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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是誰常常叼著一根草蹲在路邊等他們準(zhǔn)備出發(fā)?

    是誰在戰(zhàn)場上沖在第一線,是誰用血肉筑起了攻防的盾牌,是誰天天夢想著轉(zhuǎn)明外放,去一個遠(yuǎn)遠(yuǎn)的小地方,娶妻生子安享天倫,平靜無憂的碌碌一生?

    那個人在暗衛(wèi)的最后一次任務(wù)中,放棄了最后唯一的一點活下去的希望。

    他永遠(yuǎn)的,躺在了冰冷而黑暗的懸崖下。

    疼痛仿佛閃電一樣剎那間貫穿了半個身體,卓玉的瞳孔緊縮,那個脖頸上還勒著傀儡線的少年動作比他想象的還要快,只是在剎那間就把刀尖送到了他的小腹肌肉里。

    卓玉猛地后退,同時抽回傀儡線。風(fēng)聲在耳邊呼嘯,那一刻他心里真的有點驚詫:當(dāng)世最快的輕功好手已經(jīng)折在了自己手下,這小男孩子從哪里練成的一手奇快的工夫!

    明德沒等他退兩步,直接一刀迎面劈下。剎那間風(fēng)聲凌厲,兩人短短交手幾下,卓玉猛地頓住了腳步。白霧已經(jīng)漸漸散去,他猛地回頭,只見眼前不到一丈遠(yuǎn)的地方已經(jīng)集中了天朝最精悍的暗衛(wèi)高手,每一個都緊緊的盯著他,每一個都在最完美的備戰(zhàn)狀態(tài)之下。

    卓玉偏頭往回一瞥,明德站在原地喘息了兩下,竟然返身就跳下了斷崖。

    在這樣緊張的關(guān)頭,他心里還微微的一驚:……這孩子傻了么?

    ……他要去干什么,從斷崖下的激流中奪回他伙伴的尸體么?

    時間容不得卓玉多想,因為他還沒來得及把目光轉(zhuǎn)回來,突而只聽身后不遠(yuǎn)處響起一個低沉平淡的聲音:“——卓玉�!�

    很多年都沒有人直呼他的名字了。卓玉沒有去看那個方向,而是慢慢的、一點一點的回過頭,背對著那個人,直視著眼前分散包圍、漸漸走來的皇家暗衛(wèi)。

    從他身后望去,一個灰衣寬袍、面相沉肅的男人站在懸崖邊的樹枝頂端。卓玉沒有看他,只是淡淡的打了個招呼:“——路總管,近來不錯?”

    “托福,還好�!�

    “來此有何貴干?”

    “來取你項上人頭。”

    卓玉站在斷崖猛烈的山風(fēng)中,黑色的衣袂飛揚起來,小腹上的鮮血順著衣角,一點一點的匯聚在土地上。他一動不動的站在那里,好像這時哪怕天變了、地塌了,他也會如同山石一般巋然站立,不會移動分毫。

    在他身前是一步步逼近的天朝皇家暗衛(wèi),在他身后不遠(yuǎn)處,路九辰嚴(yán)陣以待,袖中一把聲震寰宇的不刃刀隱隱出鞘,隨時準(zhǔn)備給他致命的一擊。

    乾萬帝自從在聽到明德跳下懸崖的那一刻開始起,就發(fā)了瘋一樣往東南角斷崖那邊打馬狂奔。

    侍衛(wèi)騎著馬在身后拼命的哀求:“皇上!皇上,那邊危險��!”

    “皇上快回去吧!”

    “來人!快來人!護(hù)駕!護(hù)駕!”……

    李驥耳朵里除了呼嘯過去的風(fēng)聲之外什么都聽不到。他算對了一切,他說動了西宛國的小國王,他請來了隱居深宮的路總管,他成功割掉了敵國大片的土地和大量的財富,他甚至差點就滅掉了虎視眈眈的天下第一高手卓國師。但是他唯一沒有想到的那一點竟然是個致命的疏忽:明德,竟然跳下了斷崖。

    斷崖之下激流叵測,他要去干什么?

