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143章
燎國實權(quán)者
兩日后。
大澤城。夜。
錚錚的流水琴音從大澤城太守府的官邸里流淌而出。那琴聲初聽來十分曼妙柔緩,
但若凝神細感,
便又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
仿佛遠觀一個窈窕紅妝的絕代佳人,
走近了,
卻發(fā)現(xiàn)是個雙腳離地飄飄蕩蕩的女鬼。
一身青衣打扮的燎國修士快步繞過回廊,
趨至琴聲傳出的主殿,
在門外抱臂道:國師!城郊瞭望塔發(fā)現(xiàn)了重華大軍正在逼近,
其距離最多再消半個時辰,就能兵至大澤城外��!
屋內(nèi)的人沒有回答,只有明亮的橙黃色燈光透過繃著軒窗的白綃布往外滲透。
等那詭譎幽森的一曲裊裊終了,大門才吱呀一聲開了。
燎國的國師從容不迫地踱了出來。
這個男人戴著一張精致的金色覆面,
束著金絲冠。明明只是一個國師,
卻肆無忌憚地越矩,
穿著一襲繡著團龍紋的緗綢華袍,那袍子鑲著銀邊,
紋飾是靈雀尾羽煉成的絲線織就的,
月色一照,端的是溢彩流光。
這么快啊。國師一開口,
竟是十分松快的口吻,
我還以為他們最起碼要三日才能趕到,看來我們占了大澤,
可把重華王座上那個黃口小兒給惹急了。
他笑吟吟道:既然正義之師都已經(jīng)這樣迫不及待地來與我們一決高下了,那你們還不快去城頭好生準備準備,莫要讓遠道而來的客人失望。
傳令修士仍舊是低頭抱臂的姿勢,
盡管國師的語氣聽上去心平氣和,那張臉瞧上去也是和顏悅色的,但是傳令官在他面前卻是連頭都不敢抬一下。
燎國的每一個人,哪怕牙牙學(xué)語的孩子都知道,在這個黑暗國度,最可怕的不是君上,而是這個挾君弄權(quán)的國師。
此人喜怒無常,手段殘忍,做的事情壓根就不能用道理和規(guī)矩來衡量。別說其他人了,就連那個年少的燎君在他手中都不過是一灘他隨時想扔就可以扔掉的爛泥而已。
想當(dāng)初,君上方繼位時,曾經(jīng)想要聯(lián)合母后的氏族拔出這個弄權(quán)之人。
但是結(jié)果呢?
結(jié)果是局都還沒設(shè)下,就被國師拔除了所有的獠牙,所有涉事之臣都被剁成了肉泥。君上絕望崩潰至極,哭著跑去尋母妃依靠,可就在那個寒夜,國師親臨燎君母妃的寢宮,他像是故意要激測出新君的血性如何,竟瘋到當(dāng)著年輕小君上的面侮辱了那個女人,然后狂笑著將她梟首。
昏幽奢靡的寢宮內(nèi),國師懶洋洋地敞著衣襟,裸露出大片結(jié)實的胸膛,他蘸了女人的熱血,嬉笑著涂抹在燎君的臉上。
而燎君呢,他瑟瑟發(fā)抖,爆發(fā)出的第一縷情緒居然不是母仇,而是害怕。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國師皮笑肉不笑地,聽不出喜怒:不要殺你?你還真是個懦夫。
嗚嗚嗚國師求求您求求您
不過這樣也好。國師瞧著自己指尖上的血跡,淡笑道,你若是和你娘一樣烈,玩起來雖是刺激,留在身邊卻是養(yǎng)虎為患你窩囊一些,倒也挺不錯的。
當(dāng)時一君一臣,孰尊孰卑,瞎子都看得明白燎國士族里甚至曾有人曾直諫國師不如取而代之,不過國師并無此意。
當(dāng)君上有什么有趣的。太累了,還是國師這個位置好,國師這個位置誘惑人。
我生平最想做的就是國師一職了。男人甜膩膩地微笑著,你們莫要強迫我登基,我很乖的,哪兒有這樣的狼子野心。
他不是有狼子野心,他本身便是一頭茹毛吮血的惡獸。偏偏又是如此地喜歡故作親切,哪怕從獵物的肚腸里抬頭,也依然可以用那張鮮血淋漓的臉露出最甜蜜的笑容。
所以,在這九州大陸,其實人人都很清楚,燎國之天下并不掌握在君王手中,而是屬于那個性情乖戾的男子。
燎國的國師才是這個黑暗國度真正的主人。
而此時此刻,傳令官正侍奉在這個男人身邊,傳令官自然很清楚其中利害在他之前,這一年,燎國已經(jīng)死了三十二個傳令修士了,有的人甚至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是那一句話惹得國師不開心了要斬首。
又或者國師并沒有不開心,他只是想砍人腦袋瓜子而已。
還愣著做什么,你還不去讓城門處的守軍準備起來。國師笑瞇瞇地,這點兒事情都處理不好,難道還要打擾我今夜撫琴?
