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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夢澤笑了笑:“恩情而已,我也沒有打算讓他還�!�

    “主上這是說哪里的話,當(dāng)然要他還!”見慕容夢澤如此淡然,月娘有些急了,“羲和君又英俊又厲害,名聲又好,聽說他在外駐軍三年,連一個女人都沒接觸過,不像別家公子,姨太太都排成行了。這樣的夫君嫁了才不虧啊,您若是放著不要,會有一群妖魔鬼怪爭著要給他做妻做妾……那怎能行?”

    越說越急,最后竟是無理取鬧地甩手道:“我不管我不管,反正他除了咱們公主,誰都不許娶,哪家姑娘都不許招惹!”

    夢澤聽這丫頭沒規(guī)沒矩地嚷嚷,也不說什么,只執(zhí)筆書字,過了好一會兒,才似是不經(jīng)意地問了句:“月兒也覺得羲和君很俊嗎?”

    “那當(dāng)然啦,他可是——”說到一半,忽然覺得自己過了頭,忙道,“不不不,羲和君天神一般的人物,哪里輪得到奴婢饒舌�!�

    夢澤笑了,代她王兄在一副縑絹奏疏上蓋了璽印,吹了吹未干的丹朱,說道:“也沒什么,就算不說,我也知道你們這些小丫頭都喜歡他這樣的男子。高大,正直,可靠,都挺好�!�

    月娘愈發(fā)急了:“主上,您就算借奴婢一千一萬個膽子,奴婢也不敢……也不敢……”

    “你怕什么�!眽魸蓽厝岬�,“我只是隨便跟你說說,例舉他這樣那樣的好,但是月兒,你有沒有想過他這么出色的人,為什么這個歲數(shù)了還未婚娶?”

    月娘咕噥道:“還不是因為主上身、身體不適嘛�!�

    “哪里怪我?”夢澤笑道,“他若真心想娶,早就跑去和君上求親了。”笑容一點點淡下來,“是他自己不愿,才一直拖著�!�

    “……所以奴婢才想讓主上與羲和君多待一會兒��!您看,您二位一年到頭都不單獨相處幾次,這男人啊都是要看到眼前人的,一月不見,月月不見,再濃的感情都該淡啦�!痹履镱D了頓,咬了下嘴唇,似乎豁出去了,“而且主上您是不知道,可我都聽人說了,您不在的時候,那群千金小姐都擠破頭了要往羲和君面前獻媚,就連您的妹妹宴平公主,她都想要勾、勾——”

    宴平畢竟是公主,勾引兩個字,月娘就算和夢澤再是熟稔也不敢說出口,最后含含混混地帶過了,“想要那什么羲和君。您看她都那么主動了,主上您怎么還把羲和君往外推?您也不想想,他能有今天全是因為您啊,我真替您不值!”

    夢澤搖了搖頭:“強扭的瓜不甜,我不逼他。”

    “主上!”月娘委屈道,“唉,可您……您如今也……這樣了,羲和君再不提親,是想累您等他到什么時候?”

    “月兒你不得胡言�!眽魸筛袅斯P,嚴肅道,“我與羲和君素?zé)o鴛盟,又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

    “可是——”

    “行了,以后這樣的話就別再說了。”

    月娘咬了咬柔軟的唇瓣,最后只得垂頭喪氣道:“……是�!�

    夢澤重新提起擱下的湖筆,拿起一份新的奏報批了起來。書閣內(nèi)寂靜一片,月娘忽然極不甘地低低嘟噥了一句:“那如果……萬一羲和君忘恩負義,已經(jīng)背著主上有了其他姑娘,主上是否真的能釋懷?”

    夢澤的筆尖微微一頓。

    她抬起頭來:“這話是什么意思。”

    月娘似是不忍,又似難以啟齒,在夢澤清潤的目光下憋了好一會兒,終于忍不住道:“……您今晚,注意到他的發(fā)帶了嗎�!�

    “嗯?”

    月娘深吸一口氣:“主上不曾覺察也不奇怪,但奴婢是自小伺候人慣了的,素來留心主子們的衣飾佩件。羲和君今日的發(fā)帶,素綃青底,無有紋飾�!�

    見夢澤沒有反應(yīng)過來,月娘終于狠心戳破了那一層窗戶紙:“那是庶人才用的東西��!”

    “……”

    話既然已說出口,話匣子就關(guān)不住了,月娘兩眼紅紅的,鼓著腮幫難受道:“那一看就是個窮酸小婊子的!公主您是不知道的,坊間女子最是心機深重,為了往上爬什么都做得出來,一定是有個特別不要臉的,賣弄風(fēng)騷去招惹了羲和君,就您心寬!人家發(fā)帶都給羲和君佩在發(fā)髻上了,這是得多親密,您都看不見!我我我,我真的要被他氣死了!當(dāng)年他危難的時候,是您救了他啊!他怎么可以如此辜負您!”

