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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畫扇撇嘴道:“嘁,她能不受擠兌么,一心往二爺身邊扎,上躥下跳的,二奶奶那樣厲害,豈是省油的燈�!�

    小鵑抿嘴笑道:“就她還厲害?小畫扇兒,你是沒見過先前的曹姑娘和趙月嬋,那兩位才叫真厲害,二奶奶與之比,可算得上小巫見大巫了。”

    雪凝又放下筆道:“二奶奶不過是好出個風(fēng)頭,又愛挑揀吃穿,旁的真沒什么,要是先前的大奶奶,茜羅早就給提腳賣了。如今原先伺候二爺?shù)难诀撸椭涣粝萝缌_和綠蘿兩個了�!�

    靈清將名冊上的墨跡吹干,道:“彩屏、彩鳳、彩霞、彩明都是二奶奶帶來的,一個個張牙舞爪,伶牙俐齒的,天天到廚房里變著花樣要吃要喝,嫌吃的不好,說林家慢待二房,誰不知道咱們這頭吃喝是添銀子另做的�!�

    眾人說個不住,忽見書染抱了兩個瓶兒出來,便紛紛住了嘴。不在話下。

    話說展眼林錦亭便到了京城,迎親日子也愈發(fā)近了,京城林府上下張燈結(jié)彩,廚子趕在半個月前便精選細(xì)做,色色有條不紊。

    到了迎親那日,林府前后皆忙碌不停。前院里鑼鼓喊叫之聲遠(yuǎn)聞巷外,內(nèi)宅中,林府宴請的各府女眷亦紛紛到了,林氏一族有兩三位德高望重女眷亦到場壓陣,譚氏打扮光鮮亮麗,迎來送往,透著十分的干練,人人見了都贊:“林家這一遭可得了個好媳婦兒,年紀(jì)不大,行事比世人都強(qiáng),手一份嘴一份的,又出挑個美人模樣,這樣的口齒,這樣的伶俐,真是把別人家的都比下去了,怪道在閨閣里就有名了�!弊T氏聽在耳中,心里不禁十分得意,口中卻還要謙虛幾句:“我年輕面淺,招待不周之處還請多包涵,這樣夸我,真?zhèn)兒是羞煞人了�!�

    有這一位在前周旋,香蘭便松一口氣,她本就不愛交際應(yīng)酬,兼又操持中饋之事,便在后頭理事,命身邊丫鬟到各處巡視,自己則在梢間中坐了,倘若有來往請示的也應(yīng)答方便。

    先前亂了一遭,來討香蘭示下的媳婦婆子不斷,待把新娘接進(jìn)府,眾人都入了席,方才消停下來。香蘭揉了揉眉心,畫扇忙遞了一盞茶,道:“累了半天了,趕緊歇歇,奶奶餓不餓?想用些什么?”

    香蘭道:“忙得都不想吃了,過過罷�!�

    畫扇道:“這可不成,奶奶這兩天都累瘦了,好歹吃些,我去小廚房端些吃食來�!闭f著便去了。

    小廚房里正忙得熱火朝天,一道道往外傳菜,眾人認(rèn)得畫扇是在香蘭跟前得臉的,管廚房的魏亮家的忙不迭迎上前,堆笑道:“畫扇姑娘,用些什么?”

    畫扇道:“不是我,是我們奶奶�!�

    魏亮家的愈發(fā)殷勤道:“哎喲,原來是姨奶奶,我專門留了個灶,就是為了單給姨奶奶做吃的,想用什么只管說,我知道姨奶奶愛清淡,今兒個特地有幾道小菜,就是給姨奶奶預(yù)備的�!闭f著揭開食盒,只見一道丁香豆腐,一道珊瑚白菜,一道水晶湯菜,一道牡丹嫩卷,做得極精細(xì)。畫扇這兩日跟著小鵑看菜譜,早已熟記于心,如今打眼一瞧便知這四道并非菜譜上的,乃是廚子為討好香蘭另做的四樣,不由笑道:“媽媽有心,這樣好的菜,我們奶奶指定喜歡。”

    魏亮家的就等這一句,忙不迭道:“這是我們一點(diǎn)子心意,這些日子難為奶奶辛勞了�!庇置⊙绢^子又裝了粥和面點(diǎn),再另攢一個食盒,放了幾道菜,請畫扇和“屋里別的姑娘們嘗嘗鮮”。

    畫扇提了食盒去了,香蘭一見菜色鮮亮,便提了筷子吃了些,畫扇笑道:“魏亮家的是個明白人,這四道是單給奶奶做的呢,旁人都沒有。來之前還絮絮叨叨跟我說這幾樣菜如何難做,什么‘要用湯煨三個時辰,才能入味’云云,又說‘都是對姨奶奶一片癡心’,這張巧嘴,放在廚房里倒真是屈了才�!�

    香蘭微笑不語。她心里跟明鏡兒似的,魏亮家的百般討好為著是日后好跟著一起回金陵。京城的宅子里雖有林錦軒,可一個病歪歪的男人日后能有多大出息。魏亮家的還有兩兒一女,這樣巴結(jié)著,也是為了給子孫謀個前程。

    一時飯畢,香蘭漱口凈手,便起身到外面巡查。畫扇是小孩子心性,聽見后宅里有搭臺子唱戲的,早就按捺不住,回了香蘭一聲就一溜煙兒去看戲了。香蘭查了一遭,見四下無事,索性放小鵑去吃喝瞧熱鬧,自己則回了房。院內(nèi)靜悄悄的,婆子媳婦兒丫頭們早就跑沒了影兒,待進(jìn)了屋,只見屋內(nèi)只有雪凝守著,歪在外間榻上合著雙目,顯是剛用過午飯,犯了食困,這會子已睡著了。

    香蘭輕手輕腳進(jìn)屋,吃了半杯茶,往鏡前照了照,見頭發(fā)和衣裳都還好好的,便除了幾樣首飾,把鬢上簪的鮮花也摘了,因午時,天氣漸熱,又除了一件半臂,對鏡照了一遭,恐驚醒雪凝,便輕手輕腳從后門出去。

    林錦樓所居之處喚做暢春堂,后院里栽種了繁盛花草,并有假山供藤蔓攀延,郁郁蔥蔥,近來因整修園子,楚大鵬拉來一車蘭花,皆擺在暢春堂院內(nèi),清風(fēng)徐來,幽香盈鼻。

    香蘭不由駐足,盯著蘭花有些恍惚。眼下她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因管了中饋,全府上下的人皆對她捧一張笑臉,各種奉承話兒跟不要錢似的,誰能想到她當(dāng)初進(jìn)林家時,只是個事事受排擠,遭惡主打罵不絕,拼死拼活做活兒才能換一天平安的小丫鬟呢?可誰又能想到她前世乃是呼奴喚婢,千萬嬌寵為一身的望門貴族小姐呢?故而世事無常,只怕她眼下越風(fēng)光,今后跌得就越慘,就如同這些蘭花兒,開得正艷時,自然千萬人爭相來賞,一旦凋零,碾落成泥又有何人問津?

    最初她思變心切,唯恐自己被人當(dāng)奴才使喚一輩子,遭受欺壓不得翻身,外表柔順,內(nèi)心剛烈如火。如今幾番磨磋,早將她磨得圓潤了,學(xué)著隨順因緣,在逆緣里不爭執(zhí),學(xué)著放下,她仍然想出林府,不想作妾,只是如今她學(xué)會等待,讓自己種下的果實(shí)慢慢成熟,徐徐圖之。這理兒說得簡單,但做到其實(shí)格外艱難,尤以她如今情形,前程重重迷霧,如若站在懸崖之巔,也無人能幫她一把,她一步步走來皆是成長之痛,如今的淡然是在每一個煎熬的日日夜夜里淬煉而來。

    香蘭盯著蘭花癡癡看了一回,冷不防背后伸出一只手,將她面前那朵蘭花摘了下來,香蘭一驚,回頭一瞧,只見林錦樓正含笑著站在她身后,把手里那朵蘭花簪在她發(fā)髻里,道:“傻不愣登的站這兒看什么呢,跟入了定似的。”

    香蘭道:“沒看什么……那花兒開得好好的,你摘它做什么?”

    林錦樓道:“‘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懂嗎?這花兒開著不就是給人賞的么,爺覺著它在你頭上更好看。”他一面笑,一面去拉香蘭的手,“記著頭一回見你的時候,你頭上就簪這么朵花兒,爺就尋思著,這是哪兒的丫頭,生得這樣好看,怎么以前沒見過呢。”濃濃的酒氣便噴在香蘭臉上。

    香蘭也想起那一回,林錦樓也是這樣滿身酒氣,冷不丁從她背后冒出來,兩眼爍爍放光,跟匹狼似的,她抬頭,對上林錦樓的笑眼,忽覺著林錦樓是吃多了酒了,眼神發(fā)直,這會子瞧著她的模樣,居然有兩分憨傻。林錦樓素來精明果決,眼角眉梢都帶著威儀,香蘭頭一遭見他這樣的神情,先是愣住,又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林錦樓本就心情好,這廂香蘭又極難得的笑了,不由更是心懷大暢,一把將香蘭抱懷里,在她耳邊低聲道:“這些日子顧及你吃藥,又體諒你操持這個忙碌,爺才忍著少跟你親熱幾遭,今兒時辰正好,爺想你想得緊……”說著便朝細(xì)嫩的脖頸吻下來。

    香蘭大驚,忙推道:“要死了,這在外頭!”

    林錦樓笑道:“哪個不長眼的往內(nèi)宅來?丫鬟婆子們都不在,不妨事�!�

    香蘭拼命捶他,道:“怎么不妨事,前頭還有賓客……”

    “小三兒在那兒呢,還有楚老二罩著,爺晚一時回去不打緊�!�

    “那也不成,倘若讓人撞見,我還不如死了!”

    “嘖,你怎么這么不解風(fēng)情呢……好,好,好,不哭了,不哭了……你天天兒這么哭,早晚得成人干,瞧不見人就成了是罷?”林錦樓說著,一把將香蘭抱了,往假山后去,只見假山內(nèi)居然有個山洞,洞口藤條掩映,倒也十分隱蔽。

    林錦樓一進(jìn)去便將香蘭放在里頭的石桌上,伸手就解她衣裳,另一手扒拉她裙里的褲兒,口中道:“乖乖,可真沒瞧見比你還事兒多的,如今可滿意了?”

    香蘭實(shí)是掙扎不過,她明白,林錦樓倘若求歡,只得順應(yīng)他,否則便是自討苦吃,如今竟然在這院兒里,香蘭臉紅得將要滴出血,雙眼緊閉,只盼著他快些了事。

    話說這廂女眷當(dāng)中,譚氏正與人談笑風(fēng)生,張羅眾人用飯用菜,擎著酒杯到各桌敬酒,忙到十分去,眾人見沒有不贊的。席間有一貴婦人道:“常聞林家大爺有一房愛妾,如今這宴席也是她操持的,不知人在何處,可否為我們引見?”此言一出,旁人皆附和。

    譚氏心里略有些不舒坦,臉上卻不帶出一絲模樣,笑道:“正是這個理兒,我親自去請,我們那位姨奶奶架子大哩,大家且等一等�!北銓⒕茐胤畔�,離席而去。

    譚氏先往香蘭理事的梢間去,只見屋內(nèi)空空,復(fù)又往暢春堂來,從后門入內(nèi),剛走幾步便覺酒沉,心突突跳上來,不由蹙了眉,揉著太陽穴站住了歇一歇,忽聽見假山處有極細(xì)微的聲響,起先以為是貓兒狗兒的,卻又不像,不由起了疑,輕手輕腳走過去,只見假山后有一處山洞,花草掩映,當(dāng)中竟有一半裸男子正按著一女子行事。

    譚氏大吃一驚,奓著膽子仔細(xì)看去,只見那男子赫然是林錦樓,衣衫半褪,露著一身蜜色的壯肉,臂上肌肉賁張,汗珠子順著淌下來,向前頂?shù)糜挚煊旨�,顯是已到極要命的時刻,臉上的神情皆已猙獰,如同一只俊美的獸,香蘭躺在他身下,一雙白嫩修長的腿兒架在他雙臂上,腳上還踢著桃紅繡鞋,一蕩一蕩,臉歪向一側(cè),鬢亂釵橫,星眸半合,眉頭微蹙,死死咬著唇兒。忽香蘭仰起脖子倒抽一口氣,林錦樓粗喘,將她一條腿兒抬得更高,狠命頂進(jìn)去,香蘭似是“嚶”了一聲,兩手死死抓住林錦樓的雙臂,林錦樓扯下香蘭的手,拉到他脖子上,讓她環(huán)著,俯身去吻她的唇,又在她臉頰兩側(cè)和脖頸處細(xì)細(xì)親著,低聲道:“就咱們倆,叫出來唄……”后面的話便低聲不可聞了,林錦樓又說了幾句,喘著粗氣,低頭含在香蘭渾圓的胸脯子上。

