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不知是三日的療愈實在太累,還是別的什么緣由,姜拂黎難得地沒有立刻回神,而是兀自望著蓮池內(nèi)游曳的池魚發(fā)怔。
姜藥師?
喚了第二遍,姜拂黎才如夢初醒似的緩過來:哦,是你。你來了。
此刻墨熄心中只有顧茫一人,所以他并未留心姜拂黎的異狀,而是問道:我?guī)熜炙趺礃樱?br />
姜拂黎道:稍有些復雜,你也不用太過緊張,你坐下來,我講給你聽。
墨熄實在坐立不安,但姜拂黎一副你不坐下來,我就懶得開口的架勢,他沒辦法,只得在姜拂黎對面坐了。
姜拂黎道:我先問你,在周鶴進行黑魔試煉之前,顧茫的記憶是不是已經(jīng)恢復了大半?
他單刀直入,墨熄也沒有否認。
姜某不涉朝局,旁的無意過問,你且寬心。姜某只是好奇,他失卻了兩魄,照理而言記憶絕對無法恢復到那個地步,不知你們?nèi)ヲ饙u經(jīng)歷了什么,是什么東西促就他成了這樣?
墨熄答道:時光鏡。
姜拂黎沉默片刻道:難怪。那我就明白了。
我這樣與你說罷,羲和君。時光鏡確實能夠恢復顧茫的神識和記憶,但人的魂魄終究是無法取代的,時光鏡所做到的不過是閃回,而不是真正的恢復。
閃回
不錯。姜拂黎道,就像是回光返照一樣,持續(xù)不了太久,一兩個月之后,這些靠著時光鏡回來的記憶就會全部散去。他頓了頓,繼續(xù)道,抱歉,哪怕是我,也無法將之逆轉(zhuǎn)。
其實對于這件事情,墨熄也早有預料。山膏在施展時光鏡術(shù)法的時候就曾經(jīng)叫嚷過要閃回顧茫的記憶,當時他就對山膏的說法有所介懷,只是當他從姜拂黎口中得到了這種印證時,心仍是狠狠地沉了下去。
墨熄垂了睫毛,低聲道:我知道了多謝你。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謝倒不用了。顧茫的其他傷勢,都已不是問題,只需安心將養(yǎng)就會慢慢恢復。不過有件事情我得提醒你。姜拂黎說著,神情忽然嚴肅起來,他的精神絕不能再承受大的刺激了。
墨熄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追問:他還是有恙?
怎么會無恙呢。姜拂黎伸出三根手指,豎在墨熄面前,第一,魂魄不全。第二,被上古神鏡強行刺激著閃回了一段記憶。第三,周鶴剖了他的腦子我這么跟你說吧羲和君,你這位顧師兄實在是不一般的堅強,這要換成其他人,隨便遭受三個中的一個就已經(jīng)崩潰發(fā)瘋了。
他每說一樣,就屈下一根手指,等到三根手指都屈下,姜拂黎這樣狷介自傲的人都忍不住嘆了口氣:他承受了三個,卻還沒有失去自我。
清風吹過蓮花池,蕩起水波粼粼。
姜拂黎轉(zhuǎn)頭看著吹皺的池面,低聲道:其實作為一個醫(yī)者我很是好奇,不知是有怎樣的精神執(zhí)念,才能讓他變得那么不可摧折。
靜了一會兒,他那雙杏眼望著蓮池里的游魚聚散又離合。
忽然間姜拂黎道:羲和君,我問你一句,顧茫其實是重華派去燎國的密探,對嗎?
