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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他忙把燒熱昏迷中的顧茫扶起來,一路架著他去了屬于顧茫的那個小帳篷。所幸羲和府的駐地位置偏,帶來的人也都歇下了,這一幕并沒有被任何人看見。墨熄掀開帳簾,把顧茫往床上放。

    顧�;謴土艘恍┲X,他睜開惺忪迷離的眼,幾近朦朧地望了墨熄一眼。

    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么,他掙扎著起身,要翻身下床。墨熄單手抵住他,一面壓著心里的焦急,一面咬牙低聲道:“躺好。鬧什么?”

    顧茫咬了咬自己濡濕的下唇,眼睛里的藍色好像都要化成水汽溢出來了。墨熄被他這樣看著,心跳陡然加快,不由得捏緊了手指,直起身子,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

    可顧茫還是這樣怔忡地看著他,或許又不是看他,顧茫眼睛里的光澤更多地聚在墨熄佩著的帛帶上。

    病中的人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可真等開口的時候,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于是又重新咬住了嘴唇,過了須臾,忽然又要起來。

    墨熄一把將他按�。骸澳愀墒裁矗俊�

    顧茫整個人已經(jīng)燒迷糊了,他揪著墨熄的衣擺,那么固執(zhí)地要往下爬,想往地上去。

    墨熄厲聲道:“顧茫!”

    自己的名字似乎喚回了他的一點意識,顧茫瑟縮一下,身形更佝僂,甚至可以稱之為猥瑣了。他幾乎像是一團爛泥,扒著床沿從上面滾落。

    可他被墨熄制住了,他被墨熄攔了去路。

    他原處發(fā)了一會兒呆,忽然喃喃道:“你放我下去吧……求求你,放我,下去……”

    “你發(fā)燒了。躺好�!�

    “放我下去,我不要……我不要在這里……”

    墨熄心口又疼又恨,又煩又燙,他重新把顧茫扶正了試圖讓這人躺下,可顧茫不聽,顧茫這次竟直接死死揪住了他的衣襟,燙熱的額頭抵在墨熄腰腹。

    “我不要睡在這里……”

    那從來不愿真正低落的頸椎,如今看來就像隨時隨刻都會斷去一般。

    顧茫趴在他身上,意識已經(jīng)燒模糊了,他想推開墨熄,但卻又覺得自己好像抱住了什么溫熱的東西,像是漂泊在冰河里的人,忽然擁住了浮木。他推著,最后卻成了無助地抱著。

    顧茫抱著墨熄的腰,臉貼在墨熄腰際,沙啞地低喃:“你的床……太干凈了……”

    墨熄怔了一下:“什么?”

    顧茫驀地哽咽了:“我是……臟的……”

    墨熄只覺得胸腔像被什么鈍器狠狠撞了似的,痛得那樣厲害。

    可這個抱著自己的人還在斷斷續(xù)續(xù)含混不清地哆嗦著,不知是因為燒熱的痛苦,還是因為在懼怕別的什么,他抱著他,嗓音近乎是殘破地嗚咽著。

    “不知道……不知道怎么睡……才不會……弄臟……所以……”

    “讓我走吧……放我……走……”

    墨熄輕聲道:“你要去哪里……”

    顧茫像被這個問題問到了,像被打擊到了,他茫茫然睜大眼睛,喉嚨里的聲音近乎嗚咽:“我,我也不知道……”

    墨熄喉頭就像噎了一枚苦欖,他低頭看著他,一時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我已經(jīng)臟了,滿身污濁,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

    我不知道自己該往哪里去啊……

    墨熄心腔抽痛,低頭看著顧茫,從這個角度,隱約能瞧見顧茫半側(cè)的臉頰,隱約還有昨天自己摑下的浮紅——那一耳光他真的一點力道都沒有留。

    “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臟!”

    聲猶在耳。

    后悔么?

    不……不。他的心早已固若磐石。他不后悔。

    只是——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眼前忽然躥升出一張明燦的笑臉,是某一年,他們還都年輕的時候。

    那時候他們還并沒有發(fā)展出什么柔軟的愛戀。只是再尋常不過的同袍戰(zhàn)友。

    他中了埋伏,受困敵腹,苦熬增援。

    等了很久,等到近有死念,最后天地猩紅,是他的顧師兄銀鎧朝日,甲光映天,一騎扈塵向他馳來。

    顧茫下了馬,將受傷的師弟緊緊抱在懷里。墨熄渾身都是燎國惡獸噴濺的毒液,枯干的嘴唇開合著,啞聲道:“松開……”

    “師弟!”