    譚氏直是目瞪口呆,看得臉紅心跳,不自覺往后“噌噌”退了兩步,只覺渾身又燥又燙,整個人都酥倒了。她她她,她素不知道原來閨房之戲竟然是這個模樣!也素不知男子的身體居然能如此健壯好看!林錦軒蒼白羸弱,幾欲能瞧見肋骨,床笫之間不過片刻而已,皆是她剛覺出些趣兒就已完了事�?煞讲拧T氏想到那假山內(nèi)交纏的兩具身子便口干舌燥,渾身的血都沸了,心里雖癢,卻不敢再去偷窺,只是心里反復(fù)想著方才瞧見的,失魂落魄退了出來。

    第255章

    博浪(一)

    卻說譚氏無意間窺得私密之事,魂魄已飛,心神皆蕩,退出暢春堂,拐過一道穿堂,腿一軟便坐在一處石凳上,不由雙頰緋紅,想入非非。卻不妨瞧見有個男子在穿堂口探頭,一見了譚氏,縮頭就跑。譚氏一驚,站起來喝道:“誰在那兒!”提了裙子便追出去。

    那男子慌里慌張不知往哪兒躲,倒也伶俐,越性站住了腳,扭身過來,拱手行禮道:“在下戴蓉,吃多了酒,誤入此處,還請這位奶奶恕罪�!�

    譚氏定睛一看,只見眼前站著個粉面小郎君兒,生得細(xì)眉細(xì)眼,眼角向上挑著,通直的鼻梁,高腮薄唇,尖尖的下頦,乍一看覺著不過是個尋常小白臉兒,可再仔細(xì)一瞧,卻十分耐看,尤以渾身上下透著十足風(fēng)流博浪,面含輕佻,穿著錦衣華服,更襯出兩分富家公子哥兒的瀟灑不羈來。

    譚氏皺眉道:“請問閣下是哪一家的?”

    戴蓉含笑道:“在下乃劉小川劉公子的朋友,家父乃翰林院五品侍讀。今日貴府喜宴,劉公子邀我過來相幫,方才引表禮入庫,回來時暈頭轉(zhuǎn)向走錯了路,還請奶奶恕罪了。”言罷又是一揖,微微挑起眼往上瞧,見是個頗為整齊的小媳婦兒,頭戴掐絲點(diǎn)翠滴珠金釵,鑲八寶的金絲髻,花鈿金簪綴得密實(shí),發(fā)髻油亮光潔,耳上垂著寸長的琥珀耳墜子,脖上掛著瓔珞圈,身穿簇新洋紅色百蝶牡丹緞子衫兒,下著芙蓉裙兒,嬌滴滴的銀盆臉兒,水汪汪的含情目,因吃了酒,腮上更添紅艷,容色白凈俏麗,體格高挑風(fēng)騷,十分標(biāo)致。戴蓉一見這番形容,便隱隱猜著譚氏身份,他本是那等嘲風(fēng)弄月的班頭,拾翠尋香的元帥,見譚氏這等俏麗若三春之桃的,身子已酥了半邊,展顏笑道:“這是林二奶奶罷?小生這廂有禮了�!鄙钌畈媸肿髁艘粋揖。

    譚氏奇道:“你認(rèn)得我?”

    戴蓉笑吟吟道:“林二奶奶的名號,誰人不曉得呢,二奶奶在閨閣中便有個響亮芳名,都道色色出挑,針線女紅,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又說是個嫦娥樣的貌兒,今兒一見才知傳聞不實(shí),任它外頭夸天花亂墜,可瞧著真人才知竟不及二奶奶萬一�!�

    譚氏臉上本掛了些怒容,惱戴蓉私闖內(nèi)宅,可聽了這一贊,那怒氣早鉆入爪哇國去了,更勿論戴蓉還是個美男子,心中更添了七分歡喜,臉上微微含笑道:“那都是外頭的人亂嚼舌頭根子,哪就像他們說的那樣�!辈挥捎稚舷麓蛄苛舜魅匾环�,見他生得風(fēng)流倜儻,嘴又甜巧,愈發(fā)添了幾分好感,加之方才撞見云雨密會,正是春心怦動,見了個年輕男子,心里愈發(fā)澎湃,仗著酒意,臉上不由帶出顏色,光景便有些不堪了。

    戴蓉一見譚氏這神情,便知有戲,愈發(fā)調(diào)笑道:“今兒也是合該你我有緣,否則怎就偏偏趕上我陪著放表禮,既放了禮,又怎就偏偏迷了路,既迷了路,怎又偏偏碰見二奶奶,既碰見了,我轉(zhuǎn)身走,偏二奶奶又喚住我,你說,這不是緣又是什么?”一面說,一面用眼不住的覷著譚氏,丟丟的送了個眼神過去。

    譚氏絕非那等不解風(fēng)情的木訥之人,見這情形哪還有不明白的。自羨艷冠群芳,壓倒眾人,引得一眾男子愛慕,心內(nèi)舒坦,再看戴蓉,更覺他俊逸不凡,笑道:“劉大爺是我大伯子的發(fā)小,你既同劉大爺交好,那自然也是林府的客了,不過先前沒聽過大伯子提起過你,否則今兒個也不至于出言質(zhì)問了,不妥處還請公子見諒。”言畢道了個萬福。

    戴蓉道:“二奶奶果然同那等小門小戶女子不同,那些一個個縮手縮腳,唧唧歪歪,口中說是因自己年輕,不敢輕易見人,其實(shí)是沒口齒沒眼界,這才羞著避人罷了,二奶奶這樣言語爽利,落落大方的,才是正經(jīng)大家閨秀,豪門貴婦的做派呢�!�

    戴蓉這一捧,正撞到譚氏癢處,心里便愈發(fā)歡喜了,臉上只掛笑道:“戴公子繆贊。既是林家的朋友,也該常上門走動才好。”

    戴蓉笑道:“在下也愿常來常往,只是林將軍眼界高,門戶也森嚴(yán)�!�

    譚氏道:“令尊乃翰林院清貴,顯見祖上也是詩書傳家,戴公子必然也是讀圣賢書的,我夫君也是個讀書人,只是身子不好,平時也少見客,他常說自己沒個把一起讀書的文墨之交,戴公子若愿意,便往我們家里去,同我夫君一起讀書可好?”

    戴蓉正是求之不得,聽了這話喜得跟什么似的,笑說:“妙極,妙極,小生必要登門拜訪。”又作了個揖,起身道:“耽擱久了,在下也該回去了�!闭f著在譚氏身上又看了好幾回,末了臨去也回頭看了幾遭,方才去了。

    譚氏本想和戴蓉再多攀談幾句,見他走了心生不舍,直眼巴巴看著戴蓉拐個彎兒不見了,方才收拾心懷,復(fù)又往酒席上去了。

    戴蓉拐了個彎,放慢腳步,心說:“我還道來林家這一趟是空手而歸,萬料不著有這個奇遇,嘖嘖,日后好好算計(jì),不愁占不得便宜�!�

    戴蓉來林家,卻有個緣故。原來當(dāng)日趙月嬋在香蘭身上吃了個虧,回去后久憤不平,暗思著如何將心頭這口惡氣出了,讓香蘭死在她手里,叫她嘗嘗手段。可如今香蘭在林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絲毫逮不著把柄,思來想去,捏了條毒計(jì),她原聽錢文澤同她說過,勾欄里都給新買來的姑娘灌一味藥,自此后斷子絕孫,再無生養(yǎng)之能,遂悄悄打發(fā)心腹婆子買了這藥回來,又把戴蓉喚來,對他道:“過幾日林家的喜宴,你去一趟,想個法兒混到內(nèi)宅里,把這藥下在陳香蘭碗里讓她吃了,她與我有些舊怨,這藥是瀉肚的,好讓她在眾人跟前丟一回臉,泄我的心頭恨,這事做妥了,記你大功一件,有得是你的好處�!�

    戴蓉駭一跳,斜著眼看著趙月嬋道:“這是說笑呢罷?林家喜宴壓根未給我下過帖子,且他家門戶森嚴(yán),我如何進(jìn)得去?況就算進(jìn)去了,又如何進(jìn)得了內(nèi)宅,我只遠(yuǎn)遠(yuǎn)見過陳香蘭一眼,她又是林錦樓的愛妾,如何給她下藥呢�!�

    趙月嬋道:“你不是常同人吹噓交友廣泛么,今兒個跟某某大人的兒子交好,明兒個又同某某將軍的外甥莫逆,你那群酒肉朋友里有個叫劉小川的,跟林錦樓交情匪淺,你去走走他的門路�!�

    戴蓉踟躕道:“我同他不過一處吃過幾次酒,并無太深交情……林錦樓那個霸王哪是誰都惹得起的……”言下之意便不愿沾惹。

    趙月嬋把臉一沉,道:“蓉哥兒,你自己掐指頭算算,近幾個月你在外頭賭債是誰瞞著你爹替你還上的?連我身邊的丫鬟都偷,這一茬的事兒我還沒跟你爹說呢。我在外頭受了擠兌欺負(fù),讓你干這么點(diǎn)子小事給我出氣,你還推三阻四,如今你還欠著外頭一百兩,我原打算替你還上,再給你五十兩日常里花銷花銷,怎么,這銀子是找著主兒了?”

    最后這句算是掐住了戴蓉的死穴,連忙換上一副笑模樣,打著款兒的溫柔道:“一家子人不說兩家話,自從母親來家里,不知多疼愛兒子,兒子這都記在心里呢。既是這么點(diǎn)小事,即便再難,我想法子也得辦不是?呵呵……就是,就是那個罷,這個銀子……出去我總得請姓劉的吃飯,哄他歡喜了,才能帶我進(jìn)林家不是?”

    趙月嬋瞪了他一眼,冷笑道:“就你這幅死德性,看你半個月都夠了。等事成了再給你五十兩,另外還有你的好處�!边@一眼似怒非怒,帶著十足風(fēng)情,看得戴蓉心旌搖曳,心中暗罵道:“見慣了幾多婦人,竟無一及得上這騷貨,倘若不是她太厲害,真要弄上手,嘗嘗她滋味�!�

    趙月嬋吩咐已畢,站起身搖著扇子婷婷裊裊的去了,她本也沒指望戴蓉這廂就能成事,可她實(shí)在嫉恨難消,暗道:“這事倘若不成,只不過折了幾十兩銀子;可倘若成了,那真是天助我也,合該那小賤婦喪氣,日后生不出孩子,林錦樓對她恩愛淡了,看她是什么下場!”又命瓊脂穿戴涂抹得花枝招展的送戴蓉出門。

    戴蓉與瓊脂只在魯家得手了一遭,平日里眉來眼去正是打饑荒的時候,如今一見四目便粘上了。瓊脂將戴蓉送到門口,低聲道:“太太說了,只要你這事做妥了,她自會安排你我相見。去林家的女客里有她的閨中密友,倘若你未做卻來蒙騙她,她也是知情的�!蹦谴魅丶葹榱算y子,也為了女色,當(dāng)即滿口答應(yīng)著去了。

    過了兩日,戴蓉果然約了劉小川等人一處吃喝,席上說了些好話兒,又請來兩個濃妝艷抹的美妓來勸酒,三哄兩捧的,只說自己想結(jié)識林家三公子,去喜宴道賀,劉小川方才吐口答應(yīng)帶他去林家。

    第256章

    博浪(二)

    卻說戴蓉隨劉小川到了林家,不敢讓林錦樓瞧見自己,只管往人群后藏,劉小川帶他見過林錦亭,又將他引見給管事徐福,便丟開手不再管了。徐福展眼一瞧,見里桌席上都是極有頭臉的,自然無戴蓉立足之地,但戴蓉再不濟(jì)也是五品翰林之子,徐福仔細(xì)掂量一遭,見廊下一桌坐著幾個年輕公子,出身與戴蓉相若,便將人引上前安頓下來。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戲也唱了一半,戴蓉眼神不住往屋內(nèi)瞟,眼見林錦樓離席而去,便裝作解手,悄悄跟在林錦樓身后,躲躲閃閃的溜入內(nèi)宅。

    他只敢遠(yuǎn)遠(yuǎn)跟在林錦樓身后見他進(jìn)了暢春堂,心知此處乃林錦樓住所,不敢入內(nèi),只在外面探頭探腦,左右拿不定主意,原他心一熱想得簡單,待入了林家才發(fā)覺下藥之事極為難行。心中暗道:“林錦樓威名在外,人稱‘活閻王’,我在他宅子里鬧事,才是觸霉頭,上回他那一拳,險些將我鼻梁打折,可趙月嬋那娘們兒也不是好惹的……嘖,干脆我回頭編一番話蒙她一回,再騙幾十兩銀子出來花差�!贝魅匾幻嫦�,一面在院外轉(zhuǎn)了兩遭,怕酒席上人發(fā)覺他不見了,進(jìn)來拿人,鬧得不好看,便沿著原路往回走,不想半路卻碰上了譚氏。

    這二人如何各懷心思暫且不表,卻說暢春堂假山洞內(nèi),林錦樓散了云雨,待系好衣裳,回頭見香蘭正顫著手穿小衣,因笑道:“你這樣穿,穿到明兒個也穿不完�!蹦霉幼雍鷣y將香蘭一裹,將她橫抱起來往外走。

    香蘭駭一跳,掙扎起來,揪住他衣襟道:“里頭的褲兒還沒穿,我……我還沒梳頭……”

    林錦樓忍不住哈哈笑起來道:“你個傻妞兒,沒人瞧見,你就放心罷�!边~大步進(jìn)了屋。待入了臥室,將香蘭放到床上,香蘭便立刻扯了被,縮到床角去了。

    林錦樓又忍不住笑,坐床沿上,看著香蘭道:“你說你,規(guī)矩這么多,活著累么?辦事兒時叫一聲都跟要你命似的……嘖,老實(shí)說,方才你爽不爽利,嗯?”