墨熄驀地抬頭盯著他,姜拂黎大抵是消耗了三日精力,實在太累了,慵懶地靠在亭柱上,側(cè)著臉瞇縫著眼睛,望著觳紋迭起的蓮花池。他慢悠悠道:你放心,我沒有借著療愈之便去窺測他的內(nèi)心,更何況他的精神力那么強大,哪怕是給他灌下訴罪水,他所說的也未必就是真相。我只是自己這么覺得,隨口一問罷了。你也不用回答我是不是。
墨熄喉頭苦澀至極,半晌道:你你為何會這么覺得。
很簡單。
姜拂黎道:一個承受不住打擊,墮入殺人復仇之道的叛臣,是絕不會擁有他那種意志的。我沒有證據(jù),也無意攪入朝局之中,但作為一個醫(yī)者,我已可以確診他不是個惡人。
陽光浮涌在姜拂黎眼底,將他的面容打磨得不再如平日里那般桀驁不馴,天地不服。姜拂黎此刻看起來竟似有些嗟嘆,亦是有些溫柔的。
而他溫柔的樣子,隱隱讓墨熄覺得有些似曾相識。
你好好照顧他吧,羲和君。他現(xiàn)在的神識已如岌岌可危的皸裂冰面,如果他再承受第四次精神上的重創(chuàng)姜拂黎頓了一下,肅穆道,他會失心瘋的,到那個時候除非找回他的兩片殘魂,不然饒是大羅神仙下凡,也救不回他。
是夜。
一輪吳鉤當空而懸,天幕繁星碎燦,銀河宛如翩若游龍的長劍,閃動著熠熠輝光流淌在了深藍色的夜空之上。
這個夜晚,重華城的許多人都各懷心事,自有難處。
王宮內(nèi),君上裹著狐裘蜷在朱雀殿的軟帳深中,正闔著眼眸,撫著自己手腕上戴著的菩提天珠串。
岳府,慕容楚衣走到岳辰晴的寢臥前,猶豫良久,終于抬手叩響了房門。可是等了一會兒仍不見有人回應,他于是輕輕推扉,卻見里頭亮著一盞未熄的孤燈,枕褥書桌整整齊齊,岳辰晴并不在其中。這時候家仆見狀走來,告知他岳辰晴去了學宮江夜雪處學習技藝,慕容楚衣沒說話,良久之后,閉上了眼睛。
藥師府,姜拂黎不知為何正急著收拾行李,說要遠行,而他的妻子立在房門邊,似乎有什么想說,又終究沒有開口。
望舒府,慕容憐躺在庭院的竹榻上啜吸著浮生若夢,煙靄慢慢地從他口中呼出來,吹向盛開了一樹的泡桐花。慕容憐咬著煙槍,伸出手看著自己的手指發(fā)呆,眼神時明時暗。
而羲和府。
在歷經(jīng)了這樣的一波三折和血雨腥風后,一切終于復歸了短暫的安寧。顧茫躺在主寢臥的大床上,蓋著薄被,還未蘇醒。墨熄讓傭人都退下了,只他一人守在床邊。
他守得很耐心,絲毫也不嫌顧茫睡得太久,不嫌顧茫占了他的床榻那本來就是他曾經(jīng)允諾要給顧茫的東西。
我曾經(jīng)答應過要給你一個家的。墨熄握著他的手,拉過來,湊在唇邊,輕輕吻了一下,對不起,師兄,我讓你等的太久了。
床上的人很乖順地躺著,濃密的睫毛垂遮下來,小扇子般擋在了他的眼前。這時候他再也不用偽裝,再也不用忍耐,再也不用殫精竭慮了。他看起來是那么疲憊又瘦弱,墨熄凝視著眼前的這個人,竟有些無法想起他顧茫哥哥最初是什么康健結(jié)實又陽光燦爛的模樣了。時光已經(jīng)將他摧毀得太厲害。
墨熄低下頭,將臉龐深埋,額頭抵在顧茫微涼的掌心里,低聲哽咽道:師兄,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家了。
溫熱的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潸然滑落,浸濕了顧茫的指掌。
而似乎是被這樣的喃喃與深情所喚醒,幾許寂靜后,顧茫的指尖忽然微微動了一下,繼而睜開了眼睛。
第132章
喜歡你
墨熄驀地抬起臉來。
只見昏暗的燈燭中,
顧茫睫羽輕顫,繼而緩然睜開了眼眸,
那雙藍眼睛深得像海。
他怔忡地望著墨熄,所有的意識都還未涌上來,掌控他神情的只有本能,于是那張清瘦的臉龐是放松又柔軟的,
像顧茫哥哥該有的那個樣子,
溫柔極了。
我的公主殿下你怎么哭了
他嘆息地呢喃著,可墨熄還未回答,
顧茫那種做夢般的神情消失了,他逐漸清醒了過來。于是幾乎肉眼可見的錯愕、驚懼、執(zhí)著、殘忍、悔愧每一種情緒都是他過去的殘片,潮汐般涌將上來,將他眼里的溫柔沖刷殆盡。
待這些情緒都褪下之后,
顧茫驀地起身,將手從墨熄掌心里抽回,臉上是那種他早已戴習慣了的狠戾假面:墨熄你瘋了?!誰讓你來修羅間尋我?你知不知道
可打斷他的是墨熄突如其來的擁抱,
這個男人的溫暖而結(jié)實的懷抱將他牢牢擁住,
像是要將他從冰凍三尺的湖水之中捕撈,揉進他久違了的人間四月。
顧茫的藍眼睛一下子睜大,他被墨熄這樣抱著,太吃驚也太惶然了,
以至于竟忘了自己原本想說些什么。
墨熄緊緊抱住他,
下巴抵著他的發(fā)頂,不住地親吻著、撫摸著他的頭發(fā)。
我已經(jīng)什么都知道了。
