    朱斂心神沉浸其中片刻,笑道:“七十余件山上重寶,以后再與李槐文斗,豈不是穩(wěn)贏了�!�

    裴錢輕輕搖頭。

    這種小時候的幼稚打鬧,以后肯定不會再有了。大概所謂的長大,就是兒時的一件件趣事,排著隊一一變得不那么有趣。

    裴錢不再聚音成線與老廚子私底下言語,而是直接開口說道:“除了裁紙刀本身,再就是雙刀和鐵棍三件,我都留下,其余都充公,勞煩那位韋先生幫忙勘驗品秩和估個價,該賣賣,該留留,都隨意�!�

    朱斂問道:“如果我沒有記錯,暖樹和米粒那邊的禮物,你都沒送。”

    裴錢笑道:“早有準備,兩不妨礙。”

    朱斂點頭道:“成,那就這么定了。過幾天,蓮藕福地會有件大事,馬上就要晉升上等福地,你先別著急下山遠游。種夫子很快就會返回山上,到時候我們一起走趟福地,除了魏山君和劉島主,還有老龍城范二和孫嘉樹,也會前來觀禮,大伙兒一起親眼見證福地的品秩抬升�!�

    裴錢說道:“沒問題�!�

    在裴錢就要轉(zhuǎn)身的時候,朱斂突然笑瞇瞇說道:“米劍仙說不太喜歡你。”

    裴錢哦了一聲,只是說道:“米前輩真心喜歡暖樹姐姐和小米粒就很夠了�!�

    米裕一臉黃泥糊臉糊褲襠、擦不是不擦也不是的尷尬表情。

    裴錢又與雙方一抱拳,就此告辭離去。

    在裴錢從山腰岔路轉(zhuǎn)向竹樓那邊去,米裕無奈道:“朱老弟,你這就不厚道了啊�!�

    朱斂笑道:“說開了才好,你以為裴錢不清楚此事?你以為裴錢在意米兄的順眼還是不順眼?”

    米裕釋然,“是我自作多情了�!�

    朱斂安慰道:“自古多情多自擾,此間滋味,無情人不解風情�!�

    深夜時分,竹樓那邊,裴錢獨自坐在懸崖畔,雙腳垂在崖外。

    小米粒好像是睡不著覺,干脆就不睡了,拎起金扁擔和綠竹杖,早早去了裴錢大門口那邊站著,一邊打盹一邊等著天明。

    耳朵微動,周米粒立即睜開眼睛,瞧見地上有顆雪花錢,小米�;瘟嘶文X袋,確定自己不是眼花之后,趕緊環(huán)顧四周,使勁皺起兩條小眉毛,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其撿起,再起身一個蹦跳,旋轉(zhuǎn)身軀,輕輕將雪花錢丟入裴錢院子里邊。輕輕拍掌,大功告成,等到周米粒轉(zhuǎn)身,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地上竟然又多出一顆雪花錢,小姑娘這次趴在地上,撅屁股繞行一圈,好不容易確定那顆神仙錢與前邊那顆多半是走散的兄弟姐妹,周米粒趴在地上,雙手托住腮幫,使勁盯著那顆神仙錢,這事兒太怪了,裴錢一回家天上就掉錢,她得好好琢磨琢磨,至于金扁擔和行山杖已經(jīng)與黑衣小姑娘,一起合力臨時為神仙錢搭了個小窩,免得神仙錢長腳跑路。裴錢以前可是信誓旦旦說過,天底下的銀錠兒,真會長腳去串門的。

    有人在高處問道:“嘛呢,地上有錢撿��?”

    周米粒先是一個餓虎撲羊趴在神仙錢上,然后驀然笑起來,原來是裴錢坐在院子墻頭上,小米粒立即從攥住雪花錢,一個鯉魚打挺跳起身,剛要邀功,裴錢雙指捻起一顆雪花錢,輕輕搖晃,板起臉問道:“剛才誰拿錢砸我,小米粒你瞧見是誰么?”