    奪回容十八的尸體?

    ……開什么玩笑!

    別說乾萬帝把那小東西抓在掌心里兩年多,就算是皇后和太子,也從來沒有見過明德對那個人這么情深義重、兄弟義氣過。這人好像天生就比別人情緒來得淡一點,和人之間總是隔著一層距離。就是這點若有若無的距離,讓他一直沒有什么說得上話的朋友。

    他的世界很簡單,皇后、太子、乾萬帝,加暗衛(wèi)中偶爾喝個酒的朋友,最多再加上上官家那幾個人。什么時候開始起他竟然會為了一個兄弟的尸體而跳下懸崖了?

    他不知道那懸崖下就是混雜著無數(shù)暗流和漩渦的瀑布嗎!

    東南角斷崖打馬過去其實用不了很長時間,乾萬帝猛地一勒馬韁,烏云蓋雪長嘶一聲,整個立起了大半個人那么高。身后聞訊趕來的暗衛(wèi)紛紛撲倒在他腳下,厲聲大吼:“攔住皇上!”

    “皇上!不能去!十三鐵衛(wèi)在那里!”

    “危險啊皇上!……”

    十三鐵衛(wèi),全天下都知道他們的名字。那是卓國師身邊最鐵血的十三個侍衛(wèi),出生入死這么多年,全部都是萬里挑一的頂尖高手,也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主兒。張闊也想攔住乾萬帝,他從馬背上翻滾下來剛跪在皇帝面前,突而就看見不遠(yuǎn)處天空上,幾個穿細(xì)黑色軟甲的侍衛(wèi)架著卓玉,從樹梢上輕輕幾下縱躍,就飛快的消失了。

    半空中卓玉仰著頭,完全被那幾個人架著,好像自己一點都動不了一樣。但是就算他動不了他手下也不是吃素的,幾個暗衛(wèi)想追,統(tǒng)統(tǒng)被斷后的幾個紅衣少女放霹靂彈炸了回去。

    吁的一聲馬嘶傳來,一個侍衛(wèi)總管連滾帶爬的跑過來跪在地上:“皇上!皇上不好了!皇上快回去!十三鐵衛(wèi)派人殺了西宛國的國王殿下!”

    乾萬帝頭都沒有回,大步往樹林深處走去。

    “皇上!暗衛(wèi)來報,卓玉臨走前下令另立新君!西宛國又要大變了!”

    乾萬帝仍然向斷崖那里走去。

    “皇上!上官公子他……他帶著容大人爬上來了!”

    那個來匯報的侍衛(wèi)震驚的發(fā)現(xiàn),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幾乎是一把推開了他,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斷崖邊上。

    所有人都看到,凌厲的山風(fēng)中,上官明德把昏迷過去的容十八扛在自己身上,幾乎是用最后的一口氣吊在嗓子里,踉踉蹌蹌的沖上了斷崖。誰都想象不到這個年不及冠的少年是怎么樣把一個大活人扛上來的,他們只能看見上官明德身上到處都是深可見骨的劃痕,血和塵土讓他看上去狼狽不堪,但是在那種狼狽中,又有一種狼一樣狠辣和執(zhí)著的意味,讓他整個人看上去都無比的兇悍和可怕。

    乾萬帝沖了過去。這個時候明德退去了半步,輕輕的躲開了他。

    他把容十八放在地上。任何人都能看出來這時候他已經(jīng)只剩下最后一點力氣吊在嗓子里,如果再站上一會兒,可能他會連著自己和容十八一起翻倒回斷崖底下去也說不定。

    明德放下容十八,扶著山石,喘息著說:“他還活著�!�

    一邊隨時準(zhǔn)備好的太醫(yī)看向地上那個全身是血的人,也許他還活著,但是能不能救得回來,還很難說。

    乾萬帝幾乎要給他跪下來,他自己都能聽出自己的聲音里充滿了絕望:“明德,你先去太醫(yī)那里看看,你受傷了,別的我們再說好不好?”

