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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宋柯便不自覺笑起來,把那鴨卷兒一口吃了,款款講起身邊的趣事,說幾個淘氣的學(xué)生如何跟書院的大儒搗蛋;說林錦亭偷著去勾欄喝花酒,被林老太爺知曉后命林長敏拿著鞭子教訓(xùn),林錦亭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跟宋柯訴苦,為何那地方他大哥就去得,他就去不得,真真兒是太不公平了;又說他鋪子里的活計如何被個江湖術(shù)士騙了。

    宋柯談吐風(fēng)趣,豐采高雅,一番番妙語連珠讓香蘭一直抿著嘴笑。許是太愉悅了,直到珺兮來叩門,才發(fā)覺竟然已到了亥時。

    丫鬟們撤去殘席,重新打了水進(jìn)來,宋柯喝得五分醉,見院中的月色好,便硬要出去賞月。玥兮搬了張小桌子,珺兮重新沏了壺?zé)岵�,擺上瓜果糕餅。宋柯便打發(fā)道:“你們?nèi)ニT,這兒有香蘭伺候。”

    他們兩人便這樣并肩站在院里,周遭靜靜的,只聽得風(fēng)拂過竹林的“沙沙”聲,偶有蟲兒鳴叫,卻愈發(fā)顯得沉寂。

    香蘭仰起臉,只見天際掛著一輪半圓的月,月華輕柔如銀。

    宋柯站了一會兒,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笑道:“萬景隨心造。我記得還有一次和女子一同抬頭望月,那是一輪明亮的圓月,掛在江面上,可當(dāng)時因為心里頭苦,所以再好的月光,都覺著無比凄清愴然�?山裉�,雖然只是半輪月,可瞧在心眼里確是卻坦的,好像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好的月色似的�!�

    香蘭仍抬頭看著月亮,微笑道:“今晚的月色確實皎潔,你瞧天上一絲云彩都沒有,院子里還有花兒可以賞,有好茶可品,真是神仙的日子了�!�

    宋柯低聲道:“還有你陪著我一起,不是美景也變成美景了�!甭曇魳O輕,傳到香蘭耳中仿佛不存在似的,可宋柯仍然紅了臉,去牽了香蘭的手,心里卻撲騰起來,唯恐香蘭覺著他是個輕浮狂狼的男子,輕咳了一聲想說些什么,卻又找不到話。他本是個極沉穩(wěn)的人,此時卻因在意變得慌亂起來。

    香蘭卻沒掙脫,安靜的站在一旁,低低垂下頭,心中默默道:“老天垂憐我,就讓我放肆一小會兒罷�!彼慰率撬洳卦谛牡椎哪莻人,看他神采飛揚(yáng)的談笑風(fēng)生,她便回想起前世那段美好的日子,讓她忍不住想靠近,和宋柯每相處一刻,便能讓她暫時有一刻的時間忘卻她卑微的身份和多舛的前途命運(yùn)。

    宋柯偷眼打量,看見香蘭柔美的側(cè)影和纖柔的肩膀,他捏著香蘭的小手,心里便酥軟了一塊,嘴角揚(yáng)了起來。他頭一次見到香蘭,便覺著心弦被撩撥了。這女孩兒那么美貌又那么倔強(qiáng)堅韌,就算被曹麗環(huán)責(zé)打,都沒有旁人的狼狽,過后仍挺直了腰桿,骨子里帶著尊貴和驕傲。他仔仔細(xì)細(xì)的盯著看了許久,然后抑制不住沖動要去看看她。

    宋柯緊緊握了握香蘭的手,拉著她到桌邊坐下,笑著說:“我原本會些絲竹,為了怡情。可惜家母好靜,又因父親去世,家里已經(jīng)許久不曾有過樂聲,否則這時吹奏一首才應(yīng)景。”

    香蘭這才抬起臉,看著宋柯俊雅的眉目,微笑道:“這四周都是天籟,比絲竹的聲音更動聽呢。”

    香蘭笑容甚美,月光灑在她如玉的臉兒上如同鍍了一層淡淡的銀,仿佛畫兒里走出的一般,宋柯看著發(fā)愣,傻乎乎的“嗯”了一聲。

    香蘭見他這個模樣,心里想笑,可旋即又些悵然籠了上來,便站起身道:“天色太晚了,大爺回去安歇罷,明兒個還要早起讀書,別熬壞了身子。”

    宋柯依依不舍,可又怕香蘭乏了,只得應(yīng)下。

    香蘭自去服侍宋柯洗漱就寢。他撩開床上的幔帳,看著香蘭端著蠟燭關(guān)門離去,他想把香蘭留下來,可又覺著如此這般便是唐突了她。

    “等到明年春闈之后罷�!彼慰略谛睦锵胫�,迷迷糊糊閉上了眼。

    第86章

    喜訊

    香蘭回去時珺兮玥兮早就睡了,她輕手輕腳的挑亮蠟燭,拿了針線來做,做了一回上床就寢,輾轉(zhuǎn)到夜半方才合了眼。第二日清晨,同丫鬟們一道端了熱水進(jìn)去伺候。宋柯早已穿好了衣裳,玥兮去疊被,珺兮去開窗。宋柯掬著水洗了洗,用青鹽擦牙,又吃了一口溫?zé)岬牟�,看了看香蘭的臉色,問道:“你眼底下發(fā)青,是不是昨兒晚上沒睡好?”

    香蘭笑了笑道:“不過是從紗窗里爬進(jìn)來的蟲兒,有些惱人罷了�!�

    宋柯連忙道:“我記著家里還有驅(qū)蟲的熏香,明兒晚上你們點一粒放進(jìn)鼎爐里�!�

    香蘭笑著應(yīng)了。一時珺兮端來早飯,宋柯仍留了香蘭陪他一同吃。香蘭吃了兩口粥,看看宋柯臉色,小心道:“有一樁事,在我心里盤算許久了,一直想提,可又怕不好�!�

    宋柯一聽,便將碗筷放下來,道:“你只管說。”

    香蘭道:“前些日子我被趙氏狠打一頓發(fā)賣,如今想起來還跟做場惡夢似的,也是我命不好,當(dāng)奴婢的,自然不得自由,也做不得主,事事要看主子臉色,若是不做奴才……”

    香蘭還未說完,宋柯便皺著眉道:“你只管放心,日后絕不會有這樣的事。你留在我身邊,誰也不能欺負(fù)了你�!�

    香蘭心里一沉,聽話音宋柯是不想放自己脫籍了,饒是她機(jī)敏,便搖搖頭道:“我倒沒什么,只是想起爹娘若因我受了連累,我真是粉身碎骨也難辭其咎,所以這些日子我想了許久,今日厚著臉皮來求你,我家也有些積蓄,想為我爹娘贖個身�!�

    香蘭話說到一半,宋柯便知曉他的意思了,他原本還提著心,生怕香蘭提出要自己贖身出去,這他是萬萬不能答應(yīng)的,他覺著香蘭便是一縷清淡的煙,若近若離,他想抓住,卻又從手心里溜走,若是再放了她,只怕便一絲半分都籠不到了。如今聽她說要給爹娘贖身,心便放了下來。他原本也有意給香蘭父母脫籍再扶持一把,日后香蘭跟他一處,娘家是良籍,說出去也體面。

    想了想便道:“你為你父母贖身,那日后他們可有營生?”

    香蘭聽了這話眼前一亮,知道這事能成了,連忙道:“我爹日后可以找個古玩鋪子或是當(dāng)鋪當(dāng)坐堂掌柜,我娘也會做點子針線,總能糊口罷�!�

    宋柯見她明眸閃亮,神色殷殷,還有些忐忑不安,只覺著可愛,不由笑了起來,給她夾了一筷子綠油油的小菜,柔聲道:“給你爹娘贖身也不是什么難事,你我之間何必就用‘求’這個字了?”

    香蘭驚喜的睜大眼睛,忙說:“那該多少銀子?”

    宋柯笑道:“當(dāng)初你爹娘是俢弘找林大太太要來的,沒化多少銀子,他當(dāng)送人情便給了我,我放了他們便是了�!�

    香蘭喜不自勝,只覺剎那間心里都豁亮了,歡喜得說不出話,只聽宋柯又道:“既然你爹有鑒定古玩的能耐,脫了籍不如去我家的當(dāng)鋪,正好坐堂掌柜病重告老,正缺個人呢。每年五十兩例銀,年節(jié)還有打賞,是個好去處�!�

    香蘭一怔,她讓父母脫籍,本意就是不再依附宋家,可如今宋柯提出這樣豐厚的報酬,倒讓她有些猶豫,轉(zhuǎn)念一想:“我爹是憑本事吃飯的,我又何必心胸狹窄,窮清高認(rèn)死理呢?況且家里的積蓄也不多,也開不起什么像樣的買賣,不如就現(xiàn)在宋家當(dāng)鋪里再另圖打算�!北闫鹕硪虬�,口中道:“爺?shù)拇蠖鞔蟮拢医Y(jié)草銜環(huán)也報答不盡。”

    宋柯一把扶了她的胳膊,見香蘭有了笑顏,心中也欣喜,道:“咱們之間不講那些個虛禮,今兒個就讓管事的去衙門將放籍的文書換了�!�

    香蘭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睜著一雙殊麗的眼睛感激的瞧著他。

    宋柯又笑了起來,只覺心里跟灌了蜜似的,往香蘭的碗里夾了好幾樣點心和菜肴,笑著說:“快吃罷。”

    香蘭連忙給宋柯夾菜,又去盛湯,飯畢巴巴的將去書院要帶的文房四寶都準(zhǔn)備妥了,宋柯又囑咐她幾句,方才笑笑著走了。

    香蘭站在屋門口,撩開門簾子看著宋柯走遠(yuǎn),口中長長出了口氣,嘴角忍不住揚(yáng)了起來�?v然她還是奴籍,但能讓爹娘先放出來總是天大的好事。

    到了中午,宋柯身邊的管事果然拿了放奴文書來,香蘭喜得看了又看,將文書小心翼翼裝好,對玥兮道:“我回趟家,一會兒便回來,不耽誤給大爺備晚飯�!北闶帐傲藥讟�?xùn)|西,從后院的小角門里出了宋府,直往她爹娘住的后街去了。

