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我打算北上,回我母族封地那邊玩玩�!�
慕容夢澤斟酌片刻,笑道:“那憐哥要是什么時候玩膩了,隨時記得回來。這望舒府,我便替你一直打理著。”
慕容憐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那水波瀲滟的桃花眼似乎把她的心思都看透了�?墒菈魸蓞s笑容不墜,仍是坦蕩蕩地回望著他。
“倒是不用打理了�!蹦饺輵z說,“臨沂樸素之地,久未興盛,哥哥我前半生斗雞走狗玩得開心了,之后的日子想在那里做點事�!�
“憐哥屬意何事?”
“我看開個學宮不錯,沉棠當年干的事情挺有意思的,我王爺當膩了,想當宮主,被人喊喊望舒真人什么的,想想都覺得開心�!�
慕容夢澤微笑著,語氣很是婉轉:“但憐哥你是知道的,重華學宮唯帝都一處,若要再在別處開,恐怕并不利管轄。”
慕容憐也沒立刻回駁她,他吸著水煙,過了一會兒,慢慢地呼出來,吐在了慕容夢澤臉上:“那就算了,我還是勵精圖治,看看自己能不能把煙戒了,活得長命百歲,好生打理打理重華吧�!�
“……”慕容夢澤笑道,“憐哥這又說的是哪里話?你定然是要戒浮生若夢的,也定然會是長命百歲。”
慕容憐也沖她笑道:“難了點�!�
小院中暫時無人說話,幻術凝成的蝴蝶翩然飛至,棲落在慕容夢澤肩頭。夢澤看了它一眼,溫聲道:“既然憐哥有如此心愿,那便去吧。辰哥過世后,算來你便是代君主,你若想破例在臨沂開設學宮……”她笑起來,“其實我也是攔不住的。”
“我設的那個學宮,打算不論血統(tǒng)出身,人人皆可入之。這樣才足夠刺激�!蹦饺輵z淡淡的,“你覺得如何?”
出乎意料的,慕容夢澤對這個提議倒是一點抵觸的意思也沒有。
她說:“都聽憐哥的。”
離別時,慕容憐未起身送她,只是她即將消失在花廊轉角時,他忽然磕落了煙鍋里的殘灰,心平氣和地說了句:“夢澤,什么時候該恢復真身,就恢復吧�!�
慕容夢澤驟然站住。
“你恢復身份,我也就是第二順位了,離王座最近的人從來都不是我。”慕容憐說道,“是你�!�
“……”
慕容夢澤沒有回頭,也沒有應答。
她面上神情變了無數(shù),她有些想問,你是什么時候知道我的秘密的,又有些想問,你既然知道,又何不早說——但諸般念頭攏在心里,敵不過慕容憐此刻的從容放棄。
是,對她而言,慕容憐棄牌才是最重要的。
別的一切她都可以不過問。
所以最后她只是輕輕說了句:“多謝,臨沂學宮若需襄助,隨時可來帝都尋我。”
轉身離去。
去掉姜拂黎,慕容憐,重華威望高于她者,再無旁人。
倒是幾乎所有的士卒都不死心,他們覺得他們的墨帥這么了不得,怎么可能就這樣戰(zhàn)死了。岳辰晴領著北境軍的修士在大河中幾番打撈,未見墨熄與顧茫尸身。
尸身不見,極有可能是灰飛煙滅了,可他們卻怎么也不愿意往那一層去想,而是更愿意相信北境軍的墨帥與顧帥是并沒有犧牲,心里總揣著一線希望。
三日前,終有一人于河水中撈到了一樣物件,竟是用率然鞭化作的一張玉簡。
簡上未著只言片語,但已讓北境軍翻沸。
他們更認為墨熄一定還活著,否則率然怎可能光華流淌?
彼時慕容夢澤在宮中批閱宗卷,伴于她身邊的依然是侍女月娘,只是月娘看她時眼神已然有了些猶豫和怖懼。
旁人不知道,她卻很清楚,慕容夢澤不久前邀好友周鶴前去酒肆小酌。周鶴從前雖為君上的人,但卻暗慕夢澤已久,如今墨熄已死,他便覺得自己終于有了機會——夜邀公主對飲,這說是一場約,不如說是一次試探。
月娘當時沒有想到慕容夢澤會欣然應允。
但她更沒有想到自己會無意中看見,夢澤會在宴飲之間,面無表情且毫不猶豫地往周鶴杯中悄悄投了一枚暗紅色的藥丸。
那是催命的毒藥,蟄伏兩月,服用者必然暴亡。
月娘自目睹夢澤此舉后便終日心亂如麻,她怎么也想不到周鶴與夢澤如此交好,為夢澤做了那么多事情,哪怕夢澤并不喜歡他,又何至于要偷偷鴆殺他?這還是她所認識的公主嗎?