    明德?lián)u搖頭。一種說不清楚是什么意味的光芒讓他的眼睛看上去極其的明亮,就像暗夜里唯一的星光一樣。

    他拜倒在地:“臣此次護(hù)駕,不說功勞,起碼也是有苦勞的……”

    他這話說的很逾矩,但是在這個時候,沒有人跟他計較這么多。

    “……臣想求陛下一個恩典……”

    乾萬帝覺得自己簡直就要急瘋了。什么恩典?什么恩典是不能給的?你要什么我不會給你?但是不是現(xiàn)在!現(xiàn)在你應(yīng)該去看太醫(yī)!

    明德低下頭。這次他是真的咳了,咳著咳著咽下去一口血,一聲聲就像撕裂了自己的心肺一樣。

    “陛下如果不答應(yīng)臣,臣今天就在這里跪著,一直跪到陛下松口答應(yīng)為止……”

    “等你先去包扎處理一下,你要求什么朕都答應(yīng)你!你先去讓太醫(yī)看看!”

    明德笑了,他幾乎站立不住,于是又往山石上靠了靠。他的胳膊已經(jīng)見了骨,乾萬帝甚至可以看到白森森的關(guān)節(jié)。

    “皇上,臣想外放江南……臣希望皇上現(xiàn)在就答應(yīng)下來,不然……”

    乾萬帝腦子里嗡的一聲。

    外放江南,又是外放江南!

    他自己都很驚詫于自己的聲音如此冷靜:“一會兒答應(yīng)和現(xiàn)在答應(yīng)都是一樣的,何況外放不是一件小事,總要有圣旨文書記錄才好�!�

    明德?lián)u搖頭:“不,臣希望皇上當(dāng)著這么多文武大臣、當(dāng)著這么多西宛使臣、當(dāng)著天下人的面答應(yīng)下來!”

    山峰猛烈的刮過,乾萬帝抬起頭,視線從那些文武大臣和天下眾人的臉上,一個一個的掃過去。

    有的低下了頭,有的茫然無措,有的慌慌張張。

    許久他收回目光,低聲說:“……準(zhǔn)。”

    明德?lián)u晃了一下,然后跪倒在地,接著重重的倒了下去。

    血從斷骨的地方噴涌而出,剎那間就在土地上積起了小小的血洼,乾萬帝低下頭,從那血洼里可以映出自己的臉,扭曲得就像是個被打入冷宮的怨妃一樣。

    桃花千嶂

    其實明德并沒有覺得多大痛苦。卓玉已經(jīng)對他手下留情了,如果真要下手,結(jié)果他性命不過也是動手之間的事。

    他主要還是傷在扛著容十八攀爬懸崖的路上。如果讓他再來一次,可能他不會有那個勇氣縱身跳下去了;畢竟百尺斷崖,下墜的途中隨便一根凸起的樹枝都能要了他的小命。

    明德在清幀殿里昏昏沉沉的睡了三天,醒來的時候外邊春雨淅瀝,已經(jīng)下了整整一個白天。

    胡至誠的臉看上去憔悴不堪,他猛地坐倒在椅子上,喃喃的道:“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明德一骨碌爬起來,手肘、關(guān)節(jié)、骨骼里立刻傳來鉆心的疼痛,但是他幾乎渾然不覺,一把抓住胡至誠厲聲問:“容十八呢?”

    胡至誠說:“我要是你,現(xiàn)在就會好好的躺下……”

    “容十八呢!”