    歸家一瞧,見陳萬全夫婦都在家,他們夫婦二人自然歡喜,免不了一通噓寒問暖。這陳氏夫婦都是本分老實人,甚無心計見識,眼見女兒被林家發(fā)賣被毒打到凄慘的模樣,免不了提心吊膽唉聲嘆氣,卻也無計可施。幸而一道來了宋家,雖不及林家體面,但吃住也不是差的,方才有了些安心。

    薛氏也悄悄跟陳萬全計較:“我瞧著宋大爺是個慈心人,不如咱們攢些銀子給女兒贖出來罷。她要是天天挨打受罵的,還不如拿根繩子勒死我�!痹蚣依锔F,薛氏也不做別的念想,如今香蘭拿了不少銀子回來,薛氏便動了替香蘭贖身的心。

    偏陳萬全眼皮子淺,聽了薛氏的話便道:“女兒剛換個善心人家,天天綾羅綢緞穿著,山珍海味吃著,出來能享這個福?況且宋大爺?shù)囊馑寄銢]瞧出來?他是看上咱們家香蘭了呢,倘若香蘭是個有福氣的,自此跟著宋大爺長長久久的過奶奶的日子,我就算撒手閉眼了也能放心。”

    薛氏憂心忡忡道:“若真如此就好了,就怕宋大爺今后娶個母夜叉似的老婆,就跟林府里那一位似的,咱們香蘭便有的是罪受了�!�

    陳萬全仔細(xì)一想也覺著薛氏說得有理,可他天生便不是頭腦分明的,過日子也是得過且過,遇了事能躲便躲,便道:“說不準(zhǔn)大爺能娶個溫柔和順的夫人呢,你天天想這么多作甚!”故而薛氏再提,陳萬全反而發(fā)火,他每日從鋪子里當(dāng)差回來,便買幾兩酒,喝飽了倒在床上蒙頭大睡,再么和鋪子里的伙計高談闊論,全然不將此事放在心上。

    唯有薛氏暗暗發(fā)愁,每次陳萬全不在,她都悄悄把香蘭塞給她的金子銀子及各色首飾等拿出來清點,盤算著等女兒再回來,便和香蘭合計,一同拿個主意。

    如今香蘭回來,陳萬全自然歡喜,命薛氏炒幾個菜,一家三口團(tuán)團(tuán)圍著桌子坐了,香蘭特特給自己斟了一杯酒,笑道:“今日是有個天大的喜事,今早我跟宋大爺提了一遭,求他放爹娘奴籍,沒想到剛一提,宋大爺便準(zhǔn)了�!闭f著從包袱里將那文書拿出來。

    薛氏喜道:“當(dāng)真?”小心翼翼的將那文書捧在手里。

    香蘭笑道:“這個自然�!�

    陳萬全卻沉了臉,怒道:“糊涂,你去求這個作甚!沒有主人家,你讓你爹到哪兒討營生!況且你這么一求,宋家便以為你有了外心,厭惡你要趕你出來怎么辦?”又絮絮叨叨亂罵一氣。

    香蘭愣了,心知她爹是個見識短的,心里默默嘆息一聲,道:“宋大爺說了,日后請你去他家的當(dāng)鋪里當(dāng)坐堂掌柜,每年五十兩銀子,年底還有打賞�!庇值溃澳堑上趕著去當(dāng)奴才了?日后若是我愚笨,將來再觸怒了主人家,要被發(fā)賣,好歹還能求求家里,不似這一回,險些要被賣到窯子不說,家里也跟著我受罪�!�

    薛氏也點了點頭,嘆道:“誰說不是,咱們都瞧見呂二嬸子那一家怎么給連拉帶拽弄出去賣的,好好一家四分五裂,日后還能不能相見還不知道�!�

    陳萬全聽了“坐堂掌柜”、“五十兩銀子”等就不言語了,臉上笑開了花,心道宋柯不正正是瞧上香蘭才給他這樣的體面么,若是香蘭爭氣,跟著宋柯再生下一男半女的,他從此以后便是宋家的老丈人,到哪兒不得讓人高看一眼?想著心里頭便舒暢了,臉上帶出了笑,又喝了好幾杯酒,倒在床上睡了過去。

    薛氏悄悄將香蘭拉到一旁,道:“傻孩子,你怎的沒跟宋大爺提提,把自己贖出來?”

    香蘭笑道:“我只怕一時半會兒的出不來,且走一步看一步罷�!�

    薛氏又道:“宋大爺真對你……他有這個意思沒有?”

    香蘭想了想,斬釘截鐵道:“既是娘問我,我便也不瞞著,他是有這個意思,可我是不甘心給人作妾的。原本我計較著再過些時日跟他提給爹娘脫籍的事,可如今卻覺著不能等了。若他今天不同意,我原打算再哭求一番,誰想他竟然痛快應(yīng)下來,這就好辦了。在宋家活計清閑,我畫了幾幅畫,讓爹爹托相熟的人賣一賣,把得的銀子攢起來,讓爹再辛苦些,多相看些古玩買賣,算上咱們以前的銀兩,積少成多,總能買房置地經(jīng)營起來。我拖上兩年,定要想法子脫籍出去,若是宋柯真有意,便下聘禮來娶我為婦,若想納妾,便是他打錯了算盤,我自去另尋他人嫁了做正頭夫妻。”

    薛氏聽了這話,只覺渾身都是力氣,卻又有些遲疑道:“這……這能行?只怕沒那么容易罷?”

    香蘭道:“行不行總要試試才知道,媽也多勸勸爹爹少吃些酒,多去做些正經(jīng)事罷。”

    薛氏連連點頭,母女倆低聲合計了一番。

    此時聽見敲門聲,有人道:“陳叔在么?我是夏蕓,送東西來了�!�

    薛氏忙過去把門打開,香蘭定睛一瞧,只見外頭站著個身量高挑的十八九歲的書生,生得白凈端正,雙目炯炯有神,鼻梁通直,嘴唇稍嫌厚了些,氣質(zhì)文雅,彬彬有禮,身上一襲舊衫,卻漿洗得十分干凈。

    第87章

    夏蕓

    薛氏忙往里面讓,夏蕓拱手便要進(jìn)來,抬眼一瞧,只見屋中站著個妙齡少女,穿著杏紅的衣衫,清麗鮮潤,容色照人。夏蕓登時愣了,一只腳跨進(jìn)門,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想再看那女孩兒一眼,卻不好意思,仍端著文人清高的架勢目不斜視,對薛氏道:“這……這我就不進(jìn)去了罷……”

    香蘭見夏蕓不自在,不由抿著嘴笑了笑。如今陳氏夫婦住的房子并非院子,而是二層的小樓,香蘭便轉(zhuǎn)身提了裙子上樓。薛氏再讓,夏蕓方才進(jìn)了屋。薛氏笑道:“我閨女,今天回家來看看�!泵Σ坏サ共�,道:“你陳叔吃了兩杯酒,剛睡了,我去叫他。”

    夏蕓早就聽說陳家有個仙女兒似的女兒,如今見了才知傳言不虛,正恍惚著,聽薛氏這樣說,連忙攔住道:“嬸子不用忙,我就是來送東西的�!闭f著遞過一個布包,道:“這里頭是我寫的兩幅字,還有替人抄的書,勞煩陳叔交給買家�!�

    薛氏接過來,又從抽屜里摸出一串錢,交給夏蕓道:“這是上回的錢,一共五十文�!庇忠笠蠖诘溃骸靶∠南喙f萬別同人提起見過我女兒的事。”

    夏蕓揣到懷里道:“自然�!庇诌B連道謝。薛氏仍要留客,夏蕓則客氣了幾句,拱手告辭了。薛氏將門關(guān)好,拿了夏蕓的布包上了樓。見香蘭正在樓上收拾,便在香蘭身邊坐下來,嘆了口道:“方才瞧見了?他就是我跟你說過的小夏相公,原先跟咱們家住對門夏二嫂的侄子,雖家里頭平淡些,可奈何他書讀得好,還是個有志氣的,去年考秀才,只差一丁點兒,今年指定能考中。夏二嫂同我說,想給你們說媒呢,誰知道后來你又讓林家給賣了……”

    薛氏一個人絮絮叨叨了半晌,見香蘭仍在收拾柜櫥,一副漫不經(jīng)心模樣,不由有些火氣,捅了捅香蘭的胳膊,皺著眉頭道:“我同你說話呢,你聽見沒有?小夏相公的品貌都是上等的,如今我跟你爹脫籍,跟他們也是門當(dāng)戶對,說起來你爹要去當(dāng)坐堂掌柜,賺的銀子比夏家還多呢……沒瞧見小夏相公寫字抄書貼補(bǔ)家里么,知道你爹在古玩店里整天迎來送往那些個文人墨客,便巴巴的寫了字求上來,替人寫字抄書的,倒是也能賺上幾十文,人人都夸他寫字好,是個大才子……只是宋大爺相中了你……唉�!比ゴ料闾m的頭,“你呀你呀,可讓我操碎了心�!�

    香蘭揉著腦門心想她娘不過是瞎操心,對夏蕓也不放在心上,將屋子收拾了,又同薛氏說笑了一回,方才回宋家去了。

    且說夏蕓,揣著心事默默回家,拿了本書來看,卻翻來翻去靜不下心。再想起香蘭的模樣,便愈發(fā)坐立難安了。原先他二嫂曾與他提過陳萬全家的女兒,他一來心心念念著考取功名將來蟒袍加身,榮歸故里;二來他與陳萬全打交道,臉面上雖然恭敬,可心里卻瞧不上他市儈粗俗,想著這樣的人能養(yǎng)出什么好女兒,便不放心上;三來,他眼光高,等閑人家的一律瞧不上,非要娶個才貌兼?zhèn)涞拈|秀,故而婚事便拖了下來。

    可如今對香蘭驚鴻一瞥,卻讓他留了心,暗地里比較,單憑顏色,見過的女子當(dāng)中竟沒有及得上的,不由動了心。見夏二嫂站在院子里晾衣服,便去向他二嫂套話,夏二嫂道:“你問陳家的香蘭?她真是個美人,還帶著股靈氣勁兒,識文斷字,最難得的還會畫畫兒,聽她爹說,一張畫能賣一兩銀子呢,雖說老陳頭是個愛吹牛的,可我遠(yuǎn)近打聽了一回,他這話倒也不錯,雖不是張張都能賣高價,可最少也是五錢銀子,你若娶了她,等于娶來個財神奶奶。只不過聽說性子烈,原先敢拿菜刀跟人家比劃,這進(jìn)了林家也不安生,這不讓大奶奶給趕出來了,嘖嘖,這樣的顏色,爺們不動心才怪�!�

    夏蕓一驚:“她被林家的男主人看上了?”