    墨熄喘息道:“別碰我,我身上……很臟…都是毒血…”

    很臟,會把你也染臟的。

    會連累你也生病。

    我與你,只是共戰(zhàn)一場,非親非故,你又何必……與我同傷。

    可顧茫那時候?qū)λf的是什么?

    這塵封的,久遠的,他一直不愿意回顧的記憶,像瘋了般翻沸溢出。

    顧茫說:“不怕。師兄陪你�!�

    總有一個人得不畏生死,把你從毒血污血里撈出來。

    沒關系的,我不怕。我既然選了這條路,我既然走上疆場,我就沒打算康健無損地回來。無論是貴族,是奴隸,是庶民,你我同袍,這一劫,我便與你生死與共。

    我顧茫是奴籍之身,第一次有這樣的機會剖證自己,我不怕死,我只想讓重華看到,讓君上看到,讓你們明白……就算是卑賤入骨的奴隸,也是和你們一樣的。

    一樣有熱血丹心,講生死義氣。

    我對得起你們喊我一聲師哥,叫我一聲兄弟。

    把血染在我身上吧,把手給我。

    再臟,我抱著你。

    再痛,我陪著你。

    再遠,我?guī)慊丶摇?br />
    墨熄的心臟就好像被一只無形的利爪攫住,血肉模糊地撕開——一邊是國仇,一邊是深恩——為什么?為什么給予他至痛至愛的,都是同一個人?!!

    他被逼到絕路,竟是喘不過氣來。

    昏暗的燭火里,他死死地盯著顧茫的臉,那么恨,那么愛,那么……那么……

    那么生不如死。

    抱著我,沒事的,我不怕。

    我不怕。

    墨熄陡地閉上眼睛,幾許死寂,忽地燈火搖曳,他俯身把顧茫整個打橫抱起,走出小帳,走進自己的帳篷里。

    他將燒得不清醒的顧師兄輕輕放在自己寬敞柔軟,鋪著厚厚雪狐絨褥的大床上。

    抬起手,猶豫片刻,終于還是撫上了顧茫燙熱的臉頰。

    就這么輕輕一碰,顧茫卻好像是被昨天那一巴掌打怕了似的,微闔著眼,本能地瑟縮著顫了一下。

    “……”墨熄慢慢把手放下了,他坐在床榻邊,半晌,將臉龐埋入修長的指掌之間。帳營內(nèi)燈花流淌,他的身影那么疲憊,好像要被無數(shù)沉重卻又矛盾的感情撕碎掉。

    就這樣過了一會兒,顧茫支撐不住睡去了。墨熄回頭看著身側(cè)蜷眠著的男人,怔忡地出了很久的神。

    他覺得自己簡直是瘋了。

    祭祀大典……祭犧牲之英魂。祭那些死在顧茫手下的亡靈。

    可自己……這是在做什么。

    照顧一個叛國之賊嗎?

    他閉了閉眼睛,起身,走出帳營。藥壺還在手邊,原本想剛才就讓顧茫喝掉的,但是現(xiàn)在……還是等顧茫睡一會兒再給他喝罷……

    墨熄站在外面吹了會兒夜風,內(nèi)心亂做一團。雖然他并不想再與顧茫有什么柔軟之意,但是仍然無法忘掉衛(wèi)隊長說顧茫連晚飯都還沒吃,他猶豫矛盾了許久,最后還是向御廚所在的營地走去。

    第58章

    冠之夜

    墨熄自己是不太會做飯的,

    于是煩勞御廚起來煮了點墊饑的吃食。

    他們駐扎的地方靠水,多產(chǎn)鮮活的鯉魚,

    廚子不敢怠慢,給羲和君細細烹了一碗魚片粥,又蒸上一籠蟹黃小籠,待要再加菜,

    墨熄道:“不必了,

    吃不下太多�!�

    回到大帳的時候,他手里端了一只木托盤。他落下帳篷厚簾,

    拿火鉗將帳中的暖炭燒的更旺。然后走過去把顧茫喚醒。

    顧茫慢慢睜開眼睛,朦朧中瞧見墨熄清冷的容貌,掙扎著想說什么,卻被墨熄止�。骸靶辛�。別再說什么臟不臟的�!�

    而后也不想等顧�;卮�,

    把擱在床幾邊的木托盤拉了過來:“吃東西。”