    胡至誠看了看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說:“……在偏殿�!�

    那只手的指關(guān)節(jié)處還在流血,一點點猩紅從繃帶間滲出來,這樣近距離的掐在脖子上,就像要深深的掐進(jìn)肌肉和血管里一樣。暗衛(wèi)的每一個人都親手接觸過尸骨和腐肉,即使像明德一樣在無形中享有最大程度的庇護(hù),他也不能算是良善之輩。

    胡至誠冷汗涔涔的倒在椅子里,明德踉蹌著翻身下床,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青石板路在細(xì)碎的雨中很滑,泥濘的土地散發(fā)著青草剛剛破土?xí)r的味道。明德一把推開偏殿沉重的大門,一點單薄的光線從大門打開的角度里投射進(jìn)去,映出長長的一道光帶來。容十八躺在東南角的榻上,路九辰剛剛運功療傷完畢,正慢慢的站起身。

    明德突然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一樣。他看了明顯還活著的容十八一眼,目光立刻回復(fù)到了平時溫馴而平淡的樣子,面無表情的淡淡看一眼然后掉頭就往回走。

    路九辰低沉的道:“……算幸運了。卓玉出手一般不留活口,這次竟然只斷了你一雙腿�!�

    明德猛地站�。骸啊阏f什么?”

    容十八聽見他的聲音,立刻努力的偏過頭,向他微笑著招手。他的動作很勉強(qiáng),只要稍微注意看一下就可以發(fā)現(xiàn),他的腿已經(jīng)完全動不了了。

    大概是看到明德難以置信的目光,容十八盡量輕松的笑了笑:“沒什么,其實不關(guān)卓玉的事,他算是蠻手下留情的了……我自己掉下去摔斷的,雖然以后站不起來了,但是總比丟了一條性命要好吧,明德你說是不是……”

    路九辰嘆了口氣,轉(zhuǎn)過身來,一步一步的走出了殿門。他還是那身灰袍,寬廣而沉默,一如靜默的山石。這個人的長相很普通,走路的樣子很穩(wěn)當(dāng)、很平淡,但是不知道為什么,他就是給人一種類似于……威壓和沉定的感覺。

    一切多于的雕飾都被歲月洗刷干凈,剩下的只有樸素而堅硬的內(nèi)質(zhì)。明德心里驀然想起來一個人,據(jù)說很多年前西宛王宮有個大內(nèi)總管,五行潛聽和重重秘技都極其的擅長,很多人說他是沒有刃的利刀,那種默然的聲威足以讓整個天朝的高手都對著他的方向畏然卻步。

    然而后來卓玉操縱朝廷之后,那個人就再也沒有消息了。有人說他被關(guān)起來了,有人說他的武功足夠讓他隨時踏出任何困境,即使是卓國師也沒法用軍隊和監(jiān)牢來關(guān)住他。有人則說,他只是沉默的注視著而已,總有一天他會出手干預(yù),并且一干預(yù)就能立刻要了卓玉的命。

    那一切都只是傳說而已。路九辰靜靜的從身邊走了出去,幾乎無聲的丟下一句話:“……他廢了�!�

    容十八廢了。

    ……一個站不起來的暗衛(wèi)……就算轉(zhuǎn)明,也不過是拿一些足夠謀生的金銀,在京城暗衛(wèi)的監(jiān)視之下度過一生而已……

    如果有一天上位者認(rèn)為他可能會泄露某個重要的秘密,那他就會立刻被干凈利落的解決掉……

    明德站在了原地。春雨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了,容十八的臉在暮色中,微微的有點落寞。

    “我可能去不了云南作威作福了,”他側(cè)著臉,好像在聽著屋檐外滴答的水聲,很專心的樣子,語調(diào)也盡量顯得無所謂,“……可能會在京城呆著,不過至少咱哥倆還能經(jīng)常見見面,喝個小酒什么的……這些年也攢了一點錢,以后過日子夠用了……”

    他回頭看看明德,噗的一笑:“怎么臉色這么難看?是我廢了,又不是你廢了。說起來卓國師還真是手下留情了,不然現(xiàn)在我早就飛升去啦……難得他會顧及當(dāng)年那一點同門之情,要知道他是狼養(yǎng)大的,出師當(dāng)天殺師父,那手狠得,嘖嘖,遇神殺神遇魔殺魔,這么多年來除了路九辰,能從他手底下活過來的也就你我了吧?說起來還真是幸運,幸虧你下來找我,看不出來你小子還挺講義氣的……”

    明德開了開口,聲音里有點茫然:“……你真的站不起來了?”

