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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2章

    小米粒著急,給裴錢使勁使眼色,自己藏得好好的,怎么就不打自招了呢。

    裴錢點點頭,黑衣小姑娘立即跑出屋子,去裴錢和自己的屋子那邊,從綠竹書箱里邊翻出那只卷軸,飛奔返回,抿起嘴,不著急擱在桌上,小米粒只是捧著卷軸,滿臉嚴肅,望向好人山主,好像在說我可真給了啊,到時候山主夫人要說啥,可怪不著我啊。

    陳平安看了眼自己的開山大弟子,埋怨道:“都送你了,有什么好藏掖的。”

    裴錢笑著點點頭,然后望向那個罪魁禍首的白發(fā)童子。

    陳平安將虬髯客贈送的那本冊子,遞給寧姚。

    寧姚隨手翻閱過后,發(fā)現(xiàn)每一樁機緣,都像是在打啞謎,冊子上邊的詞匯,就像一座座仙家渡口,渡口名字都有,但是卻不告訴看客們?nèi)绾巫呦蚨煽凇?br />
    白發(fā)童子看著桌上那卷軸,白玉軸頭,外邊貼有小箋簽,字跡勉強能算娟秀,文字內(nèi)容大言不慚,說是要教天下女子梳妝打扮。

    打開之后,是一位位美人的不同眉眼、發(fā)髻,什么鴛鴦眉什么拂云什么倒暈,什么飛仙什么靈蛇什么反綰,還配有文字注解,總計二十四位美人,白發(fā)童子一一看過,嘖嘖稱奇,念叨不已:“好好好,春山雖小,能起云頭……月宮斧痕修后缺,才向美人眉上列……飛仙飛仙,降于帝前……娘咧,還是這句好,這句最妙,回身見郎旋下簾,郎欲抱,儂若煙然……”

    白發(fā)童子抬起頭,一本正經(jīng)道:“既然隱官老祖精通篆刻,那么不如臨摹各種眉印在信箋上邊,以后整座浩然天下,山上道侶鴻雁傳書飛劍傳信啥的,半數(shù)都要用咱們落魄山出產(chǎn)的信紙!應(yīng)了那句“萬里郎君見眉印,便似花前重見面”嘛,我覺得可行,肯定可行,絕對財源滾滾來!”

    陳平安打賞了一個字,“滾!”

    這種昧良心的脂粉錢,朱斂或是米裕來做才合適。

    白發(fā)童子一臉受傷,寒了眾將士的心。

    拿起最后那捆枯敗梅枝,它掂量了幾下,疑惑道:“隱官老祖,啥玩意?!咱們真撿破爛�。俊�

    陳平安將那本冊子丟給白發(fā)童子,它翻到那一頁梅枝條目,發(fā)現(xiàn)好像是兩條脈絡(luò),各有機緣,可以選擇其一。其中一條線索,是什么上陽宮,梅精,《召南篇》,江郎中,龍池醉客,珠履。

    另外一條,是書鋪,尸,天下熱客,沒骨花卉,浮萍軒。

    白發(fā)童子看得一陣頭大,它畢竟是來自青冥天下,看到這些就徹底抓瞎了,合上那本小冊子,大義凜然道:“隱官老祖,費這勁干啥嘛,咱們不如還是明搶吧?要是給人逮了個正著,沒事,隱官老祖到時候只管溜之大吉,將我留下,是打是罵,是砍是剁,小的一力承擔(dān)了!”

    寧姚好奇問道:“這捆梅枝,怎么說?”

    陳平安笑著解釋道:“上陽宮,這梅精綽號,是說一位妃子了,她有個弟弟叫江采芹,家族世代從醫(yī)。至于那龍池醉客,則是說那一醉一醒兩藩王的不同心思,反正彎來繞去,最后得手的機緣,多半是那百花福地一月花神的某種實在饋贈,不然就是與倒懸山梅花園子的那位酡顏夫人有關(guān),所以無甚意思。

    “可另外一條線索,我很感興趣,是我有私心。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是先去條目城的芥子園書鋪,因為李十郎擅長制造梅窗,在《居室部》一篇,李十郎更將此事引為‘生平制作之佳’,所以接下來恐怕就需要購買一部初版初刻的《畫傳》作為橋梁了,找打那書商王概,而此人曾經(jīng)有個‘天下熱客王安節(jié)’的綽號,才好與此人的兄弟王蓍搭上線,而此人原名王尸,擅長治印和繪畫沒骨花卉,于是這就要牽扯到一位我極其極其仰慕的老先生了,擅畫梅花,天下第一,正好是那梅花屋和小舟浮萍軒的主人,不單單如此,傳說這位老先生還是世間第一位以石刻印之人,有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我豈會錯過,一定要去拜訪一下老先生的,如果真有什么機緣,我可以拿來與老先生換取一枚印章。”

    說到這里,陳平安神采奕奕,就像先前第一次聽說“李十郎”那個稱呼。

    就像姜尚真這樣的人,在夜航船上都會有想見之人,是那雨疏風(fēng)驟綠,是那賣花擔(dān)上,是杯深琥珀濃,是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是二年三度負東君,是那人比黃花瘦。

    陳平安其實想要拜訪的書上圣賢古人,更多。

    對于陳平安的解謎本事,寧姚習(xí)以為常。

    只說陳平安的長輩緣怎么來的,就是這么來的。

    裴錢更是一臉天經(jīng)地義。

    周米粒反正聽得模糊,好人山主只要不與人斗詩,都很厲害!