    他的語氣算不上溫柔,但是比起那天湯泉池里盛怒的男人,終歸是好了太多。

    顧茫也不想為難自己,

    聞到了食物的香味,

    于是靠坐起來,伸手捧起了碗,埋頭一聲不吭地吃了起來。

    粥軟糯清淡,瑩白剔透的魚片入口即化。顧茫一口氣都吃完了,

    有了些力氣,

    于是又伸手想要去抓小籠包。

    墨熄制止了他:“筷子。”

    “……”顧茫不喜歡用筷子,他用不太好。但既然“主上”都已經(jīng)這樣說了,

    他也沒辦法,只得笨拙地拿了筷子,費力地去戳。這一戳,小籠薄透如紙的皮就破了,湯汁全漏了出來,他劃拉了半天,把蒸籠里弄得一團狼藉,卻還是沒能把那顆已經(jīng)破皮流汁的小籠完全夾起,只挑到了一點皮,肉餡兒也滾落到了一邊。

    墨熄看不下去,沉著臉從他手里接過了玉箸,把那顆慘不忍睹的小籠自己吃了。然后重新夾了一顆飽滿的,遞到顧茫唇邊。

    大概是覺得這人有病,一邊那么兇狠地對自己,卻又一邊給自己投喂食物。顧茫的腦子有些不夠用了,呆呆看著他。

    墨熄不耐煩道:“嘴張開�!�

    顧茫是真的很餓了,猶豫一會兒,微微張開嘴唇,一口咬住了墨熄夾給他的小籠。只聽得“噗”的一聲,燙熱的油花濺出來,墨熄避閃不及,不偏不倚地就被湯汁濺了臉頰。至于顧茫自己,那也沒好到哪兒去,他的嘴唇被燙疼了,咬了半口的小籠包被他一下吐了出來,嘶嘶地抽氣。

    果然墨熄恨他,想要讓他痛……

    顧茫未及想完,就被捏著下巴抬起臉。他一時以為墨熄是又生氣了,又要打他耳光,藍眼珠不安地左右轉(zhuǎn)動。

    可預想中的疼痛卻遲遲沒來,他睨下眸子,睫毛顫動地去打量墨熄的臉,卻發(fā)現(xiàn)墨熄只是在盯著自己的嘴唇看。

    墨熄的眼神有些難以琢磨,半晌后,顧茫聽到他咬牙切齒地低喃:“你這個人,怎么總是……”

    總是怎樣?

    他沒有再說下去。

    但顧茫顱中忽然一疼,零星而疾速地閃過一些模糊的光影。

    好像在某個時候,也有過同樣的事情發(fā)生,自己吃東西太急了,被燙到了舌頭——然后呢?

    然后好像是,也有個人這樣捏住了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臉細看,一邊看還一邊責備自己的不小心。

    “你先咬開一個小口再吃成么,又沒人跟你搶。”

    “我看看,有沒有燙破皮�!�

    再后來,不知是怎么回事,那個人看著看著,忽然就毫無預兆地傾身吻住了他的嘴唇,微涼的唇瓣吮吸包裹著他因燙熱而刺激敏感的唇舌。

    這個畫面讓顧茫心中生出一種茫然與悸動,他下意識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而這個動作像是在墨熄心頭擱了一簇火,火在胸腔里燒亮,眸色卻暗了。

    墨熄沉默片刻,慢慢地松了捏著他的手指。

    把白皙的俊臉扭了開去。

    吃了飯,又盯著顧茫把藥給喝了。顧茫心知賴不掉,只得迅速把湯藥飲盡,原以為這樣就算完事,卻沒成想墨熄又給了他另一只藥壺。

    顧茫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退熱藥�!蹦ǖ溃皠傋岆S行的藥修調(diào)出來。喝了�!�

    顧茫無可奈何地把這一壺藥也都灌了下去,臉色已然十分難看。墨熄把東西收拾了,說道:“睡吧。”

    顧茫慢慢道:“這是你的床。你昨天說我……”

    “昨天的事情我不想再提�!蹦ù驍嗟�,“我照顧你也不是因為覺得愧疚。你病了,我會麻煩。我不想要個麻煩�!�

    顧茫不吭聲了。

    “你聽懂了沒?”