傳令官卻覺得渾身都起了白毛汗,忙道:是是是!我、我這就去!這就去!
忙屁滾尿流地跑了。
國師微笑地看著他倉皇而去的背影,在庭院里站了一會兒,轉(zhuǎn)身回了主殿里。
這座主殿如今已是一座人間煉獄自刎的重華大澤城太守的尸體還未被抬出去,太守的妻妾,兒女六人自縊身亡,軀體也沒有被放落。
他穿堂悠悠而過,修長的指尖拂過那飄擺懸掛的死尸,神情輕松仿佛是在拂過風(fēng)鈴。
國師很喜歡這樣的情形,正因為他有這種變態(tài)癖好,所以即使已經(jīng)入主了太守府兩日了,他也沒有讓人來把尸體收拾干凈。
他就這樣一路走到主殿的最盡頭,那里擺放著一把屬于他的古琴。明燦的燈火下,可以看到那琴是由人皮為面、發(fā)絲為弦,鑲嵌著九只眼睛,正滴溜溜地瘋狂轉(zhuǎn)動著。
他在古琴邊坐下,調(diào)撥了幾下琴弦,而后闔上眸子,重新悠游自在地撫了起來。
萬里橋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滄浪。風(fēng)含翠篠娟娟凈,雨裛紅蕖冉冉香。厚祿故人書斷絕,恒饑稚子色凄涼。欲填溝壑唯疏放,自笑狂夫老更狂。
指尖揉撥,端的是一曲綿長,一曲悠然,一曲凄凄,一曲柔軟而當(dāng)他彈到了一曲民間哄孩子入夢的小調(diào)時,遙遠的城墻外頭已然傳來術(shù)法爭鳴的爆響。
過了許久,或許是一個時辰,或許兩個。
只聽得轟地一聲巨響,似乎連大地都為之震顫
遙遠城門處傳來模糊不清的尖叫:開結(jié)界!開守御結(jié)界!
東城門調(diào)御守修士!
城門處迸濺著血與火的呼喊,傳到太守府時已然成了支離破碎的殘音,更被九目琴的琴聲滌蕩得猶如鏡花水月。
一曲終了,國師終于抬起頭來,淡淡吩咐道,攻城動作倒是挺快的。出去問問吧,這次重華的統(tǒng)帥們都有誰。
侍立在一旁的隨扈便領(lǐng)命出去了,過了一會兒,隨扈小趨著跑回來,垂首答道:啟稟國師,守城營的弟兄們說這次重華派來的主帥是他們的羲和君墨熄!
國師從容道:一點兒也不意外。姓墨的驍勇善戰(zhàn),唯獨不能和他的師兄對決,如今顧茫被我們送回去了,重華派他過來也沒什么奇怪。副帥呢?
慕容憐。
國師笑道:煙鬼而已。
還、還有一個呢。
哦?國師煞有興趣地,是誰?
