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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這段記憶在林韻死的時候就被攫取過一次。而他已是第二個者了。

    那么,

    攫取這段記憶的人想必就是……

    他心里有了個數(shù),但沒有立刻深思下去,因為眼前的氤氳回憶仍在斷斷續(xù)續(xù)地進(jìn)行著。顧茫勉強(qiáng)辨認(rèn)出是白家大哥在和林韻說話,

    白大哥的聲音原本就很低沉,

    這時候就更是低緩得可怕。

    “……真荒唐……”

    模模糊糊的聲音似是隔水傳來。

    “你算什么東西?也敢私自妄篡法器售價?”

    “太不像話了。來人,

    給我打!”

    一個女子的嗓音憤恨地響起,顧茫聽出來叫喊的女人正是白柔霞:“你干什么?是我要他賣便宜些的,有錯嗎?咱們家賺那么多錢財,如今日子是好過了,但你忘了我們從前也是苦出身?我們也不是貴族,爹爹媽媽從前過的是什么苦日子你難道不記得了嗎?!我愿意做點善事怎么了?你覺得虧了我賠你�。 �

    她那團(tuán)杏黃色的身影朝著林韻撲過去:“你們都造反啊,他是我丈夫,我不許你們打他!”

    “掌柜……”家仆們面面相覷,猶豫地望向白大哥,“這……”

    白大哥擺了一下手,不耐煩道:“打�!�

    “哥��!你的血是冷的嗎?”

    “大小姐……”

    “不許打!大哥!你少賺一點黑心錢會怎么樣?你為了討好岳家,你就什么都跟著岳鈞天學(xué),什么都跟著岳鈞天捧!你還有沒有一點自己的良知!”

    在她越來越憤怒的喊聲中,她大哥的嗓音愈發(fā)冷漠地響起。

    “白柔霞。你給我記清楚一點。這個家是我在做主,不是你�!�

    “你看不起我求著岳鈞天,可是你又知道什么?在重華做什么都要有貴族依靠,篡改價格開罪了岳家,我們就得跟著完蛋!”

    “所以,那些買不起法器的人命數(shù)盡了就該死!”她大哥冷冷道,“我開的是法寶堂,不是慈恩寺。你要和你這位貧賤丈夫救苦濟(jì)世的話,滾出自立門戶去。”

    “你——!”

    “你看我會不會不留你�!�

    一片撕扯和混亂之中,顧茫聽到白柔霞的一聲驚叫,緊接著眼前的情形就變得更加模糊,那些朱衣家丁擁簇成團(tuán),到了最后顧茫眼睛里只有大片大片猩紅的血色。

    過了很久之后,顧茫才隱約從那些喧嘩與忙亂中聽出端倪,原來是白柔霞為了反抗大哥,在爭執(zhí)中不慎被推搡踢打,而她竟不知道自己那時已有身孕,殷紅不斷地在回憶里涌上來,腳步聲,咒罵聲,呼痛聲……

    到最后,只剩下低低的啜泣。

    人分三六九,三六九之中又再分三六九,雖然白家小姐在尋常庶民眼里已是富貴,但宅深院大,白家本就是平民出身,日子也并非是如蘇巧他們想的那樣光鮮的,每個人都身不由己。在為蓮生鎮(zhèn)做點事上,白柔霞真的已經(jīng)盡力。

    她躺在榻上,對兄長的氣憤與惱恨,失去孩子的心疼與苦楚,萬般思緒纏繞著她,讓她病痛難愈,終日昏昏沉沉。

    她不肯見大哥,身邊只留了丈夫林韻一人照顧。

    “姑爺,蘇姑娘到府上來了,大掌柜正生氣,誰也不見,遣她回去。但蘇姑娘說什么也不肯走,所以讓我來找您通融。”

    林韻握著妻子的手,干枯的嘴唇翕動,怔忡地:“巧妹……她……有什么事嗎?”

    “她急著要兩劑孤月續(xù)命草,但姜藥師府不賣那種草藥給庶民,她知道咱們府上有,所以就想給——”

    可是林韻只聽到孤月續(xù)命草五個字,連給誰治病都沒聽下去,就幾乎是自嘲地哽咽著笑了,他未曾等家仆把話說完:“我和柔霞只拿了大哥一些最尋常不過的驅(qū)疫法器,大哥就已經(jīng)苛責(zé)至此,孤月續(xù)命草是重華最珍貴的藥材之一,我們府上的那幾劑也是大哥花了好大力氣才從姜藥師處求來煉器的,眼下這個樣子,我怎么敢給她?我怎么能給她?”

    家仆猶豫著,幾次想要開口,但是眼睛瞟到陷在床褥里昏沉不醒的白柔霞,最后都沒有敢把話說全。

    “你讓巧妹回去吧�!绷猪嵉溃拔覀儾皇遣辉�,而是實在……實在無能為力了……”

    “……是�!奔移妥罱K只得欠了欠身,退下掩去了房門。

    顧�?吹竭@里,之前墨熄跟他說過的那些話仿佛又回到耳邊。

    “掌柜說她家里發(fā)生了變故,父母接連過世,他們覺得她應(yīng)該是過度傷心才自盡的。他們家原本還有個兒子,不過很早之前那個兒子就成親了,后來和他們的交集就變得很淡,父母生病了也不知道回來看看……”

    父母生病……孤月續(xù)命草……蘇姑娘……

    顧茫心知驀地一凜,此時應(yīng)當(dāng)正是林韻的父母染了疫病,性命危急的時刻。這時候蘇巧在外頭求見,一定是來替她的養(yǎng)父養(yǎng)母求草藥的——這樣的話許多事情就能說得通了——或許正是因為蘇巧被拒之后心中怨懟,以為林韻攀枝忘本,后來林家父母相繼辭世,蘇巧無法承受,恨意使她扭曲,所以她設(shè)計哄誘剛剛承受了喪子之痛的林韻夫婦來鎮(zhèn)上求子,而后將夫婦倆戕害報復(fù)。

    不過這樣一來,疑問也有很多,比如林韻夫婦并非真的無情,他們之后總得得知林家父母的死訊,可為什么他們對此毫無反應(yīng),甚至還能有心情來求孩子?