    夏二嫂往左右瞧瞧,壓低聲音對夏蕓道:“可不是,聽說是讓林家大爺看上了,都打算出了曾老太太的孝就抬舉,后來外省作亂,林家大爺帶兵出去剿匪,這才給了大奶奶可乘之機(jī),把人悄悄給打發(fā)了,如今賣到哪兒還不知道。林大奶奶兇惡是出了名的,香蘭這下得不了好兒。你沒瞧見,連她爹娘都讓宋家給收了去……唉,就算香蘭還在府里,這個親也不敢再結(jié)了,被林大爺看上的丫頭,誰知道還是不是黃花閨女……”

    夏二嫂猶自說個不住,夏蕓卻呆愣愣了站了半晌,心里頭只覺著發(fā)堵,失魂落魄的往屋里走,身背后夏二嫂還喊著:“小叔子,今兒晚上吃什么?廚房里單給你留了一碗肉菜�!币娤氖|不理她,口中嘟嘟囔囔道:“如今家里頭上下拿他當(dāng)祖宗供著,難不成真能考個狀元回來?嘁,我可是盼著他能高中,日后跟著沾光,就怕老夏家墳頭上沒冒那個青煙!”

    夏蕓如何煩惱暫且不提,卻說香蘭回了宋府,做了回針線,又親自下廚做了兩個宋柯愛吃的菜,放在蒸籠里溫著。見珺兮拿了塊料子橫豎比劃,便問道:“你這是做什么?”

    珺兮道:“想給大爺做雙鞋,夏天穿靴子太熱,不如做雙千層底的鞋舒服涼快。大爺腳上那雙已經(jīng)舊了,穿出去不大體面�!�

    香蘭便笑道:“那正好,你去量尺寸,我去畫個花樣子,回頭繡在鞋上,也能討個好彩頭�!�

    珺兮笑道:“那正好,我瞧見你給大爺做的文具套子里,上頭的花樣又精奇又好看,平平整整的,針法也細(xì)密,比繡娘做的還好呢,回頭得教教我�!�

    玥兮從里屋出來道:“還有你畫的那些花樣子也好看,都是外頭見不著的,回頭你畫上一摞,我存起來�!�

    珺兮拍著手笑道:“我姐姐是想嫁人了,留著香蘭的花樣子等著繡嫁妝呢!”

    玥兮紅了臉,“呸”了一聲道:“胡說八道,看我擰爛你的嘴�!闭f著便欺身上去,珺兮連連告饒。

    香蘭笑著支起炕桌,將筆墨紙硯擺好。玥兮的老子娘已經(jīng)進(jìn)來討了恩典,玥兮過了年便要出門子,是個江南布商的兒子,家里有些田產(chǎn),珺兮悄悄偷看過,回來說人長得精干,是個難得的姻緣了。這幾日珺兮總打趣玥兮,姊妹倆免不了鬧一場。

    香蘭心底里卻羨慕她二人無憂無慮,忽聽門簾子響,香蘭抬頭一瞧,見芳絲走進(jìn)來,手里拿著一條褲兒,見屋里正笑鬧,便微微繃了臉道:“快停手,快停手,鬧成這樣像什么話?”又去看香蘭:“你也不管管,要是大爺回來看見這樣鬧騰成什么體統(tǒng)。”

    香蘭笑道:“芳絲姐姐‘一鳥入林百鳥壓音’,我不大懂管人,要跟芳絲姐姐多學(xué)學(xué)�!�

    芳絲冷笑道:“你不是說自己是大宅門里出來的,難道就沒學(xué)過怎么管小丫頭?”

    香蘭仍笑道:“沒學(xué)過,所以方才不是說要跟芳絲姐姐學(xué)么�!�

    芳絲只覺一拳打在棉花上,卻什么都說不出。香蘭笑模笑樣的,讓她再挑刺便顯得刻薄了,心里不由憋著火氣。

    珺兮嘟著嘴從榻上下來,小聲道:“大爺都不管,她倒管起來了。”玥兮扯了珺兮一把,口中笑道:“芳絲姐姐快坐,我去給你沏碗茶�!背吨B兮便進(jìn)了里屋,壓低聲音訓(xùn)道:“芳絲在太太跟前得臉,她什么心思你不知道?快少說兩句,別和她對上。”說完去倒茶。

    這廂芳絲坐下來,看了看炕桌道:“你們做什么呢?”

    香蘭道:“給大爺做雙鞋,我正打算描個花樣子,在上頭繡個活計�!�

    芳絲忙道:“哎喲,幸虧我問了一句,否則你可就惹禍了。你不知道,大爺最不愛在衣服上繡花繡朵兒的,說那些都娘里娘氣,他就愛那些素凈的�!闭f著挑起眼朝香蘭看去,臉上掛著假笑道:“就算想討好爺們,也得先摸清了爺們的喜好,你說是不是?”

    香蘭心里雪亮,也假笑著點頭道:“話是不錯,可也總比摸清了爺們喜好卻也不討不上好的強(qiáng)�!�

    芳絲臉色微變。

    香蘭拿起毛筆蘸了蘸墨,若無其事道:“況且,我也不是討好爺們,我是宋大爺?shù)难绢^,伺候主子本是應(yīng)當(dāng)應(yīng)分的,更別提只是往鞋上繡個花樣子,我不過是盡我的本分。不比有些不安分的,一門心思琢磨要爬主人床,卻對外標(biāo)榜自己如何忠心,別人如何下作,說來說去那點心思人盡皆知,又來唬誰呢?”

    芳絲一拍桌子站起來,抖著嘴唇道:“你,你說這話什么意思?!”

    香蘭仍然笑笑著,把毛筆放下來,做出一副吃驚的模樣道:“芳絲姐姐怎么生氣了?我方才說原先宅門里的有些不安分的丫頭呢。”

    芳絲一張臉漲得通紅,想發(fā)作說香蘭指桑罵槐,可若是這般說了等若認(rèn)了香蘭方才說的就是她,一時上不了下不去的僵在那里。

    香蘭暗想道:“原先在林家,不過是熬日子等著放籍,所以事事容忍裝聾作啞罷了。如今既尋著了蕭杭,我也謀劃著要與他再續(xù)前緣,他身邊想作妖的便一律不能留。芳絲既已瞧了我不順眼,我也不必一味退避,先讓她知道厲害。正好得罪了她也瞧瞧宋柯是何作態(tài),他要是對這丫頭憐香惜玉的,我自去還他救我們一家出林府的恩情,卻絕不能與之廝守了。”

    第88章

    荷燈

    珺兮、玥兮偷偷從簾縫里往外看,二人對個眼神,心中暗道:“沒瞧出來,香蘭整日里不言不語,笑嘻嘻的,竟然是個厲害角色�!�

    芳絲本想甩手就走,卻實在氣不過,冷笑道:“既然把臉面撕開,我也不再藏著掖著,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香蘭挑起眉道:“哦?我打了什么主意?姐姐說了我聽聽。”

    芳絲嗤笑一聲:“不就想讓大爺抬舉么?否則你巴巴的往前湊什么�!�

    香蘭微微笑道:“姐姐別以為自己是懷這個心思,別人就一定和你一樣�!彼\(yùn)筆,在紙上勾勒出一朵祥云,吹了吹,漫不經(jīng)心道:“芳絲姐姐其實大可不必記恨我,若大爺對你有這個意,就算嫦娥下凡也擋不住他收你入房;若他對你沒那個意,只怕硬塞也不中用�!�

    這句話戳在芳絲的軟肋上,她不知是羞是怒,一跺腳掀了簾子便走了。

    香蘭緩緩出了一口氣。

    前世她一直是主子,鎮(zhèn)日同達(dá)官貴人,貴婦小姐一處,學(xué)的都是涵養(yǎng)端莊,包容大度,寬仁待下;后來家門不幸,學(xué)會了凌厲潑辣,進(jìn)了林家之后,奈何身如浮萍,沒個靠山,每每忍耐度日而已。而如今到了宋家,宋柯便是她的靠山。府里的人她自然尊重相待,不去主動招惹,但欺負(fù)狠了,她自有回敬的手段。

    一時無事。

    晚上宋柯回來先去給宋姨媽請安,回來用了晚飯。聽說香蘭特地為他炒了兩個菜,心里便歡喜了一回,拉了香蘭一把道:“去換身出門的衣裳�!�

    香蘭不明所以,換了件檀色的褙子,宋柯便扯了她去了,從后門出了府,穿了幾條巷子,一直走到街上,只見行人如織,街頭燈火通明。

    香蘭奇道:“今兒個大街上怎這般熱鬧?”

    宋柯笑道:“今天是盂蘭盆節(jié),百姓晚上都到江邊出來放燈,自然是熱鬧的。你這些天在府里養(yǎng)著,一直沒出門,今晚出來看看夜色也好�!闭f著朝香蘭看過來,一雙俊目中情意閃閃,漆黑的瞳仁里映出她的影子。

    香蘭臉上一紅,微微低下頭,卻看見宋柯伸右手把她的左手牽了。她本想到街上逛逛的,可宋柯這般拉著她卻有些不成體統(tǒng),可松開宋柯去街上,她卻舍不得,宋柯的手溫暖而有力,渾然不似前世,他吊著一口氣時那病弱枯槁的手,香蘭不知怎的,眼睛忽有些微微濕潤。

    兩人便在弄堂的陰影處靜靜并肩而站,獨(dú)遺安靜美好,而巷外卻是錦繡繁華,燈火交錯的喧嚷世間。

    正此時,忽聽身后的巷子里傳來一陣喧嘩,緊接著大門“怦”一響,有人走出來罵道:“我算看出來了,你們個個都不安好心,憋著法兒的想讓我死!讓姓任的休了我好再娶一個,既然如此也不必你們動手,我自己走了就是,讓姓任的還我一紙休書!”