只一句話,
顧茫渾身都繃緊,他掙扎著,想要將墨熄一把推開�?墒鞘诌未用力,就感覺到這個抱著自己的男人在微微顫抖,墨熄沙啞道:師兄,別再說什么傻話了,也別再做什么傻事。
顧茫幾乎是有些無措了。
這么多年以來,他一直都將自己偽視得很好,他筑起最堅硬的蚌殼,讓世人都只能看見他的冷酷決絕,仇恨殘暴。可只一覺醒來,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偽飾被刺得支離破碎,他最想保護的那個人眼眶通紅地出現(xiàn)在他面前,伸手觸及他那一顆無所遁逃的柔軟的心。
他幾乎是本能地否定:墨熄你根本只是一知半解,再說我的事情與你又有什么關(guān)系?我早與你說過咱們倆不是一路人,我根本我根本
墨熄的回應是把手撫在他的腦后,嗓音渾沉,帶著鼻音,他說道:你根本就不是那樣的人。
顧茫:
他們像是隔著一層冰面,外面的墨熄要擁抱冰層底下的顧茫。他無論玄冰有多冷,怎么也不肯退卻,于是冰層在一點點地化開,一點一點地崩毀。
你根本就不愿殺伐,不想征戰(zhàn)。你也從沒有想過要害我,沒有想過要報復任何一個人
墨熄聲音低低的,方才顧茫睡著的時候他在哭,如今顧茫醒了,他卻又不愿了。顧茫受的苦已經(jīng)夠多了,他不想再讓這個柔軟而堅韌的生命再為他擔憂、替他難受些什么。
八年了,顧茫,你很苦吧
對不起,是我沒有懂你。
他每說一個字,顧茫在他懷里的顫抖就越鮮明。而等最后這句話說出口,顧茫便在這一瞬間像是要被什么壓垮了,他瑟縮得那么厲害,墨熄甚至能聽到他堵在喉頭的低低哽咽,能感覺到有什么溫熱的液體浸在了他的胸膛。
不不不顧茫胡亂地推搡著,墨熄從前從來只看過他顧茫哥哥聰明機敏的模樣,而此刻被逼到絕路里卻還要掙扎著說謊,只為了保護他,不讓他接近自己的顧師兄卻這么笨拙,笨拙到固執(zhí),笨拙到可憐。
笨拙到讓他整顆心,整個人都千絲萬縷地抽痛起來。
顧茫不知道自己還能解釋什么,還能獻祭什么,他只是一直在保護著別人,這種保護成了刻進他骨子里的本能,而一旦做不到了,就會讓他如瞎目斷爪的龍一般手足無措。
===第125章===
他不住地重復著:不是這樣的你不明白
墨熄握住他的手,眼圈微紅著:你就一定要推開我嗎?
那么多年了,師兄,你知道我最痛苦的是什么?不是你刺我一刀,不是你離我而去,而是你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我不認識的人你知道我那時候有多難過?
我清楚你是想保護我,不想牽連我,可是我也早已和你說過的,我在這世上除了你之外,再沒有一個可親之人了。你護著我的時候,何不想想什么才是對我而言最殘忍的?我難道會怕與你同受苦難,怕受眾人非議指責嗎?我怕的是你再也回不到我身邊,顧茫,我怕你走��!墨熄閉上眼睛,即使淚能忍住,睫毛卻已是濕潤的。
這么多年我待你一直都是真心的。以前我總是希望我的真心能夠換得你的實意,但是經(jīng)歷了這么多,你喜不喜歡我,愿不愿意與我在一起,這些都不再重要我只請你
他撫著顧茫的頭,垂眸親吻顧茫的額角,強忍著聲線的顫抖,喑啞道:我只請你能給我保護你,陪伴你的機會我只想守著你你就真的什么真相都不能與我吐露,不能把你肩上的重擔分給我哪怕一點點?
顧茫我也是你的手足同袍。你寧愿墜我入寒窟,也要讓我這樣痛不欲生地活著嗎
他說的是那么真摯深情,可是顧茫卻只覺得難受的厲害。
八年了。
從顧茫決意成為密探暗子的那一天,他就籌謀過墨熄的未來。但那個時候他們還那么年輕,尚未經(jīng)歷過情愛的苦楚,因此顧茫很天真地以為只要自己絕情一些,這個年輕人會覺得愛他是一件極痛的事情。
只要痛了,墨熄遲早就會放手的。
可是他一直等,一直等。
他扎的墨熄滿掌是血,刺的墨熄一身是傷,墨熄卻始終都沒有將他放下。這些年,他一直希望墨熄能夠把他們過往的愛意看淡,希望墨熄能夠好好地過安定日子,娶一個溫柔賢良的妻子,有一群活潑可愛的孩子。
年少輕狂時發(fā)生的那些不可遏制的情與愛,遲早都會被歲月滌蕩成再也看不清的墨痕他原本就是這樣為墨熄考量的。
可他最終還是弄錯了一件事情:這世上的愛與不愛,確實都是可以改變的,唯獨心永遠是那一顆。
墨熄從來就不是一個隨意的人,在他決意向顧茫告白的那一天,他交給顧茫的就不是他的愛。
而是他的心。
他的
忽然之間,顧茫意識到有什么不對,他貼在墨熄胸膛,能感知到墨熄的靈流是那么微弱,靈核近乎是破碎的。
昏迷前修羅間里的情形仿佛又閃至他的眼前墨熄來救他時,臉色白的可怕,難道說
顧茫驀地抬頭:你是從哪里知道這些真相的?