    月娘一口氣地委屈抱怨了那么多,夢澤一直沒說話,但筆尖吸蘸了太多的墨,陡然一滴黑漬落在縑絹上,染出一大團墨跡。

    未幾,她低下秀美的臉龐,重新洇了洇湖筆,低聲道:“……那只是一條帛帶而已,許是他自己想換個新鮮,不必多想�!�

    月娘急道:“您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好嗎?您知道他有多守規(guī)矩,他就不是這種人!”

    夢澤驀地打斷了她:“夠了�!�

    “……”

    “別再說這件事了,我不想聽�!�

    見她態(tài)度強硬,月娘也實在是拗不過她,最終只得紅著眼眶不吭聲了。夢澤再也沒有說話,也沒有接著看文書,她轉(zhuǎn)頭看著窗外搖曳的松竹。朦朧的燈燭中,她目光一點一點地黯淡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月娘:公主!我好氣��!羲和君的發(fā)帶有問題!那一定是哪個小表子的�。�!

    顧茫茫:啊啾!

    月娘:哪個小表子一定特別不要臉��!賣弄風(fēng)騷勾引男人!!

    顧茫茫:啊啾!啊啾!

    月娘:我去給你把那個小賤人抓過來�。。〗i籠�。。�!

    顧茫茫:啊啾!啊啾!啊啾!

    墨熄:……怎么了?

    顧茫茫:(揉鼻子)不知道,QAQ好像有人在罵我???

    第110章

    槨藏書

    墨熄并不知道夢澤那邊已經(jīng)發(fā)覺了帛帶的異常,

    夜風(fēng)細細,他出了王城,

    卻沒有立刻返回羲和府。

    除了向君上復(fù)命之外,他急著來宮城還有另外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時光鏡里搜集到的線索讓他亟欲重翻舊案,而關(guān)于當(dāng)年的案件,他有三件事必須調(diào)查清楚:

    其一,

    黑衣人。

    顧茫在叛變前曾與一個黑衣人接觸,

    那個黑衣人用重華的局勢推促顧茫反叛,而顧茫對他也并無排斥。那么這個黑衣人是什么身份?

    其二,

    戰(zhàn)魂山。

    顧茫叛變前與黑衣人一同去了一趟戰(zhàn)魂山,結(jié)合之前顧茫對他說過,覺得戰(zhàn)魂山的禁地“似曾相識”,所以很有可能顧茫當(dāng)時是設(shè)法突破了禁地的結(jié)界,

    到里面去做了些什么事情�?墒菓�(zhàn)魂山禁地里究竟有些什么?

    其三,陰牢。

    通過與時光鏡里的陸展星接觸,墨熄已確認顧茫曾在叛變之前去過陰牢,

    與陸展星私下里會過面。那么顧茫當(dāng)年到陰牢里和陸展星發(fā)生過怎樣的對話?

    只要這三件事情查清楚,

    八年前的真相應(yīng)當(dāng)就能浮出水面。

    但是這些舊事發(fā)生的極其隱蔽,知情者除了顧茫本人之外,一個身份不明,一個已成了泉下亡魂。墨熄是不指望顧茫能夠松口的,

    那么調(diào)查這三件事就只剩下兩個途徑:

    一、時光溯回。

    二、當(dāng)年卷宗。

    時光溯回需要時光鏡,

    但是上古神鏡威力巨大,凡人之軀十年內(nèi)只能進入一次,

    否則必被鏡子吞噬,散作齏粉。所以時光鏡這一條路已是行不通了的。

    那就只剩下了調(diào)取當(dāng)年卷宗這個途徑……

    墨熄的腳步慢下來,往宮城的北面看了一眼,那里是御史殿的方向。

    重華的每一殿每一閣都嵌有一塊載史石,君上自登基之日起,身上也會佩戴一串由載史石串成的掛墜,非殞身之日不可摘落。這些石頭忠實地記載著帝國發(fā)生的點點滴滴,每年由史官收集成冊,封存在御史殿中。墨熄可以嘗試著在其中尋找與顧茫叛變相關(guān)的秘密記錄。

    但御史殿的問題在于虛假。

    雖說王室對外一直都宣稱載史石所記錄的情境真實可靠,但大家心里都清楚,石頭不會撒謊,人卻可以刪毀片段。一國之主若命史官將其中某些事件滅跡,又有哪個史官敢說一個不字?

    所以這條路其實也是前途渺茫。

    天色越來越暗了,最后一點殘存的霞光也被黑夜吞盡,天上的星斗與地上的燈燭一同搖曳著亮起。墨熄遙望著御史殿,遙遠處有一行值夜的宮女提著宮燈迤邐而過,猶如一條蜿蜒的蛇,從白玉雕欄邊依次穿行。

    ……御史殿的卷冊確實可能有假,但至少尚存一線希望。今夜,君上病著,禁軍的守備大都集中于寢宮附近,正是潛入御史殿的好時機,確實可以試上一試。

    墨熄看著那一行宮燈游遠,思忖片刻,最終向御史殿的方向行去。

    御史殿一共兩處入口,皆設(shè)有結(jié)界迷障,且有戍衛(wèi)重重把手,但這對于帝國的第一將帥而言并不算太大的阻礙。墨熄沒費太大功夫就潛入了大殿中。

    與其他富麗堂皇的宮室不同,御史殿構(gòu)架極為特殊,與其說它像個宮殿,不如說它更像一座墓穴。大殿入口處矗有一碑,由龍之第六子赑屃雕塑所馱,碑上書有四字,曰“昨日已死”。