慕容夢澤。
國師覆在琴弦上的手指頓住了,而后他嗤道:派個女人來當(dāng)副帥,重華是要亡了,還是他們的君上老兒打算讓他妹妹與墨熄多攀攀交情?慕容夢澤一個靈核萎靡的藥修來當(dāng)副帥重華給她領(lǐng)兵多少。
五萬。
國師嘻嘻笑道:五萬?就算她慕容夢澤心有韜略,然而自身羸弱至此,也不怕拖了別人后腿。這丫頭好厚的臉皮。
國師所言極是。
對了。國師稍停了片刻,忽然問道,顧茫怎么樣?我聽聞他與墨熄的關(guān)系日趨和緩,墨熄之前還將他帶回自己府上收為奴仆。這次征戰(zhàn)他來了嗎?
稟奏國師。顧帥隨扈自知失言,忙改口道,屬下言錯,是顧、顧茫
國師卻微笑道:無妨,他好歹也為我大燎效力了五年,我大燎沒有重華那么多條條框框的規(guī)矩,你若想繼續(xù)稱他為顧帥也沒什么不可。
話雖這么說沒錯,但隨扈哪敢再稱顧茫為帥?
那隨扈立刻道:國師海涵,據(jù)大燎軍機署前日探得的線報,顧茫被重華國君送去當(dāng)了黑魔試煉的試煉體,出來時已是奄奄一息生命垂危,除非有大羅神仙相助,否則就算給他整個人泡進天香續(xù)命露里,他也斷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恢復(fù)到可以跟來前線的地步。
國師聞言卻并無任何寬藉,他瞇起眼睛,眸中閃著某種令人琢磨不定的精光:誰說重華就沒有大羅神仙呢?姜拂黎不就是個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圣人么。
言語中竟有些冷笑的意思。
隨扈忙道:盯梢著姜拂黎的探子說,姜拂黎又出去云游了,并不在重華都城。
===第135章===
他輕功甚佳,一向神出鬼沒,若是不想被你們發(fā)覺,就算盯得再緊,也總能被他鉆著空子。國師道,這支敵軍之中,慕容憐、慕容夢澤都不必太過上心,只消留意著些墨熄。還有若有任何疑似顧茫的人,速來報我。
是!
國師一拂衣袖:去吧,讓他們守好城池。我要閉關(guān)三日,三日之后,我自會親自解決這些后生。
隨扈恭恭敬敬地應(yīng)了,很快躬身退下。
國師的指尖重新搭撫在琴弦上,輕動了數(shù)聲,而后接著撥響那一曲悠長琴音。
厚祿故人書斷絕,恒饑稚子色凄涼。欲填溝壑唯疏放,自笑狂夫老更狂
夜更深了,遙遠處廝殺和爆裂的轟鳴是如此清晰可聞。
城墻外,重華和燎國的修士在膠著對戰(zhàn),漸漸地血流成河,而城池深處的太守府,國師的琴聲再也沒有凝絕過。
待到吳鉤高懸,白霜落瓦,太守府衙內(nèi)的一盞油燈燃到了極致,它爆濺出成串的花火,驀地熄滅了。
飄懸著那么多具死人的太守府因此顯得更加鬼氣森森,光線黯淡,但也正是因為這突然黯淡的光線,可以看到帷帳后頭與國師一丈之隔的紗簾之后,原來一直有一團模糊不清的光球正在半空中飄拂著。
只是那光球?qū)嵲谔栌牧�,先前并不起眼,它躲在角落里一浮一沉著,羸弱得好像隨時都會散去。
國師抬眸,目光從黃金覆面后投射出來,落在著影影綽綽的光球上。
他貝齒森扣,對它低沉道:凈塵,你看。我都哄你那么久了,你還不愿醒來嗎?