    顧茫點了點頭。

    “那就睡吧�!�

    墨熄把東西送還給御膳廚,再回來時,顧茫確實已經(jīng)乖乖地睡著了。不過大概是因為昨晚在湯泉池被他嚇到,顧茫并不敢太放肆,他縮在床沿的一個小角落里。

    “……”墨熄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瞧了一會兒,拿起氈毯,展開蓋在了他的身上。

    大抵是睡在墨熄的床上,這一夜顧茫夢醒之間聞到的都是他的味道,顧茫皺著眉頭,睡得并不安穩(wěn),腦中總是斷斷續(xù)續(xù)地閃過一些畫面。

    初時那些畫面還都很模糊,不連貫,可到最后,就好像蠢動的河流奔淌而出,一段鮮明的記憶回到了顧茫燒得燙熱的腦顱中。

    是一段記憶。

    與墨熄弱冠之日有關。

    這段記憶殘缺不全,從他獨自一人在集市東磨西逛開始,然后腦中的情景逐漸清晰,顧茫慢慢想起來了--

    那天,他攢了一兜叮當作響的貝幣,去附近的集市買了一壇梨花白,三兩好酒菜。

    晚上的時候,寒風蕭瑟,他抱著酒壇,提著食盒溜進了墨熄的帳篷里。

    “師弟師弟!”

    記憶中,年少的墨熄穿著白衣,正在燭臺邊看書,抬頭瞧見他,明顯怔了一下:“這么晚了,你來做什么?”

    他笑著把東西放下,活動了酸痛的四肢手腳,說道:“來陪你啊。再過幾個時辰,你就二十了�!�

    墨熄臉上閃過訝異:“我都忘了……”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除了咒訣法術,什么都不上心,連這都能忘。”他說著,拉過帳篷里的一張小桌,一邊收拾,一邊樂呵呵地說,“不過沒關系,你忘了,你師哥我都替你記著呢�!�

    墨熄合卷起身,低聲道:“多謝你。”

    “謝我做什么,一輩子就一次嘛。你一個人在外頭多可憐,來來來,讓師哥來陪你�!彼移ばδ樀�,“陪你從一個小鬼,變成一個大人�!�

    說著,又擠了擠眼睛,清了清嗓子,佯作正色:“陪你年少輕狂,陪你弱冠成禮�!�

    “………………”

    食盒抽出來,是一些再尋常不過的菜肴,顧茫一一擺上,又在暖爐上燙了一壺好酒。兄弟倆邊吃邊談,不知不覺,已是夜深時分。

    顧茫記得那時自己只是把墨熄當個可親的小師弟看,對他一點戒心都沒有,喝得多了,烈酒就有些上頭,于是拉著墨熄與他開這樣那樣的玩笑。

    墨熄倒是一直表現(xiàn)得挺清醒,也挺克制的。他雖然也飲了兩盞,但絕沒有到爛醉的地步。面對越來越不像話的師兄,他似乎覺得再這樣下去不妥,就說要送顧茫回自己的帳篷去。

    顧茫玩的正開心,哪里愿意走。他笑著攬過墨熄的肩,親親熱熱地湊過去:“不不不,哥哥我那么早回去做什么?”

    墨熄道:“你喝多了�!闭f著掙開顧茫的胳膊,想要把顧茫從桌邊扶起。

    顧茫很配合地站了,可是他壓根沒打算走,繞著桌子走了兩圈,忽然笑著撲到墨熄懷里,開始狂拍墨熄的背:“師弟,咱倆哥倆好,哥倆好,哈哈,哈哈哈……”笑著笑著,燙熱臉頰就側(cè)過來,蹭了蹭墨熄的頸側(cè)。

    “我第一次在學宮瞧見你的時候,你還沒我高呢,板著張小臉。”顧茫吃吃地笑著,也沒有覺察到墨熄頸側(cè)泛起的浮紅,“一轉(zhuǎn)眼,你都成了比你師哥還壯還高的漢子了�!�

    他說著,又掙扎著站起來,去捧墨熄的面龐。

    笑瞇瞇地:“嗯,就是五官還沒變,不兇的時候,就很清秀漂亮�!�

    也虧是他醉的深了,根本沒有太注意墨熄當時的表情有多復雜——好像是最隆盛的愛欲、最渴切的肉欲、最深遂的憐欲……這些逐一浮起,卻被最清冷的克制力生生壓下。

    墨熄轉(zhuǎn)開視線,不去看他近在咫尺的臉,只沉聲道:“師兄該睡了。我扶你回去�!�

    “哦,哦,睡睡睡……”顧茫笑道,很努力地站直身子,但墨熄還沒來及帶他走,他就又腰肢一軟,像醉了一冬的螃蟹似的,橫著歪著又倒回了墨熄身上。

    這一下猝不及防,顧茫倒得又毫無保留,兩人一個踉蹌,墨熄竟被他撲倒在行軍榻,顧茫重重地壓在他胸口,含混地:“我懶得走啦,我的營地離這里好遠……”