    這四個字是重華的第二位君上所書的,那時候重華方才立國,開國之君便因征戰(zhàn)留下的宿疾而突然暴斃。當(dāng)時遺詔未擬,正統(tǒng)未立,立長、立賢、兄終弟及還是子承父業(yè)都還沒個定數(shù),于是王室手足也好,權(quán)臣貴戚也罷,每個人都虎視眈眈地盯著那個空置著的寶座。

    后來,奪權(quán)的血雨腥風(fēng)在重華肆虐了整十四個月。在這十四個月內(nèi),無數(shù)人含冤入獄,多少魂死不瞑目,直到始君的第七個公子繼位,這場風(fēng)雨才漸趨平息。

    在那樣的朝局情況下,縱使君上登位也并不能得安寧。這第二代君王每日都活在權(quán)謀與算計之中,他的王后,子嗣,甚至他自己都遭盡了種種暗算,終日如履薄冰,以致使最后他罹患了一種心病臆癥——他必須時常來御史殿翻檢記錄在案的過往,反反復(fù)復(fù)地查看。

    譬如,某個王兄今日都去了何處?

    又譬如,某個重臣昨日都見了些什么人。

    只要被他抓到了一星半點的端倪,他就一定會順藤摸瓜地查下去,把所有蛛絲馬跡都牢牢把握在掌心里。

    在這樣的精神狀況下,第二世一生過得疲乏至極,到了老,從高位上退而傳子,他終得放松。他這時候才意識到昨日種種譬如那昨日死,過去的東西真就不如讓它過去。于是他來到這座自己往日時常駕臨,且對重華而言極為重要的宮殿門口,立下碑帖,留下這樣四個字:

    昨日已死。

    既然昨日已死,君又何須計較,何不回頭?

    到了第三世,新君即位后見此碑文頗為感觸,一為懷悼父王,二遵先君遺念,于是將御史殿重新修葺,建成了墳塋模樣。在這座特殊的宮殿中,樓臺為墓穴,往事為逝者,以告誡眾人“寬仁、釋懷”,無事莫追究,有事莫執(zhí)求。

    這么些年來,幾乎沒人會到御史殿里去翻查什么往事,守備雖多但精神松怠,這也是為什么墨熄能夠不經(jīng)通稟,輕易來到大殿內(nèi)的緣由。

    篤篤……

    墨熄嵌著鐵皮的軍靴踩在磚石地面,發(fā)出空寂的回響。

    御史殿很深闊,制式與真正的墳?zāi)瓜嗤宦沸抻墟?zhèn)墓十二石獸,往下最深可至地面以下一百五十余尺。

    主步道兩旁盡是“墓室”,也就是封存帝國宗卷的地方,按照年份排列,外有封石,石面篆刻著何朝何代。

    墨熄很快就來到了八年前的“墓室”前,他看著上面流金閃爍的碑文,抬手虛虛感應(yīng),便感知到了一股強有力的結(jié)界術(shù)。

    繼而石門上陽刻著的鎮(zhèn)墓獸發(fā)出沉悶的異響,石獸開口了:“所來者——”

    轟隆威嚴的嗓音在墓道里不住回響。

    “何——人——?”

    這也是二代君上設(shè)下的一個符印,御史臺記載春秋歲月,照理應(yīng)當(dāng)開誠布公,不過若是人人都可以隨意進入探查他人往事,那王城恐怕會愈發(fā)血雨腥風(fēng)。

    因此,二代君上立了這樣一重結(jié)界,每一個進入“墓穴”追究過往的人都必須如實報知鎮(zhèn)墓獸真名,以便有意外時進行緝查,哪怕是君王自己也不例外。

    墨熄心知此一事已大錯,但為知真相,這代價并不算什么。他將手覆在鎮(zhèn)墓獸眉心的靈石上,說道:

    “羲和府,墨熄�!�

    鎮(zhèn)墓獸鑲嵌著的紅靈石眼珠發(fā)出熠熠光芒,似乎在驗證墨熄此言是否為虛,過了一會兒,華光熄滅了,巨大的封石發(fā)出沉重悶響。

    那似亙古傳來的聲嗓念唱道:“昨——日——已——死——”

    隨著二世君上對于子嗣們最后的警告,門開了。

    一間擺著三百六十五只棺槨的石室散發(fā)著砭骨的寒意,完完整整地展露在了墨熄的眼前。

    三百六十五只棺,代表著這一年的三百六十五日,每一日重華所發(fā)生的事情都被集納成了玉卷,分門別類地安置在棺材內(nèi)。墨熄對自己需調(diào)查的那一段日子記得清晰無比,根本無需再算,他沒有絲毫猶豫,徑直向“墓穴”深處的那幾只棺材走去。

    離真相越近,心跳的就越快,墨熄停在棺前,深黑的眼底流淌著明暗不定的色澤。

    然后他抬手,但指尖尚未觸及棺木,心就驀地一緊——

    墨熄的目光移到了棺槨的側(cè)沿,那里的積灰有著明顯的不均勻。

    墨熄心中一冷!