那團被他成為凈塵的光芒萎靡地閃了閃,慢慢地,又暗了下去
國師微微瞇起了眼睛,低沉道:任性也要有個限度,早些恢復(fù)過來,然后與我回去吧。若是你落到了重華人的手里,那他們這一群偽君子,可不會像我這般懂你。
你總不想再被封印。對不對。
乖,復(fù)蘇吧
第144章
同眠
大澤城郊。
當(dāng)旭日刺破云靄,
薄紅灑滿大地,
第一場攻城戰(zhàn)總算是過去了。
古老的邊陲之城在晨霧里逐漸顯露出了它浴血一夜后的模樣。它像是一頭精疲力竭的巨獸,
橫臥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上,
破爛的磚瓦猶如翻起的皮肉,
染紅的護城河像是從它傷口里汩汩淌出的鮮血,
還有城池之下堆積如山的尸體
燎軍的,
重華修士的,
橫七豎八地交疊在一起,螻蟻一般散落在大澤城下。
這是第一戰(zhàn),戰(zhàn)事未休時,誰也不會先來收拾弟兄們的遺骸。這樣的情形墨熄也好,
顧茫也好,
他們早已司空見慣。
只是仍會覺得很疲憊。
墨帥,
不再進攻了嗎?
對方應(yīng)對倉促,損失雖重,
但一夜下來,
他們后續(xù)的戒備都已經(jīng)調(diào)整到位,半個時辰前就與我們陷入了膠著拉鋸。墨熄搖了搖頭,
長途奔襲再加一夜鏖戰(zhàn),
重華的修士都已經(jīng)疲憊不堪,再打下去戰(zhàn)局便是對我方不利。休兵吧。后撤扎營,
讓他們處理傷勢,各自修整。
是!
重華的修士便撤至城郊周全處,筑結(jié)界戰(zhàn)壕,
扎營休息。
墨熄也回到了他自己的營帳里。那里有好幾個近衛(wèi)在忙著收拾床榻桌幾,其中就包括了顧茫。不過為了別讓顧茫戴著的覆面顯得太惹眼,墨熄特意命這次所有派發(fā)給他的近衛(wèi)都戴了面具。
邊陲的風(fēng)吹得帳篷簾子嘩嘩作響,墨熄走進來,對正在忙碌著的修士們道:我這里不用這么多人布置。你們都出去吧。
頓了一下,又對顧茫道:你留下就好。
于是其他近衛(wèi)都依言離開了,帳簾垂落,墨熄走到顧茫身前,抬手摘下了顧茫臉上的覆面:沒人了。不用再戴著這個。
顧茫道:你也不怕被人瞧見我?
不怕。墨熄說著,轉(zhuǎn)身將他的覆面擱在了床幾上,然后上前擁抱住顧茫。
大抵是覺察到了顧茫的緊張不安,墨熄嘆了口氣道:逗你的,我在營帳外施了鎮(zhèn)守結(jié)界,沒我的允準,別人進不來。
他的下巴抵著顧茫的額前。
幾許后,墨熄低頭親了親顧茫的發(fā)頂,抬手撫摸著顧茫的頭發(fā),輕聲道:抱歉,明明是你的軍隊,卻不能讓你親自率領(lǐng)著。只能由著我這個后爹折騰。
顧茫低頭笑道:北境軍差不多都大換了血了,我要是真的再回來,那我才是真的后爹。再說了,你我又有什么區(qū)別?你做的一點兒也不比我差。不過有一點倒是真的。
嗯?
我總不能一直躲在你身邊吧。
墨熄,我也該做點事情。
墨熄一點也不意外顧茫會有這樣的想法,事實上他一直就知道顧茫早晚會說出這句話來。就好像他其實覺得哪怕給顧茫一次機會,讓顧�;氐竭^去,顧茫也還是會選擇走上這一條荊棘遍布的老路。
這個瞧上去很眼神很柔軟的男人,其實有一顆比任何人都要堅定的心。
會有委任交給你的。但不是現(xiàn)在。至少在第二次攻城戰(zhàn)之前,你都不適合去完成我想請你完成的事情。
他低頭,對上顧茫有些失落的目光,停頓之后補上了一句:勞煩師兄再等一等?
既然墨熄都已經(jīng)這么說了,顧茫也沒什么好再講的。兩人折騰了一天,和北境軍的其他修士一樣都很累了,墨熄道:你先去睡一會兒吧。
那你呢?