    “……”

    “我就睡你這里了�!�

    顧茫平日里就和陸展星他們大大咧咧慣了,但是墨熄小師弟長得清麗,出身高貴,總是一副冰姿雪骨,所以顧茫從前和他交往,總是存著三分克制,七分呵護,生怕把這小了自己三歲的貴族少爺給惹委屈了。

    若換作清醒的時候,他定然不會這般胡鬧,就算實在懶得動,想要借宿,也一定會笑著問:“師兄今天歇在你這里,可不可以?”

    但他那時候烈酒燒頭,沒了那么多顧忌,連疑問都省了。他像個黑風寨大王似的斬釘截鐵地丟下這句強買強賣的話,打了個大大哈欠,把臉色異彩紛呈的墨熄丟在一邊,居然就這樣直接管自己閉著眼睛睡了過去。

    墨熄的臉都青了,咬牙看著那顆壓在自己胸口的腦袋,說道:“你起來……”

    顧茫就真的從他懷里抬起了頭,忽然有些清醒。

    “不對不對!我想起來了!我還不能睡!”

    顧茫說著,忽然打了個滾,從墨熄身上滾下來,然后在懷里掏啊掏,嘴里咕噥道:“我差點忘了,我還給你買了弱冠禮呢……哎,到哪兒去了?”

    他就躺在墨熄床上掏了半天,總算從袍襟里掏出了一本皺巴巴的書。他拿在手里,頗為滿意地瞅了瞅,然后一把將墨熄攬過來,一副標準的大哥帶壞小弟的流氓嘴臉:“嘿嘿,弱冠就是成年啦,你顧茫哥哥知道你喜歡看書,別的太貴,我可送不起,這個是我從舊字畫攤上淘來的,價格雖廉,但絕對動人心魄……”

    王婆自夸,夸完之后,極熱絡地把書塞給他。

    “看看,看看!”

    墨熄沒聽懂他話中內(nèi)涵,也沒瞧懂他痞里吧唧的眼神,還真當他給自己弄了一本什么非常有意思的書,于是接過來,翻開。

    第一眼,沒看懂。

    又看了一眼,覺得有很多高深莫測的圖案,但還是沒看懂。

    顧茫和他并肩躺在床上,這時候熱乎乎的身體湊過來,笑道:“怎么樣,不錯吧?”

    等了一會兒,沒聽得墨熄吭聲,反倒是瞧見青年俊美的臉龐上籠著層茫然,顧茫有些詫異了:“不會吧,這么刺激的你都不喜歡?哥哥我挑了很久的。”他說著,順著墨熄的目光看過去。

    “……師弟。”

    墨熄:“嗯?”

    顧茫嘆了口氣,一手繞過去攬他的肩膀,一手抬起:“你拿反了�!�

    說完把書從墨熄骨骼頎長的手里抽出來,倒了個個兒,清了清喉嚨,充滿磁性的嗓音壓低著笑道,“來,乖啊,哥哥來教你看,這樣才是正的�!�

    無不夸張道:“哇——你看——”

    只一眼,墨熄白皙俊美的臉龐瞬間漲紅!

    這、這他媽的居然是一本春宮圖冊�。�

    作者有話要說:

    《弱冠之夜》

    顧茫茫:送你一壇梨花白!

    墨熄:我不喜歡喝酒。

    顧茫茫:送你一本春宮圖!

    墨熄:上交舉報。

    顧茫茫:???你還是不是成年人了?