你又去了蝙蝠島?又用了時光鏡?
墨熄看著他驟然緊張的臉,凝視著那雙不安惶然的藍眼睛,慢慢的,眉目間有了些柔軟而悲傷的笑意。
你是在替我擔心嗎?
不等顧茫答話,他又像是生怕遭到否認與拒絕似的,低頭親了親顧茫的眉心:我沒事。
可顧茫的心卻像被割裂開了,萬般猜測涌上心頭隨即又褪下,唯剩一個至為清晰的答案留在灘涂上。
這一次顧茫沒有問,他喃喃著,眼淚順著他柔軟的臉龐淌了下來,他說:是載史玉簡
長睫毛簌然合攏,顧茫隱忍著,壓抑著,似乎想再說些什么來劃清他們之間的鴻溝。
可是
八年了。生死殘忍做盡,也終擋不了墨熄追著他的步伐,走到了這一條布滿荊棘的小路上。他設下的障礙,留下的險阻,最終并沒有攔下那個年輕人的步伐。
他的小師弟還是追了上來,他在黑暗里回過頭,看到八年前的愛人已經(jīng)不再那么年輕,他風塵仆仆,滿身血污,唯一不變的是那雙固執(zhí)而黑亮的眼睛。被他割舍的戀人奔向他,追上他,然后站在荊棘叢里,喘息著,對他說
師兄,顧茫,我來接你了,我們回家吧。
冰面砰地徹底碎了,碎作千片萬片晶瑩的光點,冰層下面那個久凍沉睡的人終于被他的小師弟擁入懷中。
顧茫忽然再也忍不住,那根緊繃了八年的弦終于砰然斷裂,他終于失聲痛哭,他不住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是我輕賤了你的情意,沒有看懂你那一顆固執(zhí)難移的心。
是我妄自為你做了選擇,沒有問你愿意去行哪一條路。
是我沒有尊重你的意愿,沒有明白你最在意的是什么,而把我的謀算,強加到了你的命運上。
是我一直在欺瞞你不給你同行的機會
八年了。
我傷過你,害過你,疏遠過你,刺痛過你,我做盡了讓你失望的事情,甚至差一點要了你的性命
你為什么還不回頭啊,我的小傻瓜,我的公主殿下。
你為什么還是要冒著粉身碎骨的危險把真相掘得,然后披風戴雨,傷痕累累地來到我身邊,你為什么那么那么傻。
墨熄,對不起
墨熄撫摸著他頭發(fā)的手微微一頓,他會錯了意思,于是道:沒關(guān)系,我知道你選擇了什么,我也知道你為了這個選擇忍耐了什么,遭受了什么,付出了什么不用跟我道歉,其實我早也與你說過,你若真的不喜歡我,想要無拘無束,我也不再勉強,只要你能回來他說著,眼圈慢慢地紅了,嘴唇輕輕碰著顧茫的額頭。
像是最虔誠的禱祝。
只要你好好的,能讓我陪著你,能給我機會,和你一起分擔顧茫,我的好師兄,那就夠了。
話說到這份上了,他大抵是怕自己的擁抱會讓顧茫覺得介懷,于是他又低下頭,眷戀地用下巴輕輕貼了一下顧茫的前額,就打算松開。
可就在這時,他忽然被一個猛烈的力道回抱住,顧茫一下子抱住了他,像是離群的獸終于得歸同伴,顧茫已經(jīng)完全泣不成聲了,這個流離失所、孤獨了太久,承受了太多,獨守秘密八年載的男人,終于在戀人的懷里崩潰得大哭,他的額頭貼著墨熄的心口,近乎是哀嗥地,像是要把這些年所有的心酸苦楚都在這點滴眼淚里流盡掉。
顧茫緊緊回抱著墨熄的腰,纖長柔軟的眼尾濕紅的可憐,他終于哭著道出了這些年來一直漚在心里,幾乎已漚爛了的話:太痛了墨熄我真的太痛了
墨熄被他抱著,這種擁抱像是快要溺亡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那么絕望又那么疲憊,他的心一下子被攫緊了,他摸著顧茫的頭,低聲喃喃:我知道,我知道
我做什么都是一個人我做什么都只能是一個人那么多年我不能和周圍的人說哪怕一句心里話,我還要去殺我自己邦國的百姓,修士殺我的手足同袍真的太痛了墨熄
墨熄哽咽著:是我都知道