“月娘�!�
忐忑間忽聽得夢澤喚她,月娘如夢初醒,啊了一聲,惶惶然道:“主上�!�
夢澤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直將她瞧得兩腿微微打擺了,夢澤才笑道:“你最近怎么總是神思不屬的,是有什么心事嗎?”
“沒、沒有……”
“沒有就好,若是有哪里不舒服,你千萬要早點告訴我,莫要叫我擔心�!�
“是……”
“另外,我有件事勞煩你去做�!眽魸山庀屡淞�,遞給她:“你拿著這塊令牌去找岳辰晴,就對他說,我請借羲和君留下的玉簡一觀�!�
月娘應了,她便笑著目送她出去。
只是在月娘身影消失于天光中時,她的眼神慢慢地黯下來,嘆息地喃喃道:“月兒,想不到最后,我竟連你也不能再留……”
宮室內(nèi)就只剩下她一個人。
夢澤抬手,從乾坤囊里取出一捆極精致的載史玉簡。這玉簡是江夜雪生前曾為慕容辰打造的,他是頂級的煉器大師,手法高明,哪怕是最了不起的術士也無法一眼分辨出這玉簡是偽造的。夢澤伸出未施任何丹蔻,修得勻整的指甲,摩挲著玉簡側面的金扣。
她了解這捆贗品卷軸里藏著的是怎樣黑暗的密謀。
慕容辰在里面誣造了許多與墨熄有關的丑聞,皆以真實的卷軸拼湊而成,難辨真假。她已經(jīng)準備好了——她知道,墨熄是用了逆轉石回到了過去,他極有可能知道了她從前干的那些權謀臟事。
不,不是可能,他定然是都知道了。
所以,他才會死也要用率然神武留下一張玉簡,那上面恐怕是在向世人洋洋灑灑地揭露她慕容夢澤也不是什么純澈之人。
他定是痛恨她利用他的感恩,痛恨她算計自己,所以哪怕死了也要告知于眾人……
甚至。
慕容夢澤陡地有了個更可怕的猜想。
她忍不住齒冷,身子細微地戰(zhàn)栗起來。
——若是墨熄沒有死呢?
這個想法讓她背心濕透,冷汗涔涔。她甚至覺得宮殿的陰影中有那男人的身影在徘徊,隨時要從黑暗中走到光明里,俯瞰著她,對她說:“夢澤,我另有賬要與你清算。”
她猛地打了個寒顫,驀然起身碰翻了面前案幾。
“不……不……”
她疾步走到殿外,把那一室森寒拋諸腦后,倒也真是奇怪,她算計慕容辰,算計慕容憐,算計周鶴的時候,都不會有這樣的恐懼感,但唯有墨熄與顧茫這一局。
她那顆剛冷的心里,是存著自我厭惡的,而自我厭惡終滋生出她的畏懼。
她知道她的所有棋子里,只有這兩枚,是真真正正,毋庸置疑的國之戰(zhàn)將……她終是沾了這樣干凈的血。
這是她的污點,她自己低頭捫心就能看得見。
一生也洗不掉。
“主、主上�!�
忽然有人輕喚她的名字。
夢澤猛地抬頭,看到月娘去而復返,正站在階下惶惶然望著她,她極度蒼白的臉對上月娘惶恐難遮的面容,反倒把月娘更嚇了一跳。
月娘顫抖地拾級上了最后幾級臺階,將手中錦盒呈上:“這是您要的玉、玉簡……”
夢澤調整了情緒,將自己的恐懼憤怒與心虛都盡數(shù)壓下:“哦……這么快就拿回來了?”
“是……”
“給我罷,你就在殿外侯著�!�
接過墨熄留下的玉簡,夢澤閉了閉眼睛,孤身返回宮室里。
偌大的宮殿中清清冷冷,只她一個人,她把自己關在里面,而后迫不及待,卻又極不情愿地去面對那一無字的卷牘。
她幾乎有一種鮮明的預感。
這張玉簡,一定就是他留給自己的。
果不其然,當她親手打開玉簡時,她看到原本空無一字的卷牘上果然開始浮現(xiàn)淡淡的金色文字——正是墨熄雋挺的字跡。
她恨得發(fā)抖,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她知道墨熄一定會錙銖必報他不會放過她他——
可下一刻。
她卻驀地僵住了。
玉簡上的字漸趨清晰,她看到那上面用她熟悉的那俊秀字體,只寫了兩句話。
“君之余污,余生來洗。望卿莫為慕容辰。”
慕容夢澤如遭重擊,耳中嗡鳴。
他……他說什么?
