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周末,安州市殯儀館。
一名懷抱骨灰盒的女人神情悲痛,被身邊的男人攙扶著往外走去,門衛(wèi)張大爺早就見怪不怪了,抬起眼皮看了一眼。
一句“節(jié)哀”伴隨著女人的痛哭聲漸行漸遠(yuǎn)。
臨近春節(jié),殯儀館的人也比平常多了不少,張大爺?shù)淖郎戏帕藗收音機,咿咿呀呀地唱著歌,一抬頭,一輛黑色法拉利停在門口。
雖然自己買不起,但張大爺平常每天見的車都有百八十輛,殯儀館里眾生平等,他見過的豪車不少,但是這么豪的還是頭一回看到。
“嗬,是輛好車�!睆埓鬆斪匝宰哉Z,調(diào)小了收音機音量,按開了伸縮門的同時忍不住從窗子看出去。
看著緊閉的車窗,張大爺遺憾地?fù)u了搖頭,垂下眼又盯著手中的報紙看了兩眼,那輛法拉利卻停在了外面。
黑色車窗放下一道縫,露出飽滿的額頭,再往下,是一雙深邃的眼睛。
開車的男人大概二十七八歲,單是從眼神就能看出幾分凌厲。
“請問菊臺17廳往哪邊走。”
男人嗓音很低,有禮貌,但是因為語氣帶著幾分冷淡,顯得有點不近人情。
張大爺指了指左手邊:“停車場往里走第三間就是了,告別廳的門邊寫著的。”
“謝謝。”
男人道了謝,關(guān)上車窗,車子緩緩駛向停車場。
“特大號消息!”
工作間的門被人從外面撞開,孟婷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沖進來。
剛來實習(xí)一個月的宋尚被這一聲大嗓門嚇得手里的顏料全掉了,哆嗦著帶著哭腔:“喬老師…”
喬澈坐在桌邊,聞言見怪不怪地轉(zhuǎn)頭看了孟婷一眼,語氣頗為無奈:“又怎么了。”
孟婷臉都紅了,激動得直搓手:“剛剛我在17廳遇到一個高富帥!簡直就是明星!那張臉簡直太迷人了!而且氣場全開,還開了一輛法拉利!”
工作間的溫度稍微低一點,喬澈穿了一件白色高領(lǐng)毛衣,襯得他的皮膚更加白皙,聽了孟婷的話沒什么反應(yīng),但是也給面子地“哦”了一聲,彎腰把掉在地上的東西撿起來。
“17廳不是一個得胃癌去世的女人嗎?”
宋尚沒怎么走心,大大咧咧地說:“不過長得還挺漂亮,他們不會是男女朋友吧?”
在殯儀館工作時間久了,對生死都看得相對淡了很多,但是宋尚還沒修煉到這個程度,搖頭嘆息:“可惜了,郎才女貌…現(xiàn)在這癌癥是更傾向于年輕…”
“行了!”孟婷急匆匆打斷宋尚,看了一眼喬澈的臉色,見他沒什么反應(yīng),轉(zhuǎn)移了話題:“好像是往生者的領(lǐng)導(dǎo),我聽她媽媽叫那個男人霍總來著。”
喬澈正在整理桌上散落的色卡,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手上的動作忍不住頓了頓。
菊臺17廳內(nèi),停在左手邊的玻璃棺中安靜地躺著一個年輕的女人,身上穿了一條白色連衣裙,她的臉上并沒有往生者那種死氣沉沉的蠟黃,化了精致的淡妝,看上去就像睡著了。
霍明緒走進去,跪坐在地的中年女人抬眼看著他,站起身走過來,想伸手來拉他,然而目光停留在霍明緒那身一看就知道價格不菲的黑色西裝上,怯怯地收了手。
“霍總,謝謝您能來送小霞最后一程。”中年女人已經(jīng)流不出眼淚,人悲傷到了極致,反而哭不出聲來。
在這樣的場合中,霍明緒表現(xiàn)得尤為體面,和女人寒暄了兩句,抬步就要往玻璃棺旁邊走。
中年女人有點受寵若驚,急忙跟了上去,霍明緒雙手交叉放在身前,鞠了三個躬。
“節(jié)哀順變�!被裘骶w從口袋中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開口道。