我真的快要被逼瘋了就好像每天每夜,每時每刻都有一把刀在狠扎我,我卻還要說扎得好,扎得痛快顧茫顫抖著,痛苦地閉上眼睛,我不想殺人啊我想回重華我想陸展星還活著,我想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我知道,我知道,你說吧,你說出來心里會好受些,我陪著你,我一直在你身邊
顧茫卻不說了,顧茫睜著那一雙被淚水洗到透藍的眼睛,半晌后,他低聲地喃喃:我也不想離開你
我墨熄原想不住地安慰他,不住地說我都知道,我都理解你,可是聽到這句,他卻怔了一下。
良久良久,兩人誰都沒有再打破這份寂靜,唯有心跳怦怦的聲音。
一聲,一聲,一聲
那么急,那么快,仿佛那個捺在心底那么多年的真言即將破土而出。
顧茫輕聲的,那個堅韌強大,無時無刻不在散發(fā)著安定人心的魄力的人,此刻卻是如此的怯懦。
好像是一個窮怕了的人,在小心翼翼地張開雙臂,試著擁抱一個他曾以為自己注定得不到的昂貴饋禮。
他低低道:我不想騙你不想你走,我,我一直都不想
我不想看你走,我不想看你和其他任何的人在一起。
墨熄的手頓住了,他那張清俊秀美的臉龐驀地蒼白,又驀地泛紅,他明明是已經(jīng)放下希望了,想著只是師兄弟了也罷,只要顧茫能夠康健能夠快樂,能夠輕松自在,怎么樣都好。他再也不會逼他,再也不會強求他,難為他。
可是顧茫的這句話卻像是把他方才親手掐熄的火又點燃起來。
顧茫闔上眼睛,多少年的偽裝終于在這一刻分崩離析。
他說:墨熄,我是真的喜歡你
墨熄的心跳仿佛就在這一刻凝止了,他看著眼前的人,看著那張濕漉漉的,憔悴的,卻真實的臉龐。
他一生做過最好的夢,也不敢聽到顧茫真心實意地道出這句話。
我喜歡你,一直都喜歡你對不起,從前是我太自私了,是我沒有想過你真的要的是什么,真的怕的是什么,我只是想以自己的方式保護你,卻不知道卻不知道
卻不知道你會跌跌撞撞地追趕過八年的時光,把最好的青春年華都辜負,只為尋我歸來。我不知道你從那么年輕時就已經(jīng)認定了一個人一輩子。
我不知道哪怕經(jīng)歷了這么多,你最后仍愿陪我,哪怕到地獄去。
顧茫沒有再說下去,他的臉龐被墨熄抬起,墨熄眼眸濕潤的,他抬起手,一點一點地拭去顧茫臉上的淚痕。
低聲道:卻不知道我也那么喜歡你?能喜歡那么久?
顧茫垂下眼睫,輕輕地:對不起騙了你那么多年。
你還要我嗎?
傻瓜我從第一次與你告白,就說過我認了一個人,就是一輩子。墨熄的心都在發(fā)顫了,卻還竭力維持著自己的鎮(zhèn)定。
他不能再在顧茫面前落淚的,他告誡過自己。
于是他彎起那雙濕潤的鳳眸,他展開一個似是無限燦爛,又似是無限悲傷的笑容,他說:我答應過你的事情,都是一生作數(shù)的。這才過了八年啊,你我這人生路還有很長,你說我怎么會不要你。
這兩個承受無數(shù)被迫的謊言、歷經(jīng)多少的悲歡離合的人,傻傻地,怔怔地看著對方,他們因為終于而來的破鏡重圓,于是誰也不再哭,但也因彼此心里都知道人生路雖長,卻注定再也不得康健,不像從前,于是誰也無法釋懷歡言。
他們早已被命運與時勢折磨得遍體鱗傷了,可是當那兩雙沾著濕潤水汽的眼睛互相凝望著的時候,他們卻還是哽咽著,慢慢地從自己心中拾掇出所有的勇氣與溫暖,朝對方盡力綻開了他們?nèi)缃衲芨‖F(xiàn)的最為柔軟的笑痕。
一雙傷痕累累的困獸,終于再無間隙與隔閡地相擁相偎,冰層融化了,他們終于可以汲取對方身上的暖,分擔對方身上的痛。
從此無盡寒湖也罷,人間四月也好,他都與他在一起,永不分離。
第133章
甜還是我甜?