    只有那個化外天魔,將這一連串的“由此及彼”、“順藤摸瓜”和“走門串戶”,聽得瞠目結(jié)舌,發(fā)自肺腑地贊嘆道:“隱官老祖,這條夜航船,就該由你來當(dāng)掌舵的船主�。 �

    陳平安搖頭道:“差遠了。兩腳書柜而已�!�

    不是他妄自菲薄,事實如此。夜航船只是條目城一地,就已經(jīng)讓陳平安嘆為觀止。如果不是敵友難辨,又有事在身,陳平安還真不介意在這條渡船上,一一逛蕩完十二城,哪怕耗費個三兩年光陰都在所不惜。

    白發(fā)童子搓手不已,兩眼放光,“發(fā)了發(fā)了,有隱官老祖在旁指點迷津,再加上有我效犬馬之勞,這條渡船的仙家機緣,還不得寸草不生?”

    陳平安說道:“我還有正事要忙,所以除了梅枝一物,其余機緣都不去掙了�!�

    白發(fā)童子雙手捶胸,“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目中無人、見錢眼開的隱官老祖嗎?”

    陳平安說道:“我要與王元章老前輩,求一方印章。印文都想好了,就寫‘清氣滿乾坤,散作萬里春’!”

    沉默片刻,陳平安抿了一口酒,輕聲道:“如果能求來兩方印章,當(dāng)然更好。印文就寫那‘游子行路’。”

    白發(fā)童子拍手叫好:“印文極好!隱官老祖文采無雙……”

    陳平安斜眼看去,“是老先生詩篇里的東西,我只是照搬�!�

    白發(fā)童子振臂高呼,“隱官老祖,記性無敵,一拳搬書山,一腳倒文海,天下第一,都讓人不敢自稱第二,因為位置與隱官老祖距離太近,所以只敢稱第三!”

    反正只要自己問心無愧,天底下就沒有尷尬不尷尬的馬屁。

    陳平安突然說道:“按照吳宮主的推衍,我可能會在某個時刻,去一趟中土文廟,何時去何時回,怎么去怎么回,現(xiàn)在都不好說�!�

    白發(fā)童子一下子噤若寒蟬,病懨懨坐回長凳,一只手掌反復(fù)擦拭桌面。

    寧姚說道:“裴錢小米粒這邊有我�!�

    陳平安笑道:“那就解謎去?”

    小米粒跳下長凳,“得令!”

    一行人收拾好行李,離開客棧循著線索,果然如陳平安所說,一路順藤摸瓜,與先前所料不差,該買買該聊聊,最終在一處梅花千樹的山水秘境,陳平安用一樁本該得手一株仙家梅樹的機緣,只與那老夫子王元章?lián)Q來了兩枚印章,不曾想老先生最后撫須而笑,還送給了兩幅梅花圖,一墨梅一白梅,而陳平安所求兩枚印章的印文內(nèi)容,就來自于畫卷題詩。

    陳平安接過畫卷后,再次作揖致謝。

    想起一事,陳平安說道:“晚輩聽說桐葉洲有一位宗主劍仙,大雪登山,說了一番與前輩在史書上的類似言語,他那宗門上下都曾聽聞,不過劍仙在末尾添加了‘最宜出劍’一語,所以這位劍仙應(yīng)該也十分仰慕前輩。”

    老先生笑道:“是那‘天地皆白玉合成,使人心膽澄澈,便欲仙去’吧?”

    陳平安懷捧卷軸,輕輕點頭。

    老先生問道:“一個如此與天地言語的劍仙,又是身在桐葉洲,那么肯定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

    陳平安點頭道:“已經(jīng)戰(zhàn)死。”

    那位劍仙,正是桐葉宗宗主傅靈清。

    老先生讓陳平安稍等片刻,最后又送給了陳平安兩枚印章,分別篆刻風(fēng)雪助興,天下狂士。

    陳平安撓撓頭,有些赧顏。

    老先生笑道:“雖然還不知道你是誰,但是我希望如今的浩然天下,有了更多你這樣的年輕人�!�

    指了指別處,老先生正色道:“記得別學(xué)那容貌城的邵寶卷,好像做了多年的正人君子,就在等著做一次壞人,然后就此再不回頭,實在太可惜了。”

    離開這處秘境后,陳平安再用白發(fā)童子寫出的琴譜,與條目城換來了三城的通關(guān)文牒,一般某個學(xué)問,換取兩城關(guān)牒就已經(jīng)是極限,顯然夜航船對這《廣陵止息譜》極為看重。一開始白發(fā)童子還有些洋洋得意,在鋪子外邊走路很飄,只是得知夜航船上竟然有十二城后,立即就開始跳腳罵人,小米粒趕緊抱住這個小小年紀就白了頭發(fā)的矮冬瓜,白發(fā)童子依舊罵罵咧咧,朝著鋪子那邊飛腳不停,小米粒身體后仰,晃晃悠悠,好不容易才保證兩人不摔倒,白發(fā)童子罵完之后,雙腳落地,轉(zhuǎn)身拍了拍小米粒的肩膀,“忠心可鑒,護駕有功,回頭賞你幾樣好東西啊�!�

    小米粒就沒當(dāng)真,只是咧嘴笑道:“剛才我好像喝醉打拳哩�!�

    白發(fā)童子比劃了一下兩人的個頭,搖搖頭,“小米粒啊,我每次跟你說話,如果不使勁低頭,都要瞧不見你的人,這怎么行,以后請咱們隱官老祖幫你打造一條小板凳啊,你得站著跟我說話才行�!�

    小米粒皺起眉頭,偷偷踮起腳尖。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那白發(fā)童子好像更高了。一個低頭望去,白發(fā)童子立即收起腳尖,等到小米粒猛然抬頭,它又瞬間翹起腳尖,小米粒后退幾步,白發(fā)童子已經(jīng)雙手負后,轉(zhuǎn)身離去。

    先去了垂拱城,見著

    了那位夜中提燈寫榜書的老夫子,陳平安幫忙崔東山捎話。

    游歷路上,小米粒小聲問道:“裴錢裴錢,李槐說你是流落民間的亡國公主,在這兒,能找著你爹不?”