    香蘭回頭一瞧不由大吃一驚,借著月色看去,那叫嚷的人竟然是曹麗環(huán)!她連忙扯著宋柯鉆進(jìn)隔壁小巷,探出頭往外看。

    曹麗環(huán)仍插著腰罵道:“天殺的下流種子們!一家子上上下下,白吃白喝著我的嫁妝,我日日夜夜當(dāng)牛做馬辛苦不夠,累得掉了孩子,反而怪我自己作踐,把我欺負(fù)到這步田地,索性大家都不一塊兒過了,我這就一頭撞死,到陰司地府里讓閻王爺斷個明白!”說著便要撞門。

    這時院中沖出一個男子,一把抱住曹麗環(huán),急道:“大庭廣眾之下,我求你別再鬧了行不行?”

    曹麗環(huán)扯著脖子掙扎道:“我就鬧!讓街坊四鄰來往行人都瞧瞧你們?nèi)渭沂鞘裁醋炷�!你個沒用的現(xiàn)世報,讓自己老婆遭這樣的罪,打今兒起我不跟你這窩囊廢過了!”掙著命去撞墻。

    此時只聽院中傳來尖銳的女聲道:“哥,哥,別抱著她,讓她死!你瞧瞧她把娘氣成什么樣!她挑唆丫鬟老媽子,不給娘洗衣裳做飯,算計娘的私房錢,還暗地里扣我的嫁妝。你今兒就讓她血濺三尺死在這兒,看看她有沒有這個膽!”

    曹麗環(huán)急紅了眼,破口大罵道:“賤人!我做鬼也不能饒你!”說完便往門里頭沖了進(jìn)去,緊接著傳來廝打聲和勸架聲。

    香蘭正看得入神,冷不防有人向她耳邊湊過來,低聲道:“我忘了,曹麗環(huán)嫁給任家之后便住在這兒,今晚上倒是遇到故人了�!�

    香蘭驚訝道:“任家竟然還娶了她?”一扭頭,嘴唇從宋柯的臉兒上劃了過去,香蘭一呆,臉?biāo)查g變得火燙。

    宋柯卻有些飄飄然了,見香蘭羞澀,便輕咳了一聲,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道:“原本任家也是不肯娶的,曹麗環(huán)壞了名聲,跟小廝傳出有不才之事,清清白白的人家斷然要退婚的。不過那曹麗環(huán)倒是有幾分能耐,見任家打發(fā)人來退婚,不聲不響的在任家附近租了個房子,引著任家小子來,這一來二去的,竟……竟有了身孕�!�

    說著看了香蘭一眼,見她早就忘了羞怯,睜著一雙大眼驚愕的瞧著他,仿佛催他快講似的,不由笑了笑,說:“曹麗環(huán)挺著肚子找上門,任家自然不能再退婚了,只得忍氣吞聲把婚事操持了。原本家里上下也想厚待她,只是她過門沒多久便嫌任家資財平淡,今兒個要雞,明兒個要魚,今天要綢緞,明天又要珠寶,一個勁兒的折騰,任家又不是什么富貴人家,幾下子便支撐不住。任家小子是個軟蛋,兩頭受氣,那曹麗環(huán)是個有手段籠絡(luò)的,把他弄得五迷三道,好似沒見過女人似的,一刻都丟不開手,凡事百依百順,他老娘活活氣病倒在床上,唯有個妹妹也是個厲害角色,跟曹麗環(huán)針鋒對了麥芒。只是前些日子聽說她跌了一跤,掉了胎兒,不成想家里仍打得這樣熱鬧�!�

    香蘭倒抽一口涼氣:“老天爺,我只知她是個皮厚膽大肯舍臉的,卻想不到她竟有這樣的能耐�!�

    宋柯道:“如今在這地方提‘曹娘子’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兇悍的名聲響得緊,竟沒個敢惹她的。后來曹麗環(huán)到林府里求見幾次,都讓門房趕了出來,剛好有一回讓俢弘撞見,找人去打聽才知道里頭詳情,回來便當(dāng)做笑話說與我聽了�!�

    香蘭聽得目瞪口呆,對曹麗環(huán)再三驚嘆。等閑女子若傳出名節(jié)有染,不是自盡了結(jié)自己,就是去做姑子,再么遠(yuǎn)遠(yuǎn)搬了。曹小姐卻一派響當(dāng)當(dāng)?shù)膱皂g頑強(qiáng),頻出險招,竟讓任家娶了自己,還攪得風(fēng)生水起,雞犬不寧。

    香蘭搖了搖頭:“任家是沒做好夢,方才我瞧著任家公子是個相貌俊偉的,倒是可惜了�!�

    宋柯冷笑道:“不過是個窩囊廢,沒什么眼界見識,聽說在家里給曹麗環(huán)親手洗衣裳做飯,凡事靠曹麗環(huán)做主,沒個主意擔(dān)當(dāng),枉費(fèi)他生個男兒身。”

    香蘭把玩著辮梢,道:“也是當(dāng)婆婆的沒個底氣,若是我,先兩記耳刮子上去教教她規(guī)矩,她要敢還手,我便一狀告到縣衙,將前因后果的事撕捋干凈,求青天大老爺做主,即便休妻不成,也讓她挨幾板子長長記性�!�

    宋柯咋舌,笑道:“我的乖乖,竟沒瞧出你是這樣的,我還以為你是個溫溫柔柔的佳人來著�!�

    香蘭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我本性倒是溫柔,卻怕再溫柔下去,打翻你家的醋缸,將我生生酸死了。”

    宋柯聽她話里有話,追問道:“怎么回事?”

    香蘭含笑道:“也沒什么,只是芳絲,你是收是放給個準(zhǔn)話,否則天天瞪著我跟烏眼雞似的,我倒平白受了不少冤枉�!�

    宋柯是個明白人,香蘭這幾句話便明白了,皺起眉道:“她是郭媽媽的女兒,忠心耿耿,也討我母親歡心,我便時時尊重,倒沒有旁的心思……”看著香蘭道,“你放心罷,這事我心里有數(shù)�!�

    目光灼灼,香蘭耳根發(fā)燙,只管看向別處,小聲道:“你心里有數(shù)就好�!�

    宋柯笑了起來,重新牽了香蘭的手,捏了捏道:“今兒個是出來散心的,咱們也去放一盞荷花燈,放放晦氣,求神仙保佑�!�

    拉著香蘭到街上買了兩盞燈,找人借了筆,認(rèn)認(rèn)真真在荷花瓣上寫了幾個字,香蘭看著他被燭光照得明亮的臉,修眉俊目,流光溢彩,讓人移不開眼。

    香蘭愣愣瞧著,心里便酥軟起來。

    宋柯寫完了字,見香蘭還呆呆的瞧著他,便笑道:“光看著我做什么,趕緊在燈上把許的愿寫下來�!闭f著走到河邊,小心翼翼的把蓮花燈放入水中。

    不成想香蘭也蹲下神,將那空白的蓮燈輕輕放到水里。

    宋柯不解道:“你怎的什么都沒寫?”

    香蘭蹲在河邊,素手撥弄綠水,將那燈送得更遠(yuǎn),笑了笑道:“原本就是放晦氣的,能將晦氣放走我便知足了。有句話說‘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qiáng)求’,有些東西又豈是許愿能得來的�!闭f著朝宋柯笑了笑。

    這一笑十分動人,嬌顏映著閃閃的波光燭火,恰似明珠美玉。

    第89章

    思慕

    香蘭與宋柯一同放了荷花燈,因夜色漸濃便不再久留,雙雙回了家。香蘭一夜好夢。第二日,宋柯仍去書院讀書。香蘭將屋里屋外收拾一遭,把箱籠里的衣裳都翻出來,一件一件疊整齊,分成幾堆往柜子里放。

    玥兮笑道:“早就想收拾大爺?shù)囊律眩瑓s沒得空�!�

    香蘭道:“有些衣裳穿得這樣舊,衣裳邊兒都磨白了,雖是樸素也不該是這樣樸素的法兒,大爺鎮(zhèn)日里迎來送往,打交道的都是世家子弟,有頭臉的官員鄉(xiāng)紳,旁的也沒什么,最可惡的是有些狗眼看人低,憑著衣裳認(rèn)人的混賬,可不能讓人小瞧了去�!币灰恢钢溃骸斑@幾件是新的,放在最上頭,讓大爺見客的時候穿;這些半新的,回頭換個領(lǐng)口袖邊,撒上熱酒用熨斗燙一燙就跟新的一樣了;這三件是有破損的,該補(bǔ)洞的補(bǔ)洞,補(bǔ)不上的地方繡朵花也就遮掩過去了,最可惜的是這件大毛衣裳,讓蟲子給蛀了,趕明兒個該讓管事再抬個樟木箱子過來;還有這幾件,洗得太舊或是衣襟上沾了油漬,問問大爺,他若不穿了就拿出去賞人罷�!�

    玥兮合掌道:“大爺每年做三四身應(yīng)季衣裳,不過放在箱籠里,有些做完便忘了,幸虧翻出來瞧瞧�!北愫皝憩B兮,跟著香蘭一道將衣裳收拾了,又找出合適的料子,縫縫補(bǔ)補(bǔ)。

    玥兮忽嘆了口氣道:“唉,老爺若是活著,大爺也不至于穿這樣的衣裳,每年裁幾身新衣,這樣舊的早就不要了�!�

    香蘭道:“穿舊的倒也沒什么不好,橫豎不出去見客罷了�!�

    珺兮道:“大爺是攢著銀子等中了舉之后上下活動打點呢,京里那些官兒個個心黑,不打通關(guān)節(jié),大爺怎么能謀到好缺兒�!�

    正說著,便聽窗戶根底下有人道:“香蘭姑娘可在?”香蘭探頭一瞧,只見郭媽媽正站在屋外,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計,從榻上穿了鞋子下來,走出去道:“媽媽怎么來了,趕緊屋里坐�!�

    郭媽媽滿臉堆著笑,握了香蘭的手笑道:“沒什么,我今兒個過來是給姑娘賠禮的,我那閨女不懂事,言語里沖撞了你,姑娘原諒她粗野沒見識,別同她一般見識,我回去也好好教訓(xùn)她�!�

    香蘭立刻明白過來,定是宋柯去敲打郭媽媽去了,便笑道:“媽媽這是說哪兒的話,是我嘴笨,不知道哪句當(dāng)說哪句不當(dāng)說,還請芳絲姐姐多包涵了�!�

    兩人堆著假笑禮讓了一番,郭媽媽將手里的食盒遞過去道:“這是今兒個早晨起來新蒸的云片糕,拿來給你們幾個吃的�!�

    香蘭含笑道:“讓媽媽費(fèi)心了�!被厝ビ帜昧艘缓凶影藢毭垧T,讓郭媽媽拎了回去。

    香蘭卻有所不知,今天一早,宋柯去給宋姨媽請安,母女倆說笑了幾句,芳絲立在一旁伺候,見縫插針道:“給大爺做的褲兒已經(jīng)得了,大爺瞧瞧,有什么不可心的地方我再改�!闭f著把那褲子捧到宋柯跟前。

    宋姨媽笑道:“芳絲熬了兩個晚上做得的,可不許嫌不好。”

    宋柯欠了欠身,笑道:“不敢�!庇挚戳朔冀z一眼,“讓你費(fèi)心了�!�

    芳絲的臉蛋立刻紅了,嬌羞的看了宋柯一眼,饒是她口齒伶俐,這會子竟說不出話,慢慢退到宋姨媽身邊去了。

    宋姨媽和郭媽媽對了個眼色,兩人都是一副笑模樣。宋柯看在眼里,微微垂了頭,片刻道:“芳絲這些年伺候母親盡心盡力,勞苦功高,只是年歲也漸漸大了,母親回頭留意給她找個好人家,到時候我也給她添一副嫁妝�!�

    話音未落,芳絲便白了臉,眼淚便在眼眶里轉(zhuǎn)了,宋姨媽一怔,看了看郭媽媽,臉上有些尷尬,卻也不愿違兒子的意,道:“說得是,自然不能虧待了芳絲�!�

    宋柯也不再坐,起身告辭,郭媽媽送到門外,宋柯忽停了腳步轉(zhuǎn)身道:“芳絲到底是太太房里的丫頭,日后再做針線也先緊著太太的,為我做褲子熬壞身子,一來我心里不忍,二來她若是病了,太太房里的活計誰去做呢?”

    郭媽媽心里又是一沉,連連道:“大爺說得是,日后只讓芳絲做太太的針線�!�

    宋柯點到為止,轉(zhuǎn)身出去了。

    郭媽媽只覺得宋柯的話鋒不對,進(jìn)次間一瞧,只見芳絲正在房里抹眼淚呢,上去詢問,知道她昨天與香蘭口角了幾句,郭媽媽急道:“跟你說過少招惹香蘭,你偏偏不聽,這廂一點余地也不給自己留了!”忙不迭的帶了糕餅給香蘭賠禮,回來后對芳絲長吁短嘆道:“今兒個我又仔細(xì)瞧了香蘭的模樣,生得跟仙女兒似的,說話辦事滴水不漏,怪道大爺放在心上。她這樣跟你撕破了臉面,便知不是能容人的,日后大爺娶了大奶奶回來,自有她的日子受,你何必跟她爭在這一時?聽娘的話,從今往后離她遠(yuǎn)遠(yuǎn)的,千萬別再惹大爺不痛快。”

    芳絲哽咽應(yīng)下,心中暗恨宋柯無情,恨香蘭攪了她的好事,暫且不提。

    卻說香蘭收拾了宋柯的屋子,便到畫了一張蟲草圖,題上“蘭香居士”四個字,取出一方印章,在印泥上蘸了,用力按在下方。她的畫配色落筆從雅,卻也有個別濃艷鮮麗,花草多從寫意,蟲兒卻以工筆細(xì)細(xì)雕琢,風(fēng)雅活潑,別具一格。因市面上極難見到這樣情趣的畫卷,故極受閨閣里太太小姐喜愛。

    前一陣,因香蘭進(jìn)林府,沒時間作畫,僅有兩三幅讓陳萬全賣了便再難尋覓,一時間竟把這畫的價格炒了幾番,以至坊間有了仿制之作,卻到底不如香蘭所畫意境可愛。這陳萬全雖說是個不靠譜的,卻善鉆營,能說會道,又將這畫吹噓到十分,現(xiàn)今一小幅畫便賣到七八兩銀子,喜得陳萬全渾身骨頭發(fā)輕。

    香蘭卻不肯多畫,只畫上一兩小幅,陳萬全一掛到店里便賣個精光,一時“蘭香居士”的名頭響亮起來,一干文人墨客均已藏上一幅為榮,以至這畫愈發(fā)貴重起來。

    香蘭畫完只覺房中悶熱,從窗子探頭一望,只見天上烏云密布,知是要下雨了,忙取了傘,到廊下把綠豆喚來道:“今早大爺走的時候只怕沒帶著傘,你去書院送一趟,快去快回罷�!本G豆拿了傘去了。

    香蘭把畫收了,想著畫作還是不留在宋家的好,便拿了把傘,悄悄從后門出去回了家,見陳萬全不在,便把畫交予薛氏,叮囑幾句道:“娘過半個月再把畫給我爹,不可賣得太過頻繁了,這東西一旦不精貴便落了價格。過段日子我便不畫蟲草了,改畫山水,若也能賣個高價便再好不過�!庇值溃暗日f這畫是我畫的,如今萬萬不可,讓爹爹改口,只說自己是走嘴了亂吹噓,這畫實是游歷四方的文人畫的,先前住在靜月庵贈了我?guī)追�,一直珍藏至今才拿出來賣掉�!�

    薛氏連連應(yīng)了,將畫小心翼翼收了起來,道:“你爹說了,這樣一幅,用上好的烏木卷軸裱起來,可就是了不起的價兒呢�!�

    香蘭見天色黑如鍋底,便草草同薛氏說了兩句出了門,剛出去便聽天上轟鳴,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的砸了下來,香蘭連忙撐開傘,提了裙子快走幾步,到宋府后門處,卻瞧見有個穿青色棉布長袍的書生站在屋檐底下避雨。

    香蘭走上前仔細(xì)一瞧,才看清此人正是夏蕓。

    原來夏蕓聽了夏二嫂說了香蘭之事,心里便不大樂。他跟幾個同窗閑暇時也曾議論各家小姐,甚至青樓當(dāng)中的煙花女子。他生得有幾分俊朗,氣質(zhì)文雅,又是讀書人,好些人家都對他中意,街里街坊的大姑娘小媳婦也愛跟他搭訕兩句,悄悄送個荷包帕子之類。一回他和幾個同窗在街上閑逛,怡紅院的小翠仙在繡樓上嗑著瓜子倚欄而笑,從頭上摘下朵花扔到他身上,引得周遭又妒又慕,爭相著打趣兒他。他當(dāng)時紅了臉兒,心底里卻止不住得意。向上微微一瞥,只覺那小翠仙豐姿冶麗,眼波一蕩便是萬種風(fēng)情,饒是他會把持自己,心眼也忍不住酥了一酥。

    可自見了香蘭,又覺著小翠仙縱然風(fēng)流標(biāo)致,但到底落了下乘,遠(yuǎn)不如香蘭清麗貴氣。這樣一思一念的,書也讀不下去,索性出去逛逛,途徑陳萬全坐堂的當(dāng)鋪,見著店里墻壁上掛著一幅香蘭畫的《白菜櫻桃圖》,運(yùn)筆靈秀,淡雅清新,不由心旌搖曳,暗道:“能畫如此佳作,非是胸中有丘壑的人所不能得也�!毙闹杏l(fā)思慕。

    從店走出去,不知不覺間竟走到香蘭家門口,心底里盼著能再見她一面似的。見香蘭不再,心里不由失望,在巷子晃了一回,仍不死心,不成想天忽然下起大雨,便急匆匆的跑到宋府后門的屋檐底下避雨。

    他方才瞧見有個女孩兒撐著傘過來,便覺著是香蘭,等走到跟前,那雨傘微微揚(yáng)起,露出一張芙蓉似的臉和一雙黑瑪瑙似的眸子,夏蕓登時覺著心里仿佛揣了十幾只小兔兒,“怦怦”亂跳起來。

    第90章

    暗起

    香蘭心道:“既然已見過夏蕓,再裝不認(rèn)識便不好了。況且這雨一時半刻也下不完,不如借他一把傘讓他家去�!彼睦锏降拙粗刈x書人,見他肯賣字抄書貼補(bǔ)家用,便又添兩分尊重,微微行了禮笑道:“原來是小夏相公,怎么在這兒躲雨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香蘭本是隨口一問,卻正問到夏蕓心虛之處,他本就是來這兒偷瞧香蘭來的,聽了這話臉色發(fā)紅,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香蘭卻以為夏蕓只見了自己一面,已不認(rèn)得她了,便笑道:“我是陳萬全的女兒,昨日咱們見過的�!�

    夏蕓方才拱手行禮道:“這廂有禮�!�

    香蘭便道:“天上的云這樣厚,只怕雨一時停不了,你且等等,我去給你那把傘�!�

    夏蕓恨不得同她多呆片刻,怎愿意讓她去拿傘,又想讓香蘭青眼有加,便輕咳了一聲說:“常言道‘下雨天留客’,留的一般都是貴客,便由它下罷。上一回我去給文昌大帝敬香,原本萬里無云,忽然刮起一陣大風(fēng),也同今日這般下起大雨。當(dāng)時觀里的道長便同我說,這是老天爺留貴客的意思,所以姑娘不必去拿傘,只管讓它下便是了�!�

    香蘭被這一番話弄得發(fā)怔,心道:“這樣沒頭沒腦的說這一番話是什么意思?”瞅了瞅夏蕓嚴(yán)肅矜持的臉,忽而明白過來,暗道:“‘老天爺留貴客’,他的意思是自己便是那個‘貴客’罷?”想笑出聲卻又忍住,抿著嘴笑道:“這么說公子實在是不凡啦,就連去上香,老天爺都要下雨給留住。”

    夏蕓正是這個意思,他自小讀書出類拔萃,被人夸贊慣了,人人都道他定然是文曲星出世,日后必將出人頭地,當(dāng)官做宰。他聽?wèi)T了夸耀,便也認(rèn)為自己不凡,日后必將大展宏圖,可口中卻連稱“不敢”。

    香蘭強(qiáng)忍著笑,心說:“這迂腐窮酸書生,倒也呆傻有趣�!笨谥姓f:“那這樣一來,我就更該給小夏相公去拿把傘,若是淋壞了老天爺都要留下的貴客大才子,可就罪過了。”

    夏蕓聽出了香蘭的調(diào)侃之意,卻只覺著她說話伶俐可愛,想再說些什么,卻見香蘭叩了叩門。守后門的婆子開門見是香蘭,知她是宋柯格外看重的,宋柯還特特吩咐過她:“香蘭家就住在后街,倘若她要偶爾想家了,要回去看看,你不必聲張,悄悄給她開了門讓她回家便是�!惫识鴿M面堆笑道:“姑娘家去回來了?”

    香蘭笑道:“是,還勞煩媽媽給開門�!闭f著把從家回來前帶的一壺酒塞到那婆子手里道,“這是家里釀的酒,不比外頭的,媽媽吃兩口嘗個新鮮罷�!�

    那婆子笑道:“那我就厚顏收了�!毙闹袇s想:“且不論相貌,這香蘭說話行事就比芳絲高明十倍,說話總是帶著笑,和和氣氣的,辦事總是讓人心里舒坦,芳絲卻每每一副輕慢模樣,怪道大爺瞧不上芳絲呢�!眰�(cè)過身給香蘭開門。

    香蘭道:“媽媽房里可還有余下的傘?原先我家的舊鄰居,在外頭避雨呢�!�

    那婆子道:“正巧有一把�!鳖嶎崈旱哪昧艘话褌銇�,香蘭從門縫接了,把自己手里那把遞與夏蕓道:“拿去罷,回頭得了閑兒,就把傘送到我家里就是了。”

    夏蕓還想再說兩句,卻見香蘭一閃身,靈巧的進(jìn)了門,那朱紅色的角門便“咣當(dāng)”一聲關(guān)上了。

    夏蕓怔怔站了半晌,有些悵然若失,可轉(zhuǎn)念又想《白蛇傳》那出戲文里,白娘子和許仙可不是就因一把雨傘結(jié)緣么,如今這一遭可是又應(yīng)了典故,心里頭復(fù)又歡喜起來,撐著傘去了,暫且不提。

    卻說香蘭回房,重新?lián)Q了一身衣裳,又對著鏡子重新梳了個頭,想到方才夏蕓的模樣,不由笑了起來。

    如今畫作賺錢,她心里也敞亮,若是這樣積攢一段時日,家里便能買房買地了,到時候用心經(jīng)營,她爹再去收些古玩來賣,天長日久沒個不富裕的道理,雖說她出身差了些,可家境殷實了,自己又書畫過人,卻也并非配不上宋柯。她凡事雖不強(qiáng)求,但自始至終都不是屈居人下之人,哪怕瞧得見一線希望,她也要把日子過得紅火了。

    香蘭同房里丫鬟們說笑了一回,忽見宋檀釵的貼身大丫頭卷華來了,香蘭等急忙讓座沏茶,卷華坐下便笑道:“我們姑娘打發(fā)我來請香蘭姐姐幫個忙。咱們姑娘在林府叨擾了多日,如今想在家里宴請林家?guī)孜还媚铮有顯國公家的千金,聽說香蘭姐姐會做些細(xì)致的菜肴,還請到時候做上兩三樣兒,也省得去外頭找廚子了。”

    香蘭滿口答應(yīng)。宋檀釵是個安靜人,同宋姨媽住在一處,卻天天連屋門都不出,她院子里的秋千也從沒見她蕩過,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原先宋檀釵一直在林府小住,自從她被宋家買了,宋柯便派了馬車,將妹妹接了回來。香蘭愛屋及烏,因宋柯之故,對宋檀釵也多有愛護(hù),做了新鮮吃食總給她留一份。宋檀釵也每次都有回禮,有時送來一盆花,有時送來時鮮果品,一來一往的倒也和睦。

    不多時宋柯歸家,卷華便告辭了。宋柯雖打了傘,可外頭雨下得太大,仍是濕了一半衣衫,進(jìn)凈房沐浴完畢,屋里方才把飯擺了上來。

    宋柯狼吞虎咽吃得香甜,撤去飯,重新擺上瓜果熱茶。宋柯便說了些今日的見聞和新鮮事,又道:“今兒個聽俢弘說,林錦樓剿匪有功,雖匪患還未除,卻平定了兩個城池,朝廷的嘉獎令這幾日便頒下來,皇上龍顏大悅,他只怕要升授將軍了�!�

    提起林錦樓,香蘭便心有余悸,道:“不過是剿匪,怎就能升大官兒了?”

    宋柯?lián)u搖頭道:“這是真刀真槍拼出來的,別因他內(nèi)宅里頭一團(tuán)亂,為人風(fēng)流好色便小瞧了他,他治下有方,用兵老道,是熟讀《孫子兵法》的。否則縱有他爺娘老子的蔭蔽,也不至于年紀(jì)輕輕便搏出這樣一番前程出來�!�

    香蘭心道林錦樓豈止是風(fēng)流好色,且脾氣暴戾,唯我獨(dú)尊,一身的貪嗔癡慢疑。雖說林錦樓救過她一回,她卻一直將林錦樓當(dāng)成閻王,如今聽宋柯稱贊,心里便有些異樣,便道:“他這樣能打能殺,娶得老婆也是跟夜叉似的兇悍,這一對倒是般配極了。”

    宋柯?lián)尾蛔⌒α顺鰜�,說:“趙月嬋的名聲官場上的人都知道,趙家聲勢又旺,搞得有人想給林錦樓送美妾嬌婢都不敢,生怕弄巧成拙了�!�

    香蘭說:“惡人自有惡人磨,也是前世的業(yè)障,否則怎么就他二人到了一塊兒呢�!�

    宋柯也笑道:“我覺著你我也是前世有緣,否則這輩子怎就一見如故呢?”說著去看香蘭,暗暗去牽她的手。

    香蘭紅了臉,啐了一口道:“呸!不要臉�!逼鹕肀愣愕酱伍g去了。

    宋柯只是笑。一夜無話。

    雨淅淅瀝瀝下了一宿,余下幾日仍然細(xì)雨綿延,宋檀釵宴請之事便往后推遲了幾日。到了第五天清晨,天空放了晴,巳時正,宋家大門口緩緩來了兩輛馬車,原是林家姑娘并顯國公之女鄭靜嫻到了。

    門口涌出兩個婆子,拿了布將門口掩了,小姐們方才一一下車,扶了小丫頭的手往里頭走,郭媽媽親自在門口迎接,口中時不時叮囑道:“姑娘們看腳下,昨兒個剛下過雨,地上滑�!�

    一眾人走到垂花門。香蘭悄悄躲在抄手游廊的柱子后頭向外張望,只見走在最前頭的是林東綾和她的丫頭南歌,后面跟著林東繡和她的丫鬟寒枝,鄭靜嫻帶著丫頭背著手走在最后。

    宋檀釵站在垂花門處相迎,見人來了忙下了臺階,上前親親熱熱的往內(nèi)宅里讓,林東綾道:“二姐姐染了風(fēng)寒,今日便不能再來了�!�

    宋檀釵口中道:“我家倒是有幾丸藥,治風(fēng)寒再好不過,回頭綾姐姐幫忙捎過去罷�!�

    待小姐們都走了進(jìn)去,香蘭方才回了房,心中暗道:“聽林府里下人們嚼舌頭根子,說林家未嫁的三個小姐都對宋柯有意,如今林東綺就要訂親,索性為了避嫌,連宋家都不來了。還有林東綾和林東繡,兩人今日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想來還存了旁的心思。”

    不出香蘭所料,這二人正是藏了心思,知道芳絲是在宋姨媽跟前得臉的,便悄悄打發(fā)心腹丫鬟去跟她打聽。小姐們自在房中高談闊論,互相取樂,南歌、寒枝并鄭靜嫻的丫鬟悅兒自去找芳絲說話。

    南歌便問道:“你們家姑娘怎么不在林家住了呢?還有宋大爺,也總不往府里頭去了�!�

    寒枝道:“莫非是因為學(xué)業(yè)太忙?可也要注意保重身子�!�

    芳絲心里正憋著火氣,便冷笑道:“倒也不是為了學(xué)業(yè),是他房里新來個天仙,迷了大爺?shù)难郏尨鬆敯尾粍油攘�。�?br />
    南歌與寒枝面面相覷,齊聲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第91章

    沖突(一)

    芳絲抱著胸道:“還不是那個叫香蘭的……”說到一半方想起宋柯叮囑過香蘭來宋家的事不可對旁人提起,便硬生生閉了嘴端了托盤出去了。寒枝和南歌跟在后面追問,芳絲卻怎么都不肯開口了。

    南歌便進(jìn)了屋,在林東綾耳邊小聲說了幾句,林東綾握著扇子挑起眉毛道:“哦?竟有這種事?”見鄭靜嫻正在同宋檀釵說笑,便起身悄悄退出去。

    林東繡見林東綾出去了,便道了一聲:“我去解手�!币哺顺鋈�。

    正巧芳絲端了個托盤從抄手游廊上走過來,林東綾便上前攔住,問道:“你方才跟南歌說表哥屋里添了丫頭,這是怎么回事?”