    這話便愈發(fā)不堪了,香蘭原本蒙了頭藏在被里,聽了這話臉紅得將要滴出血,又聽林錦樓無恥道:“爺覺著你是爽了,最后抓了爺肩上兩把,這會子還疼呢�!�

    香蘭實(shí)在忍不住臊,一把撩開被,坐起來怒道:“下流!”

    林錦樓摸著下巴道:“這怎么下流了?那下回辦事兒你上流一把讓爺瞧瞧,比如吟個唐詩宋詞什么的,你那會子出的音兒爺愛聽�!�

    香蘭又羞又氣,正此時,雪凝聽見動靜走進(jìn)來,一眼瞧見香蘭正衣冠不整抱著被坐在床上,林錦樓正坐在一側(cè),又慌忙退了出去。

    香蘭閉了閉眼,索性不再理他,翻過身躺了下來。林錦樓又湊上前招惹道:“別睡,陪爺說說話兒�!�

    香蘭皺著眉拍開林錦樓的手道:“累了,歇會兒罷。”

    這不耐煩的小模樣兒透著十足的慵態(tài)嫵媚,林錦樓愈發(fā)喜愛,也脫了靴,側(cè)躺在香蘭身后,手探到她衣內(nèi)道:“那成,你歇著,爺還不累呢。”

    香蘭一驚,林錦樓已壓下來,香蘭忙告饒道:“真不成了,喜宴還沒散呢,大爺開恩,我真的是乏了……”

    林錦樓低笑道:“好香蘭,你自個兒掰手指頭算算,咱幾天沒親熱過了……”按著香蘭又纏綿一回,待事畢,香蘭已困倦得睜不開眼。林錦樓穿好衣裳,放下床頭幔帳,將雪凝喚進(jìn)來道:“告訴書染說你們奶奶身上不爽利,讓她幫著張羅,回頭送客時,讓二奶奶去�!�

    雪凝一疊聲答應(yīng)著,剛欲退下,林錦樓又喚住道:“屋里的丫鬟們都跑哪兒去了?都給爺叫回來,回頭屋里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毖粤T邁步出去了。

    香蘭一覺睡得極沉,睜眼時只覺眼前黑蒙蒙一片,她一激靈坐起來,撩開幔帳,外面已是掌燈時分,靈清正跟靈素坐在屋角,一面剝干果,一面極小聲的說話,見香蘭起來,忙過去伺候,一個遞茶,一個打水遞面巾。

    香蘭急道:“什么時辰了?那宴席可散了?”

    靈素道:“奶奶放心罷,席面上的事有書染姐操持,沒出事。奶奶細(xì)心,將各色事都備妥了,書染姐姐照看著就是了,客已散了大半,有二奶奶送呢,就是前頭爺們的席還沒散,有幾個還在耍錢吃酒,小戲子又換了一撥,唱些文戲�!�

    香蘭一顆心方才放下來,俄而又羞愧,自己這幅模樣,任誰都知道做什么了好事。靈清、靈素知香蘭面皮薄,互相對了個眼色,靈清裝作沒事人似的,笑道:“奶奶餓不餓?可要用點(diǎn)?大爺說今兒個晚了,明天一早三爺便同三奶奶一并回金陵,讓奶奶早上一起去送送�!�

    香蘭方才忍著羞起來,到屏風(fēng)后擦洗一番,重新?lián)Q過衣裳,梳了頭發(fā),靈素端來兩碟子紫菜素肉的小煎餅子并一碗湯,香蘭腹中正饑,竟盡數(shù)都用了,漱口凈手時,書染進(jìn)來稟報(bào)道:“內(nèi)宅的席都散了,殘席已收拾了,余下餐具器皿并桌圍子,椅搭等入庫,討奶奶鑰匙和單冊比對�!�

    香蘭命靈清去取,少不得跟書染一同去查點(diǎn)一番,先將貴重的收拾了,余下的便在房中鎖起來,第二日再細(xì)算收檢。香蘭從袖里取出個小金元寶,塞到書染手中道:“這些日子辛苦你了,買些吃的好生補(bǔ)補(bǔ),這些日子人人有功,回頭稟了大爺,讓他好好賞你們�!�

    書染笑靨如花:“奶奶出手豪氣,我們也跟著沾光了,今兒大爺已賞了底下人紅包,連掃地的婆子都有一百錢呢�!鳖D了頓又道:“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都家來了,方才還跟我說想來跟奶奶說說話兒,聽說奶奶身上不爽利睡了,也沒敢打擾,今兒晚上她們在家住一晚,這會子應(yīng)還沒歇呢,奶奶要得閑兒,不如過去看看?”

    香蘭暗道:“書染果然辦事妥帖,八面玲瓏,事事都幫人想到了,怪道林錦樓器重她�!币蛐Φ�,“你說得極是,我這就去�!毕然亓藭炒禾萌|西。

    此時丫鬟們?nèi)齼蓛啥蓟貋砹耍谖堇镦音[。畫扇坐在暖閣里,把得的賞錢從錦囊里嘩啦啦倒出來,一個一個數(shù),小鵑笑話她財(cái)迷,一把搶了香蘭賞的碧玉扇墜子,畫扇急了,上前去奪,兩個在炕上滾成一堆。靈素在一旁嗑著瓜子,拍手哈哈直笑。雪凝和靈清坐在炕底下的小杌子上,守著炕桌吃點(diǎn)心喝茶,靈清今兒在外頭聽了一耳朵八卦,與雪凝說個不住。忽小鵑一脫手,那扇墜子“噗通”掉進(jìn)雪凝跟前的茶碗里,濺了她一臉茶,雪凝驚一跳,失聲道:“我的娘!”

    眾人一怔,愈發(fā)嘻嘻哈哈大笑起來,小畫扇連忙下炕去撈扇墜兒,小鵑笑得直不起腰,拿帕子給雪凝擦臉。

    正鬧得沒開交,書染走了進(jìn)來,立時沉了臉色道:“不瞧瞧什么時辰了,還一個勁兒的鬧騰,來京城是縱著你們了,敢明兒個去信給太太,讓她遣兩個老媽媽過來,管管你們這群不像樣的!”

    丫鬟們個個噤若寒蟬,不敢再說話了。見香蘭走進(jìn)來,靜悄悄的上前服侍。香蘭暗自好笑,佯裝不知情,命小鵑打開柜子,將早就備好的表禮取出來,由書染和小鵑陪著,點(diǎn)了個打燈籠的婆子,往兩個姑奶奶住的院子來。因在娘家,故而夫妻并不同房,兩位姑爺被林錦樓安置在前院,林東紈、林東綺則住在后頭同一個院內(nèi)。

    香蘭走到門口,有個穿紅戴綠的丫鬟正端了銀盆出來,一見人,忙打起簾子道:“姨奶奶到了!”香蘭進(jìn)屋一瞧,只見林東綺頭上松松綰了髻,已換了家常衣裳,顯是已卸了妝,梳洗過了,正要從床上下來,香蘭連忙上前攔道:“快別動,是我唐突,不知道你已歇了,早知道就明兒再來了�!�

    林東綺笑道:“是我歇得早,她們都還在那頭吃喝說笑呢�!崩闾m在床邊坐下來,命丫鬟獻(xiàn)茶。

    香蘭仔細(xì)看了看林東綺,卻見她臉上消瘦了些,卸去脂粉,臉色也微微發(fā)黃,不由問道:“二姑奶奶是不是身上不舒坦,臉色怎就這樣了,要不要請個大夫瞧瞧?”

    林東綺含笑搖頭,在香蘭耳邊低聲道:“我是有喜了,這是第三個月,這兩天孕吐厲害才至此的。剛才吐一回,身上懶才回來歇著�!�

    香蘭喜道:“恭喜!太太要知道還指不定怎么高興。”

    林東綺笑道:“已經(jīng)去了信了。”又去握香蘭的手道,“你也快著點(diǎn)兒,早日生個孩子,哪怕是個女娃,也長長久久的太平了�!�

    香蘭嘴角還掛著笑,卻微微的垂了頭。此時丫鬟進(jìn)來獻(xiàn)茶,香蘭見她生得眉眼乖順,是先前林東綺從林家?guī)н^去的丫鬟,應(yīng)是叫香韻,因問林東綺道:“怎么帶了她來,踏莎呢?你這個身子,她該跟在身邊伺候的�!�

    林東綺臉上不自在起來,香蘭是聰明人,立時想到當(dāng)中關(guān)節(jié),頓悔自己問了這話,正想著說個旁的話把這事岔開,卻聽林東綺道:“我有了孕,總有伺候不周的地方,抬舉踏莎當(dāng)了通房�!毖粤T見香蘭抿著嘴,那神情比她還不自在,不由“撲哧”笑了起來,拍了拍香蘭的手,嘆道:“你真是個難得的實(shí)心厚道人……這事沒甚大不了的,婆婆暗示我一遭,說我漸漸身子沉了,夫妻總好分房去睡,原先夫君屋里頭有兩三個妖妖嬌嬌的,自我嫁過去,是婆婆做主,或拉出去配了,或請出了府,只留了一個通房丫鬟,叫冬雪,生得整齊,性子和順,原是伺候婆婆的丫鬟。婆婆既為我做到這個份上,我便不好再過,如今婆婆的意思是要冬雪去伺候,可那冬雪時不時往婆婆那兒,將我們夫妻院里的事報(bào)與婆婆知道,我心里就不爽快。娘給我來了一信,說若橫豎要抬舉一個,不如抬舉自己人,讓我抬舉踏莎,不準(zhǔn)冬雪靠前兒,又囑咐我萬萬要厚待冬雪,日后生了男孩兒再來收拾她,我便依言照辦了。今兒原本踏莎要跟著來,可房里總要留個主事的人,我便將她留下了。”

    香蘭暗道:“秦氏不愧是成了精的,踏莎自小跟著二姑娘,忠心耿耿,為人又老實(shí),生得也算花容玉貌,可比二姑娘還差些。這一遭她全家過去做了陪房,全攥在二姑娘手里,自然是千依百順的,即便抬舉了她,她也同二姑娘一條心,萬不會作禍。況二姑娘把貼身的大丫鬟給了姑爺,也堵了婆婆的嘴,能賺出個賢良的名聲出來。二姑娘好命也,有如此精明強(qiáng)干的母親疼著護(hù)著�!庇忠娏謻|綺抿著嘴笑道:“許是母親也給大哥哥信兒了,沒兩日大哥拎刀去了我家,把夫君拉出去聊了一回,等回來時,夫君只同我說,他要一心效仿岳丈,出仕報(bào)國,什么冬雪、踏莎的他全然沒放在心上過,她們?nèi)蘸笊藘鹤拥牟盘e,倘若不然,過個兩三年就打發(fā)去了,只守著我好好過日子。晚上就從書房搬回來,睡在暖閣里,也不叫這二人過去服侍了�!�

    香蘭聽了這話,同林東綺對了個眼色,兩人都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林東綺低聲道:“夫君是地道的讀書人,自幼家教嚴(yán)格,中規(guī)中矩,其實(shí)從未在女色上縱心,自我進(jìn)門,他便沒在冬雪那里宿過,這一遭便愈發(fā)不敢了。聽說他們那群小子,打小跟著大哥屁股后頭一起玩,也沒少挨大哥的揍。我大伯子還是大哥的相好朋友,說日后好好照應(yīng),萬不會讓我吃虧受欺負(fù)�!庇秩ヅ南闾m的手道,“大哥這人縱有些毛病兒,可待至親之人是極好的,聽丫鬟們說,對你也極寵愛,誰瞧著都眼紅�!奔�(xì)細(xì)勸說道,“如今你好生保養(yǎng)身子,早日誕下男丁才是正經(jīng),我認(rèn)識幾個調(diào)養(yǎng)身子的好大夫,趕明兒個讓他們過來給你瞧瞧�!�

    第257章

    博浪(三)

    香蘭心里暖了暖,握住林東綺的手道:“這事兒急不得,子嗣之事是緣分……”

    林東綺道:“你是厚道人,先前你進(jìn)林家就受罪,你的那些事兒,小鵑、吳媽媽她們都同我提過,你救過我一回,太太先前對你有成見,待你不算好,你還救了她和四妹。在這家里不多說不少道,等閑人得了大哥這樣的寵,在家里還不橫著走了?難得有出風(fēng)頭的事只管往外讓,就跟今天這喜宴似的,受累的都是你,風(fēng)光卻都讓旁人得了,這些我心里有數(shù)�!�

    香蘭嘆道:“二姑奶奶言重了,我這也是盡本分,如今人人都瞧著我風(fēng)光,日后還指不定是什么風(fēng)景,大爺?shù)男詢耗阋仓溃缃裎乙彩亲咭徊角埔徊搅T了,我如今在這里,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皆是林家的,只不過大爺暫且瞧得上我罷了,自己便要知道進(jìn)退,哪里又驕橫得起來�!�

    林東綺道:“萬別這樣說,這里也是你的家,你是我哥房里的人,吃他用他喝他的還不天經(jīng)地義?你是個明白人,怎會說這樣的話?”