    比如白柔霞流產(chǎn)是他們新婚不久后的事情,蘇巧也正是那個時候來求的孤月續(xù)命草,沒有求到草藥的話照理那對老人早該去世了,但按客棧掌柜的說法,林韻父母居然是最近才死亡的。這又是怎么回事?

    再比如蘇巧根本就是個毫無靈根的普通繡女,如果兇手真的是她,她又是怎么布下這一切玄機(jī)的呢?

    還有很多疑問都還對不上號,顧茫知道一定還有某些關(guān)鍵,只要解開,那就……

    然而就在此時,他所身處的回憶忽然劇烈地抖動了一下。

    顧茫一怔,抬頭四望,臉色微變。這是——

    緊接著,他周圍的色塊開始崩塌毀滅,有一曲凄寒幽怨的羌笛之聲忽從外面鉆進(jìn)來,頃刻將所有回憶打得粉碎。顧茫像陡然墜入滌蕩在一場暴雨過后的海面,色彩和溫暖都不見了,那些縈繞在深處的記憶像是這片海域里的鱗片,它們閃著光沉沒。

    不好!外面有人來犯�。�

    “��!就是這個笛聲!那個把我刨出來埋到桃樹下的人!好幾次念完咒都會在桃樹下吹這個笛曲!哎呀呀呀我不能聽��!我一聽就會想起自己被冤枉害死的事情,我一聽就好氣�。∥乙獨⑷死�!我要殺人啦!”

    亂墳坡上,小木人嗷嗷驚叫著原地打轉(zhuǎn),口中不住嚷著:“我要殺人啦!”

    “你殺不了人�!蹦ǹ炊疾豢此谎郏聦嵣线@時候小木人已經(jīng)開始不受控制地爆發(fā)出戾氣——它口中嘔出大朵大朵黑色的煙云。

    “我——嘔——!這是——嘔——怎么回事?”

    “封靈木,你有再深的怨氣,道行不夠,都只能從木頭里吐黑煙�!蹦ㄒ贿叴鹬脑挘贿叞亚つ依镒詈笠粡埨做雷o(hù)抽出來,他咬著手上紗布的尾梢,把繃帶松開,他的傷口沒有那么快愈合,有的甚至還和紗布血肉黏連,但是墨熄渾不在乎,他面色沉凝,驀地把紗布一扯。

    “雷霆結(jié)界,開!”

    符紙倏地在兩指間點燃了,光壁降到顧茫身周。

    “上來�!弊鐾赀@一切,他把手伸給小木人。

    小木人還在劇烈嘔黑氣:“干——嘔——什么?”

    “他不能被其他聲音驚擾�!蹦ㄆ沉艘呀�(jīng)眉頭微蹙的顧茫一眼,“雷霆符也防護(hù)不了太久,我得想辦法�!�

    “那你把我?guī)е墒裁囱剑 ?br />
    “你以為我會讓你和他單獨待著嗎。”

    這個羌笛聲明顯是對方覺察到了他們的動靜,躲在暗處吹奏出來的。笛聲附著擾亂人心的法力,幽幽散了滿崗。

    小木人坐在墨熄肩頭,初時還只是嘔著黑氣,沒過多久,它就開始渾身發(fā)抖,木頭上竄出一星兩點的火焰:“不,不行……這個羌笛……這個羌笛聲……會……它會……”

    它會勾起人們心底最憎惡的回憶。

    這不是普通的器樂兵刃,它奏出的音不是單純的攻擊或者療愈,這是一曲魔笛。它明明只有一個聲音,卻好像從四面八方襲來,令人辨不清吹笛人究竟身在何處。

    “我受不了啦!”小木人嚎啕大哭,雖然木頭臉上流不出什么淚來,它聲嘶力竭地,顯然已墮入了臨時前的恨怨中,“為什么要殺我!為什么要拿我頂罪!你們夫妻倆吵架關(guān)我什么事啊!別碰我!我好恨……我好恨……”

    墨熄的定力很好,倒是能一直隱忍承受,但是隨著那羌笛之聲漸趨凄然,他的眼前也開始浮現(xiàn)出一幕幕令人五內(nèi)焚燃的往事——

    父親的戰(zhàn)死。

    墨閑庭的奪權(quán)。

    虛掩的臥房門口,墨閑庭猙獰的嘴臉,母親鋪面一桌的墨發(fā)。

    他驀地半跪在地,傷痕累累的手掌撐在枯枝碎葉間,結(jié)出清心咒印,暫壓下胸中熾盛的怨恨。

    “這不是重華的法咒……”他緩然抬眼,“是燎國的奪魂術(shù)�!�

    作為四代將帥之后,墨熄對敵國的這種暗黑修行簡直有刻入骨髓里的厭惡,他咬牙道:“蓮生鎮(zhèn)怎會有燎國的魔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要撕碎你們!我要毀去你們這些偽君子的嘴臉!”小木人的嗓音越來越尖銳高亢,“我要你們死……老子不甘!老子不甘!”