他是說,她的陰謀他俱以知曉,但歷經(jīng)諸事,他也早已明白了坐在那個位置的人,顯少是沒有任何污臟的。這條路由鮮血染就,手足廝殺,有的人雖愧對身邊摯交親友,但坐上了這個王座后,依然可大興天下,仁以治國。是這樣嗎?
她曾位列戒定慧三君子,名不符實,墨熄卻不與她言仇恨,她的君子之道對她身邊的人而言是假的,但對重華而言,卻未必不是真的。
望卿莫為慕容辰。
夢澤看著最后這幾個字,怔忡良久,最后慢慢地低下了眉目。
莫為慕容辰……
片刻后,她抬手案牘上那一卷偽造的載史卷軸重新拾起,細看幾遍,終于指尖凝力,默默地,將之震為了齏粉殘灰……
夢澤脫力般地倒靠在王座上,仰頭而望,背后的汗慢慢地冷下來。那一場她以為的你死我活的廝殺還未開始便已結束,她大睜著眼睛,眼瞳中倒影著龍盤虎踞的雕梁圖騰,手指捏著寶座的扶手,細細摩挲著。
望君莫為慕容辰。
她慢慢合上眼眸,嘴角研出似是自嘲的一縷苦笑。
墨熄……你當真是……
她沒有再想下去,她孤身坐在這由她自己監(jiān)看著落成的嶄新大殿里。
此時此刻,尚是百廢待興,清冷空寂,但她知道,一個新的朝局即將在此掀開重帷。
她心跳怦怦,已擂響了潛藏在她內(nèi)心多年的戰(zhàn)鼓,胸腔起無限波瀾。
她知道,她一直等待著的紫薇星光,在她沾盡了血污之后,終于照在了她的命途之上。
兩個月后。
慕容憐在臨沂的河畔邊散步,他折了根柳枝,慢慢悠悠地晃蕩而過。
學宮正在修建,大約明年的年底可以竣工。這些日子他甚是閑暇,優(yōu)哉游哉,也沒什么事兒好做。
不過他心里倒是有很多秘密需要消化,旁的不說,且說那慕容夢澤。
如今她為重華的代君主,但礙于女子身份,一直有保守迂腐的老貴胄在諷刺她不配為君。但慕容憐知道,很快地,等夢澤的民意聲望再高一些,她便會道出一個隱瞞了三十年的秘密,屆時重華定然嫌棄軒然大波。
但他賭最后的贏家仍然會是慕容夢澤。
這個女人……不,這個人的手腕實在太硬,尋常人誰又是她的敵手?
看看她代政的這兩個月吧,只不過是個代君,便已是極為勵精圖治,借以朝內(nèi)各族權分散疲弱,連續(xù)頒布新政。
她追封顧茫、墨熄為至高英烈,并打算完成顧茫心愿,準備廢止奴籍一說,學宮廣納賢士,以舉考及靈根天賦收納弟子,不論出身。
此外,她旨在苛政削除,裙帶摒棄,輕徭薄賦,海納民諫。
比起這些功績,她的污點對尋常人而言又算的了什么呢?
慕容夢澤……慕容夢澤……
慕容憐心中念了幾遍她的名字,不禁嗤笑。
慕容夢澤,王室的第九位公子。其母因畏懼皇后將之誅殺,勾連當時的神農(nóng)臺長老,以隱藥偽飾了他的真實身份。
慕容辰防了慕容憐一輩子,到頭來還是防錯了人,所謂“同室操戈,兄弟鬩墻”,指的根本就不是慕容憐,而是他一直以為是自己妹妹的夢澤公主。
慕容憐思及此處,更是忍不住冷笑,能以女子身份蟄伏近三十年,瞞天過海的慕容夢澤,終究是太狠了。誰又能從這樣一個狠角色里奪走他所想要的東西?