我再看一會兒沙盤。
你自己的身體自己要多上心。顧茫抬手戳了戳他的心口,看完早些休息,哥哥我在床上等你。
墨熄因為他最后一句話而頗為尷尬地輕咳一聲。
顧�?粗首麈�(zhèn)定的樣子暗自發(fā)笑,明明都是已經(jīng)抵死纏綿過那么多次的人了,卻還是會因為對方一句不加掩飾的玩笑而默默緋紅了耳尖。
他這個小師弟啊偏生就是那么惹他歡喜。
沙盤推了很多次,進軍的方式與結(jié)界布置、路線謀劃也重設(shè)了很多次,等墨熄熬完,回頭瞧見顧茫已經(jīng)伏在行軍榻上睡著了。
就算是一軍將領(lǐng),墨熄的行軍榻也比其余人寬敞不了太多,所幸顧茫睡覺習(xí)慣蜷在一個小小的角落里,像是生怕占據(jù)了誰的地盤似的他骨子里的卑微以獸性的方式體現(xiàn)出來便是這樣的可憐又可愛。
專注地凝視了他一會兒,而后墨熄起身去洗漱沐浴,回來的時候顧茫還是一動也沒動,貓兒一般蜷縮的睡姿。
他在床沿處坐下,動作很輕,沒有發(fā)出更多的聲音,只是床褥微微地下陷。
而后他合衣上床,手規(guī)規(guī)矩矩地疊在腰腹處,闔眸休息。
墨熄實在是個很自律的人,曾經(jīng)有過的那些失控、暴躁、激怒,也實在是因為他被困在了一團迷霧里不知真相所致,并不能說他本身的性子便是如此。所以他與顧茫冰釋前嫌了,好不容易盼得了與愛人的真心相待,他卻一心擔(dān)憂著顧茫的身體,而不是像世上的許多男子那樣恨不能立刻巫山云雨將愛人重新占為己有。
如今他只希望顧茫能好好的,無論記憶能維持多久,清醒還剩多少時光。
他只希望他康健就好。
只可惜男人的身體與男人的腦子并不是同一陣線的盟友,睡到正午時,墨熄迷迷糊糊地從深寐中醒來,卻立時發(fā)覺顧茫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翻了個身,側(cè)蜷著縮到了他的懷里。更要命的是顧茫睡前隨意攏著的浴袍散開了,雪白的衣襟下露出大片緊實的胸膛,一只赤裸的腿還微向前伸著,貼在了墨熄的身上。
墨熄的呼吸一下子便凝住了。
心怦怦地跳著。
這般情形,實在是很像他們都還很年輕的時候,墨熄未曾向顧茫表露心跡之前。
那一陣子,顧茫也總喜歡黏著他睡。
事實上也不是顧茫喜歡黏著他,而是因為當(dāng)時陸展星勾搭上軍營里一個俏麗女修。
顧茫當(dāng)時是和陸展星住在一個氈帳里頭的,有一回顧茫咬著蘋果悠游自在地回去,一掀帳篷簾子就看都自個兒兄弟和一個女的在榻上顛鴛倒鳳。
顧茫差點被卡在喉嚨口的水果塊兒給噎死,臉瞬間漲得比蘋果還紅,連忙把簾子放下了拔腿就跑。盡管后頭陸展星追著他道歉了很多次,什么哎呀都怪我一不小心忘了施結(jié)界,什么哎呀茫兒我咋記得你說你今晚不回來了都不頂用。
別瞅著顧茫成天拈花惹草的風(fēng)流模樣,其實那時候他還是個連接吻都沒和人接吻過的純情小伙兒,這么近距離瞧見酣暢淋漓的活春宮,還是自己兄弟的活春宮,這驚悚打擊實在是太大了。
顧茫嘴上打著哈哈說著沒事兒,雞皮疙瘩卻起了一身,所以那一陣子他特別不愛回自己帳篷,唯恐又看到什么刺激畫面,但他又不能不睡覺吧?于是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投奔他所有哥們兒里看上去最清高最靠譜的那一位。