    這棺材被人開過!

    他忙將那棺蓋推開,一看到眼前的情形,他原本就已忐忑惶然的心臟就像一顆跌落懸崖深谷的石子,不住地下墜。

    只見棺內(nèi)一片狼藉,承載往事的玉簡被最大程度地破壞損毀,有的簡牘幾乎都破碎成了粉末!

    墨熄臉色驟變,接連催動法術(shù)將周圍幾十座棺槨全部打開——果見那里面的簡牘,也盡數(shù)都碎了……

    盡管來之前就已經(jīng)預(yù)料到此行不會那么順利,但親眼見到這般情形時,墨熄仍覺得像是被迎頭擊了一悶棍!

    他雙手撐在棺邊,闔上眼眸強使自己鎮(zhèn)定下來。

    棺材里的玉簡乃是昆侖仙玉所制,損毀極為不易,現(xiàn)在它們碎了,表明一定有人知道當(dāng)年的秘密,并且不希望這些秘密被抖露出來。會是誰?

    深挺的眉弓之下,墨熄的眼眸緊合,眼珠在眼皮之下動著。一時間有許多個影子自他腦海中閃過——

    慕容憐。

    御史官。

    君上。

    甚至還有叛變前的顧茫自己。

    諸端揣測紛紛涌上顱內(nèi),正在五臟六腑煎熬之際,外面忽然響起一陣吵嚷,將墨熄的思緒拽了回來,遠處傳出有腳步和喧鬧聲。

    “有人擅闖了御史殿!”

    “快去搜!”

    墨熄立刻抬眸看了一眼敞開的石門,又看了一眼散落著破碎玉簡的石棺,心知今日之后恐怕再也沒有機會可以輕易回到此地。心念閃動間,不論玉簡是否可以修復(fù),他抬手一揮,空中頓時浮起無數(shù)玉簡殘片,猶如星河一般,被他盡數(shù)收入乾坤囊。

    而這個時候,戍守御史臺的修士已持著法器,結(jié)隊集結(jié)殿中。墨熄原準備潛身避繞,趁著修士還未鋪開迅速離開了這混亂一片的御史大殿�?勺屑氁幌耄约荷细嫔矸荽蜷_了墓穴,御史殿的人將那鎮(zhèn)墓獸一一詢問過來,最多只要一個時辰,他私闖御史臺的事情就會上達天聽。

    而這一個時辰他又能做些什么?

    墨熄思慮之后,深吸了口氣,整頓衣冠,自甬道深處慢慢走了出來。雖然距離尚遠,但眼見的戍衛(wèi)長立刻發(fā)現(xiàn)了他,提劍怒道:

    “哪里來的逆賊,竟敢繞開禁軍私闖——”

    話未說完就斷在了嘴里。因為戍衛(wèi)長見那人步伐款慢地走出了陰影,露出了那張五官深邃,月照霜流的臉龐。

    所有吵吵嚷嚷的禁軍修士們都驚呆了,有的直接慣性地就跪了下來。

    “羲、羲和屬下該死,不知羲和君座駕在此,是屬下失言!”

    墨熄在重華的威望太高了,清正高潔的形象也實在是深入人心。別人不經(jīng)通稟出現(xiàn)在御史殿,禁軍們首先想到的一定是私闖,換成墨熄,那就不一樣了,禁軍首先想到的一定是羲和君接了什么不用支會他們的秘密任務(wù)。

    沒有誰會認為羲和君能為了某個人、某件事,做出忤逆天威的舉動來。而墨熄也正是賭了這一點,他賭上了自己三十年的清名,走到這些呆若木雞的禁軍前,鋒銳的目光掃過這些年輕后生的臉。

    “沒有什么逆賊�!彼f道,“是軍機署密令,需要我調(diào)用當(dāng)年卷宗�!�

    為首的禁衛(wèi)隊長怔了一下:“羲和君可有君上諭牌……”

    “都說了是密令�!蹦ㄉ珴杀〉拇烬X一碰,霜雪般的臉龐轉(zhuǎn)去,冷然道,“又怎么會有諭牌�!�

    “可是——”

    “此事事關(guān)軍務(wù),機密重大,我原不想讓更多人知曉。只是諸位恪盡職守,倒也發(fā)覺得快�!蹦ㄍ蚪l(wèi)隊長,“如若衛(wèi)隊長有疑,可與我同去君上寢殿核實�!�

    誰不知道君上這幾日病得厲害?這時候跑去較真,一來得罪羲和君,二來恐怕會被君上一通臭罵掃地出門。

    更何況此時立在他們面前的人,是墨熄啊。

    重華最光明磊落的將領(lǐng),帝國的第一勛帥,四代將門的純血貴族,又有什么好懷疑的。

    禁衛(wèi)隊長想通這節(jié)后,當(dāng)即垂下頭來,拱手道:“羲和君恕罪,屬下例行查問而已,請羲和君勿要見怪!”