他今天能來,又能放下身段做全這一整套,中年女人已經(jīng)很意外了,急忙擺手拒絕:“您能來也就是莫大的榮幸了,小霞在天有靈也會很開心的,錢我不能收�!�
霍明緒話不多,他習(xí)慣了商場上那些殺伐果斷,此時在面對一個痛失愛女的人竟難得地有了一絲局促。
好在他的助理Lily過來的早,裹著一件黑色大衣走過來,溫聲勸道:“以后用錢的地方多,這是霍總的一點心意,您就收著吧�!�
那信封的厚度看上去抵得上一個上班族幾個月的工資,女人如死水的目光卻沒有任何變化,彎腰道了謝。
霍明緒很少來這種地方,抬眼看著自己平時最熟悉的下屬成了一張黑白照片被掛在墻上,心里有點不是滋味,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安州的冬天并不像北方那么冷,從屋里出來,霍明緒往前面走了幾步,找了個相對空曠的地方點了一支煙。
身后一陣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不用回頭都能想出是誰,霍明緒把煙摁滅在旁邊的垃圾桶上。
“待會兒和萬江有個洽談會�!盠ily站在霍明緒身邊:“本來定的十點,我替你推到一點了,等下我陪你過去�!�
霍明緒回頭看了一眼:“你留在這邊,我自己過去就可以了�!�
Lily點了點頭:“也行。”
一輛白色殯儀車從門外開進來,朝兩人按了兩下喇叭,停在面前的空地上,司機小趙從車上跳下來,對著手機扯著嗓子吼道:“喬老師!快出來一下!”
“估計又是一個…”Lily一邊說一邊看了一眼身邊的霍明緒,然而話還沒說完,只見霍明緒眉頭蹙起,如墨般漆黑的瞳孔落在不遠(yuǎn)處。
一道清瘦的身影從樓下三步并兩步跑過來,這么冷的天只穿了一件白色毛衣和牛仔褲,徑直跑到車后,伸手拉開門。
“車禍,去醫(yī)院路上就不行了�!毙≮w從車上跳下來,一邊把尸袋往下抬一邊小聲說:“半張臉都沒了,家屬在后面的車上,馬上就過來。”
喬澈的皮膚很白,伸手幫著托了一下尸袋,指尖從毛衣袖口露出一截:“幫我送到處理間,家屬過來請他們直接到處理間外面等�!�
“好!”小趙遲疑了一下:“那個,喬老師,你今天下午不是請假…”
喬澈擺擺手:“晚點也沒事�!�
直到喬澈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中,霍明緒仍盯著樓梯處沒回過神來。
那身影太熟悉了,即便相隔十年,好像都沒有任何變化。還有那張臉,少了青澀,卻依舊眉眼如昨。
Lily不解地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怎么了?”
“幫我把洽談會推了�!被裘骶w說完沒再管Lily,大步朝樓梯走去。
“不是,哎!”Lily愣了幾秒,氣急敗壞:“你現(xiàn)在也太任性了吧!”
宋尚腿都軟了,站在喬澈身后幾步遠(yuǎn)不敢上前,別說是他,拉開尸袋后,就連孟婷也倒吸了一口涼氣。
喬澈神色如常,帶上口罩和手套:“孟婷,幫我把工具拿過來,宋尚,去門口看看家屬過來了沒有�!�
宋尚“哦”了一聲,忙不迭開門連滾帶爬地跑了。
“修復(fù)難度太大了,我估計得四五個小時左右�!泵湘冒严渥臃旁谂赃叺淖郎�,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喬澈:“要么我來吧?”
“你們怎么都這么夸張,”喬澈的眉眼看上去特別溫和,聲音隔著口罩傳來,眼睛弧度很淺地彎了彎:“剛剛小趙也像你這樣。”
孟婷撇撇嘴,小聲嘟囔:“我們還不是關(guān)心你嘛!”