所幸自己知道這個秘密也不算太久,也就是在昏迷時慕容夢澤照顧他的那段日子,他才有所覺察。
慕容憐相信,以夢澤的手腕,假以時日,人們必將顯少再去談論他以女兒之身隱忍偽飾那么多年的事情,至于當年那些只有少數(shù)人知道的秘辛丑聞,終究會被歲月的車輪轟然碾碎,散作塵埃幾許。
如今在王都,望舒府仍保留,羲和府由管家李微決定,開設做了義館,留無家可歸的窮苦之人在謀得生活前暫居。李微說如果羲和君還活著,應當會愿意看到他這樣去做。岳辰晴留在都城,但他將慕容楚衣生前所繪的機甲圖紙都交給了姜拂黎,希望姜拂黎能封存到尋常人無法輕易接觸到的地方。
“兵刃在善人手里是守護之器,在惡人手中則為殺伐之器。我想四舅一定不希望他的圖譜落到心術不正的人手中,所以煩請姜藥師將之擇地封印�!�
姜拂黎最后把慕容楚衣的圖紙,盡數(shù)封在了沉棠仙島的海棠神木之下,那海棠神木已隱有靈識,氣正清和,聽說已有了分辨正邪的能力。由它默默守護著前人的遺愿,是再穩(wěn)妥不過的。
數(shù)十年后,數(shù)百年后,又也許數(shù)千年之后,或許終會有另外一個與慕容楚衣一般上善若水的煉器大宗師出于紅塵,將這一份生生不息的慈悲傳承下去。
而這些人的理想遠大,慕容憐是全然不及的。
他只是個身上有無數(shù)缺陷的尋常人,不是英雄,也沒有去想那么多有的沒的,他如今就想將自己的學宮建好,入門弟子,擇人授之以六德六藝,教導以六行,也不知道往后是能教出個沉棠來,還是能教出個花破暗。有許多事情他都還不能確定,不過他能確定的是,他已擬好了學宮的第一條教義--凡收之者,必以其材誨之。
……那種明明喜歡幻術卻不得不被迫修行琴藝的事情,他作為學宮宮主,是絕不允許再發(fā)生了。
能自己做主真好。
慕容憐心滿意足地長嘆了口氣,撣了撣煙灰,咳嗽兩聲,晃晃悠悠地回家去。
路過熱鬧街市,見一賣炊餅的老翁,餅子做的焦黃酥脆,倒像是北境出了名的烤物模樣。慕容憐看了兩眼,停下腳步。
“喂,老頭兒,來張炊餅�!�
“好勒!”
慕容憐頓了頓,卻又想到什么似的,猶豫一會兒道:“……還是來兩張吧�!�
老翁自然是更高興,鏟出了兩張金黃酥脆的燒餅遞給他。
慕容憐卻沒走,站在原地又想了想,最后老大不情愿地:“算了,三張吧。”
老翁:“……”
拎著三張熱氣騰騰新出爐的燒餅,慕容憐繼續(xù)狀似漫不經(jīng)心地打道回府。心中還道,自己買這餅只是順手,可不是有意惦記著誰。
他才沒把誰當家人看呢。
可話是這么說,慕容憐雖無比嫌棄,但他宅邸中如今確實秘密地住了兩個人。那倆人是他來臨沂的第三天登門拜訪的,當時可把他嚇得不輕。
若讓帝都故人知道這兩人還在人世,那么……哼……
慕容憐心中冷笑。
也不知會是何種光景。
一路晃著,這就到家了。他推門入府,院里有一個人正搬著小凳,在廊廡之下懸掛彩燈。
那人一身藍白布衣,束著長發(fā),笑嘻嘻的,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五官瞧來英俊又甜蜜。
聽到動靜,他垂下長睫毛,透過晃動的花燈光影看著慕容憐。
那一雙黑眼睛明亮璀璨,像是最輝煌的夜。
慕容憐與他對視片刻,終是忍無可忍地咬牙道:“……顧茫,你能不能有點寄人籬下的自覺!你如今是躲在我府上!誰允許你隨意動我府上的擺置的�。 �
那個院中忙著掛花燈的人,不是別人,竟正是人人皆以為已經(jīng)故去的顧帥顧茫。
顧茫還未回答,明堂又行來一人,容姿清俊,身材高大挺拔,皮膚白透如冰,也是一派尋常人家的布衣打扮。不是生死未卜的墨熄又是何人?
墨熄手里捧著一只新做好的花燈,給顧茫遞去。
顧茫笑吟吟地探過身子,站在椅子上接過了:“謝啦,墨師弟�!�
“不謝�!�
“……”
慕容憐更氣了:“你們真把這兒當自己家?!”
“是啊,憐弟。”
“顧茫你找死——!”
“你可是很快就要當宮主的人,我們倆跑來給你效力,給你的弟子們當授業(yè)長老,雖說到時候是隱姓埋名吧,不過實力也在啊,都沒有問你抬價錢,一家人嘛。”顧茫掛好了燈籠,飛快地從椅子上跳下來,躲避著慕容憐的攻擊,“一家人一家人,有話好說,有話好好說!”