顧茫當(dāng)時就是秉持著這樣的心態(tài),高高興興地骨碌滾到墨熄床上去的。
墨熄死活不肯,給出的理由也是千奇百怪
我有潔癖。
顧茫說:我洗澡啊。
我床太小了。
睡倆人還是可以的。
我不習(xí)慣和人同寢。
多睡睡你就習(xí)慣了。
我睡相不好,夢中或許還會打人。
哎喲,這么嚴重�。�
是。
那哥哥可更加得跟你一起睡,替你好生糾正糾正了。
軟磨硬泡加霸王硬上床,最后墨熄被他折騰的沒轍,只好由著他躺了大半張木榻,自己面對著墻壁貼著睡。
顧�?粗ê弦露P,發(fā)髻不松,規(guī)規(guī)矩矩清清冷冷的模樣,心中十分寬慰且放心他覺得自己選對了人,這是一朵多么自律又正經(jīng)的高嶺之花啊,絕不可能在軍營里隨意勾搭女修行那茍且之事的。
可顧茫不知道的是,這朵高嶺之花的心里奔流著怎樣的欲。那些欲若是放肆宣泄出來,足以將任何一個人燙傷燙壞,沖刷到破碎支離,而這份欲竟是由他而生,洪流一般意欲傾入他身體里的。
于是那一陣子顧茫自己是睡得安心踏實了,遠離了他陸哥帶給他的噩夢,卻給墨大公子帶來了無比糟糕的春夢。
墨熄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覺,連翻身都不敢。偏偏那時候又是冬天,他天生體熱而顧茫畏冷,所以顧茫睡熟了之后還會無意識地貼過來抱住他。過了很多年之后墨熄都還能記得那些夜晚帳篷外頭是彌天風(fēng)雪北風(fēng)呼嘯,帳篷里一片漆黑,一床厚重溫暖的被子下面,顧茫香甜地蜷著,一只手從他身后搭著他的腰,柔軟的臉頰貼在他的后背,時不時夢囈著蹭一蹭。
顧茫那會兒還真的覺得墨少爺冷淡無情,男女不近。卻沒發(fā)覺這位冷淡無情,男女不近的年輕男人是用了怎樣的克制力,才壓住了想反身把他按在床上欺負的獸欲與野心。
他唯一發(fā)覺的是墨熄那時候每天早上不是起的比他早很多,就是要等他出了營帳才肯坐起身子,反正就是不愿意和他同時起床。
以及墨熄那一陣子總是上火,不是那雙漂亮的眼睛里有血絲,就是薄薄的嘴唇角起了一個泡,整個人也總是睡眠不足的樣子,眼底還有些懨懨的熬夜才有的淡青色。
顧茫為此還憂心忡忡地問陸展星:我睡覺姿勢是不是真的很差��?我難道是夢游打他了嗎?
此時此刻,墨熄瞧著眼前熟睡的顧茫,目光一寸一寸拂過他師兄柔和的五官,微敞的衣襟一切都和當(dāng)年是那么相像。
他曾在最理想時,想過多年后能一直與他的顧師兄傾心相交,纏綿無止。
他也曾在最悲觀的時候,想過要將那個叛國的男人捉回來,鎖在他的府邸內(nèi),生生將之折磨到死。
他唯獨沒有想過原來過了那么久,他們經(jīng)歷了那么多,他還是會重溫他的師兄就躺在他身邊,而卻不敢輕易觸碰的這種感受。
在這張床上,一切又都好像回到了他們都還青澀年少的時候,中間十余年滾滾歲月,血海洪荒,都在此一筆勾銷。
墨熄心頭燙得厲害,他望著顧茫,目光是那么柔軟又那么熾烈。他對他的愛也好,對他的欲也好,其實從來也沒有比當(dāng)年損卻一分一毫。
墨帥!
外頭忽然傳來近衛(wèi)的聲音,拔高了嗓門在喊他:膳點房已經(jīng)將飯菜備好了,兄弟們的都派下去了,您也可以去主營用膳啦!