    墨熄淡道:“無妨。你只消記住,今日之事,不可外言�!�

    “是!”

    就這樣看似從容清冷地離開了御史殿,走到外面,夜風(fēng)一吹,墨熄才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汗?jié)裰厣�。雖然此事暫且揭了過去,但世上絕無不透風(fēng)的墻,墨熄不知道自己在調(diào)查舊案的事情還能壓得住多久。

    墨熄望著帝都一輪月,萬戶檐上霜,手指在袍袖內(nèi)捏緊——緊緊攥著那一只裝載著玉簡碎片的乾坤囊。

    損毀成這樣子的載史玉簡,必須要最出類拔萃的煉器大師才能修復(fù)。他沒有時間拖延,必須立刻找到一個極其強悍、又值得信任的煉器師嘗試修補……

    他幾乎是剛有了這個念頭,一個合適之人的身影就立刻浮現(xiàn)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第111章

    常之兆

    能做這件事的人,

    最合適的就是江夜雪了。

    因此墨熄不加耽擱,立刻步伐匆匆,

    朝著慈心冶煉鋪方向走去。

    這時候夜色已深濃,慈心冶煉鋪所在的位置離鬧市又遠,一路行來也沒遇上幾個人。行至半路,遙遙一輛馬車自寒霧中當(dāng)啷馳來,

    馬車近了,

    能看到上面繪著丹朱蝙蝠漆印,華蓋四角垂著的金色鈴鐺,

    隨著車轱轆轉(zhuǎn)動而璁瓏作響。

    車夫幘巾包頭,束袖揚鞭,抽在金翅飄雪馬的馬臀上。

    “望舒君尊駕在此,速速讓道——”

    墨熄微微蹙起眉頭,

    慕容憐?

    這么晚了,他要到哪去?

    未及多思,馬車已飛馳到他身邊。夜色太深,

    車夫沒有看清墨熄的臉,

    依舊扯著嗓子大喊道:“讓開讓開!別擋著望舒君的路!”

    墨熄閃身避開了,跟在他附近的一個男人將他的婆娘拉到一邊,恭恭敬敬地低頭等著慕容憐的車馬過去,而后便嫌惡盡露,

    小聲啐道:“深更半夜的,

    還這樣嚷著開道,讓讓,

    讓讓——切,叫鬼給他讓道��?這路上才幾個人啊,沒事騷得慌!”

    墨熄暗嘆了口氣,心道慕容憐是真的紈绔子弟,不得人心。

    不過墨熄回頭望了那絕塵而去的馬車一眼,心中隱約也覺得有些古怪。慕容憐此人慵懶至極,日照三竿不起,無事絕不出門,今天這是怎么回事……

    望舒府的車輿很快就消失在轉(zhuǎn)角處,不見了。

    墨熄眼皮微微跳了兩下,不知為何竟有些心悸的感覺,但他此時有極重要的事情要做,再加上他本就是個不太愛信直覺的人,所以也并沒有深思多想。他轉(zhuǎn)過頭,與慕容憐的車馬背道而行,向前方走去。

    慈心冶煉鋪外。

    “啊……”老眼昏花的宋老伯開了門,借著清朗月色,看到月光下墨熄的臉,愣了一會兒才道,“是墨公子……”

    墨熄問:“清旭長老在嗎?”

    “夜雪啊�!彼卫习蹇人詢陕�,帶著濃濃的痰音,“夜雪他今晚上不在鋪子里,他說有事,出去尋溜了�!�

    老頭子年紀大了,講話碎碎叨叨的,說完之后又很高興地補了一句:“他還說明天早上給我?guī)┥徎ǚ坏母恻c來呢,這孩子孝順,知道那家店的丹桂花糕最是好吃,我——”

    若由著老爺子絮叨下去,可就沒完沒了了。墨熄只得打斷他道:“老伯,我找他有急事,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老頭子笑瞇瞇道:“知道,當(dāng)然知道。他去了學(xué)宮,今晚大概不會回來啦�!�

    “這樣……多謝老伯�!�

    墨熄謝過了宋老頭,將他哄回店鋪內(nèi)歇息,順帶替江夜雪把慈心冶煉鋪的店門合上了,又將“已打烊”的牌子豎起,然后朝著學(xué)宮方向行去。

    可在主步道上走了沒多久,墨熄忽然又遇到了一行人。這回是一輛黑藍色馬車,綴著銀色骷髏鈴,車輿上繪著夜梟圖騰。

    這是司術(shù)臺大長老周鶴的車輦。

    周鶴也算是與王室關(guān)系緊密的近親,他不及慕容憐高,也沒有慕容憐那么飛揚跋扈,不過重華上下都知道他手段殘暴,并不好惹。并且他性情孤僻,愛司術(shù)臺勝過愛他自己的周家,是個不折不扣的術(shù)法狂魔。

    眼看著周鶴的車馬碾著青石步道滾滾駛近,墨熄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今晚是怎么回事?怎么都這個時辰了,慕容憐也不睡,周鶴也不睡,一個兩個都往外趕。難道是君上出了什么事情?