    容十八好像突然哽住了,然后他眼圈慢慢的紅了起來。他掩飾性的用手一擦,然后命令:“明德,出去!”

    明德站起身,幾乎要撲上前來:“但是你不是說你要去云南,你不是說你想在桃花遍開的苗疆建一座大房子,你還說你要娶妻生子……”

    “出去!”

    “你怎么就站不起來了?你不是活的好好的嗎!”

    容十八的聲音近乎失態(tài),帶著哽咽的喑�。骸俺鋈�!不要我再說多一遍!”

    明德盯著他,突然覺得那一切都如此之遠(yuǎn)。那些江南水鄉(xiāng)和桃花煙嶂的迷離夢境,就好像斷裂在了這無限的黑暗中一樣,永遠(yuǎn)的隔絕在了深深的、雨霧中的九重宮殿之外了。

    他猛地轉(zhuǎn)過身去,飛快的跑出殿門。張闊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庭院門口,好像靜靜的等待著什么,看到他出來的時候笑了一下,還俯下了身。

    明德一把抓住他,急促的問:“李驥呢?李驥人呢?”

    “皇上在正泰殿……”張闊輕輕地說,“皇上在正泰殿里……等您……”

    明德幾乎感覺不到腳下傳來的刺痛。他光裸著腳,奔跑在雨后濕滑的小道上,只披了一件單薄的長袍,傍晚微涼的空氣從皮膚里漸漸的浸潤進(jìn)去,就好像要深入到骨髓里一樣。

    官道上沒有人。所有人都被預(yù)先調(diào)開了,在通往正泰殿的那條道路上,沒有任何人稍微阻攔一下他進(jìn)入御書房的腳步。甚至當(dāng)他猛地推開御書房的門的時候,平日里一定會守在門邊的筆墨太監(jiān)都消失了影蹤。

    乾萬帝高高的坐在龍椅里,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明德站在門口,呆呆的仰著頭望向那個籠罩在明黃里的男人。他頭發(fā)披散下來,濕淋淋的搭在額前,急促的喘息著,胸前一起一伏。他就披著一件單薄得有點可憐的長袍,衣角濺上了泥點,□在空氣里的雙腳在臟灰中反而顯出一種磁白,上好的青瓷一樣,沒有一點人氣。

    乾萬帝很想站起身沖下去,然后狠狠的把這個小東西勒到自己懷里。但是他沒有動,他的神色淡漠,盡管他的指甲深深的掐著掌心,幾乎要掐進(jìn)肉里去。

    “你來干什么?”

    明德抬手抹去眼角滴落的水珠,這個動作讓他看上去就像是拭淚一樣,乾萬帝幾乎剎那間就要站起身跪下去。

    明德一邊擦掉水珠,一邊低低的道:“臣來求……來求皇上一道圣旨……”

    乾萬帝一聲不吭的看著他。

    “臣求皇上下旨,賜容十八云南鎮(zhèn)南將軍一職,賜大宅一座,保一生衣食,永不問政事……”

    就在幾天以前,他求的,明明是另一件事。

    乾萬帝開了口,聲音僵硬得好像凍過:“……明德�!�

    “是�!�

    “你只能求一樣�!�

    明德抬起臉來看他,目光里有一點脆弱的哀求。乾萬帝強(qiáng)迫自己盯著他,慢慢的、一字一頓的說:“你自己外放和容十八外放,你只能選擇一樣……”

    “蘇杭和云南,你只能選擇一樣……”

    “誰走,誰留下,你只能做出一個選擇……”

    明德看他的目光,就好像一只掉到陷阱里的小獸,眼睜睜的看著獵人拿著刀,一步一步的向自己走來一樣。

    有怨恨,但是不僅僅是怨恨,更多的是驚恐和疼痛。

    乾萬帝闔上眼,半晌之后,聽到膝蓋跪到地毯上的聲音,那個應(yīng)該被九五之尊放到手心里去嬌慣去縱容的、最心疼最寶貝的小東西,連說話的聲音都這么虛弱發(fā)抖,充滿了將要哭出來的哽咽,好像任誰都可以毫無顧忌的欺負(fù)傷害一樣。