這小修士喊的響,墨熄還未來得及制止,顧茫就被吵醒了。那雙湛藍的眸子睜開,十余年的時光便又在這一瞬間回到了他們身上。
唔
墨熄嗓音有些低啞,輕聲道:晌午了�?梢猿燥埩�。
困。顧茫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睛,打了個哈欠就想往墨熄懷里鉆,再躺一會兒
床就那么大,顧茫鉆過來的時候墨熄猝不及防,想躲又沒有地方可以躲,于是當(dāng)顧茫緊貼著他,感受到那熟悉的硬度時,墨熄便十分尷尬地僵住了。
第145章
纏綿如昨
幾許沉默后,
墨熄一下子坐起來:你睡著,
我先去
話還未說完,
就被顧茫懶洋洋地拽下來了。顧茫的發(fā)髻很松散,
柔軟的墨發(fā)垂在白皙的臉龐邊,
他撐起身子半壓在墨熄結(jié)實的胸膛上,
抓著墨熄的手腕,
透藍的眼眸半醒半睡地望著他。大抵是因為終于回到了自己熟悉的戰(zhàn)場,
能夠以全新的身份去打一場自己心甘情愿的仗,顧茫的心情較往日好了許多。
他甚至是有些打趣地在逗著墨熄,一笑,咧兩顆小虎牙:
嗯?你這樣子怎么出去?
墨熄:放開。
遮得住么?
墨熄在枕頭上側(cè)別過臉,
不愿意看他,
清麗而英俊的臉龐微微漲紅,
低聲道:住口。
===第136章===
顧茫笑起來,依舊伏在他胸口,
墨熄的眼睫毛太長了,
簌然顫動著的時候就像蒲絮一樣,惹得顧茫很想吹一吹。顧茫笑道:寶貝,
你不是說不兇我了嗎?你看你又兇我。
墨熄驀地瞪大眼睛,
他是真的久違了他師兄的不要臉,明明是他先來招惹他的,
卻反過來指他太兇,這實在是太過得匪夷所思。
他一睜大鳳眸,那睫毛就很惹得顧茫心癢了。顧茫于是真的湊過去呼的吹了一下,
墨熄本能地闔上了眸子,側(cè)著頭無奈地:顧茫,你能不能別
話未說完便成了一聲悶哼。
因為顧茫趁著他閉著眼,俯身覆在了他的身上,低頭親吻了他的臉頰。
墨熄一下子就睜開了眼,眸色很深,有些錯愕又有些不安地瞧著他。
喉結(jié)上下攢動著,墨熄低聲道:你別胡鬧,想想你一身的傷。
差不多都好了。顧茫道,妖狼的血也不是白淬的。
差不多也不行,你若是再病了,這里可沒有姜拂黎。
顧茫俯身,抵著他的額頭:你要是再忍著,忍出什么躁郁癥,這里也沒有姜拂黎。
顧茫!
顧茫自然是不會理會他的,他也不能將顧茫硬掀下床。只是墨熄的眼神看上去散亂又心焦,除卻欲望之外,多的也是海一般的擔(dān)憂。
顧茫于是嘆了口氣,直起身子,抬手攏了攏自己的發(fā)髻,束成一個柔軟的丸子:真的啊,不信給你看看?