    芳絲心道不好,可瞧林東綾擰著眉瞪著眼,轉(zhuǎn)念又想:“誰不知道林家三小姐有個霸道性子,她對大爺有意,我陪著太太去林家,她總纏著我問大爺這個那個的,若借她的手整治香蘭,倒也能出我心里一口惡氣�!睂⑺慰露谒脑拋G到爪哇國去了,嘆了一口氣,把托盤放到游廊的欄桿上,做了一副憂愁的模樣道:“綾姑娘不問這個倒好,問了倒勾起我百般愁腸來。我們大爺前幾個月買來一個丫頭,來時病弱弱的,臉上全是傷,足在榻上躺了一個月才好。這一好不要緊,也不知有什么狐媚手段,把大爺迷得暈頭轉(zhuǎn)向,親戚家不愛走動了,書也不愛讀了,連給太太晨昏定省也像敷衍了事似的,一回家便往書房鉆,跟那丫頭天天裹在一處。我們當(dāng)下人的不好多嘴,只好在旁邊細(xì)細(xì)勸幾句,誰想大爺說遲早要抬舉那丫頭,我們也不好再多說什么,可眼看著大爺對個丫頭言聽計從,我們心里也跟著著急。”

    她一邊說一邊去看林東綾的臉色,見她一張臉先是氣得發(fā)紅,后又發(fā)白,心中暗暗稱快。林東繡站了過來,甩了甩帕子道:“那你還不趕緊告訴你們太太,這樣下去可怎么得了?雖說是個丫頭也沒什么,可表哥是要考功名的人,好好的爺們別給挑唆壞了�!�

    芳絲一拍手道:“哎喲我的四姑娘,怪道都說大家閨秀就是有見識,誰說不是呢!我們也正擔(dān)心這個……旁的不說,這么個嬌滴滴的俊俏小妞兒,被打得渾身是傷給賣出來,還能因為什么?”說著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道,“說句誅心的話,我覺著她是勾引男主人被女主人發(fā)覺,這才毒打一頓發(fā)賣的,可憐我們大爺是個厚道實心的人,竟把別人丟了的草當(dāng)成寶貝一樣捧回來供著,沒白的讓我們擔(dān)心……”說著假裝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我們老爺去得早,太太就大爺一個指望,若是出個什么差池……”

    林東繡握了芳絲的手道:“我們都知道你是個忠心的。”看林東綾面帶慍怒之色,心說:“三姐是嫡出,她要執(zhí)意要嫁宋表哥,家里再答應(yīng)了,我便無一絲半毫勝算。如今倒是個機(jī)會,即便我嫁不成這姻緣,也不能讓你稱心如意。”想起林東綾素來是個魯莽性子,便道:“這丫頭膽子可真大,不知長個什么模樣,竟讓宋哥哥迷了眼,姨媽跟表姐都是老實的,自然不管,可如此放任下去,便養(yǎng)虎為患。唉,說句無心的話,這丫頭已經(jīng)得了表哥寵愛,若是再趕在大奶奶進(jìn)門前頭就生了兒子,將來正房太太進(jìn)門可就難嘍……”

    林東綾的臉黑如鍋底,冷笑道:“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竟能興成這樣,姨媽、妹妹軟弱,可有林家在后頭給他們撐腰,要是表哥走了歧途,我便回去找長輩管教!”一把拉了芳絲道,“如今那小賤人在哪兒呢?”

    芳絲心里痛快,臉上卻做了倉皇之色道:“三姑娘別惹是非罷,是大爺房里的事,您一個姑娘家怎么好插手管?”

    林東綾心想:“表哥房里的事跟我有莫大關(guān)系,今日若不管一管,放任那小狐媚子做大,將來我嫁了表哥豈有安生日子過?今天便要大顯神威,先震她一震,斂斂她的性子,日后再慢慢收拾她!”口中道:“你休得再言,我今日是管教個不聽話的丫頭,與旁的毫無干系�!�

    林東繡道:“三姐,算了罷,人家的家務(wù)事,咱們總不好管。別說表哥是把那丫頭收房,即便是娶了當(dāng)正房奶奶,姨媽不吭聲,咱們又能說些什么�!眳s在心里頭偷笑:“三姐果然是個炮仗性子,沾火就著,這事鬧得越大越好,如今表哥正心疼那丫頭呢,她要是欺負(fù)了人家,到時候枕頭風(fēng)一吹,表哥再瞧得上她才怪!”

    一番話愈發(fā)把林東綾的火氣激了起來,咬牙道:“還想當(dāng)宋家的大奶奶,呸!真是異想天開!今兒誰都甭攔我,我偏要去瞧瞧,你們一個個都擋著,莫非那丫頭生了三頭六臂不成?”拉了芳絲道:“你跟我說,那丫頭如今在哪里?”

    芳絲做出吞吞吐吐模樣道:“在……她一直住在前頭大爺?shù)臅俊袢沼邢�,�?yīng)在后頭的廚房里頭幫廚�!敝钢斜P道:“這點心便是她做的�!�

    林東綾想了想,拿了一塊點心便走,芳絲急忙抱住林東綾的腰,說:“我的好主子,好姑娘,快別去了罷!”

    林東綾哪里聽得進(jìn)去,掙開芳絲,提了裙子便到廚房一瞧,香蘭卻沒在。原來因是林家小姐來,香蘭打定主意不到前頭去,只在后頭幫伙做飯,早早做了兩道點心一道菜,她便繞回書房,把門緊緊一鎖,就算老天裂個窟窿都不露面。

    玥兮、珺兮都到前頭伺候去了,只剩了香蘭一個人在,想著今天中午宋柯要回家用飯,她便提早燒了一壺?zé)崴�,把從廚房捎回來的幾樣清爽小菜放到陰涼處。又打了盆清水,將抹布浸濕,開始擦拭書架和多寶閣。

    正忙著,忽聽門“怦”一聲被踢開,林東綾一陣風(fēng)似的便沖了進(jìn)來。

    香蘭吃了一嚇,回頭看去,只見林東綾面色漲得通紅,手里舉著一塊糕,直沖到她跟前。

    香蘭見她氣勢洶洶便知不好,還未緩過神,林東綾已把手里那塊糕狠狠砸到香蘭臉上,罵道:“你發(fā)了昏了!竟做這樣下三濫的糕點糊弄主子,這糕里有臟東西,莫非你想毒死我不成?”

    香蘭低頭一瞧,只見地上滾的那塊正是自己早晨做的蓮花松子糕。她再抬頭往外一瞧,只見林東繡并南歌、寒枝、悅兒都站在門口。茜紗窗外,芳絲隱隱露了半個臉在偷看,面上隱有得意之色。

    香蘭心道:“這糕是我細(xì)心做的,斷不會有什么臟東西,定是林東綾聽了芳絲挑唆,隨意找茬來尋我的晦氣了。可如今我再不是林家的丫頭,還想似原先那般對我呼來喝去,她們倒是打錯了算盤�!睂⑹掷锏哪ú紒G到桌上,掏出帕子抹了抹臉,忽臉色一沉,厲聲道:“姑娘這是做什么?大呼小叫的沖進(jìn)來興師問罪,好似旁人不知道林家小姐從內(nèi)宅奔到前院兒似的。這書房是什么地方?如今大爺便睡在這里,且不論這糕餅如何,我先問問姑娘,如此從前院奔到二門,又一頭扎進(jìn)男人的臥房里,姑娘的規(guī)矩上哪兒去了?”

    林東綾萬沒想到香蘭會突然發(fā)難,一時怔住。

    香蘭又邁進(jìn)一步說:“這糕確是我精精細(xì)細(xì)做的,怎可能會有臟東西,退一步說,就算里面有了不干凈,也該是姑娘告訴太太或是我們姑娘,讓她們叫我去問話,怎么能風(fēng)風(fēng)火火不顧廉恥的自己撞進(jìn)來?即便來了,也該好生發(fā)問。有句俗話說‘打狗看主人’,我是宋家的丫鬟,不是林家的,姑娘這般落我臉面,莫非是瞧不起我們宋家?”

    林東綾并非口齒伶俐之輩,香蘭這話直問得目瞪口呆,她是打定主意治一治香蘭,卻沒打算將糕點扔到香蘭臉上,可她進(jìn)了屋,一眼瞧見個容艷逼人的少女,如同天邊的煙霞一樣睜目,這等絕色她是遠(yuǎn)比不上,心中嫉妒嗔恨一起,哪管三七二十一,先扔了糕餅解恨。

    林東繡倚在門口,不陰不陽道:“喲,你倒是好威風(fēng),主子們還沒問你,你倒問上主子了?真是嚇?biāo)牢伊�。”林東綾是個粗心的,也不曾好生看過香蘭,原在林家見過也拋到腦后。林東繡確實個細(xì)心人,她只覺著香蘭面善,忽而又想府中曾經(jīng)有傳言,林錦樓想抬舉個叫香蘭的丫頭,便驚疑眼前此香蘭就是彼香蘭�?扇缃裣闾m在宋家過得舒心,臉蛋圓了些,身量抽高,五官也愈發(fā)張開出挑了,今日又不復(fù)往日在林家縮手縮腳的模樣,故而一時也沒敢認(rèn)。

    林東綾一聽這話便挺直了腰桿,橫眉立目道:“竟敢跟小姐主子頂嘴,莫非宋家就這么規(guī)矩人的?你這樣的刁奴,放到我們林家早該亂棒打死!”

    香蘭淡淡道:“是姑娘先不顧林家的臉面在先,我方才說那兩句是為了我們宋家的體面。莫非林家的小姐們都覺著我們是好欺負(fù)的?”說著扭過頭,目光灼灼的看著林東綾,“我且問你,若今天不是在林家,而是在顯國公府上,姑娘敢不敢這樣氣勢洶洶的闖進(jìn)男主人書房里問罪?”