“好了,知道了�!眴坛汉闷獾匦Φ溃骸澳蔷蛶臀乙幌拢M量早點結(jié)束�!�
幾乎在所有人心中,殯儀館都是不祥之地,太喪了,過來的人也不會四處溜達,通常祭拜完就趕緊走了。
因此工作間這頭格外安靜,門外哭天搶地的聲音傳來,是逝者家屬到了。
“我出去看看�!眴坛豪_門,門外逝者的妻子和女兒嚎啕大哭。
“請節(jié)哀�!眴坛哼f了一包紙巾,等女兒接過才開口道:“我是入殮師,我姓喬,現(xiàn)在想和您溝通一下后續(xù)我們的工作環(huán)節(jié)。”
逝者的妻子悲痛欲絕幾乎說不出話來,再加上年紀(jì)大了,站都站不穩(wěn),聽到“入殮師”這三個字,腳下踉蹌了一下,被喬澈伸手扶住。
“您去休息下,我這邊和其他家屬溝通。”喬澈看了一眼宋尚,宋尚急忙走過來,把身體一直往下滑的老太太接住。
“孩子啊,”被宋尚扶著往前走了兩步,白發(fā)蒼蒼的老人轉(zhuǎn)頭來看著喬澈:“我老伴平時就愛干凈,麻煩您…”
后面的話老人說不下去了,喬澈點了點頭:“您想說的我知道,您放心�!�
老人強撐著精神看著面前的年輕人,明明看上去年紀(jì)不大,可是又給人一種踏實感,他說讓自己放心,就好像真的可以放心似的。
“謝謝�!崩先思冶凰紊蟹鲋x開了。
喬澈收回目光,低聲和啜泣的女兒交代了幾句,女兒除了點頭說不出話來。
和平常的溝通倒也沒什么區(qū)別,喬澈習(xí)慣了,人在這種時候總是六神無主,希望身邊有個能撐著自己的人,很多時候,入殮師就是這樣的角色。
見家屬沒什么問題,喬澈安撫似的拍了拍女人的肩,緊接著目光一凝,怔怔地落在她身后幾步遠(yuǎn)的男人身上。
第0002章
劍拔弩張
喬澈從沒想過這輩子會再見到霍明緒,時間會沖散很多曾并肩而行的人,就像他和霍明緒,早就被十年的光陰定義為世俗眼光里的兩種人。
怔忡間,喬澈的目光落在霍明緒身上,當(dāng)年那個連校服都不肯好好穿的少年褪去了一絲紈绔,可筆挺的西裝依然遮擋不住身上的桀驁。眉眼愈發(fā)鋒利,棱角更加分明。
幾秒鐘的對視像是被無限拉長,喬澈沒有開口的意思,霍明緒顯然也沒有。
“喬老師,”孟婷拉來處理間的門,探出頭來:“可以準(zhǔn)備開始了�!�
喬澈點點頭,移開目光,神色淡淡地轉(zhuǎn)身進了門。
喬澈很少有工作分心的時候,然而今天卻罕見地止不住走神,關(guān)門那一瞬間霍明緒的目光就像扎在他心尖的一根刺,他看不懂眼神中的含義。
處理這樣的遺體難度非常大,喬澈強撐著集中精神,等工作結(jié)束的時候已經(jīng)是四個小時以后了。
處理間的門被人小心翼翼地敲了幾下,宋尚探進來半個腦袋,見喬澈已經(jīng)摘了手套站在水池邊洗手,這才放下心。
“喬老師,你中午沒吃飯,我?guī)湍阍谑程觅I了點,你吃了不是還要去醫(yī)院嗎。”
宋尚把手中的打包盒放在里間的休息室,終于鼓起勇氣瞥了一眼剛剛差點把他嚇尿褲子的遺體,大驚:“這……”
孟婷揚眉驕傲地哼笑一聲:“怎么樣?喬老師手藝厲害吧?”