他說著,半除卻了自己的白色袍衣。
說起來顧�;貒�,墨熄也不是第一次瞧見他赤裸的上身了,只是那些時候大多伴隨著憤怒、驚愕、悲傷等等過于濃烈的情緒,再或是光線昏暗,所以他從來沒有這么近距離地仔細重看過顧茫的軀體。
顧茫身上的傷疤確實是舊傷為多,新傷在他身上雖有痕跡,但很明顯都在慢慢地淡化。
雖然記不得太多細節(jié)了,不過燎國給我融血的妖狼,應(yīng)當(dāng)是仿照血魔獸飼育的。顧茫說道,不是相傳血魔獸其實是永生不死的怪物么?只要沒被封印,它死亡之后,過個幾百年元靈血肉就能自然重聚,像鳳凰涅槃一樣能夠重生。
墨熄道:這只是傳聞而已。
是啊,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畢竟誰也沒在世上活個好幾百年對不對?顧茫說著,捉著墨熄的手道,不過血魔獸的自愈能力強是真的,燎國后來依照它復(fù)刻的妖狼也有同樣的能耐,他們把它的血淬給了我,所以
他帶著墨熄生著薄薄細繭的手,貼到微涼的皮膚上。
司術(shù)臺給他留下的傷疤仍能看得到,但觸手卻已經(jīng)感覺不著什么痕跡了。
顧茫低聲道:我也一樣。
指腹下面是薄薄的肌肉,顧茫握著他的手,一寸一寸地摩挲過去。墨熄一時說不出是感到些許的安慰還是感到更多的心疼,安慰是因為顧茫受到的創(chuàng)傷正在快速地消失,心疼則是因為這具軀體留不下太多傷痛的痕跡,而顧茫承受的痛楚遠比肉眼可見的來得更深。
不過這些老的疤痕一直都在。顧茫道,比如小時候和慕容憐打架留下的,還有其他一些印記其實我一直覺得這些傷疤挺丑的,要是能都消退了就好了。
顧茫道,可惜妖狼血只能愈合重淬之后受的傷,重淬之前的它管不到。
說罷又摸摸自己的肩膀,還有胸口的刀劍傷。
真丑啊
回應(yīng)他的是墨熄將他拉下來,將他擁在懷里噙住了他柔軟的嘴唇,那溫柔又炙熱的親吻里,墨熄低聲對顧茫道:想什么。
你受再多傷,有再多疤,都是好看的。
顧茫被他親吻著,很快地,腰就有些軟了,唇舌糾纏發(fā)出曖昧的聲響,彼此的欲念都有些不可遏制。
但墨熄再不是方才弱冠的青年了,他尚能存留他的理智。他知道他的顧茫哥哥總是縱容他,喜歡跟他說沒事,喜歡跟他說很好,喜歡教他放心。從前他們剛在一起的時候,顧茫就是這樣,現(xiàn)在也沒怎么變。
區(qū)別只是在于,十年前墨熄會信以為真,愣頭小子不知輕重地就把所有的力道與熱切都傾注在他師哥身上。
十年后墨熄終于不再那么傻。
愣頭小子到底還是成了重華的砥柱與英雄,也成了顧茫哥哥再也沒有那么容易蒙混過去的男人。
墨熄將他翻了個身,低聲道:腿并攏些。
第146章
喜歡與感恩
纏綿過后,
他們的心臟怦怦跳動著,
周圍的溫度熱得可怕。一切仿佛都與他們無關(guān)了,
時間,
仇恨,
罪孽,
曙光,
此時此刻他們就好像是十多年前彼此愛慕的兩個年輕人,
想就這樣與所戀之人糾纏到地老天荒。
再一次高潮的時候顧茫摟著墨熄的脖頸,有些承受不住地哭了。
墨熄聽到顧茫喚他的名字,又喚他師弟,還喚他公主,
喚他兄弟。所有他們?nèi)松性?jīng)有過的身份、關(guān)系,
只要是美好的,
顧茫都在這激烈的纏綿中喃喃著授予了他。
像是要把他們相戀十四年來所有的真心言語,都在此一朝補上。
·
哎哎哎,
你今天中午的時候聽到了嗎?
傍晚,
駐軍統(tǒng)領(lǐng)們都去主營帳開會了,有幾個閑下來的小修士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你是不是想說墨帥的帳篷里傳來的那種聲音?
是��!原來你也聽到啦?我還以為我耳朵出了什么毛病呢!
不過我不確定誰也不敢離墨帥的帳篷太近,
大概是別的什么動靜。畢竟那可是墨帥啊。小修士有些尷尬地舔了舔嘴唇,
咱們跟著墨帥南征北戰(zhàn)那么多年,他是什么性子咱們都該清楚。他不會和軍營里任何姑娘家胡來的。
一眾人都覺得他說的在理。
但沒過一會兒,
有人小聲道了句:話是這么說沒錯,但是你們別忘啦,夢澤公主不也已經(jīng)來了前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