    裴錢沒搭話。

    小米粒繼續(xù)問道:“要不要我?guī)兔Π�?我找人可厲害,巡山巡出的本事�!?br />
    裴錢一個小板栗敲下去。打得周米粒雙手抱頭,頓時心中了然,多半是找不著了。自己往裴錢傷口上撒鹽,確實欠打。

    他們還在那一條正值枯水期的大江之畔,露出那水底崖刻,沛澤蒼生,龍宮深處。

    在一處酒鋪,遇到了一個自稱少年上人的年輕人,正要提筆在墻上寫字,還有個年輕伙計有些心不在焉,只是喃喃自語,問那微時故劍何在。鋪子外邊,走過一個懷中滲出油膩的高大男子,他看著遠方一位腳尖點點,輕盈旋轉(zhuǎn)裙擺的活潑少女,眉眼細細。男人覺得今年就是她了。不枉自己讀了四十四萬字的浩瀚書籍,書里書外都有顏如玉。

    正在雙手拍桌嚷著要好酒的白發(fā)童子立即閉嘴。

    陳平安突然站起身,來到酒鋪外,仰頭望向天幕。

    容貌城那處荷塘,先逛過了聲色城的兩人,破開山水禁制,直接現(xiàn)身來到此地。

    吳霜降,身邊還有那位倒懸山鸛雀客棧的年輕掌柜。

    涼亭內(nèi),刑官獨坐。

    嫡傳杜山陰和婢女汲清,都不在此地。

    好像劍仙就在等這位歲除宮的十四境大修士。

    吳霜降微笑道:“小白,你去別處轉(zhuǎn)轉(zhuǎn)�!�

    歲除宮的守歲人,白落笑著點頭,“刑官大人可沒那么多小天地,幫你遮掩十四境�!�

    吳霜降說道:“打個刑官而已,又不是隱官,不需要十四境�!�

    白落離去后。

    吳霜降雙手負后,緩步向前,四把仙劍仿劍一起出袖,笑道:“籠中花開�!�

    一把籠中雀仿劍神通,一把井中月仿劍神通,再配合其中“花開”二字真言。

    天地間,皆是吳霜降,皆是仙劍仿劍。

    至于為何今天要打這一架,理由很簡單,吳霜降的心中道侶,在劍氣長城的牢獄那邊,好像經(jīng)常被這位刑官以飛劍追殺。

    片刻之后。

    夜航船被劍光一分為二。

    與此同時,陳平安心中響起一個嗓音,“能否趕來文廟一趟?”

    陳平安試探性問道:“可是禮圣?”

    得到那個肯定答案后,陳平安作揖道:“有勞禮圣�!�

    ————

    當(dāng)初阿良在離開文廟廣場之后,看似化虹遠游,實則偷摸去了趟功德林一處禁制,與那陪祀圣賢好說歹說,好歹沒吃閉門羹,可最后還是得老老實實拿一筆功德去換,這才見著了那個大髯游俠,說是禁地,沒什么陣法禁制,甚至都無人看管,就只是一處破碎秘境,山清水秀,劉叉正蹲在水邊,持竿釣魚。

    阿良來到劉叉身邊,沉默不語,劉叉也沒說話,阿良長吁短嘆一番,搖搖頭,挪步來到劉叉身后,對這這位劍修的屁股就是一腳飛踹,力道不小,劉叉都要一個前撲,只不過依舊一手持竿,單手撐地,不至于摔了個狗吃屎,重新蹲好,漢子的臉上,都沒點表情變化。

    阿良金雞獨立,翹起一條腿,揉著腳背,叫苦不迭,說天底下怎么會有這般堅硬如鐵的腚兒。

    單腳蹦蹦跳跳,來到劉叉身邊,一個屁股落地,盤腿而坐,捻起一根野草,去撣泥土,叼在嘴里,慢慢咀嚼草根,含糊不清道:“劉兄,文廟那邊是怎么個說法?”

    劉叉說道:“禮圣只是讓我留在這邊,沒個其他說法了。”

    “能與白也遞劍,厲害的厲害的�!�

    “敗軍之將不敢言勇。”

    金甲洲,曾經(jīng)有那鏡花水月,反復(fù)只有一幅畫卷,是劉叉劍斬白也那一幕。

    被好事者以山上術(shù)法摹刻,所以每次開啟畫卷,等到大髯劍客現(xiàn)身,在遞出那一劍之前,難免會有旁觀者驚呼其名,劉叉!