“誰與你是一家人!誰與你好好說!”
顧茫大笑著,繞著圍廊跑得飛快。
墨熄立在原處看著他們倆,端的是無語苦笑。
所謂劫后余生,大抵如此。
他選擇在血池底與血魔獸同歸于盡,已是做好了萬劫不復的準備,逆轉石里的神明與他說過,只要選擇了犧牲,就注定會魂飛魄散,永不入輪回。
所以,他從來沒有預料過,自己睜開眼睛時,會又回到那逆轉石中。
而那個誆人的神正與顧茫交談著什么,顧茫看上去也是一臉茫然,見他睜開了眼,那茫然里便驟然現(xiàn)出了驚喜和笑意。
“啊,墨熄,你也醒了!”
“……”當時墨熄胸腔里還彌散著濃重的悲涼與痛苦,陡地見到他,便以為是死后在那金色雨里的一場幻夢,看到的顧�;糜埃粫r間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直到他聽著那神明絮語,緩了很久,他才明白過來,逆轉石之神并非是別人以為的什么都不能改變。
神既為神,哪怕只是天神的一片殘影,挽救幾個凡人的性命也并非什么難事,更何況他們倆體內(nèi)還流淌著仙獸與魔獸強悍的靈流。
只是欲讓逆轉石施救,受驗之人必須自救。
唯有救贖了自己本心,經(jīng)受住了逆轉石考驗的人,才能被它保護著泅渡上岸。逆轉傷,逆轉痛,逆轉曾經(jīng)支離破碎的心臟,逆轉換作了湛藍顏色的眼眸,逆轉死亡。
這是天神對逆轉石選中的命定之人的愧疚與償還。
“你選了一條讓我敬佩的路,墨帥,多謝你,能讓這一切如此結束。”
那封存在逆轉石里的神明靈體說完了這最后一句話,便散作了煙云,慢慢消失了。
在完成它存世使命的最后,他恢復了顧茫未受黑魔淬煉時的康健狀態(tài),也恢復了墨熄與顧茫的生命,將他們送到了他們想去的地方。
“要去哪里?”
面對逆轉石天地里縹緲的霧氣與隆隆的回聲,劫后重逢的墨熄與顧�;ハ嗫戳丝础�
最后顧茫咧嘴笑了:“你去哪兒我去哪兒,這一次,顧茫哥哥再不誆你�!�
都結束了。
我再也不是密探,不是叛徒,亦不再是將帥。
我終于只是顧茫,是你的顧師兄,你的顧茫哥哥。
我終于只需守護著你,終于只消長伴著你。
而他們想去的地方,那自然不會是帝都。
帝都霸業(yè)千秋,滿城盡是權謀,如今燎國軍退,重華迎來了一段久長的升平。墨熄投入率然玉簡于帝都河中,告訴了夢澤他無意復仇相爭,但他會一直看著——看著重華在這個新君的手里,到底會變成何種模樣。
至少目前瞧來,慕容夢澤沒有辜負這一次際遇。慕容夢澤并不是個赤誠之子,純善良人。但她和慕容辰的目的,從來就是不一樣的。
慕容辰想做一統(tǒng)九州的無上霸主。
而慕容夢澤渴望的,則一直是別人稱他作一聲“賢君”、“明他會為了這個目的不擇手段,也會為了這個目的殫精竭慮,付出一生。
而這也就夠了。
最后他們選了臨沂。
不是什么富庶之地,但聽說慕容憐要來此興建學宮,開宗立業(yè),廣收天下士。顧茫聽來倒是覺得歡喜。
慕容憐到底是他在世上除了墨熄之外,剩下的紐帶最深之人,是他的血親。
顧茫很高興慕容憐最后選了這樣一條路。
如今墨熄立在院中,看著顧茫和慕容憐你追我打,院子里的泡桐花流瀉如淡紫色的瀑布,滿庭芬芳。
此時此刻,仇恨已淡,功業(yè)已遠,其實慕容夢澤給他們的封號,他也好,顧茫也好,他們都并不在乎,最初的心愿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
到底是一段清平世道將開始,到底是圓了最初之諾,有了一個家。
明天,他還將與顧茫一同進入慕容憐所開設的臨沂學宮,以新的身份與面容示于那些年輕稚嫩的后輩面前,去教他們?yōu)楹握�,何為仁心,術法為何而用,兵刃為何而執(zhí)。
大波瀾之后,一切都在慢慢地好起來。
或許多少年之后,王朝會分崩離析,神州會再一次陷入動蕩與危機。但就像百年前有花破暗以身殉魔,如今有他與顧茫投池鎮(zhèn)道,墨熄知道,只要有黑暗的地方,就會有光明,人們的善意與堅強是永遠不死的種子,哪怕是在最逼仄的天地間也總會蘇醒萌芽。
多少亂世盛世,英雄豪杰,最初皆起于青萍之末,最終又都止于草莽之間。當歲月的洪流滾滾涌過,風云變幻,從前的愛恨情仇、熱血骨頭或都將化作兩語三言,一紙青書。
人太渺小了,并沒有多少努力與犧牲能夠被持續(xù)地銘記,但至少,陽光會重新普照塵世,驅散漫長的黑夜。
俗世清寧,這或許就是后世對所有無名英烈最好的報答了。
小院中,顧茫被慕容憐追得急了,笑著嚷道:“墨熄!來幫忙來幫忙!憐弟太不像話了!”