宋尚驚訝得合不攏嘴,眼睛里全是星星,崇拜地看向喬澈。
距離和醫(yī)生約好的時間已經(jīng)超了兩個多小時,喬澈不想再耽擱,洗了手簡單吃了幾口飯,拿著外套和手機就打算離開。
直到手掌觸碰到冰涼的門把時,喬澈的心不受控制地快了幾分。
孟婷提到那位“霍總”的時候他就隱隱有了一種預(yù)感,可是安州這么大,他又覺得不可能這么湊巧。
然而在看到霍明緒的瞬間他知道了,這世界有時候就是這么小,幾千萬人口的省會,兩個分別十年的人就是能遇見。
看來霍明緒是過來參加吊唁的,他應(yīng)該沒那個心思在外面站四個小時,只為了等這么一個不值得的人。
逝者的女兒去選壽衣了,相比起剛剛的哀嚎聲,走廊清靜了不少,以至于喬澈一出門就看到了頭枕著墻站在門外的霍明緒。
陽光從走廊外照過來,霍明緒的影子落在腳邊,地上扔了幾個煙頭。
喬澈徹底無視了他的存在,穿上羽絨服,徑直從他身前走過。
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握住,霍明緒這一下完全憑著情緒來的,沒收力,緊緊地箍住他的手腕,喬澈甚至沒來得及驚呼一聲就被霍明緒動作粗魯?shù)赝献нM了走廊盡頭的衛(wèi)生間。
工作區(qū)域的衛(wèi)生間基本上沒什么人用,霍明緒反手砸上門,一把將喬澈推到墻上。
喬澈比霍明緒矮了大半個頭,也比不上他這種常年健身的人身材健碩。被他這么一推,后腦磕在堅硬的墻面,發(fā)出不大不小的悶響。
臉上的口罩被霍明緒一把拉下,一股冷冽的男士香水味鉆進鼻腔,緊接著,霍明緒以一種強勢的姿態(tài)把他困在墻壁與自己的身體之間,微低著頭,漆黑的瞳孔中全是壓抑的怒意。
他們的距離不過幾厘米,頂著霍明緒的目光,喬澈很淡地笑了笑:“這么巧�!�
這么多年,和手底下笑里藏刀的老狐貍周旋過,也應(yīng)付過生意場上逢場作戲的狂蜂浪蝶,霍明緒總以為他已經(jīng)足夠強大,然而今天正對上喬澈波瀾不驚的雙眼,才發(fā)現(xiàn)他并沒有想象的那么淡定。
“是挺巧的�!被裘骶w短促地笑了一聲,聲音很沉:“當(dāng)年你沒參加高考,我還以為你直接出國了�!�
他的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抬眼看著瓷磚墻壁上的裂紋:“沒想到你的品味這么獨特。”
摘下口罩,喬澈整張臉都暴露在霍明緒眼前,他和十年前幾乎沒有變化,可是面對霍明緒的時候眼神沒了曾經(jīng)的靈動。
“挺好的,收入穩(wěn)定�!眴坛禾а叟c霍明緒對視,絲毫沒有被嘲諷了的惱意:“和霍總是沒辦法比�!�
當(dāng)年讀書的時候霍明緒是學(xué)校的小霸王,就連校長也只能看在霍家財大氣粗的份上忍氣吞聲,唯獨喬澈不怕他。
當(dāng)初不怕是仗著一份偏愛,而如今不怕大概是因為發(fā)自內(nèi)心的不在意。
霍明緒勾了勾唇角,不屑與輕視更甚:“你曾經(jīng)看不起的人不會永遠(yuǎn)遜色于你�!�
喬澈沒說什么,點了點頭:“受教了。我不是霍總公司的員工,現(xiàn)在有事,不知道霍總能不能先讓我走了?”