    久而久之,原本只是名字的“劉叉”,就逐漸演變成了一個充滿驚嘆意味的說法,類似口頭禪,兩個字,一個說法,卻可以涵蓋許多的意思了。

    至于劉叉本人的劍術(shù),尤其是他的那些詩詞,反而遠遠不如這個名字,那么如雷貫耳,甚至如今在中土神洲,劉叉二字,已經(jīng)有那山下婦孺皆知的趨勢。

    阿良這會兒雙手抱頭,后仰倒去,輕聲道:“如果早知道有這么一茬,在劍氣長城那邊,我就直接干-死你好了�!�

    卻不是說劉叉劍斬白也,而是歸墟之畔,被醇儒陳淳安攔下。

    而醇儒陳淳安,與阿良很投緣。當(dāng)然投緣一事,也可能只是阿良自己這么覺得。

    劉叉說道:“不要把換命說得那么好聽�!�

    與阿良捉對廝殺,差不多就是換命的下場。

    阿良翹起腿,輕輕晃蕩,“我這輩子,有三個好哥們,都是難兄難弟嘛。一個是老秀才,都是滿肚子才學(xué),不得彰顯揚名。”

    “一個是陳平安,一個站城頭,一個趴山底下,只能遙遙對望,同病相憐啊�!�

    “再就是你了。咱倆都是從十四境跌的境�!�

    劉叉說道:“說完了?”

    阿良說道:“你管我?”

    劉叉不再言語,繼續(xù)釣魚。

    阿良打了個盹,這才起身,說下次得空了再來這邊喝酒。

    漢子攤開雙手,身體飛旋離去,還是用了那江湖上的梯云縱,雙腿蹦跶不已。

    劉叉瞥了眼,很好奇這家伙在亞圣府里邊,難不成也是這幅鳥樣?

    中土神洲一處宗門,某個先前被齊廷濟一劍砍了個半死的玉璞境,剛剛閉關(guān)養(yǎng)傷完畢,好不容易出關(guān)沒幾天,參加一場祖師堂議事。

    就有個蒙面漢子,只露出一雙賊眉鼠眼。在光天化日之下,破開山門陣法,轟然落地在祖師堂外邊的廣場上,做了一個氣沉丹田的姿勢,然后雙手貼住額頭,往后捋過頭發(fā),直呼玉璞境祖師的名字數(shù)遍,然后大聲詢問此人何在。

    事出突然,有個年輕有為的祖師堂供奉,根本沒有察覺到眾人,那種貌似想說話、又狠狠憋住的古怪神色,他挺身而出,一步跨過祖師堂門檻,與那蒙面漢子怒斥道:“何方鼠輩,膽敢擅闖此地?!”

    那蒙面漢子眼珠子滴溜溜轉(zhuǎn),正在與遠方一位御風(fēng)懸�?罩械南勺樱瑪D眉弄眼。

    個頭不高的蒙面漢子,一個握拳抬臂,輕輕向后一揮,背后祖師堂大門口那個玉璞境,腦門上好似挨了一記重錘,當(dāng)場暈厥,直挺挺向后摔倒在地,腰靠門檻,身體如拱橋。

    祖師堂里邊,從宗主到掌律再到供奉客卿,一個個屏氣凝神,大部分都甚至沒有起身,有幾個不厚道的,干脆轉(zhuǎn)頭與鄰近位置的好友閑聊起來,以表清白。

    那廝曾經(jīng)來過。不是第一次了。

    之后那個玉璞境老祖師,屋漏偏逢連夜雨,下場有點可憐,慘不忍睹。

    中土神洲,玄密王朝,

    一個富家翁正在那亭內(nèi)欣賞棋局。

    突然給一個漢子現(xiàn)身背后,一把勒住脖子,

    富家翁咳嗽不已,說不出話來,使勁拍打那條胳膊,

    老人一張極富態(tài)的圓臉,臉色青紫再轉(zhuǎn)白,已經(jīng)有了翻白眼的跡象,漢子這才放開手,郁泮水大口喘氣,他娘的,知道是誰來了,天底下沒誰做得出這種缺德勾當(dāng)。

    不曾想那漢子重新勒住老人脖子,大罵道:“郁胖子,你怎么回事,見著了好兄弟,笑臉都沒有一個,連招呼都不打,��?!我就說啊,肯定是有人在家鄉(xiāng)這邊,每天偷偷扎草人,詛咒我回不了家鄉(xiāng),好家伙,原來是你��?!”

    說完一個啊字,胳膊一提,老人只得跟著踮起腳尖,一副縊鬼模樣,真不是老人故作可憐相,背后那個狗日的,是真下狠手啊。

    郁泮水只得被迫陰神出竅,站在那人一旁,使勁一跺腳,雙手拍掌,哎呦喂一聲,幾個小碎步,湊過去給那漢子揉肩敲背,“原來是阿良老弟啊,幾年沒見,這身腱子肉結(jié)實得無法無天了,嘖嘖嘖,不愧是領(lǐng)略過十四境劍修大風(fēng)光的,不過境界啥的,這都算不得什么,對阿良老弟來說,主要還是這一身男人味,上次見面,就已經(jīng)登峰造極,不料這都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佩服,真是佩服!垂涎,真是垂涎!”

    阿良這才松開手,一推那陰神腦袋,讓其歸位真身。

    坐在涼亭長椅上,雙手攤開放在欄桿上,翹起二郎腿,長呼出一口氣,丟了個眼色給郁泮水。

    郁泮水心領(lǐng)神會,懸有一塊木野狐匾額的涼亭內(nèi),立即掠出一道青煙,飄蕩來此,最終凝聚出一位艷美女子,她施了個萬福,與那漢子嫣然笑道:“見過先生。”

    阿良一個蹦跳起身,伸手使勁抹了抹鬢角,“生分了生分了,喊阿良小哥哥�!�

    郁泮水后悔今天吃喝多了。

    阿良一揮手道:“郁胖子,你自己拉的屎自己擦�!�

    郁泮水裝傻,阿良笑道:“你就自稱阿良好了!”