    香蘭心道:“我斷不能在這兒長長久久的做小老婆�!蹦樕现皇敲蜃煨�。

    林東綺勸慰道:“我知你擔(dān)心什么,今兒喜宴上還有幾家人打聽我大哥再娶之事,我替你好好打聽,但凡是個厲害人,絕不能讓她嫁進(jìn)來,我到時候給太太去信�!�

    香蘭心里又感動,道:“二姑奶奶,實(shí)不必如此,你待我如此,我真沒有什么話兒說了�!�

    林東綺笑道:“我從金陵嫁過來,雖說在京城里也有幾家交好的姑娘,可遠(yuǎn)嫁的遠(yuǎn)嫁,疏遠(yuǎn)的疏遠(yuǎn),還有些脾氣性子變了的,也沒個好說,倒是能同你說說話兒消遣消遣,我知你是個好的,咱們倆互相排解排解也總有個說話的人。日后我身子重了就不好出來,你要多去我家瞧我才是�!�

    兩人又說了一回,香蘭留下禮物告辭而出,又往新房去。

    林東綺靠在床頭,香韻不多時進(jìn)來,坐在床尾給她捏腳,低聲道:“到前頭打聽過了,姑爺不勝酒力,這會子已經(jīng)吃了醒酒湯,安歇了,有小廝在前頭照顧,二奶奶只管放心�!�

    林東綺“嗯”一聲,只管出神。過不久問道:“今兒我們林家兩個奶奶你都見著了,覺著如何?”

    香韻道:“軒二奶奶生了個好模樣,就是太搶尖拔上,凡事里都要顯她出眾才罷休,虧得四姑娘不在,否則兩人湊一起就是一出戲。亭三奶奶瞧著就像精明厲害人。我覺著大姑奶奶與往日倒有些不同了,原先說話免不了嗆人肺疼,如今軟和多了,說話將人高高捧著,聽著讓人舒坦�!�

    林東綺微微笑了起來,道:“若不是我嫁得好,她怎會來捧著我說話。當(dāng)初她嫁給魯家,自以為攀上高枝兒,連家里都愛答不理的,后來跌了跟頭,才知道娘家多給她提氣,這才又上趕著回來。原她也不是這個性兒,如今奉承人的話一套一套的,可知她背地里也少不得辛酸�!鳖D了頓,又道:“你覺著香蘭如何?”

    香韻道:“真是個美人,往那里一站,整個屋子都亮堂了,怪道林大爺獨(dú)寵她�!�

    林東綺嘆道:“可惜這生得好的,往往紅顏薄命,看她馭下,倒真是大家閨秀出身的做派,寬厚大方,賞得多,對底下人也知噓寒問暖的,這兩條說得輕巧,可不是誰都能做得。有那等好出身的小姐,疼銀子財(cái)迷,甭說賞了,自己一文還得掰成兩分花,或是在自己身上大方,拿出去給人就跟割肉似的。香蘭是苦出身,難得不計(jì)較這些。或有那等小姐貴婦,拿丫鬟仆婦不當(dāng)人,呵斥辱罵,要么假意收買,實(shí)則鄙視,要么當(dāng)小貓兒小狗兒似的玩意兒,我今兒聽小鵑跟別人沒口子夸香蘭好,說香蘭定了規(guī)矩,掌了燈就不叫丫鬟們做針線了,說怕傷了眼。”

    香韻笑道:“香蘭就是丫頭出身的,當(dāng)初在表小姐手里沒少點(diǎn)燈熬蠟的做針線,這會子當(dāng)然知道體恤底下人了�!�

    林東綺笑道:“當(dāng)時二姑奶奶聽見也這樣說的,只是她也不想想,那等一朝得意,翻過身來做了主子,更作踐底下人的有得是,覺著自己當(dāng)初這樣熬過來,旁人像她一樣理所當(dāng)然�;蚴勤s緊將主子款兒端起來,生怕被人小瞧了的,當(dāng)初畫眉、青嵐、鸞兒哪個不如此了。香蘭把身邊那幾個伺候的人攏得這樣好,心甘情愿為她鞍前馬后,這當(dāng)中固有大哥威嚴(yán),倘若她沒一星半點(diǎn)的本事,也決不能料理這樣妥帖,更勿論說書染那樣比猴兒還精的。如今三弟的喜宴也由她操持,雖中規(guī)中矩,難得一點(diǎn)兒錯處都沒有,她做得越好,我卻越為她捏把汗,日后哪個當(dāng)家奶奶進(jìn)門,容得下這樣的人呢……”

    香韻道:“奶奶看事透徹,我們就不明這些道理�!�

    林東綺道:“光透徹有什么用,我比我娘差得遠(yuǎn),她一早先就說過香蘭不是等閑之輩,瞧著不言不語的,可那個長相和心計(jì),她要掀風(fēng)浪便不是小動靜。早先我還不信,瞧著香蘭單柔,話也不多,不像是精明厲害的,可你瞧瞧,如今也應(yīng)驗(yàn)了不是,大哥那成天朝三暮四的博浪人,如今屋里就她一個,捧得跟什么似的�!�

    主仆二人絮絮說了一回,林東綺精神已乏,不由靠在枕頭上昏昏欲睡。

    香韻輕手輕腳上前,籠上一層薄被,吹熄了燈,又悄悄退了下去。

    卻說香蘭往新房中來,遙遙的就瞧見新房內(nèi)燈火通明,因尚未拜堂,故林錦亭晚上宿在林錦軒院內(nèi),新娘則居此處。香蘭邁入院中一看,只見院子里婆子丫鬟還三三兩兩穿梭,屋內(nèi)還時不時傳來笑聲。林家的小丫鬟瞧見香蘭,連忙進(jìn)屋通傳,門口有媳婦打起簾子,香蘭邁步進(jìn)屋,只見屋內(nèi)站著七八個女眷,皆是錦衣華服,床上坐著個穿著霞帔的女子,雖生得美貌端莊,卻并非十分出眾的姿色,細(xì)眉大眼,膚白體豐,一張圓潤的臉,含著幾分春威。

    香蘭暗道:“這應(yīng)是新婦李氏了,閨名喚作櫻如,她祖父是戶部右侍郎,父親在浙江任同知,自幼在祖父身邊當(dāng)男子教養(yǎng),極聰明伶俐。林錦樓說因老太爺嫌二太太王氏太過軟糯,這廂才尋了個性子剛強(qiáng)些的兒媳婦,望日后林錦亭能有個拿主意的人,都道相由心生,這李氏顯見比譚露華性子生猛�!�

    林東紈正同眾人說話兒,見香蘭進(jìn)屋,便極熱情上前挽著香蘭的胳膊,笑道:“來來,我來引見引見我們家的美人兒,這是我大哥房里的,今兒這宴會少不得她操持�!敝钢葜械馁F婦與香蘭一一辨認(rèn),除卻林、李兩家的女眷,亦有旁的幾家,皆是林家姻親。香蘭與李妙之彼此見過,香蘭送了一對兒鐲子做禮,李妙之回贈一對簪子。

    屋中貴婦們上前攀談,香蘭只垂頭做羞澀之態(tài),問四五句方才回一句,并不十分多話,站了一時便告退出來。到了家中,只見林錦樓已經(jīng)回來,正坐在屋內(nèi)吃茶,見香蘭道:“從三弟妹那兒回來的?”香蘭點(diǎn)點(diǎn)頭,把家常的衣服取出來換上。

    林錦樓問道:“你看她是怎么樣?”

    香蘭道:“我瞧著三奶奶像是個厲害人�!�

    林錦樓摸著下巴道:“這就是了,她從小飽讀詩書,做姑娘時,闔府上下都叫她‘妙哥兒’,常說深恨天地不公,自己竟是個女兒身,否則也科考去立一番功名。小三兒討了個厲害婆娘,日后可有他受的�!闭f了一回閑話,二人熄燈睡下,暫且不表。

    卻說第二日,林錦亭一早便攜妻南下金陵,眾人皆相送,不在話下。待喜宴過后,一應(yīng)陳設(shè)動用之物便上下收拾,忙亂一天方才收完。香蘭將貴重之物一一核了賬冊,收了對牌,將剩下成壇的酒收到庫里,剩下的菜肴點(diǎn)心并未吃完的酒,盡數(shù)發(fā)下去賞人。香蘭將喜宴上最勞心的丫鬟、媳婦兒、老媽媽并管事等輪番著放假,又另賞了菜,一時府里上下歡喜。香蘭這廂不得閑兒,譚露華卻是極清閑的,這次喜宴她小試身手,出了一番風(fēng)頭,她心知因自己是林家兒媳婦的緣故才讓人上趕著巴結(jié)逢迎,可心里仍十分舒坦,對林錦軒也不由多添了幾分耐性溫柔。

    自入了夏,林錦軒身上的癥候便輕了些許,鎮(zhèn)日里坐在院中的葡萄架下讀一回書,或是簪花斗草,玩魚賞蟲,或是同譚露華下一回棋,日子倒也清幽。只是過了幾日,譚露華便不自在起來,出來進(jìn)去只是悶悶的,午夜夢回便憶起當(dāng)日在暢春堂后院里窺得那一幕,兩具身體上下癡纏,那林錦樓寬肩闊背,雙臂遒勁……譚露華心里如同燒了一把火,側(cè)過身去瞧林錦軒,只見那張俊秀的臉蒼白單弱,想到二人偶一行房皆草草了事,第二日林錦軒便雙腿乏力,帶了不足之癥,引得尹姨娘說三道四,好不煩心。

    譚露華悠悠嘆了口氣,睜著眼到天明,身上也懶懶的。待用罷午飯,林錦軒自去午睡,譚露華便同丫鬟們擲棋子取樂,此時只聽有人回說:“戴府三公子蓉三爺來了。”

    第258章

    博浪(四)

    譚露華登時想起喜宴上見過的小郎君兒,生得風(fēng)流倜儻,一雙眼跟會說話似的勾人,心尖一顫,起身道:“快請�!痹捯怀隹谝灿X著不妥,又命道:“等等�!痹谖堇镛D(zhuǎn)了兩轉(zhuǎn),招手把彩鳳喚過來,悄聲道:“去往屋里面看看,二爺睡熟了沒有?”彩鳳不多時回話道:“二爺已睡熟了,奶奶可要喚他起來?”

    譚露華道:“昨兒晚上二爺起夜,回來咳嗽了好一回才睡,這會子好容易乏了要躺躺,怎好讓他起來熬神。去把客人請進(jìn)來,戴三爺是二爺筆墨之交,見一見也無妨�!�

    戴蓉揣著手站在門外,見有個丫鬟出來往里讓,不由心中一喜,連忙進(jìn)了屋,見了譚露華,只見頭上綰著光溜溜的髻,松松簪著一朵朱紅的芍藥,穿著桃紅繡鴛鴦的小褂兒,褪紅繡吉祥八寶裙兒,隱隱露出湖藍(lán)的繡鞋,薄施脂粉,面如桃花。戴蓉滿面陪笑,深深作了個揖,連連問好。

    譚露華亦笑得滿面春風(fēng),只見戴蓉穿著暗灰光緞直綴,束著織金帶,愈發(fā)襯得膚白唇紅,風(fēng)流倜儻,譚露華心里又蹦了幾蹦,引著戴蓉坐下,又命丫鬟獻(xiàn)茶。二人落座,四目相對,那戴蓉直勾勾的,譚露華心里一抖,一股酥麻的滋味便涌上來,輕嗽了一聲,道:“戴公子怎么來了?”