顧茫慢慢地將身子調(diào)養(yǎng)起來。
由于他的情況特殊,
君上也好,墨熄也罷,
都無法在此刻還給顧茫一個公道。墨熄明白君上的意思重塑重華之格局,這是顧茫的心愿,如若就這樣將顧茫的身份公之于眾,所有的犧牲與努力都將付之一炬。
所以無論是君上,
還是顧茫,
都希望他能夠保守這個秘密。
可是墨熄從來都不是個長于偽裝的人,這不是說他口風不言靠不住,
相反的,他嚴謹、自律,一定能夠守口如瓶無法遮掩的只是他對顧茫的感情。盡管他什么也不說,也盡力在外人面前克制著自己,
但沒出幾日,羲和府上上下下差不多都看出來他對顧茫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從前他總板著張俊臉,好像顧茫欠了他五百萬的金貝幣沒還,
如今卻是連說話都很沉和,
低低的充滿磁性的聲音很好聽,一點脾氣也沒有。
顧茫休息期間,曾有不長眼的小廚娘來差遣他去幫忙燒火。這本來也不是什么勞累的事兒,只是臟了些而已,
何況顧茫之前就總是負責劈柴生火這一類的活兒的,
于是也就跟著去了。結(jié)果墨熄外出回府,聽聞顧茫被拉去燒柴,
徑直就去了伙房,在眾仆伺的驚慌失措手忙腳亂中一把將顧茫拽出來。
廚娘惶惶然:主、主上
胡鬧什么?
廚娘:我就是看他閑來無事,想、想讓他幫個忙。
他還是個病人,怎么能來幫忙。
又對顧茫道:躺回去睡覺。
廚娘:
談及此類事件,有感觸的還不止伙房的仆人,平日里負責羲和府珍玩保養(yǎng)的小廝也有話要說
燒火這件事算什么?我跟你們說個更匪夷所思的,那天顧茫去捉飯兜,飯兜跑得快,顧茫追得急,一不小心撞翻了條案上的那只釉里紅梅瓶,沒錯,就是全府最貴的那一只,摔得那叫一個粉碎�。�
他每說一段,周圍聽他講述的人就發(fā)出哇嘶一類的驚嘆聲。
有小廝心急道:然后呢然后呢?您去通報主上了么?
那仆人一拍大腿:那可不?那只花瓶都夠買一套城北的五進宅院了,我能不通報嗎?我立刻就去跟主上把情況說了。
===第126章===
天啊主上最喜歡那只花瓶了,他該有多生氣
他是挺生氣的,你們知道他跟我說了什么嗎?
眾小廝齊齊搖頭宛如撥浪鼓。
那仆人模仿墨熄的嚴肅語氣:為什么要把花瓶放在那種地方?砸到人了怎么辦?他受傷了嗎?
幾許靜默后,有個小廝發(fā)出了一聲令人極度尷尬地感嘆:哇哦。
沒誰知道墨熄和顧茫之間具體究竟是發(fā)生了些什么,不過墨熄對顧茫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卻是每一個不瞎的人都能看出來的。所幸羲和府人員清簡,對墨熄也算忠心,加上李微管束得當,所以府外之人暫時也并不知情。
李管家,您說主上這是怎么了,顧茫再怎么說也是個叛臣,他現(xiàn)在待他這樣,君上該怎么想,旁人又該怎么想啊
李微籠著衣袖站在風雨連廊下面,望著院中池水粼粼,說道:主上的為人你信得過嗎?
這是當然了,重華有誰比他更正氣?
那咱們就信任他,旁的就別再過問了,他行事一定有他的道理,而我們作為他身邊的人,要做的只有一個。
什么?
李微道:守口如瓶。
在悉心調(diào)養(yǎng)下,顧茫的傷口很快就結(jié)痂了。由于淬了妖狼之血的緣故,他的體質(zhì)比從前好了很多,但令人難受的是,姜拂黎雖然能治得好顧茫身體上的傷,卻無法阻止時光鏡效用的減退。那些被山膏閃回的記憶,慢慢地都開始從顧茫的意識中流沙般消散。
顧茫大概也知道自己有些話若是現(xiàn)在不講,以后或許就沒有機會。他擁有的清醒,到底也只是一場上天垂憐,賜予的鏡花水月而已。
于是他問墨熄討來了紙筆,墨熄在他身邊的時候,他與墨熄說話,墨熄不在的時候,他便獨自在房中,將一些他回想起來的事情寫在紙上,每天醒來,他都會看看頭一天寫下的內(nèi)容,如果有淡忘的,他就會再去記一遍。
他在努力嘗試著延長自己的清醒。
墨熄曾在他睡著的時候,看過他放在枕邊的浣花紙,紙上最顯眼處就寫著他們在學宮的初見,信紙上顧茫寫道他坐在樹下吃粽子,雖然是抬頭看了我一眼,但可惜此人面無表情,唉,應該對我毫無印象。
剛想再仔細看下去,顧茫就睜開眼睛醒了。他見墨熄在翻看他寫的紙頁,一下子坐起來,連忙將紙張從墨熄手中搶過去。
哎哎哎!不許瞧不許瞧。
墨熄怔了一下,你介意?