    在玄密王朝,有個暴得大名的山下書院山長,被很多中土神洲的讀書人,將其譽為一洲文膽。

    在郁泮水去而復(fù)還,阿良就火急火燎離開,撂下一句,“郁泮水你狗膽,竟敢打文膽!”

    郁泮水哀嘆一聲。

    阿良離開此地后。

    找到了一位上了歲數(shù)的老仙人,還是老熟人。

    老仙人冷笑道:“說幾句話,犯法��?罵由你罵,打歸你打,還嘴還手算我輸�!�

    遇到了個混不吝的老無賴。

    阿良怒喝一聲,悲憤欲絕道:“好好好,欺負我境界低,就要與我問拳是吧?可殺不可辱,便是被你活活打死,今天也絕不受這份鳥氣�!�

    嗓門之大,傳遍宗門諸峰上下。隨后阿良一把扯住那家伙的頭發(fā),將腦袋夾在腋下,一拳一拳砸在頭上。

    最后收拳,擺出一個氣沉丹田,神清氣爽,他娘的勝績又添一樁。

    第七百八十二章

    天下圣賢豪杰

    第七百八十三章

    邀請

    第七百八十四章

    議事

    第七百八十五章

    無話可說

    第七百八十六章

    那就打

    第七百八十七章

    河畔

    第七百八十八章

    問劍去

    第七百八十九章

    持劍者

    第七百九十章

    備戰(zhàn)

    第七百九十一章

    橫著走

    第七百九十二章

    仙人術(shù)法

    第七百九十三章

    很繡虎

    第七百九十四章

    明白

    第七百九十五章

    酒中又過風(fēng)波

    嫩道人在鴛鴦渚一戰(zhàn)成名,打了南光照一個半死。

    南光照被嫩道人丟入河水當(dāng)中,一時間竟是無人敢撈。

    一位聲名卓著的飛升境大修士,只是憑借那件破碎不堪的水袍,就那么隨水飄蕩。

    嫩道人站在岸邊,落在各方看客眼中,自然就是顧盼自雄的氣度,道風(fēng)高渺,無敵之姿。

    鴛鴦渚島嶼那邊,芹藻與那位嫩道人遙遙心聲詢問:“前輩,能否讓我先救起南光照?”

    嫩道人嗤笑一聲,“可以,怎么不可以,隨便救,撈了人,等下就可以讓人救你了。”

    芹藻無可奈何。

    這位巔峰飛升境大修士的心性,絕不可以常理揣度。以后一定要少打交道,能避開就一定讓路。

    李槐渾身不自在,他習(xí)慣了在一堆人里,自己永遠是最不起眼的那個,根本不適應(yīng)這種萬眾矚目的處境,就像螞蟻滿身爬,緊張萬分。天曉得鴛鴦渚四周,遠遠近近,有多少位山上神仙,當(dāng)下正在掌觀山河,看他這邊的熱鬧?

    李槐問道:“受傷么?”

    嫩道人心中一暖,好像大冬天吃了頓火鍋,瞬間斂起身上那份桀驁氣勢,咧嘴笑道:“屁事沒有,些許術(shù)法砸在身上,撓癢癢呢�!�

    嫩道人突然一個低頭哈腰,搓手不已,賠笑道:“公子,只管寬心,我與公子朝夕相處,如伴芝蘭,自然而然就改了很多脾氣,今兒做事,很留一線了,這老東西都沒跌境,而且沒那尋仇的膽子�!�

    那個不知姓名的老兒,要是真有這份說死就死的英雄氣魄,倒好了。下一場廝殺,雙方訂立生死狀,挑個僻靜地方,出手無顧忌,事后文廟肯定都不會管。

    先前沒有聽從李槐的意思,早早收手,千萬不能被老瞎子聽了去,由奢入儉難啊,跟在李槐身邊,每天享福,嫩道人如今可不想回那十萬大山繼續(xù)吃土。

    李槐說道:“山上恩怨,我最怕了,不過你境界高,有自己的脾氣,我不好多勸什么,只是浩然天下,到底不比十萬大山那邊,一件事很容易牽扯出千百事,所以前輩還是要小心些。最后說句不討喜的話,人不能被臉皮牽著走,面子什么的,有就行,不用太多�!�

    李槐行走江湖的唯一宗旨,就是我不自找麻煩,麻煩也別來煩我。

    嫩道人心中感嘆一聲,能夠感受到李槐的那份誠摯和擔(dān)憂,點頭輕聲道:“公子教訓(xùn)的是,僅此一回,下不為例�!�

    李槐驀然大笑,一巴掌拍在嫩道人肩頭,“你這老小子,可以啊,原來真是飛升境。”

    嫩道人有些難為情,“還好,還好�!�

    到了老瞎子那邊,一腳就得趴下,給踩斷脊梁骨。就算離開了十萬大山,不過是多幾腳的事。

    白也。東海觀道觀的臭牛鼻子老道。雞湯老和尚,護法東傳的僧人神清。在蠻荒天下裂土割據(jù)的老瞎子。

    這幾個十四境,各有千秋。

    白也手持仙劍,殺力最高,毋庸置疑。

    神清的金身不敗,最難破開。浩然山巔曾經(jīng)流傳一個小道消息,“半個十四境的攻伐,兩個十四境的防御”。據(jù)說可能是阿良的最先提出這個說法。

    關(guān)于這位外鄉(xiāng)老僧的合道方式,浩然天下的山巔修士,只是些猜測,有說是合道一部《金剛經(jīng)》的,還有那“龍象煉化百萬獅子蟲”的古怪說法。