    可若是君上真的有恙,夢澤不會那么鎮(zhèn)定自若地坐著批閱卷宗,自己也不會毫不知情啊……

    他目送著周鶴長老車馬的風(fēng)燈在步道上越來越遠,最后化作了兩盞搖曳著的星辰般的小橙點,被無盡的黑夜吞沒。不知為何,他心中那種空落落的悸動變得越來越強烈。

    他總覺得有些他目前還看不到輪廓的東西,似乎將要發(fā)生了。

    -

    “羲和來到修真學(xué)宮外,十人高的養(yǎng)靈玉大門前,守備好顏好色,但卻也十分盡責(zé)地攔下墨熄。

    “這么晚了,宮門都下鑰啦,您來是……”

    學(xué)宮不比別處,是重華所有年輕修士閉關(guān)修行的地方,又被稱為重華的曙光之宮。

    因為學(xué)宮里面都是一些涉世未深的少年孩童,它的戒備甚至比王城還要森嚴。譬如羲和君可以不經(jīng)通稟徑自入王城,但卻會在修真學(xué)宮門口被盤問。

    墨熄懂得規(guī)矩,并不生氣,只道:“我來找人,清旭長老今日可留宿學(xué)宮內(nèi)?”

    “原來羲和君是去尋清旭長老啊�!笔貍湫Φ�,“清旭長老今日有客,客還未走,您看是不是要再等等?”

    江夜雪是個清雅君子。平日里別人有個什么事情要煩勞,都愿意尋他,因為知道他性子謙和,方便說話。

    但沒想到他們才剛剛從蝙蝠島回來,連一晚上都還沒歇息,江夜雪居然就又有客來訪了。

    墨熄原本不想叨擾,但玉簡修復(fù)一事實在不能耽擱,于是道:“無妨,我自去尋他�!�

    于是照例取了學(xué)宮的通行玉佩,留印在冊,大門洞開,進到了修真學(xué)宮里。

    清夜寂靜,小修士們需要遵循長老制定的修行規(guī)誡,亥時都已經(jīng)入睡了,四下里什么人也沒有。偌大的修真學(xué)宮檐瓦飛翹,金瓦渡著銀白浮光,猶如一只棲落在天幕之下安靜歇息的枯葉蝶,借著疏朗明月的映照,顯得格外絢如幻夢。

    結(jié)業(yè)從戎之后,墨熄就顯少回來學(xué)宮。不過所幸學(xué)宮內(nèi)變化不大,那些校場林苑也罷,宮殿屋舍也好,都還和他修行練術(shù)時差不多。

    墨熄沒閑暇回憶過往,袍袖下捏著那裝載著秘密與希望的乾坤囊,徑自快步趕往長老們的居處。

    走到勾連長老居所與舞劍坪的白玉帶橋時,忽然瞧見一人遠遠行來,墨熄定睛一看,不禁怔住。

    ……慕容楚衣?

    只見慕容楚衣低著頭,并沒有看到玉橋另一頭的墨熄,正一人默默走著。

    他不似平日里那般氣質(zhì)若仙,飄然輕盈。不知為何,他的步履有些浮亂,發(fā)髻也有些歪了,幾縷細碎的額發(fā)伶仃地垂在他瓷玉的臉龐邊。

    墨熄蹙眉道:“……慕容先生。”

    慕容楚衣驀地抬起頭來,似是吃了一驚。

    他那張平素一貫清冷倔傲的臉上,此刻籠著一層未及拾掇的慌亂與窘迫,但更令墨熄感到意外的是,慕容楚衣的眼尾是紅的,仿佛剛剛受過什么屈辱,而那屈辱被他生生硬忍了下來,化作柔軟紅錦的魚尾,兩抹胭脂色在水意里漾開,曳于鳳眸眸梢。

    “你……”

    慕容楚衣咬了一下蒼白枯槁的嘴唇,嘴唇破皮了,抿合處藏匿著血色。他驀地把臉轉(zhuǎn)了開去,未幾,又仿佛怕被人覺得此地?zé)o銀三百兩似的,又硬著頭皮轉(zhuǎn)了回來,一雙清冽如霜,狠銳如刀的眼眸望向墨熄。

    那眼睛里猶帶水汽,盡管慕容楚衣大概覺得自己已經(jīng)隱藏的很好了,還帶上幾分兇狠顏色,但墨熄只覺得——

    掩蓋的真的很差。

    虛弱、惱恨、屈辱……什么都沒有掩蓋住。

    沉默半晌,墨熄問:“……先生尚好?”