    天地墳崗都在旋轉(zhuǎn),墨熄幾次嘗試想要召出化蛇鞭,指尖卻都只能竄出一縷金紅色煙灰,而后他腕上的試煉環(huán)就把他的靈流遏限了,還伴隨著潛靈長老存封在試煉環(huán)里淡薄的聲音:

    武器試煉,禁止召喚任何家族高階武器。

    “……”墨熄低低咒罵,燎國的魔修都潛進(jìn)重華的村鎮(zhèn)來了,結(jié)果留給他使用的兵刃居然只有一些普通鐵器,還有幾張初階靈符!

    羌笛聲如泣如訴,盡散山頭,怨泣之意漸趨濃深,幾乎成了一串無形的鎖鏈,勒住了墨熄的脖頸,透入了他的五臟六腑。

    一時間,他仿佛聽到草木唧唧聲中有某種熟稔的悲愴戰(zhàn)歌吟唱,從荒�?輭炛g蜿蜒而來——

    歲暮陰陽催短景,天涯霜雪霽寒宵。

    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

    視野越來越模糊。

    墨熄恍惚間看到一個瘦長的人影在笛聲中走過來。銀甲閃爍,容姿莊肅。

    “熄兒……”

    “……爹……?”

    迷霧里,男人的臉迷蒙不定,他慢慢靠近,向墨熄遞出掌心,身后翻繞著滾滾的墨黑煙云:“好孩子,好孩子,跟我一起往前去吧�!�

    羌笛聲縈繞在他們周圍,那么清晰,好像吹笛人就坐在他們身畔一樣。

    墨熄閉了閉眼睛,不。他的父親早就戰(zhàn)死了,這個是假的,是魔笛生出的幻象。他沒有往前,他往后退,盡管每一步都消耗著極大的心力,每一步都在真實與混沌中浮沉……

    霧中男人的臉開始變得猙獰,眼睛變得狹長,卻還維系著最后一絲虛偽:“熄兒,你為什么不過來?”

    “你為什么——”笛聲陡轉(zhuǎn)急促,男人的面目倏爾扭曲,化作厲鬼,猛然撲向墨熄,嗓音尖利猶如冰錐入耳,“不再聽話?�。 �

    黑暗一下子將墨熄裹挾,冰冷的氣息海水般浸透了他。

    “熄兒,你不恨嗎?”

    “他們那樣對待你,你不想報復(fù)嗎?!”

    “墨閑庭他折辱你的母親,他欺凌你……”聲聲如夢似魘,“他欺凌你……報復(fù)他……恨他……我來教你……”

    “滴嚦——�。�!”

    醒夢之間,忽然有一個極其凄厲、極其響亮的聲樂響起,仿佛一團(tuán)閃著刺目光華的火球轟然擊碎了這片黑暗!

    霧氣和幻影像奔馬般后撤,頃刻化散不見了。

    “滴嚦——滴嚦嚦——!”

    那個打破了魔咒的樂曲還在高昂地繼續(xù)吹奏著,墨熄喘息著,從地上起來,就連小木人也漸漸地停止了抽泣與咒罵,面目恍惚地坐在墨熄肩頭發(fā)著呆,神智一點一點地回來。

    “這是……”墨熄聽了片刻,神情有些微妙,“……嗩吶……”

    沒錯。這正是嗩吶吹出的曲調(diào)。羌笛那悲悲切切的笛聲在嗩吶出來的第一瞬就被壓垮,嗩吶曲聲像是欺男霸女的流氓,在亂墳坡上橫沖直撞,瞬間蓋住了所有的雜音。

    那吹笛子的人初時還掙扎著想再努把力,可卻無濟(jì)于事,才接著吹了兩下音,就被嗩吶碾碎在腔管里,后續(xù)的調(diào)子更是被嗩吶帶著跑到了爪哇國去。

    明明是戚怨的戰(zhàn)歌,嗩吶一吹,曲子硬被掐著脖子拐成了亂七八糟的粗鄙小調(diào)。

    “臥龍躍馬終黃土,人事音書漫寂寥——”

    “小妹你回頭望,哥哥我情誼長!”

    墨熄:“……”

    如果不是情況不允許,其實還真的挺好笑的。

    他聽到身后傳來枯葉破碎的聲音,于是回頭,看到斜陽晚照下,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自己清醒的顧茫走了出來。

    顧茫手中擎著一把色澤古拙的長管嗩吶,末梢系著的白綢隨風(fēng)獵獵飄拂著。

    他那張年輕的臉龐上帶著鄙薄與不屑,一手叉著腰,一腳踩在某個倒霉鬼的墳碑上,在枯藤老樹的荒涼墳地,將一聲聲嗩吶吹響。

    “與你進(jìn)那輕紗帳啊呀——”

    穿云透日。

    墨熄看著顧茫,而顧茫也注意到了師弟的目光。

    顧師兄眨了眨漂亮的眼睛,夕陽照著他的燦然面容,將他的輪廓鑲上一層慵懶的熟金色。

    “莫負(fù)有情郎——!”

    第213章

    AU番外《少年幻夢》(十六)

    “你沒事?”