    老觀主道法極高,學(xué)問駁雜,注定會很難纏。至于老瞎子,太過性情古怪,孤僻乖張,喜歡搬山作畫,在蠻荒天下,就沒有過真正意義上的出手,所以一切都是謎團。

    哪怕是當(dāng)了多年看門狗的嫩道人,仍是不清楚老瞎子的大道根腳。

    十四境大修士的合道路數(shù),拋開天時地利兩條大道不談,只說第三種的合道人和,確實一個比一個匪夷所思。

    白也的心中詩篇,吳霜降的道侶心魔,斬龍之人的世間有真龍,陸沉的五夢七心相。

    嫩道人瞥了眼那一襲扎眼至極的粉色,還是忍住出手的沖動。

    不然擱在十萬大山,只要不是劍氣長城的劍修路過,誰敢穿得這么花里胡哨,嫩道人真忍不了。

    蠻荒桃亭,浩然顧清崧,白帝城琉璃閣閣主。

    小小鴛鴦渚,今天竟然同時聚集了三大豪杰。

    白帝城的琉璃閣,閣主柳道醇,那一襲粉紅道袍就是身份象征。

    柳赤誠,只是借用白河國書生的名字,白帝城山水譜牒上邊,其實是柳道醇。

    云杪手捧白玉靈芝,轉(zhuǎn)過身,對那柳赤誠打了個稽首,“云杪見過柳師�!�

    柳師是敬稱。在山上,師字后綴,最早源于佛門,后來浩然皆用,相當(dāng)于“子”字后綴。

    等到柳赤誠現(xiàn)身鴛鴦渚,可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眾人遙遙見著了那一襲粉紅道袍,就要心里邊打鼓不停,這讓許多趕來鴛鴦渚湊熱鬧的修士,紛紛停步不前,有晚輩不解,便有師門長輩幫忙解惑,說起這位白帝城大修士的“風(fēng)光”履歷,因為柳閣主所過之處,必有風(fēng)波。

    最后一樁戰(zhàn)績,便是擄走一位天師府黃紫貴人的少女,挑釁龍虎山,結(jié)果大天師便攜天師印下山,據(jù)說追到了海上,趙天籟根本沒有給白帝城什么顏面,直接下了狠手。而鄭居中并未對這個小師弟出手相救,然后柳道醇便在中土神洲消失了足足千年光陰。前些年柳道醇大搖大擺返回白帝城,重新入主琉璃閣,不過開始改用柳赤誠這個名字。

    連那島嶼上的芹藻、嚴格都倍感頭疼,尤其是最為熟稔山上是非的天倪,更是感慨不已,“沒完沒了,今天是怎么回事。”

    柳赤誠看都懶得看那白衣仙人一眼,更別說搭話客套了,一路御風(fēng)直接來到陳平安身邊,“好有閑情逸致,跑這兒釣魚呢?有無趁手的漁具,沒有正好,我與綠蓑亭仙人褚羲相熟,關(guān)系一向不錯,回頭送你一套?”

    與好友陳平安心聲言語?滑天下之大稽!柳某人出門在外,一身浩然氣,無話不可明說,無事不是公然為之。

    陳平安笑道:“老手一枝竿,新手擺地攤。你幫忙與褚亭主討要一根魚竿就行,回頭我把神仙錢給你�!�

    對這位柳書生的無事獻殷勤,陳平安心中有數(shù),已經(jīng)猜出了大致緣由,當(dāng)年招惹李寶瓶的那個人,多半就是這個柳赤誠了,李寶瓶才會有那個“顧璨讓人意外”的說法。

    柳赤誠一走,重重摔地上那柴伯符,驀然醒來,緩緩轉(zhuǎn)頭,瞥見那柳赤誠暫時顧不上自己,一個鯉魚打挺,再一個魚躍入水,運轉(zhuǎn)本命水法,沿著鴛鴦渚往河水下游瘋狂遠遁。不愧是曾經(jīng)與劉志茂爭奪一部《截江真經(jīng)》的野修。

    別看如今柴伯符境界不高,跌跌落落,起起伏伏,前些年好不容易從元嬰再一次跌回龍門境,再通過那座龍門重返金丹,可是這一手辟水神通,耍得相當(dāng)不俗,其實不輸元嬰。

    柴伯符很怕顧璨,而且柴伯符知道顧璨這小子,不知為何,天不怕地不怕,好像連那鄭居中都不怕,唯獨很怕陳平安。

    柴伯符一直覺得那座處處沒道理可講的白帝城,簡直就是為顧璨量身打造的修道之地。

    顧璨在那,如魚得水。這小子在修行路上,這些年如有神助,一路破境,勢如破竹,年年都有新氣象。

    直到現(xiàn)在,柴伯符都不知道顧璨真正的境界,是不是那劍修,又學(xué)成了哪些道法。反正柴伯符確定一件事,顧璨要想要收拾自己,從來無需境界。

    柳赤誠神色肅穆,假裝不知那位龍伯老弟的腳底抹油,等到那個王八蛋逃遠了,柳赤誠小心翼翼掂量幾分,破例一回,以心聲言語道:“陳平安,瞧見沒,先前被我一巴掌狠拍下去,乖乖躺地上的家伙,惡名昭彰,歹人一個,名叫柴伯符,道號龍伯,曾經(jīng)是你們家鄉(xiāng)那邊橫行一洲的元嬰,這種野修出身,行事最不講究,好像還是清風(fēng)城許氏婦人的姘頭,當(dāng)年就是他好死不死,要與李寶瓶不對付,我當(dāng)時正好與顧璨同行,路過狐國,遇到這種事情,豈能坐視不管?”