    “求皇上……賜容十八……云南鎮(zhèn)南將軍……”

    乾萬帝猛地站起身來,一步?jīng)_下去,跪倒在明德面前,把他緊緊的按在自己懷里。

    他清楚的聽見懷里細(xì)碎的、小貓一樣的哭泣聲,連哽咽的聲音都壓抑得小小的,盡量的藏起來,不敢被發(fā)現(xiàn)。淚水不可避免的滴落到帝王明黃色的龍袍上,就好像一簇簇小火苗在燒一樣,炙熱入骨。

    “以后要是南巡,我一定帶你去江南……”乾萬帝顫抖著親吻明德濕漉漉的細(xì)碎的頭發(fā),喃喃著道:“……一定帶你去,帶你去西湖,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整個天下都是你的,全部都是你的……”

    但是那不一樣,明德心里一個小小的、絕望的聲音,固執(zhí)的說著。

    那不一樣……根本就……是兩碼事……

    暮色沉沉的壓了下來,窗外最后一點夕陽的余暉也散盡了,倦鳥歸巢,聲聲呢喃。

    風(fēng)起樹梢,悉悉索索的沙沙聲淹沒了那微弱而絕望的哭泣,漸漸的一點都聽不見了。

    翌日,皇帝下旨,原暗衛(wèi)隊長容十八護(hù)駕有功,賜一品鎮(zhèn)南將軍、授鹽鐵大權(quán),即日可啟程云南上任。

    朝堂轟動,人人大驚。容十八已經(jīng)雙腿皆廢,且出身來歷不明,如何當(dāng)?shù)闷疬@堂堂的一品大員、封疆大吏?

    鎮(zhèn)南將軍等于云南的土皇帝,割地一方,稅收全拿,不說一輩子,幾輩子都能吃喝不愁揮金如土了。幾個老臣痛哭流涕著求皇上再三斟酌,但是圣旨下去了就沒有收回來的道理,乾萬帝態(tài)度異常的堅決,把所有人都擋在了御書房之外。

    半個月后,容十八傷勢稍好,即刻啟程。

    城門外往遠(yuǎn)處望去,一隊車馬影影綽綽,已經(jīng)漸漸的消失在了地平線上。風(fēng)越來越猛烈,明德往厚厚的大氅里縮了縮,乾萬帝抱著他,低聲問:“冷了?”

    明德眨眨眼,淚珠滾落下來,一下子就洇進(jìn)了衣角里。

    乾萬帝一把抱起他來往回走。就在這個時候,遠(yuǎn)處一人一騎狂奔而來,到了近處一勒馬韁,一個侍衛(wèi)連滾帶爬的跌下來,大呼:“皇上!不好了!”

    乾萬帝猛地向他一望,那個侍衛(wèi)幾乎神色扭曲語不成句:“皇上!西宛國……西宛國立了新王!卓國師親自帶兵三十萬!向邊疆大舉進(jìn)犯!皇上,敵軍已經(jīng)全線壓境了!”

    斷章一

    深宮之夢

    作者有話要說:為了慶祝生日而上的無責(zé)任愉快番外^_^

    主要是西宛國那個新王的回憶~

    題目向蝙蝠大的深宮之夢致敬。話說那是俺看的第一篇虐文啊,第一篇就虐得人神共憤,害得俺在初中數(shù)學(xué)課堂上淚流滿面……

    扭動ING,今天不要讓俺寫那么正經(jīng)滴正文嘛~看俺閃亮滴星星眼~!

    好多親祝俺生日快樂,哈哈,還給俺撒紅玫瑰,好高興!俺很喜歡那些祝福!好多親都是五月份過生日啊,希望大家都生日快樂!親~!