    完全驅(qū)散魔音后,

    墨熄這樣問他。

    顧茫笑著喘了口氣,

    噙過管口的嘴唇潮濕紅潤,這樣的色澤不由地令墨熄停了片刻目光,而后像是想到什么,驀地移開了。

    “能有什么事�!鳖櫭5溃�

    “這點伎倆還在我面前炫技。”他擦了一下嘴,

    結(jié)實緊繃的胸膛起伏,“她要再撐著吹一會兒,血都讓她吐出來。”

    墨熄看著他垂在手里的嗩吶,素白的薄紗飄飛著。顧茫見他在看這個,便說道:“我的神武�!�

    “我看過你的對戰(zhàn)�!蹦ㄑa(bǔ)了一句,

    “在校場�!�

    “哦�!鳖櫭O肫饋砹�,

    笑道,“那個不能算對戰(zhàn),

    那是替我哥們解圍�!�

    “你那時候用的是一柄刀�!�

    “那個是在武器鋪買來的,

    并不是學(xué)宮給我求的神武。”顧茫說著,

    苦笑著揚了一下手中的嗩吶,

    “我的武器其實是這個。不過我不常用,

    因為我每次吹,

    學(xué)宮里的其他樂修就會說他們沒法兒練習(xí)了,都跟我生氣,所以我……”

    他頓了頓,

    嘆了口氣:“我一般都自己去后山練,

    沒事的時候也不怎么用它�!�

    墨熄點了下頭。心道其他樂修的抱怨也不無道理,

    看看方才那個吹羌笛的倒霉鬼就知道了。

    看著顧茫把嗩吶揮散,化作點點靈光收回掌中,墨熄道:“吹笛子的那個是燎國修士,我們得上報軍政署�!�

    “哎呀,不用不用。”顧茫拍了拍他的肩,“你還太年輕,聽了魔笛曲,就會覺得是燎國人。不是的�!�

    顧茫說著,目光沉了下來:“燎國的修士吹起來不會只有這種威力。如果是他們動手,還沒有磨煉過的初階修士不過眨眼就會喪失理智�!�

    “當(dāng)然啦�!彼w快地補(bǔ)了一句,“你可能會是個例外�!彼f著,瞥了墨熄為了結(jié)印而扯開紗布的手一眼。

    “那吹笛人是誰?”

    “是繡娘蘇巧。”顧茫嘆了口氣,“我最后在林韻的回憶里看到一些東西,我覺得不管蘇巧此刻打算做什么,我們都應(yīng)該回林家繡坊一趟。白小姐的尸身,還有蘇巧為什么會燎國魔咒的秘密,應(yīng)該都藏匿在那里�!鳖櫭Uf,“事不宜遲,我們邊走邊說。”

    他們很快抵達(dá)了林家繡坊,顧茫先在繡坊周圍布下幾層透明結(jié)界,將它和周圍人家隔絕開來。而后手扶在門上探了探里頭的氣息——

    “沒有鬼魅藏匿�!鳖櫭Uf著,更加仔細(xì)地感知了一會兒,闔著眸道,“但是這間屋子的靈流確實很蹊蹺,像是有某種我們不熟悉的力量在涌動�!�

    墨熄道:“燎國黑魔訣�!�

    “應(yīng)當(dāng)就是了�!鳖櫭|c了點頭,睜開眼,“屋內(nèi)恐有詭狡,我們分開兩路,別在一起。你從正門進(jìn),我從后院翻墻偷偷溜進(jìn)去。進(jìn)去之后小心點�!�

    他們于是分開行動,顧茫貓著腰游上了屋脊,很快消失在檐角后頭不見了。墨熄“吱呀”一聲推開了門,屋內(nèi)還是和之前避雨時一樣,錦繡成堆,幕簾低垂,只是那個招呼他們換衣裳的女主人不在了,繡坊內(nèi)寂得可怕。

    墨熄在煙霧般的綢羅里慢慢走著,袖中扣著暗器括匣。走了一圈下來,一層并沒有藏著任何東西,但是墨熄總覺得有哪里不太對勁。

    有某些東西,似乎和他們第一次來時不一樣了。

    他一時想不起來,于是決定先上二層查看。木梯在他腳下發(fā)出極輕微的細(xì)響,二樓的光線非常昏暗,但墨熄一上樓就覺察到了這一層的異狀——

    有一股刺鼻的血腥氣從門縫后飄出來。伴隨著這股腥氣,還有“滴答,滴答”的水滴聲。

    墨熄細(xì)長冷白的手指按在門上,門沒合緊,他略一用力,房門就幽幽開了。墨熄一眼就看到了屋內(nèi)地板上用鮮血畫就的星芒符,一只通體黝黑的狼狗橫臥在陣中央,腹部被剖開,心肝脾胃肺被挖出來,分別放在符陣的五角,那滴滴答答的聲音正是黑狗血往下滲的動靜。這只狗看起來才剛剛被殺死沒多久,而在房間的角落里還堆著幾十只枯干的狗尸,丟在最上面的那一只腿上還有傷……

    是雨夜顧茫追回來的那只黑獵犬?!