    戴蓉笑道:“上回與軒二奶奶在府上偶遇,二奶奶曾相邀往家中做客,小可亦傾慕軒二爺才名,故而上門結(jié)交�!闭f著將手中提著的一摞東西放在桌上,推上前道,“這是幾部書并筆墨紙硯等物,聊表心意罷了�!�

    譚露華笑道:“戴公子何必這樣客氣,外子身上不大爽利,不便見客,還請見諒�!�

    戴蓉一勾眼角,暗道:“好個婦人,說這話便是有意了�!辈挥伤值�,遂笑道:“早聽說軒二爺身子不大硬朗,可惜奶奶這樣全科爽利的人兒了�!�

    譚露華嘆道:“那又如何呢,婦道人家,全不由己,男人家倒能見一個愛一個�!�

    戴蓉低聲笑道:“所以我這才為二奶奶不平呢,二奶奶這樣模樣品格,竟嫁了個病秧子……可知這天下的事都不圓滿,巧婦偏伴拙夫眠。男人多風(fēng)流,我卻是個專情的人,也不得良配。”

    譚露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乜斜著眼道:“就你,還專情?”搖了搖手中紈扇,“我可沒瞧出來�!�

    戴蓉嘆道:“我在外頭的名聲都是別人亂嚼舌頭根子,他們哪知道內(nèi)情。我床頭坐的母夜叉但凡有二奶奶一半姿容情趣,我便將她當(dāng)菩薩供起來,哪還能往外頭瞧呢�!闭f著眼睛直勾勾的看過去。

    譚露華哪見過這陣仗,只見戴蓉一雙眼水汪汪的脈脈含情,兼又一臉風(fēng)流,都道“男人不壞女人不愛”,世間的姐兒們十有八九都愛那英俊薄幸的浪子,戴蓉正是個中翹楚,三分壞笑愈發(fā)撩人心魄,譚露華的臉“噌”就紅了,不由呆住,一顆心七上八下的亂跳。饒是戴蓉好色膽,見丫鬟離得遠(yuǎn),胳膊一伸,便在桌下抓了譚露華的手,低聲道:“像二奶奶這樣的人,百里挑一,真讓小可朝思夜想了。”說著便搔著譚露華的掌心摩挲。

    譚露華大驚,險些驚叫出來,慌忙掙扎,戴蓉趁勢松了手,譚露華連忙收回來,手上猶帶幾分余溫,又羞又惶,身子酥了半邊,手足無措站起來道:“既然外子身上不適,戴公子便請回罷�!�

    戴蓉卻仿佛沒事人似的,臉上只笑道:“二奶奶莫要趕人,小可好容易登門一遭�!闭f著從袖中取出一只錦盒,推到譚露華跟前道,“小小禮物不成敬意,二奶奶瞧瞧可否入眼?”

    譚露華定了定心神,她方才一陣慌亂,只想把戴蓉趕出去了事,可這廂見了那極為精致的錦盒,又好奇當(dāng)中之物,遂坐下來,把那錦盒打開一瞧,只見當(dāng)中有一支赤金攢珠云腳簪,樣式新巧,細(xì)密的小珍珠圓潤柔亮,極為精致。譚露華一見便移不開眼了,雖說她比這更貴重的首飾也有幾件,可見了這簪子,仍生出喜愛之情。

    戴蓉看著譚露華的臉色,不由暗喜,殷勤道:“這簪子乃宮中內(nèi)造之物,貴人們賞出來的,二奶奶瞧這上頭的四顆珍珠,雖小了些,難得毫無瑕疵,且大小都一模一樣,這可是不好尋的。也只有這樣的東西,才配得上二奶奶這樣的人物。”

    若說譚露華先前只瞧著戴蓉模樣生得好,又會說話,只欲跟他言語間曖昧調(diào)情,散散煩悶,但這廂戴蓉送了這根簪子,顯出多金和闊綽來,譚露華再看戴蓉的眼色便又不同了,這一是風(fēng)流俊俏,二是財(cái)大氣粗,真乃雙全了。她心跳如雷,往周遭一望,只見她心腹丫鬟彩鳳仍遠(yuǎn)遠(yuǎn)在門邊站著,便使了個眼色,喚道:“去到后頭給戴公子端盤子點(diǎn)心來�!�

    彩鳳會意,退到門外守著。

    譚露華將那錦盒的蓋子扣上,往戴蓉跟前一推,假意笑道:“這東西太貴重,無功不受祿,我可不能收�!�

    這“收”字尚在口中含著,戴蓉便伸出手“啪”一下按在譚露華放在錦盒的手上,眼波傳情,意味深長含笑道:“別,二奶奶若要不收,誰還配戴它呢?”又?jǐn)[闊道,“這樣的首飾雖說不好尋,但小可尚有些身家,日后二奶奶喜愛什么珠寶首飾,只管告訴我,這都不是什么大事兒,二奶奶只要知道疼人,小可便心滿意足了�!币娮T露華未十分抗拒,便將拿手握到手里摩挲著,低頭看道,“我瞧瞧,二奶奶戴的什么戒指,什么手鐲,倘若舊了,下回小的再帶一副新的來�!�

    譚露華的手讓戴蓉握著,不由渾身發(fā)軟,又害怕又興奮,推他道:“你放尊重些,丫鬟們回頭來來往往的,我們家二爺還睡在屋里�!�

    戴蓉笑道:“怕這個作甚?”只見譚露華粉面生春,比往常更添了顏色,不由大為意動,可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便低聲笑道,“二奶奶鎮(zhèn)日在宅里呆著,悶不悶得慌?小生這兩日得了一宗海上貨,稀奇得緊,想請二奶奶過去瞧瞧�!�

    譚露華遲疑道:“我哪兒出得了門子�!�

    戴蓉道:“小生不才,在東河沿大街上有一家衣料鋪?zhàn)�,喚做‘麗緞齋’那海上貨正存在此處,二奶奶若有意,后天便到那鋪?zhàn)尤�,小生必定拱手相迎�!毖粤T在譚露華手上一捏,風(fēng)流流一個眼色丟過去,起身便告退了。

    卻說戴蓉當(dāng)日從林府歸家,為了哄趙月嬋銀子花銷,便將這一遭奇遇同她說了,趙月嬋樂不得瞧林家熱鬧,遂命他勾引譚露華,對他道:“有便宜不占你還是個男人?那譚氏先前在閨中就極有名的,多少王孫公子背地里談?wù)摚闩c她做一回露水姻緣,也不枉此生�!�

    戴蓉笑道:“縱她再是個可人兒,如今卻是林家婦,只怕惹禍上身�!�

    趙月嬋冷笑道:“怕甚,這事做得隱秘些,誰都不能發(fā)覺,待日后你膩了,只管夾著銀子外頭游學(xué)去,過個三年五載的不回來,那譚氏還能把這事宣揚(yáng)人盡皆知是怎的�!庇职侔阗澴T露華如何才貌雙全。

    戴蓉不由心動,想到當(dāng)日譚露華頗有情意模樣,心里不由癢起來,遂捏了個計(jì),到林家拜訪。他這廂告辭了,譚露華在屋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時將那錦盒打開看看里面的簪子,一時又合上,一時把那簪兒戴在頭上,一時又覺著心煩,把簪子拔下來鎖進(jìn)抽屜,可過不久又忍不住拉開抽屜看,把那簪兒拿在手里把玩,魂不守舍的。

    一時林錦軒睡醒,彩明喚譚露華進(jìn)屋伺候,林錦軒吃了半盞茶,忍不住咳嗽起來,譚露華忙給他順背,又取了痰盒來,瞧著林錦軒蒼白的臉色,心中登時升起一陣厭惡,只覺自己方才新婚便要如此,日后長長久久的歲月不知要怎么熬,丟開手到另一側(cè)梢間里落了一場淚,用帕子胡亂拭了,到銅盆前洗臉,只見水中映出一張姿容俊俏的臉,正是青春好年華,那烏黑的發(fā)間正插著那支赤金云腳簪。

    譚露華慢慢攥緊了手中的帕子,招手將彩鳳喚進(jìn)來低聲道:“明兒個我要出去串門子,去姐姐家一趟,讓外頭備轎�!�

    待到第二日,譚露華服侍林錦軒用罷早飯,便說要出去探望姐姐。林錦軒也怕她在家中悶得慌,便答應(yīng)了,還命準(zhǔn)備幾色禮物帶過去。譚露華只帶了貼身丫鬟彩鳳,旁人一概皆無,先拜訪家姐,出來時命到東河沿大街,果然瞧見那衣料鋪?zhàn)�,遂命下轎,往那店中去。

    戴蓉見譚露華來了不由喜出望外,命掌柜將人引到后頭,譚露華進(jìn)去一瞧,只見屋中香焚寶鼎,花插金瓶,錦帷繡幄,東床妝蟒,竟與外截然不同,正當(dāng)中設(shè)一桌,桌上烹龍肝,炮鳳腑,滿滿一桌佳肴,更有碧玉杯盞,盛著甘醇佳釀。

    戴蓉穿得錦衣華服,整整齊齊,比往日里更添俊逸,見譚露華進(jìn)來殷勤讓座,笑道:“娘子讓小生苦等,應(yīng)先罰三杯。”親手倒了一杯酒遞了過去。

    譚露華道:“要讓我吃酒,我可就走了。”身上卻坐著不動。

    戴蓉笑道:“該死,是我唐突,自罰一杯�!币谎霾弊訉⒛蔷乒嗔耍澋溃骸昂镁疲 �

    譚露華見他豪氣,臉上也不由帶出笑來。戴蓉又勸譚露華吃菜,口中道:“這是京里號稱‘八大吉祥’之首的隆祥昌的廚子做的,有名得緊,連龍子皇孫們出來玩都在這家點(diǎn)席,這是那家的拿手菜,娘子給小生個面子,嘗上一嘗。”夾了一筷子菜放到譚露華面前的泥金小碟兒里。

    譚露華幾時見過如此做低伏小的男子?林錦軒雖性情溫柔,但終日病懨懨的,她上趕著伺候還來不及的,心里不由受用,便提了筷子吃了兩口。

    戴蓉又勸酒道:“我又不是別人,本是一心傾慕娘子的,娘子若不同我喝一杯,便是好狠的心了!”

    左一句右一句,一時贊譚露華肌膚白皙,又贊她艷如桃李,再贊她身段裊娜,還穿戴好,首飾好,從上到下無一不夸,竟把譚露華捧成仙女一般。譚露華最喜聽奉承,心里頭痛快,也順著戴蓉談及自己如何聰明伶俐得人喜歡,琴棋書畫如何精通,戴蓉愈發(fā)順?biāo)Q贊,不知不覺灌了譚露華好幾盅。

    那酒性本就烈,待酒意一起,譚露華面色緋紅,愈發(fā)恣情起來,一雙眼瞧著戴蓉,將要滴出水似的。戴蓉將椅子往譚露華身邊挪了挪,笑道:“我給娘子瞧一瞧那稀奇的海上貨�!闭f著從袖中掏出一匣,打開一看,只見當(dāng)中端端正正一方巾帕,上頭竟是繡的各色春宮圖,姿態(tài)各異,雖不十分精細(xì),卻也栩栩如生。

    譚露華碰在手里不由目瞪口呆,只覺渾身愈發(fā)的燥了,戴蓉只覺時機(jī)到了,伸手將譚露華摟在懷內(nèi)親嘴,口中叫道:“我的好娘子,真是愛死個人�!�

    譚露華起先掙扎,戴蓉硬將她摟在懷里親嘴,譚露華漸漸半推半就,半晌便不再動,臉上愈發(fā)紅了,勾著戴蓉袖兒道:“公子待我可是真心實(shí)意的?”