    周米粒使勁搖頭,“么得么得,么得瞧見,天地良心,萬一是暖樹姐姐路過撿錢哩,天曉得嘞。我剛才一直站門口打盹,這不夢游到地上睡覺都不知道嘞�!�

    裴錢問道:“暖樹姐姐會亂丟東西?”

    周米粒立即改口道:“景清景清!可能是景清,他說自己最視金錢如糞土……肯定是景清吃了裴錢你那么多炒板栗,又不好意思給錢,就偷偷過來送錢,唉,景清也是好心,也怪我看門不力……”

    裴錢跳下墻頭,帶著小米粒重新去往竹樓,一起坐在崖畔,最后黑衣小姑娘實在有些困了,就趴在年輕女子的腿上,熟睡過去。

    天邊泛起魚肚白,先是米粒之光,然后大放光明。

    當時在裴錢離去后,朱斂得了那把竹黃裁紙刀,立即去了一趟賬房,找到韋文龍,合計了一下裴錢那把裁紙刀咫尺物里邊的物件估價,只是有些來歷不明、禁制森嚴的山上法寶,韋文龍終究境界不高,也吃不準品秩和價格,擔心在牛角山渡口包袱齋那邊給不小心賤賣了,再被山上外人撿漏,哪怕落魄山最終選擇自家珍藏起來,也總不能不知曉珍稀程度,就只是放在那邊吃灰塵,這會讓韋文龍道心不穩(wěn),萬事萬物,得有了確切價格,才能讓韋文龍心安,至于是過手再賣出掙錢,還是留下待價而沽最終賣出高價或是天價,反而不重要。

    韋文龍享受的是那個掙錢的過程。

    所以朱斂只好又勞駕長命道友來此,這位落魄山板上釘釘?shù)摹罢坡勺鎺煛�,與錢和財運有關(guān)的某些本命神通,確實不講理。

    長命幫著韋文龍查漏補缺,重新估價了三件被誤認為是上等靈器的攻伐重寶,不過還是有多幾樣山上物件,長命不敢確定真實價值。

    最后長命給了一個六十九件山上最終估價,是一個天價。

    需要以谷雨錢來折算,而且還帶個千字。

    以至于長命笑瞇瞇道:“一事歸一事,拜劍臺記個小過,此事必須為裴錢記一大功。落魄山賺錢一事,就目前來看,除了主人,就數(shù)裴錢最賣力了。”

    朱斂搓手笑道:“畢竟是我家公子的開山大弟子嘛�!�

    朱斂隨即問道:“不如我再喊來魏兄和米兄,再確定一下?長命道友的總價估量,肯定沒差了,至多就是百顆谷雨錢的出入,但是具體落在單個物件上,還是美中不足。一旦敲定了,說不定可以又白白多出兩三百顆谷雨錢的收入�!�

    畢竟長命道友的估價,只是七十余物件本身的價值估算,而山上買賣,尤其是宗字頭出身的譜牒仙師,越是年輕的,一個比一個越錢多壓手,出手闊綽,只看是否心頭好。

    涉及落魄山財運增長一事,長命心情不錯,打趣道:“你倒是心疼裴錢�!�

    朱斂如此小心謹慎,除了為落魄山多掙谷雨錢錢,可歸根結(jié)底,其實還是不愿裴錢吃半點虧。

    朱斂哈哈大笑。

    片刻之后,除了落魄山大管家,掌律祖師,賬房先生。又有兩位來此,自家人米劍仙,與那位任勞任怨隨叫隨到、不辭辛苦趕來別家山頭的魏山魏檗一一勘驗過眾多山上靈器,其中兩件,比較魏檗感興趣的,是一個樣式古怪的石磨碾子,一塊更不起眼的方巾。