    墨熄:你陪我做點成年人才能做的事情,就知道我是不是成年人了。

    第59章

    兄教我

    墨熄像是沾到了什么污穢之物,

    又像是被火鉗燙著的貓,黑眼睛一下瞪得滾圓,

    他又羞又怒地要把書冊合上。顧茫卻笑瘋了,壞心眼地摟住他,非但不讓他關書,還奪過那皺巴巴的舊春宮,

    強迫他看。

    兩人在床上胡鬧了半天,

    雞飛狗跳間,那圖冊啪嘰蓋了墨熄一臉。

    赤露交纏的荒淫畫面就這樣貼在了他的臉上,

    墨熄渾身寒毛倒豎,好像被潑了一盆污水似的,猛地彈起來,將顧茫掀翻到一邊。

    墨熄坐起身,

    平素里清麗又高冷的臉龐此刻已漲得通紅,他不敢去看顧茫,更加不愿意再去碰那本圖冊,

    胸口劇烈起伏著,

    把臉轉(zhuǎn)了開去。

    他扯了扯自己凌亂的衣襟,喉結(jié)滾動,而后低聲道:“你別再和我開這種玩笑�!�

    這是一句警告。

    可惜顧茫那時候太傻了,他簡直是豬的腦子,

    居然會以為這是小師弟薄臉皮的一句“撒嬌”。也是他識人不準,

    墨熄明明是一匹磨牙吮血暴戾恣睢的食肉猛獸,他卻受了那清冷正經(jīng)的表象蒙蔽,

    以為墨熄是一只不食人間煙火怎么撩也都淡然若素的仙鶴。

    后來想想,其實他被墨熄操成那樣,都是他瞎了眼自找的。

    瞎了眼的顧茫受了醉意蠱惑,覺得墨熄這冷傲別扭的模樣說不出的好笑有趣,也不想就此放過,于是拾起那本慘遭墨熄丟擲的書,微醺地笑著:“你真不要么?”

    “……”

    “你不要那我自己看了。”

    說罷還真的就大大咧咧地躺在墨熄床上翻了起來,一邊翻還一邊發(fā)出類似于“哇,喔”的驚嘆聲。

    墨熄連耳根都是血紅的,他閉著眼睛隱忍一會兒,卻覺得自己那不爭氣的心跳在這寂靜的營帳里,簡直鼓擂般的響。

    于是片刻之后,他倏地起身,低沉道:“我去把碗筷收拾了。”

    顧茫笑著從書冊后面露出雙酒意濕漉的黑眼睛:“你要逃啦?”

    墨熄不理他,管自己收拾了東西,到營帳外去清洗。

    顧茫不知道他在外頭吹了多久的風,靜了多久的心,他只是覺得墨熄真的又是好笑又是可愛。世家公子哥兒里怎么會長出這樣青澀的高嶺之花?二十歲了,連手指尖碰到春宮圖冊都會羞赧到耳根發(fā)紅。

    好傻。

    他又心想,這樣可不行,這么大歲數(shù)了,過幾年指不定都要成親,連這種陰陽參配的常理都無法面對,臉皮這么薄是病,得好好治治。

    不然新婚的時候可怎么辦?難道要把人家新娘一推,冷冷說:“抱歉,我不行這茍且之事�!�?

    顧茫大概是真的醉的厲害了,不著邊際的胡思亂想著,越想越好笑,越想越覺得自己這個師兄當?shù)暮芡昝�,簡直是在替師弟操著老媽子的心�?br />
    一面想,一面嘩嘩地翻著圖冊。

    入眼的畫面淫靡混亂,極盡夸張香艷,他看著看著,就有些神思不屬。他也懶得去管自己在墨熄身上埋的火種了,也懶得去管墨熄在寒風中把人生思考得怎么樣。他放松下來,梨花白像是泡軟了他平日里總是繃緊的筋骨。

    他享用著被墨熄嫌棄了的“弱冠之禮”,越看越覺得墨熄那家伙簡直是不識貨啊。

    這么極品的書,換成是陸展星,早就該和他湊在一起嘰嘰咕咕地談論哪個姿勢好,哪個姑娘漂亮,彼此笑得不懷好意。

    這才是正常男人。

    墨師弟該不會是有什么毛病……

    顧茫胡思亂想著,思緒卻漸趨朦朧。那工筆畫一張比一張更刺激勾人,他看著看著,被書中的畫面勾得心中熾火更燒,不免有些口干舌燥,酒水浸潤的身軀很容易就被欲望點燃,燒得血液發(fā)燙。