    即位的當(dāng)天,侍女偷偷的笑著,躲在身后看我,羨慕的稱我為最幸運的公主。

    是的,我的確很幸運。

    我只是個王妃生下的小公主而已,頭上有即位的王兄,有身為長公主的姐姐。長公主很漂亮,也很強(qiáng)硬,她好像干什么都比我強(qiáng),很小的時候父王就歡喜的抱著她,宣布要給她挑選西宛國最好最英俊的少年來當(dāng)駙馬。

    而我,一向都是乖巧而安靜的,沉默的呆著,聽從王兄的命令嫁給哪一小國的貴族或和親,就是我以后所有的命運了。

    我總是沉默的呆在宮殿繡滿精致花紋的窗簾下,偷偷的看著外邊。運氣好的話,可以看見那個人穿著一身黑袍,在很多人畢恭畢敬的簇?fù)硐录贝掖业耐蟮钅沁呑呷�。那個時候要是能遠(yuǎn)遠(yuǎn)的看他一眼,整整一天都能讓我沉浸在幸福之中。

    那個人,是王兄氣恨不已卻也懼怕不已的卓國師。

    卓玉。

    很多宮人隱晦的告訴我,是他操縱了朝政,是他控制了兵權(quán),是他挾天子而令諸侯,他是個十足十的壞人。然而也有人不這么認(rèn)為。我的姐姐,西宛國尊貴的長公主驕傲的在我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我,冷笑著問:“你躲在這里偷偷的看他一千次一萬次又有什么用?喜歡一個人就要去爭��!就要讓他知道!”

    我只是沉默而懦弱的低下頭。我沒有姐姐長的好看,也沒有她勇敢。她有著天下最漂亮的蜜色的皮膚,她的眼睛明亮而嘴唇鮮紅,就像新鮮的的顏色一樣。

    也許只有她那樣的人,才能勇敢而毫無保留的顯露出她對于卓國師的愛吧。

    一切都在那個風(fēng)和日麗的天氣里發(fā)生了轉(zhuǎn)機(jī)。我的房門被猛地撞開,當(dāng)時我正坐在大大的躺椅里看書,巨大的撞擊聲讓我差點跳了起來。闖進(jìn)來的是兩個年輕的紅衣少女,我認(rèn)出來那是卓玉十三鐵衛(wèi)中的兩個,她們平時都是低下頭去看人的,現(xiàn)在卻低低的俯在地上,喝道:“請小公主前去正殿!”

    侍女們嚇得哭了起來,我很茫然:“去正殿……可是……為什么呢?……”

    “國王殿下已經(jīng)在天朝遇刺身亡了,長公主殿下也遇刺了,”她們的聲音不容置疑,“——現(xiàn)在西宛國的嫡傳血脈只剩下您一個了!請您快去即位吧!”

    王兄和長公主都……死了?

    王兄怎么會去天朝?姐姐不是和卓玉一起去覲見那個天朝皇帝了嗎?她臨走前不是還來到這里狠狠的嘲笑了我一番嗎?

    我至今記得她那時說的話,她哈哈的笑著,指著我說:“像你這樣的小白兔出生在我們王室,真是血統(tǒng)上出現(xiàn)了問題呢!你連說一句話都要臉紅!”

    其實我并不是說一句話都會臉紅的,只是那天卓玉在經(jīng)過我身邊的時候,突然停下身,史無前例的對我說了一句話:“公主在這里做什么?”

    我的臉頓時紅了,不知道該說什么。幸虧他沒有糾結(jié)于這個問題,只是淡淡的點頭,命人:“夜深露重,送公主回宮�!�

    就這樣一句話,讓長公主整整記了好幾年。卓玉很少主動跟她說話,他甚至很少對女人說什么。

    我的王兄,我的姐姐,他們怎么會突然死了?他們永遠(yuǎn)的留在了天朝嗎?

    那卓玉呢?卓玉她……他還活著嗎?

    我猛地跳起來,跑出了門。我記不得自己有沒有穿鞋,當(dāng)我跑到正殿的時候,只看見卓玉倚在寬大而華貴的榻上,一襲黑衣松松的裹住他的身體,他的臉色蒼白,正抬手捂著嘴唇,一口一口的吐出黑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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