慕容憐怒道:“誰是你弟弟!本王比你早出生��!”
“但我比你早有的�。 �
“顧茫你給我站��!你今天就給我滾出我的宅院�。 �
“墨熄來來來——!幫我一起揍他!”
墨熄低頭笑了一下,濃黑的睫毛像兩扇柔軟的小扇子,他走過去:“好啊。我來了�!�
你看,今年人間的繁花又兀自嬌艷地盛開了。
燎國已兵潰,殘部已歸順,昔日從重華裂出的疆土收歸,劃為番邦。而后黑魔封印,那些沾著罪惡與鮮血的魔武從此不可輕易煉制,黑魔之法亦不可輕易學授。
墨熄知道這不會是永遠,但至少將迎來一段不辜負這個時代英雄犧牲的安寧。
小院里,慕容憐從帝都帶來的黑狗飯兜聽到熱鬧響動,興奮地吠叫著沖出來,繞著三個人蹦跳搖尾。在臨沂這座尚未迎來大興盛的城池中,家家戶戶炊煙升起,暮色斜陽里,四野一片安寧。
慕容憐惱道:“火球你走開!我們哥倆打架,你插手不算好漢!”
顧茫跳起來勒住慕容憐的脖子,笑道:“那也好說,我讓墨熄幫我,你讓飯兜幫你?”
飯兜聞言更是興奮,爪子搭上慕容憐的膝蓋,吐著舌頭眼巴巴望著他。
一番笑鬧聲飄出院落外,他們終于有家,有家人,有了自己的歸宿。能夠守候這來之不易的太平人間,看春來花開,冬來雪落。
未來幾多年,都將如今日。
江南漠北無戰(zhàn)事,漁舟駝鈴載月歸。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啦,謝謝你們~~這篇真的太艱難,應該還有小姐妹記得開文前一天因為原設定觸線的問題,臨時修改了大綱,以及刪減修改了當時手里的存稿。。。害。。。本來。。。這是一篇穿書警匪文,也不能說是匪,因為顧茫是臥底。但是后來審核的時候說,顧茫作為主角警察,哪怕是臥底身份,他在原設定里也被迫做了觸界的事情,比如開槍射殺墨熄(盡管避開了心臟),確實參與并經(jīng)手了hsh活動等等。盡管他是為了任務,是個好警察,但是有實際行為操作就觸線了,而如果將他身為警察臥底時的行為進行修改,又絕不至于墨熄會恨他,于是現(xiàn)代這一塊整一個就立不住腳,無法操作也無法修改了,最后只得臨時全部刪除現(xiàn)代線,從穿書文變成了純古代文。
不過也請大家不要森氣,我對警察與軍人都是抱著感激和尊敬的態(tài)度的,寫這篇文,原本的設定也是想表達前線臥底警官的不易與艱難,但是可能情節(jié)安排太過了,就被斃了=
=以后我還是會吸取教訓,在開更前先全部問清楚,這是我滴鍋=
=
我已經(jīng)把余污原稿的第一章發(fā)在晉江了,然后我明天休息休息,后天應當會開始把原本穿書部分10萬字的存稿當做彩蛋陸續(xù)發(fā)出,因為這是余污的原設定原稿版本,所以我沒有放在vip收費章節(jié),另外開一個免費地給大家開心開心,對比一下現(xiàn)在的版本圖個樂子~~啵啵!點開作者專欄就能找到這個彩蛋文啦~~
其實原穿書設定還是有許多搞笑梗的,哭了……
總之謝謝你們~~謝謝追文的小伙伴的鼓勵,木有你們就木有動力,也謝謝提出中肯批評的小伙伴,每寫一篇文都是一種新的嘗試,有的嘗試或許會讓有些小伙伴不滿意,我也不能因為害怕失敗就束手束腳,就像考試一樣,不能求次次都圓滿,但會在每一次都吸取經(jīng)驗教訓,而在嘗試過程中有朋友能中肯地認真地提出意見,就像有老師愿意指點一樣,當然是灰常感激的��!