    他其實已經(jīng)很久沒有發(fā)泄過了,他與兄弟們?nèi)ジG子逛,左擁右抱和那些姑娘嘻嘻哈哈地聊天倒是可以,但最后一關卻總過不去。

    顧茫自己也說不清這是因為什么,或許是因為他覺得性事無愛總不那么痛快,又或許是因為他從小失孤,心底里一直盼望的都是那種安定的、一生一世的陪伴。

    又或許,這些理由都不對,都太虛偽了。

    他只是覺得擁抱過的姑娘都太柔軟了,像是易碎的瓷器,他無疑欣賞她們的美貌,卻生不起過多的欲望。

    就比如這春宮圖,圖上的女人們雖然千嬌百媚,姿態(tài)誘人。但他卻更樂意欣賞那些與她們交姌的男子,那些硬熱的、淬煉不碎的強健體魄——

    思及如此,顧茫覺得自己大概也有病。

    畫頁逐漸往下翻,這圖冊他雖然翻過,但也沒有一張一張細看,到了其中某頁,顧茫愣了一下,繼而昏沉的大腦嗡地一聲血流上涌。

    他甚至都沒有來得及反應自己為何會血流上涌,只是一種圖畫給他的本能刺激。

    等那陣猛烈的刺激過后,他才發(fā)現(xiàn)那張圖畫的和別的都不太一樣。大概是畫師為了追求新鮮,覺得純粹的男女交頸不夠勁,于是別出心裁地畫了個極為大膽的場景。

    陰陽春宮,女人自然是有的,畫面上的女人青絲凌亂,仰著秀頸躺在榻上,一個男子正在她雪玉顫然的身上攻城掠地。但關鍵不是這個,讓顧茫驀地血流加速渾身燥熱的是在這個男人身后,居然還有一個男子,后背式摟著那個正在上女人的男人,從后面……

    顧茫眼睛一掃那個位置,一向厚若城墻的臉皮竟然轟地漲紅。

    只覺得暈眩,好像有什么困擾他許久的答案破水而出,在他心里掀起一番滄龍海嘯,惹得渾身血流都往下涌。

    顧茫一下子就硬得發(fā)脹了。

    “我靠……”顧茫喃喃地罵道。

    他太昏沉,醉意也太濃深,就這么傻盯著這畫面發(fā)了良久的呆,連墨熄什么時候回來了也不知道。

    直到墨熄走到他床邊,他才聽到動靜,回過頭——他看到一張在夜風中吹久了,瓷胎般白剔的俊臉。

    墨熄的睫毛很長,嘴唇性感又很薄,微抿著。那雙漆黑的眼睛俯視著自己,里頭好像有些說不清也道不明的情緒。

    顧茫:“……”

    墨熄:“……”

    兩人各揣心思,一時相顧無言,而顧茫好像是第一次注意到墨熄眼睛里的這種情緒,他不太確定那是什么,只知道這情緒讓他心口發(fā)燙發(fā)癢。

    “師兄,我……”墨熄似乎在外頭卯足了勇氣要和他說些什么,但是只說了幾個字,顧茫就忽然抬手,一把將他拽了下來。

    墨熄猝不及防被他這樣一扯,高大沉重的身子倒下去,結(jié)結(jié)實實地壓在了顧茫上方。他立刻把自己撐起來,耳根都漲紅了:“你——”

    顧茫衣襟微敞,舔了舔嘴唇,笑道:“我什么?你什么?你要說不清楚那就換我先說。我剛在這圖冊里發(fā)現(xiàn)了些特別好看的內(nèi)容。”

    他嘿嘿一笑:“好東西,就要與好哥們兒一起欣賞�!�

    墨熄道:“你聽著,我不能和你一起看這個。因為我……”

    “因為你啥?”

    “因為我……”墨熄的神色越來越尷尬,越來越緊張,他側(cè)開臉龐,不去直視顧茫的眼睛,但這個姿勢卻讓顧茫輕而易舉地發(fā)現(xiàn)他整個頸側(cè)到耳根都紅了,且這種薄紅還在上泛,“我對你……”

    顧茫眨了眨眼睛,若換作平日里他定然能明白墨熄此時的意思,但他喝蒙了,腦子不清醒,手腳卻靈活。

    “哎呀知道了因為你潔身自好嘛,但是男歡女愛天經(jīng)地義,黃帝還和玄女雙修呢�!鳖櫭Pξ卮驍嗨�,“你臉紅什么?”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有別的話對你說——”

    “說什么?等你半天了也不見得你開口。來來來,先看書!”