    墨熄忍著惡心,俯身仔細(xì)查看地上的血符,符咒上的文字扭繞繁復(fù),正是燎國的古語,他能識得一些,但卻不能立刻解開其中藏匿的意思。

    不過有一點可以確認(rèn),看來那天他和顧茫夜雨撞到蘇巧,蘇巧是正在拿那條獵犬施邪法,但卻不慎被黑狗咬傷了腿逃脫了,所以她才會冒雨一瘸一拐地追出來。

    墨熄又接著查看了其他房間,并沒有發(fā)現(xiàn)更多的異狀。于是他下了樓,打算去后院與顧茫匯合。

    然而就在他經(jīng)過自己那天和顧茫歇坐的地方時,他無意瞥到屋子的某一處,起初并沒注意,可片刻之后,他想猛地想起什么,腳步瞬間停下。

    顧茫當(dāng)時說過的話在他腦中閃回——

    “這蘇姑娘也當(dāng)真是厲害,繡的山水飛禽栩栩如生也就罷了,就連仕女人物也做的那么漂亮。瞧那羅紗上的剪影,是不是真像一個身材窈窕的姑娘?”

    他知道是哪里不對了!!那天夜里他們坐在這里烤火,一起賞過一副明黃色羅紗,紗面上繡著一個仕女側(cè)影,和真人一般大小。

    那時候顧茫還笑著說:

    “雖然這個仕女,沒旁邊的仙鶴刺的那般細(xì)致,不過卻很有意思。就不知道這樣大的一副繡品能拿來做什么�!�

    可這副繡品現(xiàn)在不見了。

    不,不應(yīng)該說繡品不見了。那副明黃薄紗還好端端地掛在梁上,但那個與人同高的“仕女”卻已不翼而飛。

    這是因為……當(dāng)晚他們看到的,其實根本不是什么仕女繡像——當(dāng)時在黃紗后面,站著一個真人!!

    墨熄臉色驟變,倏然起身快步朝外走去:“顧�! �

    此時此刻,后院。

    顧茫在堆擺了滿院的染缸之間來回走動查看,小木人坐在他肩頭嚷道:“啊,對,沒錯,就是這個味道,把我移到老桃樹下還在我墳頭念咒的人身上就是這個味道!”

    蘇巧身上會帶著染料味實在太正常不過了,這十來壇染缸的氣息極其嗆人,繡娘成天累月地在其間勞作,會沁進(jìn)她的肌骨里也沒什么好奇怪的。不過顧茫在這里徘徊并不是為了研究這些氣味,他不停地在院子里翻查,明顯是在尋找什么。

    “你在找什么東西?”

    “找人�!�

    “找你說的那個蘇姑娘?”

    “不,另一個人。”

    顧茫說完嘩地掀開了院角風(fēng)陰的一堆布料,見下面只有些枯枝敗葉,又轉(zhuǎn)身去掀別的遮蔽物了。這后院堆放的雜物太多,有的已經(jīng)年久銹蝕,他一翻動就銅銹直落,塵灰四起。但顧茫不嫌臟似的,非但不在意,反而還越翻越起勁。

    他剛才在林韻的記憶里看到了最后一段,也是最關(guān)鍵的一段——

    在林韻臨死前,曾收到過一封信函,信中蘇巧并沒有提及林家父母病逝的事情,反而言辭和柔,告訴林韻他的爹娘一切都好,就是十分掛念他,也掛心白小姐這些年來一直沒有身孕。爹娘年紀(jì)大了,急著想抱上孫子,希望他們能回鎮(zhèn)上一敘。

    “土地廟后頭的那棵大樹,你小時候常去打桃子的那棵,大概是幾千年修成樹仙啦,求子求福都靈驗得很。帶著嫂子回來瞧瞧吧�!�

    這是信上寫的原話。

    接到這封信時,蘇巧已與林韻夫婦很久不曾聯(lián)系了,林韻知道蘇巧是在惱恨自己當(dāng)初把她拒之府外,事后他也寫信解釋過,可不知是白府的下人根本沒給他送出去,還是蘇巧消不了氣,總歸那天之后兩人就再也沒見過面。

    林韻原本也想回家看看,可惜白柔霞這人命胎本薄,小產(chǎn)之后身體一直養(yǎng)不太好,心情又差,湖邊走走都容易生病,更別說出遠(yuǎn)門了,一來二去的,也就耽擱了下來。

    這一天忽然收到了蘇巧的信,語氣平和,顯然巧妹已經(jīng)不再生氣,林韻自是高興,便去妻子榻邊與她說了此事。

    白柔霞那時候正坐在窗邊看總賬本,總賬涉及的秘密很多,白家大哥一般都只讓自家妹妹去經(jīng)手。小時候白柔霞翻著賬簿也不理解其中內(nèi)容,反正就按大哥說的來,但隨著她年齡越來越大,有了自己的想法,她看著這些賬目的時候就愈發(fā)厭惡。

    一冊簿子上,隨處可以見的是諸如此類的注集:

    “風(fēng)疫邪祟增多,驅(qū)邪鈴供不應(yīng)求,黃天銅、歸魂草提價�!�

    “岳府近日需要大量雪嫣木觀賞,此為‘平安鎮(zhèn)守柱’主料,岳府不可得罪,立將平安鎮(zhèn)守柱提價,高價謝客�!�

    白柔霞原本心腸就好,胎兒墮后,她看到這滿紙冷酷之言,就愈發(fā)良心難安。她這么多年來一直纏綿病榻,其實有很大一部分緣由都是心結(jié)未開。

    ——“白家做了許多錯事,明明與庶民一脈同生,卻依仗著他人之痛漫天要價。我小產(chǎn)久病,這恐怕是遭了老天爺報應(yīng)�!�

    林韻拿著蘇巧的信找到她,把信給她看了,她看過之后,嘆息道:“巧妹不怪我們就太好了,那咱們就回蓮生鎮(zhèn)看看爹娘吧,你都多少年沒回去了。去收拾收拾行李,別的不用帶,多去庫房里拿些姜藥師給的草藥,鎮(zhèn)上的善仁堂用的到�!�

    “可是你大哥他決計不肯……”

    “就跟他說咱們是為了去蓮生鎮(zhèn)求子,做些善事結(jié)緣的�!卑兹嵯己仙腺~簿,“另外拿了多少珍寶法器,全都按市價記上,都由我們清付。這樣一來,他就算不高興,也不會再多說什么了。”

    林韻應(yīng)了,又訥訥謝了白柔霞。

    小軒窗前,披著鵝黃褙子,梳著少婦髻的白柔霞面色沉凝,只有在她微笑的時候,還能看出當(dāng)年那個無憂無慮的千金小姐的殘影。

    “你謝我做什么?你看我戴的珠翠,穿的綾羅,哪一樣不是白家從別人身上盤剝來的�!彼p輕嘆了口氣,“我身輕言微,也沒什么本事,動搖不了兄長的心腸。但我不安啊……林大哥,我很煎熬�!�

    林韻笨拙地不知該怎么寬慰她,只得道:“沒事的,你、你是個好人,咱們?nèi)R里拜過,還會有孩子的。”

    白柔霞笑著搖頭:“我不是在說這個,何況這個也不能強(qiáng)求,比起求子,其實我更想和巧妹說說話。你這個人粗枝大葉,你不懂她這些年有多辛苦。”

    “我懂的……”

    “你只懂了那么一點點而已�!卑兹嵯忌斐霭尊氖直攘艘粋指甲縫那么多的距離,“我與她同為女流,她出身寒門,卻做了比我多得多的善事。她那小小的身子里,裝了我大哥那種人從來都不曾擁有過的志向,只是那志向太宏大了,她怕人譏笑,所以從來不說而已。”

    “巧妹有志向?是什么?”

    白柔霞搖了搖頭,并沒有回答,只是道:“我見過她的次數(shù)不多,卻瞧得出她這人志向大,心事重,也很驕傲。她每次朝我開口討東西,其實我都看得出她很赧然,盡管她總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可她連看都不敢看我。她怕我生氣,怕我嫌她事情多,怕我們趕她走�!�

    林韻喃喃:“原來是這樣嗎……”

    “嗯。后來你是真的趕她走了,等同于將她心里的恐懼坐實,她并不了解我是個怎樣的人,只當(dāng)是你來了白家之后,被我?guī)е哪c越來越硬,最后將她與爹娘棄如敝履。所以她才怨了你我這么多年。”

    “可、可我給她寫信解釋過……”

    白柔霞苦笑道:“你啊,你還虧是和她從小一塊兒長大的。你不知道她心氣很高嗎?你覺得在沒消氣之前,她會愿意看你寫的信,會愿意見你嗎?”

    “如今總算盼她來信啦。你就跟她說,多謝她的求子方,我們很快就定下日子,會去蓮生鎮(zhèn)看望她和爹爹媽媽�!�

    事情定了,于是他們揣著裝了七八袋乾坤錦囊的靈藥,挑了天好日子,回到了蓮生鎮(zhèn)。

    蘇巧就當(dāng)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笑嘻嘻地接待了他們。那天晚上,這對夫妻走入了一個精心籌備了好幾年的陷阱。蘇巧準(zhǔn)備了一桌好酒好菜,欺騙他們說爹娘出去城里買肉了,哄著兩人各飲下一杯毒酒……

    林韻的記憶就中斷在這里,他最后記得的是腹中的劇痛,白柔霞伏倒于桌,還有燭光下蘇巧模糊不清的臉。

    溫柔,憎恨,痛苦,快意,都在那一刻翻涌于那張清麗的臉上。

    “小林子,嫂子,你們怎么了?”她試探著問,聲音詭譎又寒涼,還微微有些抖,“你們聽得到我說話么?”

    林韻直到死,還沒有完全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

    最后這一段記憶里,他有迷惑,有茫然,有恐懼,有不解,但唯獨沒有對蘇巧的懷疑。他甚至還想傻傻地提醒她:沒什么,只是這酒好像壞了,喝下去難受得緊,巧妹,你可千萬別喝,你和爹爹媽媽不要那么省啊,壞了的酒怎么還放著呢……

    可這番話化作了鯁在口喉間鮮血淋漓的一聲咕噥。

    一切都結(jié)束了。

    “找到了!”翻了多處未果,用了好幾種測靈的法器后,顧茫忽然大叫一聲——他手中的黑魔羅盤此時正瘋狂轉(zhuǎn)動著,一道紅光射向院內(nèi)的其中一只染缸上。顧茫連忙跑過去,探頭往染缸里看。

    這缸染劑呈現(xiàn)某種油狀的渾濁,顏色詭異,里頭的內(nèi)容更是難以辨清。顧茫盯著看了好一會兒,只能瞧見自己灰頭土臉的倒影。他正準(zhǔn)備去找根桿子往里面撈一撈,然而就在此時,他忽然感到一只冰冰涼的手搭在了自己肩頭。

    顧茫站住沒動,過了一會兒,他看到在自己的倒影里身后,慢慢的多出了一張女人的臉,慘白地從他背后探出來,跟他一同望著缸內(nèi)。

    他們的目光在倒影中對上了。

    白柔霞!�。�

    顧茫肺腑冰冷,一瞬間就認(rèn)出了這張在林韻記憶中出現(xiàn)過的臉!他驀地回身,召出薄彎刀,刷地朝這個看上去不死不活白柔霞砍去,可那女人的速度卻比他料想的還要快,她忽地朝他張開嘴,口腔中噴出大量黑氣,顧茫忙下腰去避,刀仍持護(hù)在胸前,照理而言這個防守并不會出錯,除非白柔霞能夠從他身后再變出個手來——

    等等,背后!

