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天我媽大概還跟他說了一些別的,關(guān)于她對同性戀愛的淺薄的,無知的,刻板的看法,具體是什么,我不知道,不過我想,應(yīng)該是很過分的話,因為那之后不久,周南絮就從七層的頂樓上跳了下去。
也是在那之后,我平淡的人生中,多出了一個想要替周南絮報復(fù)所有人的林兆。
我媽不是第一個,我媽是最后一個。
高考那天在考場外,林兆當(dāng)著我媽的面親了我:
「陳老師,您不是最惡心同性戀了嗎?現(xiàn)在您兒子也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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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甘墮落」這個詞,六年前被我媽說給周南絮,六年后,林兆替他還給了我。
他大概希望這個詞能帶個我如同當(dāng)年周南絮所感受到的,同樣的程度的傷害,不過要讓林兆失望了,這個詞現(xiàn)如今傷害不到我,自甘墮落也好,積極上進也罷,我都不在乎。
我只是覺得很累,累到?jīng)]力氣去感知這個世界,也沒力氣回應(yīng)別人的情緒。
林兆的復(fù)仇游戲漫長而持久,久到六年了依舊要不依不饒,而我沒打算推脫責(zé)任,我媽當(dāng)年的確有錯,但她現(xiàn)如今躺在那,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也確實沒辦法去懺悔亦或者再承受什么代價。
至于我呢?當(dāng)初林兆給的那些難堪和痛苦,我現(xiàn)在實在感知不到,我回應(yīng)不了他的憤怒。
所以林兆便更加生氣。
「什么叫不再奉陪?許千樹,那是一條人命,這么多年了,陳知樺她到現(xiàn)在,有過一聲對不起嗎?她是不是還覺得自己是個挺好的老師,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后半生的平穩(wěn)安寧,六年了,午夜夢回的時候,她還會不會想起來,六年前有一個叫周南絮的人,那把殺死他的刀柄上,也有陳知樺的一只手�!�
我媽的那只手,以一個老師的身份,無知無覺地引導(dǎo)了一場針對周南絮的霸凌。
可她沒辦法去親自懺悔,而在失去所有一切的感知前,她有沒有后悔過,也無人知曉。
「對不起,」我開口:「是我們的錯�!�
引導(dǎo)一切的我媽有錯,生而不養(yǎng)的周南絮父母有錯,霸凌過周南絮的同學(xué)有錯,傳播難聽傳言的旁觀者有錯,對一切冷眼旁觀,選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我,也一樣的并不無辜。
林兆松開扯住我衣領(lǐng)的手:「你沒辦法代替她說這句話�!�
我沒告訴林兆我媽現(xiàn)在的情況,我了解她。
她是一個極其傳統(tǒng)的人,一輩子循規(guī)蹈矩,讀書的時候悶頭讀書,工作的時候進入體制內(nèi),該成家的時候遵從父母的安排去相親,在適齡的年紀(jì)選擇生子……她這一輩子,按部就班,哪怕一丁點差錯都沒有過。
可是,她的丈夫出軌了,那個曾經(jīng)我媽引以為傲的幸福家庭在一瞬間支離破碎,在那個貧窮落后的小鎮(zhèn)上,她成了所有人茶余飯后的談資和笑柄。
他們說陳知樺這個女人沒本事,連自己的男人都留不住。
我媽這輩子,做出的最出格的事情就是離婚,包括她親生父母之內(nèi)的所有人都在勸,說離婚這種事傳出去不好聽,要她忍忍。
忍一忍?忍到什么時候?到許千樹長大的時候?還是結(jié)婚生子的時候?還是孫子孫女長大上學(xué)的時候?可真到了那一天又會有人說:
「你已經(jīng)忍了這么多年了,也不差這么幾天。」
我媽沒忍。
為了離婚,她跟娘家人徹底鬧僵,斷絕了關(guān)系,為了拿到我的撫養(yǎng)權(quán),她選擇凈身出戶,一個人帶著六歲半的我,去另一個城市謀生活。
她體面了半輩子,驕傲了半輩子,脊梁骨挺直了半輩子,那天,林兆在熙熙攘攘的學(xué)校門口,周圍都是考生,以及來送學(xué)生的家長和老師們,其中還不乏她的同事、她開家會時坐在下面,尊敬地喊她陳老師的的家長們……就是當(dāng)著這所有人的面,林兆親了她的兒子。
「陳老師,您不是最惡心同性戀了嗎?現(xiàn)在您兒子也是了�!�
林兆給她的,是足以摧毀她所有支撐的難堪和失望,我至今記得我媽那時候的表情,無數(shù)次的午夜夢回,我一刻也不曾忘記過,那張臉上,是震驚、難堪、自責(zé)、是心疾首。
我想流淚,可我媽的眼淚卻先我一步流了出來:
「小樹,是媽媽沒教好你,是媽媽的錯,是媽媽的錯……」
我想,我媽一定不會想讓林兆知道自己如今的窘迫,我得守住她這最后一點體面。
不只是我媽的體面,也是我的體面。
像是一場漫長的自虐,我沒辦法和林兆說「扯平」,況且,也確實扯不平,周南絮失去的,是他原本可以燦爛的十七歲,而林兆失去的,是他十七歲那年滿懷赤誠愛上的人。
可我也同樣的沒辦法責(zé)怪我媽,因為她躺在那度日如年煎熬度過的六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因為我。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像是走進了一條窄巷,前后都是帶刺的荊棘,往哪面走都是血淋淋的痛。
于是我便不想走了。
那條窄巷暗無天日,六年也沒能看到盡頭,并且以后都不會有盡頭。
我閉上眼,感覺自己陷在了泥里,沉重的泥漿拽著我的四肢往下沉,每動一下都要費好大的力氣,太累了,實在是太累了。
我想,要不就這么沉下去吧……
可是……
「小樹啊,我燉了排骨,一起來吃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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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完成「好好照顧林總」的任務(wù),何文坐在沙發(fā)里,摩挲著手里的一枚古董扳指,聲音沒什么起伏:
「許千樹,我讓你代替的那個人已經(jīng)回來了,所以你應(yīng)該明白,如果你對我沒有價值,我是不會再繼續(xù)付你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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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