    戴蓉賭咒發(fā)誓道:“但凡有一絲一毫謊話,天打雷劈!”也不羅嗦,將譚露華按在那床上便行了云雨之事。二人云雨罷了,便摟在一處山盟海誓。譚露華方才覺出床笫之樂,愈發(fā)依戀著戴蓉。那戴蓉正在新鮮頭上,也滿口里甜言蜜語,說了好多情話,又胡亂許了好些諾言。他乃花叢老手,直將譚露華哄得五迷三道。二人約好了下次相見,譚露華留下自己一支鐲子給戴蓉當(dāng)心念兒,攜了兩匹尺頭做掩飾,方才依依不舍離去。

    自此二人便勾搭成奸,譚露華為方便二人相見,特將康壽居右側(cè)角門旁的一處房子賃了下來,趁林錦軒熟睡時與戴蓉幽會,她行事隱秘,那一處不設(shè)看守的婆子,將鑰匙攥在自己手里,除卻貼身丫鬟彩鳳,旁人竟不能得知。譚露華因在外偷情,自覺心愧,對林錦軒愈發(fā)好起來,吃穿住行無一不伺候妥妥帖帖,二人愈發(fā)融洽和美,旁人皆夸譚露華賢惠,不在話下。

    且說香蘭,自那日忙完林錦亭親事,得了閑便在家中作畫。過了七八天接到一信,正是秦氏來的,原來袁紹仁同林東繡的親事愈發(fā)近了,秦氏要親自送林東繡上京備嫁。

    第259章

    酷似

    這天一早,用罷早飯,譚露華服侍林錦軒吃了藥,命丫鬟敞開窗戶散藥氣。林錦軒穿了家常衣服,歪在床頭看書,彩明進(jìn)來道:“這一季新裁的衣裳送來了兩件,二奶奶過去試試罷�!�

    譚露華忙從屋中出來,經(jīng)過梢間時一晃眼,只見當(dāng)中坐著兩個人,譚露華便停下來,往后退了兩步,偷眼一望,只見尹姨娘和茜羅正坐在梢間的炕上說話兒。

    譚露華做賊心虛,唯恐自己之事敗露了,便忙走到屋外,站在院子里,將耳貼在窗戶上,只聽茜羅道:“……我方才經(jīng)過庫房時瞧得真真兒的,足有十幾個丫鬟媳婦兒圍著那位姨奶奶,那位一個眼色過去,那些人屁顛屁顛的,哎喲,好大的風(fēng)光,說句不怕您多心的話,她那個身份,哪兒配得起這個,姨娘這樣的老的身份,還生了大姑娘和二爺,都沒她這樣輕狂的。”

    尹姨娘道:“我的兒,你說這話可別讓家里那個霸王聽見,那個主兒你可惹不得�!�

    茜羅冷笑道:“我只認(rèn)得二爺一個,管他是誰了�!�

    這話說到尹姨娘心縫兒里去了,拉著茜羅的手拍了拍道:“我知你是個好的,自從那個主兒嫁進(jìn)來,這滿院里上下竟沒幾個丫頭搭理我,也就是你,還時常去我屋里坐坐。”

    茜羅只是笑,頓了頓,道:“姨娘且寬寬心……其實(shí)我還以為二奶奶嫁進(jìn)來,姨娘能得幾天好日子過呢。聽說二奶奶在閨閣里就有名聲,才貌俱全的,想來持家理事也是一把好手,她倘若能把京城的家當(dāng)起來,日后咱們的日子也舒坦不是?真真兒想不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好端端的來了個陳香蘭,一個丫頭出身的,有沒一子半女,倒是把家當(dāng)起來了,二奶奶這樣的正經(jīng)主子倒成擺設(shè)了,說出去也不怕得人笑話�!�

    這一席話又是尹姨娘的知音,她一拍大腿道:“啊呀呀,了不得,要么說咱們娘倆投緣�?刹皇敲�,屋里那個主兒就是個紙糊的人,只能戳著擺著,一樣兒都指望不上,瞧她讓陳香蘭給治的,大事小情都插不上手,天天就知道吃香喝辣,穿金戴銀,新衣裳添了十幾件尚不知足,銀子使得跟流水似的,成天捯飭得妖里妖氣。跟人說話一絲一毫都不客氣,總咽得我上不來氣,也不想想軒哥兒是誰生的。虧得還是大家小姐出身,小家子爛氣的,還不及你一半懂事�!�

    茜羅正是勾著尹姨娘說這番話,只抿著嘴笑道:“姨娘快別這樣說,我可萬萬比不上二奶奶……”

    常言道“話是攔路虎”,這世間寬容涵養(yǎng)之士少,斤斤計(jì)較之輩多,尤其受不得閑氣,聽人講自己兩句不好,便立時暴跳如雷。譚露華聽了這一席話,一時怒從心上起,暗道:“茜羅那小賤蹄子又亂挑唆,先前她愛往姨娘屋里跑,我懶得搭理也就罷了,如今真編排到我頭上來,好好好,日后有你的好日子過!人都別忒勢力了,這都作的是什么好事,真要?dú)獠黄�,�?dāng)面找林霸王理論去,欺負(fù)老實(shí)人挑軟柿子,也問問我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想了一遭,先篤定主意到香蘭跟前立一立威,再回來整治這二人,遂整了整衣裙,招手將彩鳳喚來,便往香蘭那里去。

    香蘭正忙,因秦氏要來,先前住的院子便又重新打掃裝飾,林東繡要安置在先前林錦亭的新房。因林錦樓吩咐,香蘭重新將庫房打開,比照著秦氏喜好,挑了幾樣玩器重新布置。當(dāng)初林長政回金陵,早已將貴重之物盡數(shù)帶走,如今庫里陳放的各色東西不過爾爾,可喜秦氏也并非那等愛奢華講究的,香蘭挑了幾件質(zhì)樸高雅的,又想著從暢春堂里勻出幾樣來。

    這里香蘭站在庫房門口,剛挑了一對兒瓶,只見有個小孩兒手里揚(yáng)著個柳枝兒蹦蹦跳跳跑過來,瞧見香蘭不覺一怔。香蘭認(rèn)出這孩子是袁紹任的幺子,遂招手笑道:“德哥兒,快過來�!�

    德哥兒抿著嘴有點(diǎn)扭捏,香蘭便走過去拉他的手,把他領(lǐng)到一旁濃蔭下的石凳上,只見他一身滾得跟泥猴兒似的,料想他方才指不定去哪兒淘氣了,看他臉上那雙跟沈嘉蓮一模一樣的眼睛,香蘭心里又酸又軟,命丫鬟擺果品,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問道:“你同誰一起來的?”

    德哥兒晃著小腿兒道:“我爹,他和林叔叔說話去了�!毖粤T伸手去抓盤子里的點(diǎn)心,香蘭忙攔住,命丫鬟打了盆水,親自絞了帕子幫德哥兒擦臉洗手,先給他灌了一碗淡茶,才允他吃點(diǎn)心,口中一長一短問德哥兒讀過什么書,平日里學(xué)什么拳等。

    當(dāng)下譚露華來了,香蘭見她一臉的惱色怒容,知道來者不善,便搶先一步,站起身笑道:“二奶奶來了,快幫我挑挑,等太太過來用什么陳設(shè)好�!币幻嬲f一面遞眼色給小鵑道,“去給二奶奶沏杯好茶。”

    譚露華本一腦門子官司,聽香蘭說了這幾句,火氣平了些,拿著勁兒冷笑道:“我可不敢,這可是大哥吩咐你干的,縱我是正經(jīng)主子,也不好托這個大。”

    眾人聽得“正經(jīng)主子”便知譚露華是來找茬了,香蘭只做沒聽著,臉上仍掛笑道:“二奶奶衣裳首飾,連同熏的香都是京里頭最時興的,這樣的眼力決計(jì)不錯。大爺今兒一早起來非讓我來辦這檔子事,我哪里有這個眼力,早就想打發(fā)人請二奶奶過來掌眼,二爺就訓(xùn)斥我說:‘二弟這兩日身上不爽利你又不是不知道,弟妹晚間伺候,白天也忙得抽不開身,得了閑兒還得瞇一瞇,哪里過得來。挑幾件陳設(shè)器皿本就是小事,何至于這樣勞師動眾的�!鬆敿冗@樣說,我也沒敢打擾。大爺那個脾氣性子弟妹還未領(lǐng)教過,素來說一不二,事情辦得妥帖還好,倘若有一星半點(diǎn)不合他意的便要發(fā)作,我正愁挑了東西不合大爺心意,沒個能同我一道拿主意的人,幸好二奶奶來了�!�

    譚露華一聽這話,方才要同香蘭理論的一團(tuán)盛氣便熄了個干凈。暗道:“要我?guī)湍闾�,事后林錦樓不高興再推到我身上,想得美�!笨谥械溃骸凹仁谴蟾缱屇戕k的,我也不好多插手,來這兒是討個茶杯,昨兒有個小丫頭笨手笨腳,摔了個杯,好端端一套不成用了�!�

    香蘭笑道:“茶杯有的是�!币T露華往庫里去,譚露華便拿了個紫砂的小茶杯,告辭去了。

    小鵑湊上來道:“她這好端端的,往這兒來做什么?方才過來臉色都是鐵青的,憋著挑事的模樣,說話都夾槍帶棒。呸,奶奶,你干嘛怕她?”

    香蘭道:“往回?cái)?shù)一年,碰到這樣的事我也回嘴了,只是爭這閑氣,如今想起來怪沒意思的,哄她兩句,讓她高興就是了,本就井水不犯河水的過日子,又何必四處樹敵�!�

    卻說袁紹任站在拱門外,將這一遭事瞧個滿眼,他本是來尋德哥兒的,見小孩兒同香蘭坐在一處,遂停了腳步在外等著。只見香蘭極悉心的為德哥兒擦頭臉,撣衣裳,又拿吃的給他,神情是極疼愛的,仿佛德哥兒是自己孩子一般,不由心頭一震。

    及至歸家,袁紹仁從德哥兒衣袖里掏出一塊帕子,只見右上角繡了一叢蘭花,左下角卻是一朵蓮,袁紹任大吃一驚,忙把德哥兒喚到眼前道:“這帕子從哪兒來的?”

    德哥兒道:“是今天神仙似的姐姐給我擦臉擦手的�!�

    袁紹任拿著那帕子癡坐半晌默默不語。這世上真真兒是無獨(dú)有偶,先前嘉蓮也有幾塊這樣的帕子,連花樣兒顏色都一模一樣,他問過說:“這世上要么是牡丹玉蘭一起作圖,取‘金玉滿堂’之意,要么把蓮花同桂花一處,取‘連生貴子’的意思,你這樣把蘭花蓮花繡一處是何解?”

    沈嘉蓮便道:“小時候我們送爹娘針線,都是姐姐繡一叢蘭,我便在底下繡一朵蓮花。如今有時裁了帕子,不知繡什么花樣好,便繡這個罷了�!�

    袁紹任捏著那帕子,長長一嘆,心道:“蓮娘,你是否有一絲精魂附在那陳香蘭身上?不然她的品格氣度為何與你這般像?德哥兒那孩子固然討人喜歡,可如此如同慈母一般神情又豈是人人皆有的?如今連這帕子都是一個樣兒的,天底下能有這樣湊巧的事情么?”又想起在庫房門口,香蘭笑語晏晏,三言兩語便讓譚氏息了怒火,又默默搖了搖頭,心想:“嘉蓮性喜謔,愛說愛笑,同香蘭的性情倒是不同的。倘若是她遇到今兒這一樁事,早要回敬譚氏一二,未曾有這樣的忍性,可但凡她要有香蘭一兩分圓融,少兩分氣性,又何止如此……”

    天忽然陰沉下來,風(fēng)驟起,似是要下雨了。

    德哥兒撲上前抱著袁紹任的胳膊,喚道:“爹爹,爹爹?”

    袁紹任方才“嗯”一聲回過神,摸了摸德哥兒圓滾滾的小黑臉,盯著那雙眼睛看了半晌,默默把兒子攬?jiān)趹牙锉Ьo了。

    第260章

    分寸

    卻說這天,從京城林府從側(cè)門抬來一乘小轎,轎子一停,立時簇來七八個婆子,轎簾打起,從中走出個三十多歲的婦人,生得端麗,頭上綰著油量的纂兒,雖穿得素淡,卻極有貴氣。那婦人身邊跟著個小丫頭子,頭上雙髻,穿著淡綠色衣衫,手上挽著兩個包袱,神色亦頗為矜持。

    眾人將此二人引到暢春堂內(nèi),畫扇正站在門口,忙打起簾子,口中喚道:“姨奶奶,夏姑姑到了�!蹦窍墓霉眠M(jìn)屋,只見明堂內(nèi)極為寬綽軒麗,桌圍、椅搭皆是上用緙絲質(zhì)地,卻一色半新不舊,有丫鬟進(jìn)來獻(xiàn)茶,不多時便聽環(huán)佩叮當(dāng),從內(nèi)室里走出個美人兒,穿著藕荷色繡雙蝶戲花褙子,豆鸀色團(tuán)花裙兒,頭上只零星用了兩三支點(diǎn)翠珠花,見了夏姑姑便含笑問好,道:“一路勞頓,辛苦您了�!庇中χ屪�。