    魏檗微笑不已,說既然成雙成對了,就該將它們視為兩件法寶,是一種在浩然天下已經(jīng)失傳已久的古老篆文,兩物分別篆文“金法曹”和“司職方”。加上昔年朱斂家鄉(xiāng)藕花福地,不知為何從無“斗茶”習俗,若非如此,朱斂是絕對不會讓他魏檗來撿漏的,因為琴棋書畫在內(nèi),一切只要涉及風花雪月一事,朱斂才是真正的行家里手。

    韋文龍得知這樁內(nèi)幕后,立即望向朱斂,都不用韋文龍言語心中所想,朱斂就已經(jīng)雙手負后,看來早有腹稿,立即脫口而出道:“茶碾子兩側(cè),我來補上兩句銘文�!�

    “碾聲鏗然,一皆有法,使強梗者不得殊軌亂轍,吾乃金法曹�!�

    “琴瑟和鳴,四山擁翳,使孱弱者行此道路無恙,與君笑春風�!�

    “至于這塊方巾,我來銘文也可,讓那崔先生以行草寫就亦可�?崾钌街�,羽扇綸巾,涼綠樹蔭,竹椅高臥,紅袖淡淡妝,清茶融融風,溪漲青山拂人面,月趕繁星落滿肩。白云數(shù)片船橫渡口,飛鳥一聲笛起山前。真真好山好水好茶好心一雙人�!�

    韋文龍點頭道:“如此一來,兩物不單賣,各以法寶計價不說,價格還要翻一番才算公道。”

    米裕呆若木雞站在一旁。

    他娘的還能這么掙錢?你們幾個的默契又是怎么來的?我難道不是與文龍老弟一起來的落魄山?

    所幸米劍仙今夜沒有白走一趟,將其中兩件跌境為上等靈器的舊法寶之物,重新拔高為貨真價實的頭等法寶品秩。

    其中一把劍身兩側(cè)各有銘文“細眉”、“月暈”的無鞘長劍,曾是蠻荒天下一位妖族劍仙的心愛佩劍,后來修為一高,淪為雞肋之物,就轉(zhuǎn)送了劍術(shù)嫡傳弟子,最終一路輾轉(zhuǎn)不定,落入別家,失去了傳承有序的說法,以至于如今連劍鞘都消失無蹤,但是這把從不以殺力巨大著稱的長劍,傳聞?wù)嬲钐�,在于月暈劍光可以凝為一位名為“細眉”的傀儡劍侍,女子音容相貌,“拓印取法”于蠻荒天下一位本土女子劍仙,現(xiàn)世后相當于一位龍門境劍修的戰(zhàn)力,對于某位上五境劍仙主人而言,這等女子傀儡,自然就只剩下賞心悅目而已,可對任何一位地仙修士而言,一旦與人捉對廝殺,憑空多出一位戰(zhàn)力相當于金丹修士、且全然不畏死、更可多次“兵解轉(zhuǎn)世”的貼身侍女,那就是一記無理手和勝負手。

    米裕單手持劍,抖出一個劍花,另外一手雙指并攏,先拘了些窗外月色在指尖,然后輕輕抵住劍柄,再以月色和劍氣共同“洗劍”。

    劍光與月色一起流淌,傾瀉在地,轉(zhuǎn)瞬之間便有一位細眉女子,亭亭玉立在眾人眼前,她身披一件布滿云水煙霞氣的雪白衣裳。

    面容清冷,一雙眼眸略顯呆板,最終望向米裕,動作僵硬,施了個萬福。

    當米裕收攏全部劍氣,女子便身形消散,重歸長劍。

    米裕將長劍放回桌上,抓起件原本黯淡無光的殘破法袍,稍稍放在臨近窗口處,米裕輕輕抖動法袍,剎那之間,金色翠色交相輝映,宛如一枚枚孔雀翎眼,在淺淡月色映照下,變得熠熠光彩。

    米裕隨后道破天機,這件法袍,品相大毀不假,但卻是以蠻荒天下宗門金翠城的壓箱底“云麾緙絲,通經(jīng)斷緯”手法,精心織造而成,而金翠城的立身之本,就是為王座大妖仰止的那件龍袍,錦上添花,才使得女修居多的金翠城,能夠不受眾多大妖肆意侵襲。