    第92章

    沖突(二)

    這一番話噎得林東綾啞口無言,想說敢,可顯國公家的婢女就在旁邊;可要什么都不說,卻是騎虎難下。林東繡瞧著不對,便幫腔道:“如今說你目無尊卑的事,你好端端又扯上顯國公府上作甚?顯國公府也斷然沒有你這樣的刁奴!”

    香蘭卻仿佛沒聽見林東繡說的話,雙眼只瞧著林東綾,一步步邁上前道:“姑娘倒是說說,是敢還是不敢。若說敢,你便到顯國公在江南的祖宅上闖一回,也將糕點丟在人家侍女臉上,真這般做了,我跪在地上學(xué)狗叫繞著金陵城爬上一圈;若是不敢,你便是瞧不起我們宋家,這事回頭我稟明大爺,要好生說道說道�!�

    林東綾此刻已后悔了,這廂便是將她架在火上烤,她萬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婢女竟咄咄逼人將她擠到這步田地,拿捏著她幾處短理的地方,卻把一頂頂大帽扣了下來,讓她有口難言。

    林東繡冷笑道:“瞧瞧你這副嘴臉,竟要跟主子們打賭,你也配!就憑你今日三番五次沒大沒小,我就該告訴姨媽,讓她嚴(yán)加管教!更別提做的糕餅里還有臟的,主子們個個金貴,若吃壞了哪個,你一條賤命都賠不起!”

    香蘭聽罷便低下頭道:“那咱們就拿這塊糕去太太跟前評理,看看這糕里頭到底有什么臟,竟要吃出人命來�!闭f著便走去要撿那松子糕。

    林東綾卻急了,那糕餅里什么都沒有,純粹是她拿來找茬的,這廂豈不是露了餡,正不知所措時林東繡卻快走幾步,搶在香蘭前頭,一腳便將那糕餅踩了個稀爛,險些踩了香蘭的手。

    香蘭站起身,看了林東繡一眼,見她面色通紅,呼吸粗重,便直起身,理了理鬢發(fā),又拽了拽身上的繡著荼白玫紅牡丹的半臂,端嚴(yán)道:“既如此,這松子糕到底如何咱們都心知肚明,再鬧,只怕大家臉上都不好看,我有個提議,姑娘們從這兒走出去,將門帶上,咱們這一遭兒便當(dāng)沒發(fā)生過,太太不會知道,大爺不會知道,檀姑娘也不會知道,如何?”心說:“林東綾到底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我又何必跟她一般見識,還是息事寧人的好,橫豎她們沒討到便宜,就這樣給個臺階下,就此撩開手罷了�!�

    林東繡暗自出一口氣,便想要走,誰想林東綾是個不肯吃虧的,覺著就這般灰溜溜的走了太沒臉面,伸手往書案上一劃,那桌上的書本、字帖、筆架、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香蘭知道那硯是宋柯所珍愛之物,連忙上前去接,卻讓林東繡在她背上一推,一個沒站穩(wěn),頭碰到桌上,那硯臺掉下來將石榴裙染黑了一大塊,滾到地上去了。

    林東綾看見香蘭狼狽,方才覺得舒坦了,哼一聲道:“叫你整天狐媚魘道亂勾引人!若是今后再教唆表哥,我頭一個饒不了你!”轉(zhuǎn)過身往外走,見那三個丫鬟還站在門口,便搡開道:“都在這兒瞧什么熱鬧?都跟我回去。”話說到一半便噎住了,只瞧見宋柯已走到她跟前,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林東綾結(jié)結(jié)巴巴說不上話,急得冷汗直往外冒。林東繡是個精的,自然不肯露頭,藏在門后頭裝死。此時鄭靜嫻見綾、繡連同自己的丫鬟悅兒也不見了,便出來尋,順著聲音找到書房處。只站在葡萄架底下遠(yuǎn)遠(yuǎn)看著。

    宋柯見眾人都不吭聲,抻著脖子往屋里一瞧,只見地上一片狼藉,書本四散掉落,青花瓷大筆洗掉在地上摔得粉粉碎,毛筆滾得到處都有。香蘭跌坐在地上,裙子上一大塊墨跡,正一邊揉著頭,一邊慢慢站起來,彎腰去撿那個硯臺。

    宋柯登時色變,一把推開站在他跟前的林東綾,幾步搶到屋里,一把拉了香蘭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摔著了?傷在哪兒,給我看看。”

    他這一拉,將香蘭剛撿起來的硯臺又碰到地上,香蘭急道:“唉,唉,硯臺又掉了,萬一摔壞了可怎么好。”

    宋柯兩手握著她的雙臂道:“不過是塊硯臺,壞了也沒什么打緊,你先坐下,讓我瞧瞧你身上傷了哪兒?”把香蘭按到椅上坐了,上下打量。

    香蘭道:“沒什么,只是方才頭碰了桌子�!�

    宋柯定睛一瞧,果見香蘭額頭紅腫了一塊,松口氣道:“幸而不嚴(yán)重,你且等等,我去給你拿藥膏子�!弊灶欁詮某閷侠锬昧藗琺瑯掐絲的小圓盒子,食指在當(dāng)中一蘸,親手給香蘭涂藥,仿佛周遭的人都不在似的。

    香蘭左躲右閃道:“我自個兒來�!闭f了幾次,宋柯方才作罷。

    這一番卻讓綾、繡二人當(dāng)場妒紅了眼,宋柯轉(zhuǎn)過身問道:“方才這是怎么回事?”

    眾人不吭聲。宋柯又問了一遍:“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東繡看了看宋柯,便撩著眼皮去看林東綾,香蘭心中冷笑道:“這四姑娘真是個精的,一個眼色便將這事嫁禍給她姐姐,縱然她不是鬧事的,可方才煽風(fēng)點火,上躥下跳,卻最最可惡�!�

    宋柯問了第三遍,微微提高了音聲:“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眾人一片寂靜,半晌,林東綾梗著脖子道:“我方才吃糕點,吃出個臟東西,聽人說這糕餅是香蘭做的,就過來問她,誰知道她以下犯上,屢屢不敬,我一怒之下才掃了桌子,若是打壞了表哥心愛的東西,我給你賠不是,再買個更好的還你!”

    宋柯聽了這話微微皺起了眉,回頭看了看香蘭,香蘭對他輕輕搖了搖頭。宋柯便扭過臉,仍是一番溫言,道:“妹妹說得哪兒的話,不過些文房四寶,不值幾個錢,一家子親戚,說什么賠不賠的,只是……”語氣加重道,“香蘭是宋家的丫頭,她有不對的地方妹妹只管告訴我,或是太太,插手來管,便是逾越了。且這前院是男人們呆的地方,妹妹不該冒冒然跑來,倘若來了外男,瞧見了你們模樣,回頭成了談資在外宣說,我也難見姨媽了。”

    林東繡乖覺,立刻道:“表哥我們錯了,你可別生氣,妹妹給你賠禮�!闭f著盈盈一個萬福下去,又看著香蘭道:“香蘭姐姐,你原諒我年紀(jì)小不懂事�!�

    香蘭心說這林東繡見風(fēng)使舵,真真兒是個人才,臉上也假笑道:“沒什么,我也給姑娘賠不是。”說著施禮,林東繡急忙還禮。

    林東綾嘟高了嘴,她覺著自己沒錯,可眼見林東繡賠禮讓宋柯緩了臉色,便不情不愿的對宋柯施禮道:“妹妹錯了,給表哥行禮了。”微微屈膝福下去。她正嫉恨香蘭,且她也萬不會給個丫頭道歉,便裝作沒瞧見香蘭,站到一旁了。

    宋柯道:“既如此,妹妹們就請回罷�!绷謻|繡先走出去,林東綾還有些依依不舍,可宋柯下了逐客令,也不好久待,便只得去了。

    宋柯將房門一關(guān),走到香蘭身邊,去看她額頭道:“再讓我瞧瞧,身上還哪兒傷著了�!�

    香蘭起身道:“就碰了頭�!笨戳丝慈棺影β晣@氣道,“剛剛做的裙子就染上墨汁兒,不知道還能不能洗掉�!�

    宋柯有些哭笑不得:“你可真是‘舍命不舍財’,要緊的是頭沒碰出好歹,卻關(guān)心勞什子新做的裙子,趕明兒個再做上幾條就是了�!�

    香蘭一吐舌頭,沒有說話,這是她今生頭一件好料子做的新衣,更何況是宋柯特特給她挑的尺頭,她心里自然著緊得很。一錯眼,只見宋柯已彎了身子收拾地上的東西了,便跟他一起收拾,咬了咬嘴唇,問道:“方才你表妹說的話,你信了?”

    宋柯看了香蘭一眼,將書本放在桌上,眼眸清澈如水:“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無理取鬧的人,不管她說什么,我都只當(dāng)她小孩子鬧鬧脾氣罷了,她那個說風(fēng)就是雨的霸王脾氣,我是知道的……今天你受委屈了�!�

    香蘭心頭一暖,看著宋柯久久說不出話,心里原有的委屈也全然不見了,嫣然笑道:“不委屈,就是你那兩個表妹聽了小醋缸的挑唆,一同打翻了大醋缸,殃及了我這池魚。”雙手叉腰,學(xué)著林東綾的表情神態(tài),繪聲繪聲道:“‘叫你整天狐媚魘道亂勾引人!若是今后再教唆表哥,我頭一個饒不了你’唉,你說說我是不是平白冤了一枉。”

    宋柯登時明白了,眉頭緊鎖,手一拍書案怒道:“糊涂!我三番五次叮囑她你在宋家的事不得往外說,她竟置若罔聞,還把人引到書房來了!”

    香蘭嘆口氣道:“是福不是禍,紙里包不住火,早晚都有傳出去的一天,只盼著林錦樓把我扔到腦后邊,也好過兩天安生日子�!�

    宋柯強(qiáng)斂了怒氣,安慰道:“他在浙江剿匪,一時半刻回不來,興許要過個三年五載也說不準(zhǔn),等我春闈中了,咱們就舉家搬走,天大地大,他們林家的勢力還能翻了天?”

    香蘭點了點頭,卻仍有些心神不寧,同宋柯將屋子收拾了,卻不知這日后的波瀾卻是從另一位身上引出來的。

    第93章

    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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