    原來林東繡嫁給袁紹仁算是高攀,秦氏恐林東繡少了規(guī)矩,或是行事不周落人恥笑,引得袁林兩家不睦,未免不美,便日日帶在身邊教導(dǎo),可這一管教,雙方難免又生嫌隙出來。秦氏便去信給娘家,請父母兄嫂物色個知規(guī)矩懂教養(yǎng)的老嬤嬤。秦氏娘家乃京門望族,不多時便真?zhèn)兒打聽來了。先皇之女崇寧公主下嫁后,年紀(jì)輕輕便薨了,死后身邊幾個得用的宮女便給了恩典悉數(shù)放出去,這夏姑姑便是其中之一,雖年紀(jì)輕,但曾在宮中任過女官,早年間貼身伺候崇寧公主,出來嫁給公主侍衛(wèi),因丈夫與秦家沾親帶故,秦家便派人來請。她丈夫本不愿讓她去。夏姑姑便道:“公主都薨了,你我日后沒個靠山,你不過在九門做個不入流的小官兒,吃穿是不愁,可之前的風(fēng)光一概皆無。林錦樓極有本事,在軍中舉足輕重,他咳嗽一聲,整個江南都要震三震,如今有這個時機(jī)能攀上他家,傻子才不去呢。更何況他還有個當(dāng)封疆大吏的爹。就算不為咱們倆,也得為兒女們打算,結(jié)下這個善緣,日后哥兒讀書也好,從武也罷,姐兒說親也好,都多條門路不是?更何況林家給的賞銀也豐厚,抵得上你賺兩年的俸祿。”她丈夫一聽這話,登時回轉(zhuǎn)過來,反倒百般的催她去了。

    夏姑姑早聽說林錦樓房中有一愛妾,姿容極艷,林錦樓待之與旁人不同,如今香蘭一出來,她便心里有數(shù),也笑著問安。香蘭道:“太太在信里囑咐了四五遭,說姑姑是貴客,要我們悉心款待。太太和姑娘還要幾日方才進(jìn)京,姑姑住的地方早已安置妥了,不如就先安住下來,還需用什么只管說便是�!�

    夏姑姑道:“承蒙太太看得起,也勞姨奶奶費(fèi)心。”當(dāng)下便帶著小丫頭出去了。書染親自將人引到雙棲閣,對夏姑姑笑道:“這里原是給三爺做新房的,三爺攜妻回金陵,如今這新房便留給四姑娘用,也沾沾喜氣,主子們的意思是讓姑姑也住這里,同四姑娘朝夕相處,也好教導(dǎo)于她�!�

    夏姑姑微微頷首,書染將人領(lǐng)到左側(cè)的屋內(nèi),當(dāng)中各色用具一應(yīng)俱全,拔步床懸著丁香色雙繡葡萄幔帳,書染說了一回府里情形,留下兩個使喚丫頭便告辭了。夏姑姑在床沿上坐下來,小丫頭芳菲將包袱展開,把換洗衣裳俱放到柜里,將梳洗的文具擺在桌上,口中道:“這林家真有趣兒,讓個小妾來主家里的事,咱們這回來,我還以為是林家二奶奶來見呢�!�

    夏姑姑道:“這是人家家務(wù)事,不準(zhǔn)多嘴�!�

    芳菲一吐舌頭,不吭聲了。其實(shí)夏姑姑心中想的也同芳菲一般,只是她這一遭來,一來便是教導(dǎo)林東繡的,二來是同林家攀緣,三來為把銀子掙到手,故而打定主意,對林府里的大事小情只裝聾作啞,一律不予理會。這主仆安頓下來,暫且不提。

    卻說過了四五日,秦氏的馬車便到了,眾人前呼后擁將人接到榮壽堂,秦氏在上首位子上端坐了,紅箋鋪上拜墊。林錦樓和林錦軒先過來見禮,然后便是譚露華,其后跟著尹姨娘和香蘭。林東繡又分別給兄嫂見禮。

    香蘭站在門口,只見得明堂內(nèi)靜悄悄的,眾人皆垂手而立,唯見得秦氏端坐,這樣的渾然威儀,乃是尋常富貴人家的太太都比不得的。

    秦氏先問候了林錦軒幾句,問他身子如何,最近用了什么藥,晚上睡得可安穩(wěn),什么大夫給瞧的病。林錦軒畢恭畢敬答了,秦氏便笑道:“好孩子,可憐見的,我瞧你精神頭比先前足了,可見是娶了媳婦的,你那幾味補(bǔ)藥別停,近來從宮里流傳出來個方子,我正配那個藥吃,覺著受用,趕明兒個請個太醫(yī)過來瞧瞧,你若能吃得,也配一味吃吃看�!�

    林錦軒忙道:“勞煩母親,事事為兒子想著,兒子真是感恩不盡。”

    秦氏只含笑不語,只朝譚露華看過來。方才譚露華已行過大禮,只站在旁邊。秦氏又上下打量了一遍,笑著說:“真是個齊整的孩子,你進(jìn)門時,我同老爺不在,未免委屈了你。”對綠闌使了個眼色,綠闌立時將一只檀木盒遞予譚露華。秦氏笑道:“這是我們長輩一點(diǎn)心意罷了�!�

    譚露華忙又拜下來道謝,秦氏只淡淡而笑。一時眾人散了,秦氏將林錦樓單留下來在屋里說話,命香蘭在外候著,又過了片刻,將香蘭喚了進(jìn)去。只見秦氏坐在床上,手里捧著粉白的小盅。林錦樓歪在羅漢床的引枕上,坐沒坐相,見香蘭便招手道:“去,伺候太太去。”

    香蘭便走過去,秦氏命她在床下的小杌子上坐了,對她細(xì)細(xì)看了一回,遂道:“我聽樓哥兒說了,家里大事小情的都沒少讓你操勞,不光是亭哥兒的喜宴,還有前些日子夏姑姑住府里的事�!�

    香蘭摸不清秦氏喜怒,可她心里也并不在乎這些,但免不得站起來,垂著手道:“都是我僭越了,不曾周到妥帖�!�

    林錦樓道:“太太這是夸你呢,你怕什么�!笨粗厥系溃骸笆遣皇前�?”

    吳媽媽立在一旁,聞言笑道:“聽聽,太太沒說什么,這還護(hù)上了。”

    林錦樓含笑不語。

    秦氏看了林錦樓一眼,對香蘭道:“這些日子你辛苦了,回頭好好賞你,我還帶了個人來,你瞧瞧是誰。”說著往旁邊指去,春菱正站在那里,對香蘭遙遙行禮,口中低聲喚道:“姨奶奶�!�

    香蘭一怔,當(dāng)日春菱仗著有兩分顏面,同她使性子拿喬,萬沒料到香蘭縱是個泥人尚有三分土性,真?zhèn)兒惱起來將她留在金陵。香蘭看著春菱,心里尤為復(fù)雜,她是個念舊情的人,心中著實(shí)感激春菱待她有恩,但此人倚恩相挾,反欺她一頭,更兼牙尖嘴利,性如炭火,每每挑事,令她煩惱不已。

    秦氏只掛著笑道:“我知這丫頭跟了你許久,情分不同尋常,我這一趟來,便正巧將她捎來了�!睌[了擺手道,“剛家來,鬧了半日,我也乏了,要歇一歇,你們?nèi)チT�!�

    待人都散了,秦氏換過家常衣服歪在床上,命紅箋拿著美人拳捶腿,半合著眼問吳媽媽道:“你瞧著如今這行市,如何?”

    吳媽媽想了一回,字斟句酌道:“瞧這意思,大爺還沒丟開手。香蘭是極聰明極謹(jǐn)慎,太太說她為家里事操心,她一不居功,二不謙讓,開口頭一句話便是自己僭越了,可見是個伶俐知分寸的人兒。”

    秦氏閉著眼,似是要睡著了,好半晌才“嗯”了一聲,揮揮手打發(fā)吳媽媽去了。紅箋見秦氏倦意上涌,便將美人拳放到一旁,拿了一床薄毯,輕手輕腳蓋上,見秦氏翻了個身,仿佛自言自語道:“知分寸好,日后宅里容得下她,方有立錐之地……”一時無事。

    待到下午,秦氏見過夏姑姑,將林東繡托付于她,又將從金陵帶來的表禮一一打發(fā)人去送了。香蘭接著秦氏的禮物賞賜并不稀奇,稀罕得是林東繡居然也備了一份禮給她,并非兩罐新茶或是一匣頭花那等敷衍之物,乃是一幅玉蘭蝴蝶的繡屏,是個極細(xì)致的物件。香蘭看著那屏風(fēng)暗想,若非那林東繡因自己救了她一回,自此打算同她交好,便是想透著她向林錦樓示好。她想了一回,又覺著不該將人都想得這樣勢利,權(quán)作是林東繡感恩之念,亦回贈了一條簇新的織金腰帶。

    這廂譚露華也得著了秦氏的東西,方才在壽禧堂內(nèi),秦氏賞她一個檀木盒子,回去打開一瞧,只見當(dāng)中是一對兒鑲了碧玉的赤金福祿簪子,過后綠闌又送來一匹尺頭,兩匣好藥,并一包小銀錠子。譚露華喜不自勝,將銀錠子一一稱過,復(fù)又包起來,口中道:“這樣行事大方又有氣派的,才是正經(jīng)太太模樣哩。不像有的,沒的叫人惡心,不過借著半拉主子的虛名兒,也敢在正經(jīng)主子跟前拿大,楞充自己是婆婆,也不怕大風(fēng)閃了舌頭�!本G蘿正在一旁倒茶,聽了這話不由皺眉,悄悄拉了譚露華一把,使眼色悄悄指了指隔間外,茜羅正坐在那里做針線。譚露華微挑了眉頭道:“就是說給她聽的,我還怕她聽不著呢!”哼一聲將銀子收拾了鎖在柜中。

    茜羅果然將這話報(bào)與尹姨娘知道,尹姨娘氣個倒仰,躺在床上晚飯都不曾吃,暫且不提。

    第261章

    姜家(一)

    次日起來,香蘭一早去給秦氏請安,先孝敬自己親手做的一色香囊,道:“天漸漸熱了,蚊蟲漸漸多起來,這是我得閑兒做的針線,里面里放了幾味藥材干花都是寧神驅(qū)蚊的,系在被角也好,放在枕頭旁也好,晚上睡得香甜�!�

    秦氏接過一瞧,只見是個檀色金線荷花刺繡的葫蘆香囊,比尋常香囊要大些,花樣精巧,針線細(xì)致,里面裝得鼓鼓的,拿到手中,立時幽香盈鼻。秦氏還未來及夸上一句,又見香蘭將府上的賬簿、對牌等一并交了,道:“我年紀(jì)輕,不懂事,又愚笨,這些日子全賴書染她們幫襯著,才勉強(qiáng)應(yīng)付幾日,如今太太回來,我再不敢班門弄斧了�!�

    秦氏一愣,不由細(xì)細(xì)去看香蘭,只見她臉上笑得一團(tuán)靦腆和煦,未見半絲不悅。秦氏目光復(fù)雜,這陳香蘭果真是個聰明人,昨日她只微微帶了顏色出來,便立刻明了了。她一直覺著做妾的只要姿容鮮艷,粗粗笨笨憨厚老實(shí)的最好,太伶俐的反而生事,只是香蘭……她看著那張芍藥潤雨的臉兒,倒真是憐憫起來,這女孩兒活得這樣明白,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可她心里的到底一塊石頭落了地,笑說:“都是樓哥兒那孩子,給你添了這么些煩心事兒,日后他欺負(fù)你了,只管告訴我�!�

    香蘭只抿嘴笑,微微垂了頭。心里一哂,她代管林家內(nèi)宅諸事實(shí)在是逾越了,昨天從秦氏的臉色就能瞧出她心里不樂,林錦樓遲早再娶,任誰都不愿家里有個掌著實(shí)權(quán)的妾,否則哪個名門望族的貴女樂意嫁進(jìn)來呢?縱然她救過秦氏一回,秦氏也著實(shí)感激,可天大的恩情,隨著日子一天天也就淡了,人情總也有還完的一日,她自然曉得秦氏的心思,故而一早便將這燙手的東西奉上。這些本就不是她想要的,又何必?cái)堅(jiān)谏砩险醒�?她抬起頭看見秦氏滿面笑得慈愛,命綠闌端了一盤嫣紅欲滴的櫻桃,賞給她吃。

    兩人閑話一回,便有婆子說:“二奶奶來了�!弊T露華進(jìn)屋,香蘭起身,譚露華先行過禮,秦氏便讓座,譚氏便在一處椅上坐了,特特將椅子往前拉了一寸,比香蘭更靠前,問候秦氏寒溫,又從袖中摸出一個香囊,奉上前道:“媳婦兒針線糙,但總是一番心意�!闭f著遞上前。

    綠闌正在一旁伺候,心說:“巧了,香蘭送香囊,譚氏也送這個�!碧讲蓖�,只見是個黛色繡蝴蝶戲黃牡丹的元寶香囊,卻不比香蘭那個精美有文采。綠闌暗道:“倘若是送長輩,這個香囊也使得了,只是香蘭先送了一個,倒顯得她送的這個香囊寒酸,更別提太太昨兒個還給了那么厚的賞�!�

    譚露華笑道:“里頭放的是上好的麝香、冰片、丁香、最難得了,開始裝了好些藥材,連香囊的口兒都要收不住,這才又取出來了些�!�

    綠闌暗自撇嘴,心道這樣癟的香囊,只怕用半個月就沒味道了,還好說藥材“開始裝得口兒都收不住”。

    秦氏含笑道:“難為你想著�!北惆严隳医唤o綠闌,譚露華還想再夸香囊兩句,只見秦氏整了整裙子,開口道:“這幾天老太太娘家妹妹要來府上住兩日,你們都要尊一聲‘姨老太太’。她長子任東閣大學(xué)士,如今奉旨出都任浙江參議,闔家皆要搬走。只是姨老太太年歲漸大,天氣也熱了,恐路上有個好歹,便暫居京城,待江浙宅子置備齊全了方才上路。如今他們在京城的宅子已經(jīng)賣了,我想著都是一家子親戚,便請他們來家里小住。姨老太太身邊留了她最小的孫女兒伺候著,同你們年歲差不多大,日后一處玩,一處相處,要多多照顧著才是。”

    蘭、華二人應(yīng)了。

    秦氏又說了幾句,方才打發(fā)二人散了。譚露華在香蘭之前出了門,也不同香蘭寒暄告辭,自顧自拔腳便走,香蘭趕在后面說了一句:“賬冊對牌如今都交予太太,二奶奶日后取藥材便問太太要罷�!�

    譚露華腳步一停,回頭看了香蘭一眼,目光微詫,旋即點(diǎn)了點(diǎn)頭,神色淡淡的,昂著頭去了。書染正在外頭等香蘭,迎上前道:“這是怎么了,讓她興成這樣?見人還愛答不理的�!笨粗T露華背影,只見她穿了桃紅的窄裉襖兒,銀紅銷金的裙兒,襯著盈盈一握細(xì)腰,手里搖著扇兒,扶著丫鬟,身量一扭一扭的,便扇著帕子冷笑道:“前幾日尹姨娘還同我抱怨,說這位二奶奶天天要好吃好喝,什么貴點(diǎn)什么,衣裳首飾也都要最好的,家里已做過了衣裳,自己又拿大筆銀子添置,天天打扮妖妖嬌嬌。在自己身上大把撒漫使錢,可給別人花一文都跟動了心肝肉兒似的。每回打賞丫鬟都給一兩文,沒得讓人笑話。尹姨娘想做雙鞋,本想要些好綢緞,二奶奶隨便給了一兜零碎布頭打發(fā)了,還說都是上等好料子,到二爺跟前表功。尹姨娘本想同二爺說這事,又怕二爺聽了惱,對身子不好,只得忍氣吞聲了�?v然尹姨娘嘴不大好,可這些年也知道分寸,對二爺是沒說的,二奶奶這樣做,未免也太不給人臉面�!�

    香蘭微微皺眉,心道:“譚露華縱然有不是,尹姨娘也未必?zé)o錯,這兩人皆不是省油的燈,在一起沒個退讓,自然要成天斗法。書染在林府里便是半拉主子,連太太都得給兩分臉,譚露華每回見了都端架子拿著勁兒,書染心里不惱才怪呢�!笨谥袉柕溃骸耙棠镌趺春枚硕说耐憬肋@個?”

    書染道:“她來找我討做鞋的料子,我想著庫里有半匹昔年舊料,發(fā)了霉,有些壞了,想著要不給她算了,為這事兒還回過奶奶,當(dāng)時奶奶正操持婚宴,說全給她。尹姨娘千恩萬謝的,同我發(fā)了這些牢騷。聽說也在背后傳了二奶奶好些風(fēng)涼話,有些聽得,有些竟聽不得了。”見左右無人,壓低聲音道,“說二奶奶是個浪貨,把二爺身子都浪壞了。”

    香蘭吃一驚,書染見她瞪著圓溜溜的眼睛,不由捂上嘴“撲哧”笑了一聲。

    香蘭緩緩搖了搖頭,書染問道:“奶奶你搖頭做什么?”

    這些時日香蘭同書染已經(jīng)稔熟,情分比往常更厚了,香蘭有些話也不再背她,便道:“二奶奶可謂不明智,尹姨娘縱是個二層主兒,可到底是二爺生母,生了一子一女,對林家有功,又在林家扎根這么些年,再如何不受待見,也有她的幾分人情手段,二奶奶新嫁進(jìn)來,娘家并不十分得力,何必急著立威,得罪尹姨娘呢。如今尹姨娘外頭傳她閑話,倘若太太愿意管還則罷了,萬一太太不管,二奶奶背這樣的名聲,日后可真是難抬頭了�!�

    書染先前一直以為香蘭只會捏著筆桿子寫寫畫畫算算,雖懂人情世故,但并非十分精通,故而整日靜默,后來相處時日長了才知并非如此,這姑娘心里事事都跟明鏡兒似的,只是極少外露。聽了香蘭這番話,不由點(diǎn)點(diǎn)頭,道:“二奶奶到底年紀(jì)輕,忍性差了些。”又問香蘭道:“方才太太在屋里吩咐了什么?”

    香蘭道:“說老太太娘家的人要往家里住幾天�!�

    書染一怔,道:“姜家?都誰來?”

    香蘭道:“姨老太太,還有她最小那個孫女兒�!�

    書染又一怔,看香蘭的眼神便有些復(fù)雜,道:“姜家祖上也是風(fēng)光過的,只是姨老太太夫婿早亡,家財(cái)讓親人霸占大半,全賴咱們老太太過去撐腰,方才保全了祖產(chǎn),姨老太太也不容易,寡婦失業(yè)的,拉扯兩子一女,閨女活不到十二歲就亡了,小兒子是個平庸人,幸虧有這長子讀書發(fā)奮,做了個體面的堂官,如今圣上垂愛,家道才又振興起來。”

    二人一面說著,一面回了暢春堂,進(jìn)屋便見林錦樓穿了件薄綢衣坐在榻上,手里拿著個小泥壺,書染一見連忙退了下去。香蘭在妝臺前坐了,把身上的首飾卸了幾樣,林錦樓從背后膩乎過來,撥弄她耳上的墜子道:“太太都說什么了?”

    香蘭一躲,眉頭微皺道:“別鬧�!�

    林錦樓笑嘻嘻道:“喲,瞧這臉色難不成受了什么委屈?太太給你臉子瞧了?”

    香蘭仍不去看他,低著頭將手腕上的鐲子卸了,口中道:“沒有,好著呢。”

    林錦樓道:“嘖,你這人心里藏不住事兒,還想蒙我?”

    香蘭又茫然的將鐲子套回手上,盯著手腕子,口中自顧自道:“沒有,真沒有……”忽然覺著手上一熱,林錦樓將她的手攥了,伸手去抬她的下巴,看了她一回,道:“賬簿對牌什么的給太太,你心里不用不舒坦,先前爺沒想過這事,昨兒晚上你跟爺一提,也才覺著你說了有理,讓你交了權(quán),你要怕閑著沒事兒,日后爺?shù)馁~都?xì)w你管,成不成?”

    香蘭啼笑皆非,道:“不是因?yàn)檫@個,我心甘情愿給太太的……本來也不該我管,何苦受累不討好的拿在手里。”

    林錦樓還要問,便聽二門上吉祥高聲道:“大爺,前頭有客求見!”

    林錦樓遂丟開手,換了衣裳見客去了。香蘭對鏡坐了半晌,她正經(jīng)是個剔透玲瓏人兒,早在秦氏一說,她便明了了,這姜家的孫女過來小住,便是秦氏放在身邊留意,欲給林錦樓議親的。如今她正立在懸崖邊上,她盯著鏡里那張如花似玉的臉,手慢慢攥成了拳。

    第262章

    姜家(二)

    卻說當(dāng)日下午,秦氏正在屋里看林東繡的針線,便聽外面有人傳報(bào):“姨老太太帶了兩個姐兒正在門外下車�!鼻厥下犃诉@話,連忙收拾整理,打發(fā)人去請林錦樓和林錦軒,攜林東繡和譚露華到前面相迎,將人接了進(jìn)來,姜母已是一頭華發(fā),生得干瘦,精神矍鑠,頭上勒著抹額,身著褐色綢緞八寶褙子,拐著一根一人高的紫檀雕蝙蝠獻(xiàn)壽的拐杖,腕上掛一串佛珠,左右各有一小姐打扮的妙齡少女?dāng)v扶。

    秦氏即命治席接風(fēng),一面打發(fā)人將行李放到夢芳院。這夢芳院原是林長敏在京城所居之所,同林錦軒如今所住的康壽居呈對稱之勢,約有五六間房,前廳后舍皆全,另有一門通街,后舍角門有甬道直通林府內(nèi)宅,與秦氏所住之榮壽堂極近。秦氏昨日連夜命人收拾出來,所用之物一應(yīng)俱全,又特特?fù)芰藥讉粗使的婆子小廝,顯見是盛情招待。

    待進(jìn)了大廳,眾人落座,丫鬟上茶,姜母將人情土物表禮等都獻(xiàn)了,方才笑道:“我這把年紀(jì),已是頗有春秋的人了,小兒子在福建回不來,大兒子又要往浙江,這才免不了在府上叨擾,實(shí)是不像話�!�

    秦氏笑得滿面春風(fēng),道:“都是一家子親戚,平日里來往也勤,姨老太太說這話可就見外了。”言罷命譚露華和林東繡給姜母行禮,姜母亦命姜家兩個女孩兒給秦氏行禮,那兩個女孩兒皆為姜母孫女,一叫姜丹云,一叫姜曦云,二人乃不同姨娘所出,年紀(jì)相差一歲。姜丹云生得窈窕纖細(xì),瓜子臉面,細(xì)眉俊目,文彩秀雅;姜曦云身量微豐,眉目如畫,膚光如雪,鵝蛋臉兒上有一對兒小小酒窩,清艷難言。兩人皆屬難尋佳人,只是姜丹云同姜曦云站一處,便遜色了一籌。

    秦氏一手拉著一個女孩兒,不住細(xì)看,喜得跟姜母道:“這才一兩年的功夫,兩個姑娘又見出息了,真好像仙女兒似的,姨老太太真是好福氣,我那幾個丫頭可都比下去了!”

    姜母笑呵呵道:“誰說的,繡丫頭就是難得美人胚子,你這二兒媳婦也是百里挑一,眉眼氣死個人兒,你就一張巧嘴會哄人�!鳖D了頓道,“原本我說只帶曦丫頭過來,只是丹丫頭一片孝心,要隨著伺候我,也隨著來了�!�

    秦氏笑道:“人多了好,她們小姐妹家家的,湊一處也好有個伴兒。”讓姜丹云和姜曦云分坐了,又道,“在這兒即同自己家里一樣,可別拘著,這兒有你們嫂子和姐妹,她二人雖拙,可一處伴著也好解解煩悶,倘若受什么委屈,只管來告訴我,表舅母便給你們出氣去�!庇旨�(xì)細(xì)問她二人都讀什么書,平日里做些什么。

    姜母道:“丫頭們小時候都跟著小子們開蒙,認(rèn)得幾個字,丹丫頭跟她大姐姐翡云是一個稿子出來的,會一手好詩文,琴棋書畫也都通的……”一面說一面瞧秦氏臉色,見秦氏面露嘉許,并非是那等認(rèn)定“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婦人,心里便有了數(shù)。

    秦氏便笑道:“誰不知道你家翡云是有名的才女,尤其一手好丹青,連宮里的貴人們都贊�!笨粗ぴ�,含笑道,“這孩子有這樣的才氣,不愧是從大學(xué)士府里出來的。”

    姜丹云喜上眉梢,口中謙虛道:“表舅母謬贊了,大姐姐擅丹青,我自小學(xué)撫琴,曾由名師指點(diǎn),如今也可聽一二,不至于墮了師父的名聲�!�

    秦氏微微笑著贊了兩句,姜丹云本欲再說,卻見秦氏已扭過頭問姜曦云道:“你平日也學(xué)些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么?”

    姜曦云圓潤的臉兒上掛著笑道:“姐姐們都是極厲害的,只有我文不成武不就,學(xué)來學(xué)去,詩詞歌賦都是個半吊子,琴棋書畫也勉勉強(qiáng)強(qiáng),不提也罷�!�

    姜母笑道:“詩詞歌賦都是男人們弄風(fēng)流才做的營生,曦丫頭是會做文章的,還會一手好針線,我四季用的抹額、手筒、護(hù)膝、鞋襪,都是她做的,花樣子又趣兒又鮮亮。”

    此時只見一群丫鬟攙扶維擁著一位公子進(jìn)來,那人二十歲上下,頭上緞藍(lán)的綸巾,身上織金刺繡鶴鹿同春直綴,面色青白,眉清目秀,兩腮帶著病氣,他一進(jìn)屋,譚露華忙上前替過丫鬟攙扶。姜丹云、姜曦云起身相見,秦氏笑道:“他就是軒哥兒,你們二表兄�!钡�、曦紛紛喚道:“二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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