    顧茫一凜,幾乎是立刻意識到了什么,但就這靈光一瞬的反應(yīng)也來不及了,他聽到背后染缸里“嘩”地一聲有什么東西竄出來,冰滑如蛇般拽住他的脖子,把他勒著栽入了染缸里,剎那間水花四濺!

    顧茫嗆咳間,看到染缸前神情冰冷的白柔霞,再一側(cè)頭,更是駭然——他看到身后拽著自己共赴染缸泡鴛鴦浴的那個怪物——她居然也長著張和白柔霞一模一樣的臉�。�

    第214章

    AU番外《少年幻夢》(最終章)

    顧茫被身后那具冰涼的軀體死勒著脖子,

    整個人已全然浸入了染料中,

    那女尸的力道大的駭人,他根本無法呼吸,也無法睜眼,好不容易掙扎著站起來,

    剛想結(jié)陣施咒,

    卻又被女尸攔腰抱住,砰地再次跌入缸中!

    女尸過于熱情,顧�;降乃俣忍炝�,這一次他甚至來不及合上眼睛,染料水立時浸一整眼,

    顧茫大驚之下,

    卻不覺得刺痛,反而感到剛剛身上的擦傷都在迅速愈合。

    這是怎么回事?��!

    顧茫腦中飛快地閃過那些線索。

    兩張臉,

    毒酒,

    燎國黑魔,

    貼在瓦罐上的符咒。

    亂墳坡,

    大雨中追著黑狗跑出的蘇巧,

    帶著一堆藥物來看望蘇巧的林氏夫婦,

    未及送得出手的草藥……

    這兩個女人分別是……

    “顧茫!”

    混亂間他聽到墨熄的聲音,顧茫忙用盡全力給了那女尸反手一刀,然后掙扎著冒出水面,

    吼道:“師弟!砸了這口缸!快——!唔!”

    女人渾不怕疼似的,

    一聲長嘶之后再次跳起來掐住他的脖頸,

    又力大無比地拽著他沉入缸水中。墨熄指捻引火符,兩指一用力,符紙霎時熊熊燃燒!他二話不說徑直將它甩向站在缸外的白柔霞,喝道:“爆!”白柔霞被震得往后跌退十?dāng)?shù)步,這時第二張符紙已然貼在了染缸外,墨熄將這張符也引爆了,轟地一聲缸體四裂,水嘩地流散一地!

    奇的是勒著顧茫的那具女尸,她幾乎是在水流散盡的瞬間就失去了力氣,一下子癱倒在地,不會說話也不會動了。

    顧茫喘息著從地上站起來,撩開濕漉漉的黑發(fā),他脖子上五道指痕,被勒得暫且發(fā)不出聲音,只得舔了下嘴唇,朝墨熄比了個拇指。

    墨熄走到他身邊,掣出乾坤囊里的凡鐵劍,正欲絕去地上那具女尸的后患。卻見得疾風(fēng)突起,另一個白柔霞已不顧自己受傷,飛掠而至,尖聲喝道:“不許動她��!”

    墨熄的劍尖點在女尸咽喉,寒光熠熠卻未立刻下刺。

    白柔霞面目扭曲,憤然道:“滾!都給我滾!恩將仇報的東西!老娘瞎了眼那天晚上才會好意留你們過夜!早知道老娘就該一人一刀宰了你們!孽畜!孽畜��!”

    墨熄盯著她的臉:“……你是蘇姑娘?”

    “哈哈哈哈哈!”她突然仰天長嘯起來,笑完了又猝然狠戾道,“是不是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放下你的劍!帶著你同伴給老娘趕緊滾!不然老娘有萬千種辦法,足夠你們死無葬——”

    “你沒辦法了。”

    “地……”蘇巧瞪著充血的眼,慢慢扭頭,看著剛剛說話的顧茫。

    顧茫揉著自己的咽喉口,嗓音仍然很沙�。骸澳銓W(xué)的根本就是三腳貓的燎國黑魔訣。你在山上想要殺我們,沒有殺成后就跟過來,又想在這里殺我們。兩次都沒成功,你現(xiàn)在卻反而要放我們走�!�

    “你是真想放我們走還是已經(jīng)黔驢技窮沒了本事?”

    蘇巧眼中陡現(xiàn)一股怒恨,但怒恨過后,又是一陣茫然涌上,她喘著粗氣,沒有吭聲。

    顧茫忽然問了句:“蘇姑娘,你后悔嗎?”

    如此前言不搭后語的一句,卻扎的蘇巧整個人渾身一抖,她似乎非常激動,臉頰和嘴唇都在哆嗦著,目光里又是兇煞又是懊惱,眼睛滿充著血紅。

    “后悔……”她夜梟般怪笑起來,“哈哈哈哈——后悔?你在說什么瘋話!我后悔什么?!”