    米裕笑道:“放在日光和月光這些光源映照下,金翠兩色相交處就會透光,波光粼粼,如水紋漣漪,透過法袍而出的晝夜兩種水紋光色,又各有不同,被譽為‘水路分陰陽’,夜間水路,湍瀨潺湲,白晝水路,曦光澄澈,能夠讓某些修行旁門秘術(shù)而不宜白日曝光的練氣士,變得日煉夜煉皆可。所以北俱蘆洲那座彩雀府,與金翠城有點相似,立身之本,都是法袍�!�

    韋文龍與一旁魏山君試探性問道:“城隍爺、文武廟英靈這類陰冥官吏,若是披掛此袍,豈不是就能夠在光天化日之下,光明正大以‘人身’巡游陽間?”

    魏檗點頭道:“當然可以。只不過我們無法掌握金翠城的真正秘術(shù)禁制,難以縫制出真正的金翠城法袍。除了司職白晝巡查的日游神,其余城隍閣、文武廟大小胥吏官差,這類法袍穿戴在身,效果并不顯著�!�

    韋文龍點頭,心思急轉(zhuǎn),緩緩道:“最值錢的還是這件法袍蘊藏的緙絲經(jīng)緯術(shù),哪怕無法涉及金翠城縫制法衣的大道根本,可只要稍稍沾邊,就會不愁銷路,哪怕如魏山君所說效果微小,可每當晝夜交替時分,夜游神哪怕提前離開衙門一刻鐘都是好事,手有余錢,以此與同僚顯擺一二,也是一樁美事……”

    說到這里,韋文龍明顯語氣凝滯幾分。

    北岳地界,譜牒仙師興許還湊合,不管真窮還是假窮,私底下到底還敢與患難兄弟們哭窮幾句。

    可是整個大驪北地,大大小小的山水神靈,都是披云山轄下官吏,誰還敢說自己手有余錢?上桿子去披云山喝那魏山君的夜游宴討要幾杯美酒喝嗎?關(guān)鍵是一個個可憐兮兮,連哭窮都沒膽子。

    韋文龍只得迅速轉(zhuǎn)移話題,“我們可以與彩雀府做一樁買賣,交情歸交情,買賣是買賣。我們以這件‘祖宗’法袍,和一門金翠城織造術(shù)法,事后分賬,大可以與彩雀府討要三成利潤。這門織造術(shù),既然我們拆解得出來,藏是藏不住的,肯定很快就會被外人模仿,所以彩雀府要一鼓作氣推出成百上千件,再讓披麻宗、浮萍劍湖或是太徽劍宗一起幫忙售賣,到時候其它仙家買了幾件去拆解術(shù)法,有樣學(xué)樣,一些個小山頭,我們與彩雀府,攔是肯定攔不住了,也無需去斷人財路,就當攢下一份雙方心知肚明的香火情�?墒潜本闾J洲瓊林宗這般生意做得極大的仙家府邸,如果想要公然售賣這類法袍,那就要掂量掂量我們幾方勢力的一起追責了�!�

    朱斂笑道:“這樁買賣,不用麻煩太徽劍宗和浮萍劍湖了,到底是欠人情的事,不值當�;仡^咱們就讓米兄走趟彩雀府,在那邊當個掛名供奉,屆時瓊林宗敢賣法袍,米劍仙就去問劍砥礪山。真鬧出事情了,米兄就御劍找人喝酒去,找劉宗主或是酈宗主都沒有問題,就當是避避風頭�!�

    米裕笑瞇瞇道:“極好極好。”

    朱斂坦承道:“只是如此一來,用的是彩雀府掛名供奉余米的人情。還要小心不要連累彩雀府�!�

    米裕笑道:“‘余米’攢那人情有何用,毫無意義的事情。至于彩雀府的仙子姐姐妹妹們,我哪里舍得讓她們受傷分毫,出劍前后,都會先好好思量一番。”

    朱斂瞥了眼桌上那件金翠城法袍和那把“細眉”長劍,輕聲問道:“長命道友,韋先生,除了將合情合理的三成利潤,主動與彩雀府降為兩成,我還打算以落魄山的名義,將這把劍贈送給云上城練氣士徐杏酒,作為他的護道之物,你們意下如何?”