    “……好�!�

    兩個各懷心事,互相對望一眼。

    以他倆的脾性與關(guān)系,再多關(guān)懷也沒必要,墨熄不愛多管閑事,慕容楚衣更不愛被管閑事,慕容楚衣道:“走了�!�

    彼此行了個薄禮,錯肩而過。

    夜晚的風(fēng)吹過慕容楚衣的雪白寬袖,袖間拂起了枳花清芳,墨熄側(cè)了下頭,隱約覺得除了這清雅的香味之外,他身上還有一抹淡淡的味道,好像在另外某個人周圍到過,但若仔細去想,卻仿似要伸手捕捉煙靄一般,怎么也捕不到蹤跡。

    墨熄看著慕容楚衣遠去的背影,蹙眉輕聲道:“他來學(xué)宮做什么……?”

    自然是不會有人回答他的,墨熄原處站了片刻,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前走去——修真學(xué)宮的長老居所雖在一處,間隔卻遠,且每一座屋舍都是按著長老喜好所筑造的。譬如教習(xí)木系法術(shù)的采薇長老,她的房舍就隱匿在一片花林藤蔓之間,壁上伏滿了月季花藤,每一朵花都有碗口大,且終年盛放,永葆嬌嫩。教習(xí)劍術(shù)的萇弘長老,他的住處籠著雷電色的結(jié)界,房屋周圍有一片偌大的園林,卻不見任何山石花草,而插著寬窄不一,新古混雜的劍,少說也有幾千來把。

    江夜雪的居所就是一間普普通通的木屋,院外一排修竹搖曳,在這群瘋子里顯得格外清雅、正常。

    墨熄沿著鋪著細碎白石砂礫的小徑,走到江夜雪門前,秀長的食指屈起,在木門上篤篤叩響。

    “清旭長老�!�

    屋內(nèi)沒有動靜,再敲幾下,門吱呀一聲開了。

    “……”

    虛掩著的門縫內(nèi),一只泥傭小人晃悠著探出頭來,但它的泥巴腦殼被人敲破了,只剩下半個腦袋,正哀哀戚戚地哭泣著。墨熄知道江夜雪素來愛惜這些泥傭,根本不可能把它們損壞,不禁心里咯噔,問道:“你主上呢?”

    “主上……主上……咯咯咯咯……”

    小泥傭壞得太徹底,已然說不出什么完整的句子,只能吱吱呀呀地在原地打著轉(zhuǎn)。

    “主上……不要……主上……”

    門虛掩著,泥傭砸壞,墨熄擔(dān)心江夜雪出了什么意外,于是推門走了進去。這一下可更是令人心驚肉跳。

    只見得楠竹鋪就的地面上散落著星星點點的血跡,照壁處擺著的一尊汝瓷天球瓶也砸在地上摔了個粉碎,還沒有收拾。

    “江兄!”

    墨熄快步進了內(nèi)廳,無人。再去寢臥,推門而入便是一片黑暗——房里沒有亮燈,簾櫳也緊合著,反倒是空氣里彌漫著那種似有些熟悉,卻又具體想不起來在哪里聞到過的味道。墨熄抬手燃起一團火球,照亮屋內(nèi),屋里沒有人,倒是床褥凌亂,幾件皺巴巴的雪白衣衫扔在角落,其他也沒什么異……

    “羲和狀。

    忽然一聲訝異的嗓音自身后響起,墨熄倏地回頭,瞧見江夜雪坐在輪椅上,穿著寬松的亞麻白浴袍,一手擦拭著黑如墨玉的滴水長發(fā),一邊訝然望著墨熄。

    “怎么是你?”

    第112章

    魔試煉長老

    墨熄見江夜雪無恙,

    松了口氣,但隨即又眉心皺起:“你還問我。你出什么事了?”

    江夜雪笑道:“我能有什么事�!�

    “……”

    屋門沒關(guān),

    滿地狼藉,怎么看都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江夜雪看出他沉默之后的意思,笑著解釋道:“哦,屋子亂是因為我新煉的傀儡出了些問題,

    把家里弄得亂七八糟,

    砸壞了不少擺件�!彼沉艘谎蹪M屋子打轉(zhuǎn)的那個缺了半個腦袋的小陶俑,“你瞧,

    這一只也是方才被弄壞的。”

    “……原來是這樣�!蹦ㄝp咳一聲,“抱歉,我還以為是慕容先生……”

    江夜雪的睫羽倏地抬起:“你看到楚衣了?”

    “嗯。”墨熄道,“我來的路上,

    正好看到他往外面走。我以為是他來找你了,和你鬧了些不愉快�!�

    “……”江夜雪以袖掩口,咳嗽兩聲,

    淡笑道,

    “是嗎?……我沒見過他。”

    他一邊說著,一邊畏冷似的,扯了扯浴袍松散的緣襟,將雪白的浴袍披得端正。而后舒展雙臂,

    將一頭長發(fā)挽束而起,

    用青玉發(fā)扣扣上,攏成一個松散的馬尾。

    江夜雪原本就生的儒雅無限,

    眉眼似春日里水面上飄著的柳絮般柔和,皮膚又似冬夜連江的新雪白皙,此時沐浴新出,更是猶如一塊浸潤過溫泉水的和田美玉,能讓人輕而易舉地就被他撫平所有的疑慮與焦躁。

    “學(xué)宮有許多煉器書籍,小舅應(yīng)當(dāng)是來這里借書的,而不是來見我的�!彼D了一下,又笑著問道,“還有啊,這么晚了,我也沒想到會有客來,家里弄成這樣也沒收拾,反倒先去洗澡,讓羲和君見笑了�!�

    墨熄道:“抱歉。是我叨擾。”

    “你我是過命的兄弟,有什么叨擾不叨擾�!苯寡﹣砘卮蛄克环鋈坏�,“羲和君今夜是為了顧兄來的嗎?”