    于是不管不顧,死纏爛打地,一邊熏熏然敷衍著墨熄的話,一邊又鍥而不舍地把春宮圖冊給他看。

    一邊塞一邊道:“你有話對我說,我有畫給你看。你先陪我看畫,我再聽你說話。公平買賣。”

    最后墨熄實在磨不過他,只得陪他睡下,陪他看那本破書。

    就算是貴胄出身,作為低階軍士時,行軍床鋪也并不寬敞。兩個大男人擠在上面,未免有些局促,墨熄躺在顧茫身后,側(cè)著和他一起看春宮圖——準確的說,是被強迫著看春宮圖。

    顧茫時不時回頭“檢查”墨熄的狀況,嚴厲道:“你又把眼睛閉上了!快睜開!”

    墨熄:“……”

    “你閉上就不算數(shù)了。你哥教你怎么睡姑娘呢,你學著點啊。”

    “……”見人發(fā)酒瘋的,沒見人發(fā)酒瘋是強迫兄弟陪自己看黃書的。

    顧茫也沒打算一開始就讓他看那一頁最刺激的,只一頁一頁慢慢翻著,時不時還要回頭“抽查”墨熄有沒有轉(zhuǎn)移視線。

    帳篷里很安靜,顧茫心知那一頁越來越近,然而不知是出于逗弄冰雪美人的狹蹙在作祟,還是別的什么原因,他的心跳卻越來越快。

    大抵是感到顧茫的狀態(tài)有些不對,墨熄的呼吸也逐漸開始低沉,那一起一伏的熾熱呼吸就拂在顧茫耳鬢,硬熱結(jié)實的胸膛抵著顧茫的后背,好像在蓄積一場兩人都不能控制的風雨。

    很燙。

    很熱。

    畫卷在逐漸往后,顧茫知道有著男人與男人交歡的那一頁在第幾張。他本來是迫不及待想要翻到那頁和墨熄共賞的,可是隨著兩人之間的氣氛漸趨詭異,似乎有一種看不見的熱流在他們緊貼的肉體間涌動,那原本膽大包天的戲謔,忽然就有些發(fā)虛。

    顧茫那不畏天不畏地的性子,總算在這一刻后知后覺地慫了。

    “……要不就到這里吧�!�

    “你是不是想給我看什么特別的。”

    幾乎是同時說出這句話,顧�;仡^,鼻尖險些觸上墨熄的臉。

    一時間帳篷內(nèi)的空氣都像是粘化了,熱得流不動,濃烈得化不開。顧茫忽然有一種作繭自縛玩火燒身的危機感,動了動嘴唇想要說什么,卻發(fā)不出聲音。

    墨熄的聲音因為將某種情緒隱忍了太久,所以有些啞。

    他近距離看著他,低聲問道:“是有的,對么?”

    “能有什么特別的啊,哈哈,哈哈哈。”下一頁就是那一頁了,顧茫喉頭滾動,下意識地想要把圖冊合上。

    可之前還嫌棄它像嫌棄爛泥似的墨熄,因為嗅聞到某種微妙的氣氛,忽然伸出修勻有力的手,將它奪了過來。

    長手指將它翻了頁。

    顧茫大禍臨頭地閉上眼睛。

    “……”

    沒動靜。也沒人吭聲。

    幾許沉默,顧茫受不了這種坐以待斃的感覺,試探著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就看到墨熄一臉高深莫測,神情復雜地盯著那副男人操男人的畫面看。

    眼神陰晴不定。

    這年輕男人身上的氣場太不對了,顧茫見他這樣,縱使醉著,也忍不住打了個激靈,強笑著打算爬起來:“那啥,恭喜師弟弱冠,時候不早了,哥哥我回去了先,我——”

    話未說完,人就被摁了下來。

    還是側(cè)躺著,還是墨熄從后面靠著他。但是剛才墨熄有意識地保持了一些距離,只是顧茫的背和他的胸貼著,其他地方并沒有碰到一起。

    但這一次,墨熄幾乎是把他按在了懷里。顧茫瞬間就感到下面有個極硬極大的東西抵住了自己,還往前頂了一下。

    “嗯……”顧茫一下子悶哼出了聲——醉意,陌生的刺激,可怕的禁忌,蓄積的欲火,這些東西竟讓他如此敏感。

    而一個濕熱沉炙的嗓音貼著他的耳背,那里頭沙啞低沉的欲望,幾乎讓他這具被酒泡軟的身子渾身發(fā)抖。他自己和那個聲音,竟都陌生得厲害。

    墨熄濃深的呼吸就在他耳邊:“師哥,你是這個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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