ps.79章和二哈141,150一樣,都是晉江劃出了一堆違規(guī)內(nèi)容,又不讓刪除字數(shù)的章節(jié),更新期間我木有辦法好好修,更完了之后,我就盡量試試要修到怎么樣才能解鎖=
=真的頭禿……這幾章太難解了嗚嗚嗚嗚qaq
這次寫完應當要休息許久了,攢攢稿,修修文,慢慢來=
=祝各位旁友天天開心~~再次蟹蟹你們,啵啵��!
第197章
結局之外《學宮后記》
【后記其一·記學宮初建】
重華第一座廣納修真弟子的學宮,
落成于臨沂,名為望舒宮。
學宮布置的很有望舒君慕容憐的風格,
終日里飛花靈蝶,
曲廊回合,
到處都可以見到懶洋洋的帷幔輕輕飄擺著,從高處往下俯瞰,這座鋪陳了半座青山的學宮猶如置于煙云之中,又像是從煙槍里飄出的一場幻夢。
學宮宮主慕容憐,性情陰陽怪氣,脾氣喜怒無常,學宮筑建的時候,他沒事就喜歡往宮內(nèi)跑,
指點指點這個,
比劃比劃那個。
“雅樂臺給我建小一點!這么大干什么?相信我沒有那么多人喜歡樂修的,對對對,聽我的,
把雅樂臺縮小,把幻術臺擴大。”
工頭甚至惶然:“望舒君,
幻術臺旁邊是一座小山,
不能再擴啦。”
“怕什么?炸�!�
“……小山旁邊還有一座小山�!�
“再炸!”
“小山旁邊的小山旁邊還有一片小村莊。”
“接著——哦不,
這個不能炸了�!蹦饺輵z叼著煙槍,
不耐煩地把圖紙扯過來裝腔作勢地看了一遍,最后說,“行吧,
那就這樣吧,幻術臺暫時就這么大,可以了。”
工頭:“……”
您把圖紙拿倒了也能看懂???
墨熄對慕容憐此舉很是鄙夷。
他第一次進入學宮時,本以為自己將立刻能看到廣納學子開壇授課的光明未來,能夠立刻體會到面對那些求知的目光時的責任與欣慰。
誰知是跟著慕容憐站在山頭看工匠們施了一天的工,還順帶著聽慕容憐提一堆匪夷所思的要求。
“宮主殿要建的別具一格,一點都不能和帝都學宮重復,連塊磚瓦的式樣都不能重復。”
“花園要別致,要大,要彎彎曲曲,方便學宮弟子們談情說愛,對對對,年輕人就該干這個,記得多種一點泡桐花,漂亮。”
“記得預留懸掛幔帳的地方,我要你們造出連接九個殿堂的風雨連廊。原因?沒原因,我不喜歡曬大太陽�!�
顧茫在一邊聽得顯然也甚是無語。
“你算過錢嗎?夠不夠?”
“怕什么�!蹦饺輵z道,“不夠問夢澤要,他巴不得我多鋪張浪費些,好襯得他賢明簡樸。你信我的,當君王我不會,但在君王下面當個讓他們放心的王爺,我是再擅長不過的。”
說罷又抽了一口浮生若夢,可還沒抽第二口呢,煙桿就被顧茫奪走了。
顧茫反手把煙槍背到身后,笑看著他:“說好的一天十口,今天的量已經(jīng)到了,不能再抽了�!�
慕容憐:“……”
“墨熄,果餞拿來�!�
墨熄看了一臉痛苦糾結的慕容憐一眼,從乾坤囊里取了一包果脯蜜餞,那是姜拂黎寄來的,多少有些壓制浮生若夢癮頭的功效,他把果餞遞到顧茫手里。顧茫笑了笑,二話不說掰著慕容憐的腦袋就把果餞塞了進去。
慕容憐呸了一聲怒道:“這也太難吃了!”
“益壽延年益壽延年�!鳖櫭Pξ貙λf,“宮主,您老人家可要多保重啊�!�
慕容憐怒道:“滾!”