    “……你怎么知道。”

    江夜雪的目光從墨熄的發(fā)帶上收回,纖長柔細的十指在膝頭相互交疊,他并不去點破兩人發(fā)帶的錯漏,而是垂了睫毛,溫聲笑道:“能讓你這么著急的,除了軍務(wù),也只有你那位好兄弟了�!�

    墨熄沉默須臾,抬手施了個泯音結(jié)界,讓他們二人的談話無法被第三個人傾聽。然后他的目光筆直地望向江夜雪,神情嚴肅。

    “我?guī)硪粯訓(xùn)|西�!鳖D了頓,又問,“你還記得我在蝙蝠島上和你說過的,我在時光鏡里發(fā)覺了一些不太對勁的往事嗎?”

    “記得�!�

    “我找到線索了,與八年前顧茫叛國一案有關(guān)�!�

    “是么�!苯寡﹩枺笆鞘裁�?”

    墨熄上前,將黑底金絲線的乾坤囊放在江夜雪身邊的案幾上,說道:“玉簡�!�

    江夜雪原本還淡淡的,一聽之下驀地睜大了眼睛,臉上的血色驀地褪去,他幾乎是難以置信:“你……難道去盜了載史玉簡?”

    墨熄對自己“盜走玉簡”未置一詞,他抿了抿嘴唇,低頭將乾坤囊的絲帶抽開,倒出了一些碎片在桌上。載史玉簡發(fā)出幽幽熒光,支離破碎地攤在了江夜雪眼前。

    “玉簡被人毀了�!蹦ㄑ院喴赓W道,“說明有人確實想要抹去當(dāng)年在重華發(fā)生的事情。”

    江夜雪怔忡半晌,往輪椅背上一靠,喃喃:“……墨熄,你簡直是瘋了……”

    -

    與此同時,羲和府。

    纏枝梅花銅燈映照下,李微那張精明奸猾的臉冒著油光。他賠著笑,正好言好語地勸說著杵在羲和府大廳的那一波來客。

    這些人身著紫底金邊袍,繡百鳥圖騰,為首的男子約摸三十出頭,神情嚴厲,因為愛皺眉頭,年紀輕輕眉心處就有了些細褶,再加上他唇薄目冷,瞧上去便是分外的不近人情,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一種生人勿近的氣場。

    他便是司術(shù)臺大長老,周鶴。

    重華的百姓都知道,周鶴這個人有點變態(tài)。他對各國的術(shù)法都頗有興趣,無論正道邪道,黑魔仙術(shù),他都愿意鉆研,且研究的方式也生冷不忌,從正兒八經(jīng)的理論探究,到血腥陰暗的剖肚腸開腦子,他都做過。之所以沒有成為重華貪嗔癡三毒之一,那全是因為他前頭還壓著個六親不認的慕容楚衣。

    意思是周鶴雖然狠,但至少還是會按規(guī)矩辦事。君上不讓開的腦袋,他還是能勉為其難地忍住的。那么此刻,姓周的來到了羲和府,事情恐怕就沒這么容易收場了。

    李微接過侍女泡好裝好的茶盤,點頭哈腰笑嘻嘻地送到了周長老的案幾邊:“長老,您喝茶,吃些水果點心�!�

    周鶴沒吭聲,手指下意識撫摸著自己腰間配著的一把黑魆魆的匕首。

    李微耷下眼睛掃了一眼,心臟怦怦作響。別看這匕首丑不拉幾的像是個燒火鉗,但識貨的人都知道,這就是司術(shù)臺周長老最心愛的寶貝——挑過無數(shù)人腦漿開過無數(shù)人心臟的神武“獵鷹”。

    重華有多少術(shù)法,就是靠著這柄“獵鷹”被周鶴所攫得的。

    有人說周家是禿鷲,從死人堆里探究法術(shù)的秘密,但周鶴對此只是冷笑,表示不一定要死人,很多法術(shù),一定要犯人活著的時候才能探出來,不信您親自試試?

    紫底金邊,百鳥圖騰。

    周家不止是食腐的兀鷲,還是重華的獵鷹,生著纖毫必察的眼,將敵國法術(shù)的奧秘從鮮血里啄出來,呈于君前。

    李微道:“周長老,這茶是翠林山雨露泡……”

    周鶴極不耐煩地把話頭打斷了:“羲和君什么時候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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