    云上城其實在北俱蘆洲那條東南商貿(mào)路線上,雖然也算后續(xù)添補上的一份子,只是始終比較有心無力,因為云上城無論是師門底蘊,還是修士境界,都遠遠比不上骸骨灘披麻宗和春露圃這樣的大仙家,甚至相較于彩雀府,都顯得與落魄山在錢財一事上關(guān)聯(lián)不深,但是那座云上城,從城主沈震澤,到兩位嫡傳弟子,道侶徐杏酒和趙青紈,對落魄山都極為友善親近,有十分氣力,就出十分財力人力物力,卻也從不打腫臉充胖子,就連魏檗都說這樣的山上盟友,千金難買萬金不換。

    加上遠游北俱蘆洲的漁翁先生,先將嫡傳弟子留在了彩雀府之外,就帶著不記名弟子趙樹下,一起去了云上城。畢竟彩雀府脂粉氣重了點,山上山下多是女子修士,老先生終究要避嫌幾分。

    “問酒翩然峰”的風氣,起始于落魄山年輕山主,然后添磚加瓦的,第一個太徽劍宗外人,正是云上城徐杏酒,金烏宮新晉元嬰劍修,柳質(zhì)清緊隨其后,在那之后,還有南下骸骨灘路上,專程帶著一位止境武夫和一位劍仙走了趟太徽劍宗的武夫李二。武夫正是那個當年習武走火入魔的老武夫王赴愬,老人先在獅子峰地界,只因為幾句肺腑之言,就挨了晚輩李二一頓揍,還好能夠與同行劍仙,在那太徽劍宗翩然峰,喝了一場“問拳問劍太徽劍宗,都不如問酒翩然峰”的酒水。

    被那王赴愬和劍仙兩個大嘴巴的推波助瀾,一來二去,問酒翩然峰,就成了如今北俱蘆洲的一股“歪風邪氣”,以至于酈采回到北俱蘆洲第一件事,都不是重返浮萍劍湖,而是直接帶酒去往太徽劍宗,所幸劉景龍當時已經(jīng)下山遠游,才逃過一劫。

    長命問道:“是做長線生意,還是人情往來?”

    朱斂笑道:“純屬人情,不涉及生意買賣�!�

    長命說道:“那我無異議。”

    韋文龍點頭道:“附議掌律。”

    “我稍后會與兩位詳細說那云上城舊事�!�

    然后朱斂望向米大劍仙。

    米裕還挺樂呵,今兒真是個黃道吉日,總算幫上落魄山一點小忙了,回去得記下來,此刻笑呵呵道:“同理同理�!�

    言語過后,米裕一時間恍惚重新置身于避暑行宮。

    長命道友先行離去,腰間懸佩龍泉劍宗打造的數(shù)枚劍符,就快跟小管家陳暖樹的鑰匙串差不多了,反正山上無事,長命就買著玩,以后等到祖師堂譜牒弟子一多,她可以按例分發(fā)。

    長命與阮秀天生親近,所以龍泉劍宗那邊,阮秀應(yīng)該是打過招呼了,所以對此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再者長命每次花錢買劍符,都按自己訂立的照規(guī)矩走,每次購買劍符,都比上一次價錢翻一番,長命不太舍得開銷神仙錢,都是拿自行鑄造的金精銅錢來換。

    阮邛是出了名的對落魄山誰都沒有笑臉,以前只有裴錢是個例外,如今長命道友也算半個例外了,笑臉還是沒有,不過雙方偶爾在山上遇到了,卻會與這位長命道友點點頭。

    朱斂最后對魏檗說道:“魏兄難得大駕光臨,老規(guī)矩,瓜子就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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