    “你殺錯了人。”

    “沒殺錯�。 彼癖淮掏窗�,猛地吼斷他,滿面猙獰,“我殺錯了什么?!他們就該死!!一對賤人!賊夫妻��!”

    荒敗的院落里,她張牙舞爪著,不知是不是她過于激動的情緒影響了她的法術(shù),她的臉這會兒已經(jīng)不那么像白柔霞了,而是在逐漸扭曲模糊,變成一副介于白柔霞和她自己本來面目之間的樣子。

    “他娶了她,卻孬得像個孫子!我每次去白府討藥,都要受盡下人白眼!他吭過哪怕一聲嗎?阿爹阿娘病的要死的時候,我跪在他們府邸前磕頭,我就為了見他一面,我磕了四千九百個頭!磕到最后整額都在淌血,肉都磕爛了,他呢?他連一句話都不肯聽我多說!——他爹娘,我們的爹娘就要病死了��!他連聽都聽不見!”

    蘇巧說到恨極處,抓扯著自己的亂發(fā),眼中射出精光。

    “你說!我為什么不殺他?!因為他有他的難處?因為他不知情?因為他寄人籬下他身輕言微——哈,省省吧!”

    蘇巧驀地啐出來。

    “他自幼就是個孱孫!廢物!”

    小木人之前嚇得竄到了乾坤囊里,這時候又從乾坤囊里探出頭來,喃喃道:“……我還以為給我移尸的是個什么厲害人物,原來是個女瘋子……”

    “你才瘋了!”蘇巧怒道,“我什么都沒有做錯!”她倏地扭頭看著顧茫,“是啊!你瞧過他的記憶了,但你瞧過我的記憶嗎?!”

    “整個蓮生鎮(zhèn)都被瘴霧籠罩,鎮(zhèn)上的人窮得厲害,許多連背井離鄉(xiāng)都做不到,所有的人都活不長久,包括他的爹娘!我原以為他和白家小姐成了親,一切都會好起來,但他呢?他信里說他有苦處,他身不由己——誰沒有苦處,誰逍遙自在��!”大概這些話積壓在她心底太久了,蘇巧歇斯底里起來,“這就是他爹娘眼看要死了,而他袖手不管的理由嗎?!”

    “就是因為他的懦弱,爹娘在病痛中死去,臨了走連他最后一面都沒見到!我能有多恨?”

    顧�?粗�,這時候已近黃昏,如血殘陽澆在石墻頹磚上,也照的蘇巧的瞳孔一片瘋狂的猩紅色。

    顧茫道:“所以你就隱瞞了你養(yǎng)父母死亡的消息,反正他們之前病重,鄉(xiāng)人怕染上痼疾,也不敢來探視。從那天起,你就開始四處搜尋可報復(fù)之法,對不對?”

    “……是又怎樣!”蘇巧狠狠的,“本來我是決計沒有本事報復(fù)他們的�?蛇B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他的背信負(fù)義,讓我尋到了燎國的黑魔訣……”

    墨熄皺眉道:“黑魔訣怎會出現(xiàn)在重華境內(nèi)�!�

    “應(yīng)當(dāng)是殘本,而且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法術(shù)。”顧茫道,“這種書黑市上偶爾會有的賣,不過通常也就是修真宮買來看著玩的,沒人敢真的照著修煉,燎國的法術(shù)都很邪門,誰知道練了之后會有什么后果,那些法術(shù)就算送我,我都不愿意碰�!�

    蘇巧卻在此時哼了了一聲:“是啊……”她瞇著眼道,“是殘本,也確實代價慘重。”

    她咧開嘴角,綻一個鬼氣森森的笑:“但不管怎么樣。重華所謂的那些正經(jīng)法術(shù)都一定要有修為蘊(yùn)藏的人才能駕馭,燎國的卻不用,甭管是乞兒還是娼妓,只要愿意付出代價,人人都能成為修士——哈哈哈哈——又有什么不好!”

    墨熄道:“……你真是瘋了�!�

    “瘋?不,不,我清醒得很!那殘本上寫著各種各樣的法術(shù),我照著布法傳出求子的消息——白家的人自私自利,只有拿他們最渴望的好處來誘,他們才會愿意回到這個窮僻的小鎮(zhèn)子來。”

    小木人一聽到這里,氣的“哇”一聲叫出來:“你原來是在利用我?”

    蘇巧冷冷的:“不然呢?”

    “……你為了讓他們相信蓮生鎮(zhèn)求子一事,移尸做法,不斷造勢,害死了那么多夫婦。”顧茫閉了閉眼睛,“蘇姑娘,你這又是何苦�!�

    “我樂意!”她厲聲道,“何苦我雨夜見你的時候就和你們說過——能去那廟宇里的全是富太老爺,死了就死了,平時我們受的苦楚還不夠多嗎?!”

    小木人一聽這話,覺得對他胃口,剛想抬手拍巴掌,看到顧茫的臉色,手又顫巍巍地放下來了。

    顧茫直視著她,說道:“你當(dāng)時設(shè)下這個局,只因你相信用別的理由請他們夫婦倆,他們也不會回蓮生鎮(zhèn)�?赡阍诹猪嵄荒泺c殺后,讀過了他的記憶�!�

    蘇巧目光一顫,并未置否。

    “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早已知道,其實他們一直在等的只是你的一封信。只要你不生氣了,你請他們,他們都會回來�!鳖櫭Uf,“還有白柔霞,她甚至比林韻還明白你。白家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她也說她問心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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