你看了我多不好意思啊。顧茫護住他的紙,你要看也等我徹底把閃回的記憶都忘了再說,反正那時候我癡癡傻傻的,臉不紅心也不跳,不知尷尬為何物。
墨熄的眼神黯了一下。
顧茫又忙道:哎呀,好了好了,我也不一定那么快就忘光了不是?你看我每天都在加深自己的記憶,沒準過個一年半載,哦不,是十年二十年,我都還能記得呢?
墨熄沒說話,也沒揭穿顧茫的謊言,他只是抬起手,把顧茫的后腦攬過來,彼此額頭相貼。過了一會兒,他捉住顧茫的右手,結(jié)著細繭的指腹摩挲著顧茫的食指。
明明有那么多情深意切可訴,山盟海誓可談,可羲和君卻只是撫摸著顧茫的手指,低聲道了一句:怎么手上都沾著墨了,也不知道去洗一洗。嘆了口氣,接著說道,你啊
顧茫笑了:你是師兄還是我是師兄?你厲害還是我厲害?你怎么教訓起我來了?
自然是你厲害。墨熄苦笑道,我至今也無法想象你是怎么做到的,明明都已經(jīng)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卻還是什么話也沒有說,跟著周鶴去做了黑魔試煉。
那有什么辦法,我有我的無奈。你也有你的,君上也有君上的。其實君上做的那些事情,你不要太怨恨他。人在高處,身不由己,說句實話,他若真的心中不存任何善念公正,他完全可以找機會殺了我,但他到底沒有那么做。
墨熄沒有吭聲。
過了一會兒,他垂下睫毛,而后重新裹住了顧茫的手。
寬厚的指掌碰到了顧茫戴著的藍寶石扳指。這枚扳指他之前就已經(jīng)問過顧茫,得知是慕容憐給他的之后,墨熄實在有些不明所以,但當時顧茫的身子骨還很虛弱,他也沒有再多詢探,現(xiàn)在再一次注意到它,墨熄不禁微微皺起眉頭。
顧茫覺察到了他在看那指環(huán),睫毛不易覺察地顫動了一下。他的這種微妙的神情被墨熄盡收眼底,但是墨熄沒有點破。顧茫曾是慕容憐家里的人,和慕容憐之間的糾葛長達近二十載,有些事情經(jīng)過了漫長時光的盤扭,確實是難以一言蔽之的。墨熄也不勉強他,只道:這枚扳指,要我替你去還給他嗎?還是你想親自去見他。
顧茫沒有立刻回答,他展開五指,看著那枚溢彩流光的藍寶石戒指,考慮了一會兒,說道:我還是想自己去趟望舒府。
墨熄沉默須臾,道:好。
顧茫聽他聲音悶悶的,忍不住抬眼笑了:你不高興啦?
沒。墨熄頓了一下,但是要記得戴覆面,披上斗篷。說到這里,他的神情有些黯淡,你知道的,重華許多人都想要為難與你。
顧茫道:我會注意的。
屋內(nèi)的水滴漏慢慢流淌著,時辰已經(jīng)不早。
墨熄道:那我先回書房了,你早些休息。我還有些卷宗要看。要是有什么事情,你就直接來找我,沒人會攔你。
顧茫笑道:你也別給我太多照顧啦,千萬別忘了我是罪臣身份,在外人面前要收斂一些。
墨熄因這一句外人而怦然心跳,陡然心酸,心跳是因為他等了那么多年,從少年到而立,等到了三十余歲,才等來一句顧茫真真切切的認可。
心酸則是因為他們經(jīng)歷了太多,許多嶄新美好的東西都已經(jīng)磨破,他們兩個人都像打了補丁的布匹,雖然還完整,卻終究是面目全非了。
顧茫看出他心情不好,于是逗他:墨熄。
嗯?
顧茫趴在枕頭上,抬頭笑道:批完卷宗回來我這里睡吧,別回你自己房間啦。你讓我睡主臥,自己睡廂房,一連那么多天,傳出去又說我欺負你。
墨熄低著頭,抿著唇,不吭聲。
月光灑下來,照在他的耳緣,透出些薄薄的緋紅。
墨熄最后低聲說了句:你還是好好休息。
顧茫的笑意便愈發(fā)濃深了,他垂著眼睫,從被褥里伸出手,摸了摸小師弟的臉:你好乖啊。
可惜師兄沒有糖可以賞給你吃。
墨熄抬眸看了他一眼,忽然俯身,在他唇上輕輕地吻了一下。他自然是不敢吻得太深的,他心中有埋得那么深的火,而顧茫的氣息會讓火星成為火海。所以墨熄只是親了一下,就坐直了:我回去了。
顧茫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甜嗎?