    柳赤誠一轉(zhuǎn)頭,望向岸邊,陳平安就已經(jīng)幫著說話,“咦,怎么跑了。”

    給搶了話的柳赤誠頓時神色尷尬。

    心中腹誹不已,他娘的,不愧是小鎮(zhèn)淳樸民風(fēng)集大成者的陳平安,說話實在太惡心人了。

    陳平安笑問道:“鬼話連篇,你自己信不信?”

    柳赤誠破罐子破摔,開始祭出一門無師自通的本命神通,混不吝犯渾道:“反正我已經(jīng)給李希圣教訓(xùn)過了,還被顧璨記恨至今,不差你陳平安今天再如何�!�

    陳平安默不作聲。

    今天本來打算,與那南光照大打出手一場,輸是必然,畢竟南光照是一位飛升境,哪怕不是裴旻這般的劍修,勝負沒有半點懸念。只不過出手所求,本就是個年輕人,不知輕重,脾氣太差,玉璞劍修,就敢跟與一位飛升境老修士問劍。

    可惜被那嫩道人給攪了局,錯失大好機會。

    等到柳赤誠一來,陳平安就連與云杪再演戲一場的心思都沒了,沒關(guān)系,那就在鰲頭山那邊,對蔣龍驤提前出手。

    至于還有一場問拳,是私人恩怨,問拳雙方,都不會大肆宣揚。

    陳平安看了眼鴛鴦渚河水,萬事萬物,隨緣而走。

    比如柳赤誠的現(xiàn)身,就讓陳平安立即有了個新的打算,效果不比與云杪再打一架來得差,說不定只會更好。

    云杪屏氣凝神,這對白帝城師兄弟,又開始釣魚了?這次是鄭居中持竿,小師弟柳道醇來當(dāng)魚餌?難道釣起了南光照這條飛升城大魚,還不夠?

    鄭居中最可怕的地方,不是棋術(shù)通天,只喜歡釣大魚,恰恰相反,鄭居中的蠱惑人心,好似遮天蔽日,被他相中了一處魚塘,就沒有任何漏網(wǎng)之魚了,鄭居中在那些小人物身上,耐心極好,一樣愿意花費精力,最終串聯(lián)起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漁網(wǎng)。當(dāng)年九真仙館那場險之又險的變故落定后,欺師滅祖的云杪,受益最大,但是心有余悸,事后極小心復(fù)盤棋局,發(fā)現(xiàn)從祖師堂的幾個供奉、客卿,再到兩位嫡傳弟子,涿鹿宋氏的護道人,打掃庭院的外門雜役子弟,打理花圃的不入流女修,九真仙館藩屬山頭的幾位山水神靈……似乎都有鄭居中在棋盤落子的痕跡,真真假假,虛實不定。

    垂釣地點,拋竿時辰,魚餌分量,魚路走向,釣深釣淺……一切都在鄭居中的掌控之中。

    好個“仙人疑似天上坐,游魚只在鏡中懸”。

    云杪如何能夠不怕?

    陳平安轉(zhuǎn)頭與那云杪說道:“飛劍�!�

    云杪早已松開那條即可捉劍還能煉劍的五色繩索,求著那把始終懸空不去的飛劍,趕緊物歸原主。

    陳平安收起初一和另外那把隱匿水底的十五,兩把飛劍重新棲息在兩處本命竅穴。

    云杪問道:“敢問先生,如何處置我那逆徒李青竹?”

    陳平安隨口說道:“小懲大戒即可。事后九真仙館傳出話去,李青竹很無辜,什么話都沒說,什么事都沒做�!�

    云杪心聲答道:“晚輩領(lǐng)命。”

    這些路數(shù),熟門熟路。

    陳平安只得再次說道:“你是怎么想的,會覺得我是鄭先生?”

    云杪說道:“當(dāng)然不是。”

    晚輩自己心中有數(shù)就是了。

    嫩道人見那白衣小崽子,乖乖與年輕隱官交還了飛劍,就一揮袖子,將那在水中飄出去很遠的南光照打到岸上。

    總不能就這么由著那位飛升境,一路飄蕩去往問津渡。人要臉樹要皮,不打不相識,準確說來,自己好像還得感謝這個老頭,不然找誰打去?符箓于玄,還是大天師趙天籟?是奔著長臉去了,還是著急投胎?

    南光照被拋“上岸”后,依舊昏迷不醒,翻了幾個大滾。足可見那位嫩道人下手之狠,出手之重。

    一時間還是無人膽敢靠近南光照,被那嚴格一馬當(dāng)先,御風(fēng)如電掣,大袖一卷,將那南光照收入袖中乾坤,小心駛得萬年船,嚴格不惜祭出兩張金色符箓,縮地山河,瞬間遠離鴛鴦渚,去往鰲頭山。

    芹藻翻了個白眼。

    天倪打趣道:“燒了個好大個冷灶�!�

    嫩道人幾分心虛,與那年輕隱官笑道:“謝就不用了,我家公子,得稱呼隱官大人一聲小師叔,那就都不是外人�!�

    陳平安笑呵呵道:“好說�!�

    陳平安得了一個心聲,“這個柳赤誠,先不用管他,我自有計較�!�

    是李希圣。

    陳平安回了岸邊,與李寶瓶心聲道:“鰲頭山蔣龍驤那邊,小師叔就不捎上你了,因為會鬧得比較大。”

    “三個”陳平安,花開三朵,各表一枝,都有事做。

    李寶瓶點點頭,“沒事,小師叔記得算上我那份就行�!�

    柳赤誠笑臉跟隨陳平安。

    與身邊這位年輕隱官,確實是結(jié)結(jié)實實患難與共的老朋友了。

    云杪隨手一抓,將那得意弟子李青竹從水底打撈而起,將這只落湯雞隨便收入袖中,云杪心中依舊惴惴不安,卻是閑適神色,臨走之前還撂下一句狠話,“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后會有期,九真仙館,靜待問劍�!�

    柳赤誠聞言大喜,“陳老弟,不如讓我借此機會將功補過?!”