學宮就這樣一天天地建起來了,像建起了一個他們?nèi)藦那暗膲簟?br />
對于慕容憐而言,這一座學宮終于實現(xiàn)了他孩提時希望凡事能自己做主決斷的夢想,在這里每個人的喜好都能被尊重,選一條自己想走的路。
對于墨熄而言,從此他與顧茫便有了一個名正言順的新身份,有了他們共同的家,有了那些年戎馬倥傯時,他們曾一起奢想過的未來。
而對于顧茫而言,望舒學宮或許意味著更多。
在很久之前,還很年輕的他和墨熄走在黃昏的長堤上,他折下一根狗尾巴草,拂過野郊的花田。那時候他沉默著接受過少年墨熄對他的示好,懷著一絲卑微的奢望,妄想著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地位如此懸殊的他們也終能夠長相守。
在很久之前,他曾經(jīng)和陸展星哈哈笑著坐在篝火邊痛飲一壺馬奶酒,跟陸展星天南海北地聊,胸中燃著一腔熱火,希望這一腔熱火可以燎原,可以燒去塵世間的荒草荊棘。
在很久之前,他還是望舒府的一個小小的奴隸時,他就揣著一個滾燙的夢,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人人不論出身,得之公允。
他曾希望每一滴英烈的血都能被敬重,每一顆花的種子都能萌芽。
如今,他們終于有這一方沃土了。
【后記其二·記星空夜酌】
墨熄與顧茫隱姓埋名的第二年,望舒學宮終于竣工。
這天,顧茫正于夜空下小酌,忽聽得衣袍獵獵響動,那個熟悉的低沉聲音在他身后道:
“夜深了,你怎么在這里坐著?”
顧茫回頭,果見墨熄輕功縱躍,飄如紙鳶,踩在墨黑的屋瓦上。
這里是望舒學宮最高的一處建物,叫做望月塔,顧茫沒事就喜歡在這里閑坐著。這兩年間,他們看著修真學宮拔地而起,猶如美人上妝一般,慢慢得有了細致的眉目,精巧的細節(jié),慢慢地成了圖紙上的樣子,心也越來越寧靜。
臨沂離帝都很遠,雖然遠方時不時會傳來有關于王族紛爭的事情,但待到遞入他們耳中時,已然淡得像灑在窗前的月,吹入耳廓的風。
那些腥風血雨的氣息仍能嗅到,卻與他們沒有太大的關系了。
帝都的事,就像隔著簾子的一場夢。高天月夜照著九州大地,夢的彼端是王權富貴,夢的這一頭是柴米人家。
顧茫坐在瓦上,身邊擱著一壺燙好的梨花白,見墨熄來了,笑著給他也斟一盞,說道:“后天學宮就要正式開立了,我在想啊,到那個時候,這里不知會是何種熱鬧的景象。嘿嘿,真有些期待�!�
墨熄走到他身邊,將帶來的寒衣披在他肩頭,然后在他一旁坐下。
他和顧茫一起俯瞰下面那恢宏壯闊的望舒學宮,顧茫托腮道:“其實我坐在這里,無論往下看幾次都還是覺得好笑,憐弟真是鋪張浪費得夠可以,恐怕夢澤都要恨死他了,聽說夢澤為了親為表率,削減王宮用度,連好一些的熏香都不再用,憐弟卻——”
“卻恨不得連學宮的地磚都是金的�!�
顧茫大笑起來:“倒是沒有這么夸張,不過……”他頓了頓,兩排柔軟的長睫毛輕顫著,在皎然月色下溫柔地注視著墨熄,“你總算也學會開玩笑啦�!�
墨熄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很是心動,于是俯身低頭親吻了他,又很快地把臉轉開去,看著塔下的復到行空,樓臺水榭。
那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好像剛剛親吻顧茫的不是他一樣。
只是白皙的臉龐有些紅,他的臉皮總是薄的。
顧茫瞧著他,心下直嘆,怎么無論過去多少年,歷經(jīng)多少事,他的墨師弟總是這般悶得可愛,仿佛心里煮著一汪清甜的蜜,卻藏著捻著不讓人知曉,不愿人多看。
無論過了多久,他總能從墨熄身上看到當初重華學宮里那個俊秀少年的側影,一個人坐在樹下,小口小口斯斯文文地咬著白米粽子,訓練過的熱汗在他頸后細密地滲著,微風吹著他的碎劉海,他回過頭,一雙眼眸純澈得像清晨的曦光。
顧茫越看越是喜愛,伸了個懶腰,說道:“墨熄�!�
“嗯?”
“我想數(shù)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