見墨熄不答話,繼續(xù)頗不要臉地追問:嘿嘿,糖甜還是我甜?
墨熄不太擅說什么情話,把他惹急了惹怒了他還能崩出一些獸性十足的短句,但當他溫柔繾綣的時候,他其實嘴笨得厲害,也老實的厲害。
所以面對顧茫撩逗他的發(fā)問,他不知道該回應什么,于是只抬起手,伸出兩指,在顧茫的額心中央輕輕點了一下。
顧茫被點了,趴在床上踹了兩腳被子:好歹說句話呀你。越長大越悶,悶死你算了。
墨熄沉默一會兒,還真的說了一句話。他說的是:那。
顧茫:
作者有話要說:
墨熄:為什么隔壁表白之后情話能力up,up,而我表白之后成了語死早?
隔壁二狗子:因為你沒有經(jīng)歷過五年游學深造,你以為我四處游歷多年,看的書只有正經(jīng)的法術(shù)書嗎?我也看了很多坊間話本好不好!
第134章
戀十四年
第二天晚上,
顧茫準備去望舒府歸還扳指。
為了掩人耳目,他披上了斗篷,
戴上了銀制覆面修真界常有些修士會做這樣的打扮,倒也不會分外惹眼。
臨走前,墨熄給了他一塊玉佩。顧茫覺得好奇,擺弄著那塊玉佩問道:這是做什么用的?
羲和府特使的佩件。不然望舒府的守備問你,
你該怎么說?
顧茫笑道:我就沒打算走正門。我要飛檐走壁。
墨熄當真了,
一把將他拽過來,嚴肅道:不要胡鬧,
慕容憐那個脾氣你不是不清楚,一會兒又被他欺負。他的手勁大,顧茫又猝不及防,倆人挨得極近,
墨熄低著頭,呼吸拂在他的耳鬢邊,低聲道:站著別動。
他說著,
低了頭,
將玉佩系在了顧茫的腰封處。他做這件事的時候很專注,側(cè)著臉,五官立挺,睫毛輕動的時候就像兩葉柔軟的小扇子,
在鼻梁處投下陰影。墨熄的皮膚特別緊繃光潔,
顧茫這么近距離盯著他,居然也看不到什么瑕疵,
就像溪水里浸潤的瓷玉一樣。
好了。墨熄說,你就說是我派去的人,給他們看這個玉佩,他們不敢攔著你。
顧茫笑著撫摸過玉佩穗子,忽然抬起手,捏過墨熄的下巴,湊近了親了一下。
行,那我就說我是你的人。
墨熄:
墨熄望著他,看著他的師兄像他一生最好的夢一樣立在他面前,忽然就有些舍不得:要不還是我跟你一起去,我在望舒府外面等你。
顧茫怔了一下:為什么?有了這個玉佩,你還怕我被慕容憐為難嗎?
墨熄側(cè)過頭:我也就是隨便說說。
顧茫慢慢地反應了過來,笑了:你是不是不想和你顧茫哥哥分開?
墨熄抿了抿嘴唇。
他不是不想他是怕。
他怕與顧茫的離別。大抵是因為知道顧茫的清醒是有時限的,又大抵是因為他和顧茫曾經(jīng)的分別實在是太苦又太漫長了,所以他那么強大的人,竟會如此畏懼顧茫離開他的視線。
顧茫伸出手,兄長般摸了摸他的頭,這個舉動讓墨熄的心坎愈發(fā)濕潤。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被顧茫這樣對待過了。
這件事我想單獨去做,但你不用擔心,我很快就會回來。顧茫說著,纖長的眉眼倏爾展開一個柔和的笑,你顧茫哥哥什么時候騙過你呢。
這話說的過分了,墨熄道:經(jīng)常騙。
顧茫忍不住噗地一聲笑出來:哈哈哈,好好好,你講的很有道理,你別瞪我是我說錯了,你罰我吧。
墨熄低聲道:你現(xiàn)在這個身子骨,經(jīng)得起我怎么罰?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里有些天生的侵占欲與控制欲,雖然不張揚,但卻深不見底,顧茫被這樣望著,不由地就有些胸腔發(fā)熱,心頭發(fā)軟。
他的小師弟就是這樣,看似克制,卻很愛欲兇猛。這具腰窄腿長的身軀里,包裹著熔流般熾烈的感情,別人從那張禁欲自持的臉上看不到的東西,顧茫卻全都已經(jīng)領(lǐng)教過。墨熄是青澀的,粗暴的、甚至是饑渴的。
可顧茫其實并不反感。
雖然沒有哪個鐵骨錚錚的雄性會喜歡被侵略,但是顧茫能深刻地感覺到墨熄是在把滿腔的愛意都傾給他,把所有的欲念都注給他,好的壞的,理智的不理智的,這個初談□□的年輕人都傾注在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