    打不過那云杪又如何,云杪敢對自己出手?老子躺在地上,攔住那云杪去路,云杪都不敢挪步。

    境界高?一個仙人,看把你牛氣的。倒是與我?guī)熜直热グ ?br />
    不服氣?有本事你云杪也搬出個師兄啊,別說師兄了,九真仙館的歷代祖師爺,都從棺材板里跳出來,來與柳某人比劃比劃?

    幾乎同時,嫩道人也躍躍欲試,眼神炙熱,急匆匆心聲詢問:“陳平安,做好事不嫌多,今兒我就將那白衣仙人一并收拾了,不用謝我,客氣個啥,以后你只要對我家公子好些,我就心滿意足。”

    陳平安分別回話。

    “不用,我很快就會去拜會你師兄�!�

    “桃亭前輩,見好就收,差不多就行了�!�

    柳赤誠立即消停了。

    嫩道人更是想起一事,立即閉嘴不言。

    聽說當(dāng)年在劍氣長城的戰(zhàn)場上,托月山大祖就對這小子,說過一句“見好就收”?

    嫩道人轉(zhuǎn)去與那身穿粉色道袍的家伙搭訕:“這位道友,穿著打扮,十分鶴立雞群,很令旁人見之忘俗啊,山上行走,都免去自報道號的麻煩了�!�

    柳赤誠扯了扯嘴角,“哪里,不如嫩老哥行事豪氣,這一手偷天混日,龍虎山大天師和火龍真人,以后遇到了嫩老哥,都要繞道而行吧�!�

    嫩道人微笑道:“道友你這根腳,都能在浩然天下隨便逛蕩,了不得。與那鐵樹山的郭藕汀是什么關(guān)系?是你爹啊,還是你家老祖師啊�!�

    柳赤誠嗤笑道:“郭藕��?鐵樹山請我喝酒,都不稀罕去�!�

    柳赤誠反問道:“嫩老哥你呢?不是與我一樣?修行多年,好不容易爬到這么個境界,挨了不少白眼,吃了不少苦吧?”

    嫩道人冷笑道:“不湊巧,老夫來自劍氣長城南邊的大山。山中逍遙自在,可不用與任何人搖尾乞憐�!�

    柳赤誠呵呵一笑,雙指扯了扯道袍領(lǐng)口,“原來是外鄉(xiāng)人啊,難怪不曉得柳某人�!�

    然后雙方皆是一愣,異口同聲。

    “十萬大山的桃亭?!”

    “白帝城的柳道醇?!”

    他們爽朗大笑,把臂言歡,一見如故。

    陳平安不理睬這兩個腦子有病的,與李槐問道:“鸚鵡洲有個包袱齋,一起去看看?”

    李槐有些無精打采,“算了吧,陳平安你別帶上我,當(dāng)年跟裴錢遠游北俱蘆洲,在披麻宗那條渡船上邊亂買東西,差點害得裴錢賠錢,只能保本。”

    陳平安疑惑道:“裴錢怎么跟我說你們賺了很多?事后五五分賬,你們倆都掙錢不少的�!�

    在賺錢這件事上,裴錢不會亂說。小時候的黑炭小姑娘,從陳平安這邊知道了些山水規(guī)矩后,每次入山下水,都要用自己的獨有方式,禮敬各方土地……不管當(dāng)?shù)赜袩o山神水仙,都會用那青草、或是樹枝當(dāng)那香火,每次虔誠“敬香”之前,都要碎碎念念,說她如今是屁大孩子,真真沒錢嘞,今兒孝敬山神爺爺、水仙大人的三炷山水香,禮輕情意重啊,一定要保佑她多多掙錢。

    李槐瞪大眼睛,“啥?!”

    倒不是覺得裴錢坑他,不至于,李槐絕對不會這么想那裴錢,就他們倆那份交情,日月可鑒。只是李槐想不明白,他們倆既然明明都掙了錢,怎么后來一路遠游,每次休歇時分,她卻時不時拿出一樣物件,長吁短嘆,跟虧了錢似的,再斜眼看他,讓李槐良心不安了一路,每天都像欠了裴錢一大筆錢。

    李槐感慨萬分,難怪裴錢能繼任盟主,自己還只是個沒有功勞只有苦勞的小舵主,果然不是沒有理由的。

    李槐立即精神飽滿,斗志昂揚,大手一揮,“去鸚鵡洲瞅瞅!”

    陳平安轉(zhuǎn)過頭,突然說道:“稍等片刻,好像有人要來找我。”

    那個酡顏夫人,遠遠看完了一場場熱鬧,有些猶豫不決,收起掌觀山河神通,轉(zhuǎn)頭與那少女花神說道:“瑞鳳兒,你不是憂心百花福地的評選一事嗎?姐姐興許可以幫上忙,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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