兩人今天的對話稱得上劍拔弩張,霍明緒冷笑一聲,直起身體,做了個“請”的手勢。
喬澈的羽絨服只套了一只袖子,另一只垮在肩膀,看上去有點狼狽,越過霍明緒,拉開門走了。
衛(wèi)生間的門反彈回來,發(fā)出一聲悶響,霍明緒收回目光,垂在身側(cè)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捏成拳。
剛剛這一拳沒直接打在喬澈身上,已經(jīng)是他的極度克制了。
市醫(yī)院診室內(nèi),陸成川把一杯溫水放在桌上,攏了一下身上的白大褂:“喝點溫水�!�
“謝謝�!眴坛弘p手罩著紙杯,冰涼的手指才感受到了一點暖意。
陸成川眉毛緊緊擰著,把手邊的檢查報告拿過來,臉色不太好看。
“上次的檢查結(jié)果出來了,和我想象的差不多,目前的情況吃藥根本控制不住癌細(xì)胞的擴散。”
陸成川看向喬澈:“我還是勸你盡快手術(shù)。”
喬澈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態(tài)度,低頭慢條斯理地喝了小半杯水,嘴唇洇了點水汽,顯得沒那么蒼白了。
他不表態(tài)就是無聲的拒絕,陸成川罕見地有點著急:“喬澈,你現(xiàn)在還不到三十歲,往后的人生還那么長…”
“手術(shù)成功的幾率不到40%,我膽子小,不想冒險�!毕啾汝懗纱ǎ瑔坛旱故歉褚粋淡定的醫(yī)生:“更何況手術(shù)費用要40萬,我可沒那么多錢�!�
陸成川見過太多為了治病傾家蕩產(chǎn)甚至四處籌錢的患者和家屬,知道他這都是借口:“其他的事都可以想辦法,人活著總比死了要好�!�
喬澈輕笑了一聲,垂下眼盯著紙杯上的花紋,語氣淡得像是在說別人的事:“做我們這行的,生和死早就看淡了�;钪灰欢ǘ嗪�,死了也可能是解脫�!�
陸成川知道他的職業(yè),甚至因為職業(yè)的原因,兩人在工作中也不可避免地有一些交集,喬澈脾氣溫和,他來的次數(shù)多了,就連科室的護士長都說和他相處起來很舒服。
可是時間久了陸成川才發(fā)現(xiàn),一旦是喬澈決定了的事情,沒什么人能改變。
見陸成川被自己噎得說不出話來,喬澈討好地笑了,他笑的樣子特別好看,陸成川無聲地嘆了口氣:“上次開的藥應(yīng)該吃完了吧�!�
喬澈眨眨眼,毫不心虛地回答:“吃完了,止痛藥也吃完了。”
陸成川開了處方遞給喬澈,合上鋼筆站起身:“你怎么過來的,要不要我送你回去,我剛好晚上和朋友一起吃飯�!�
“太麻煩了�!眴坛航舆^處方,動作熟練地掃了上面的支付碼:“我先去拿藥,不耽誤你的時間了�!�---鼎豪酒店,季千山的臉上還帶著宿醉未醒的疲態(tài),喝了一口服務(wù)生剛上的現(xiàn)磨咖啡,苦得直皺眉。
“你下午讓我?guī)湍悴榈氖挛铱蓭湍悴榈搅恕坛寒?dāng)年說是家里出了事突然輟學(xué),回縣城參加了高考,不過考的不怎么理想�!奔厩秸f:“我記得以前他家里條件就不好,后來好像他爺爺去世的時候欠了不少錢,再加上他自己上大學(xué)申請的助學(xué)貸款,去年才把錢都還上�!�
霍明緒的臉上沒什么表情,點燃的煙剩下半截,夾在指間,聽季千山精辟總結(jié):“反正過的挺慘的,誒,你怎么突然又想起喬澈來了?”
季家和霍家算是世交,兩人從讀國際幼兒園開始就在一個班,當(dāng)年霍明緒興師動眾地提前謀劃了兩三個月,就為了生日那天向喬澈告白,季千山也跟著忙活了挺長時間。
那一天對于霍明緒來說太重要了,生怕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出錯,他提前預(yù)想了各種可能出現(xiàn)問題的環(huán)節(jié),卻唯獨沒想到,那天的另一個男主角根本沒出現(xiàn)。
少年人的愛意任何時候都熱烈,尤其是霍明緒這種從小被家族捧在掌心的少爺,他想給自己心愛的人最好的,卻不曾想那人像是一塊無法融解的冰,撲滅了他滿腔的欣喜與愛慕。
“我今天遇到他了,在殯儀館。”霍明緒答。
季千山下午就調(diào)查了喬澈,知道他是入殮師,笑了兩聲:“那你沒好好損損他?當(dāng)年棄這么個金龜婿于不顧,肯定后悔了吧,我聽說他現(xiàn)在挺缺錢的�!�
入殮師的收入一個月也不過萬八千塊,還抵不上霍明緒和季千山這種含著金湯匙的少爺們一頓飯,但是正常生活足夠了,更何況喬澈一看也不是花錢大手大腳的人。
思考喬澈缺錢的原因僅僅占據(jù)了霍明緒幾秒鐘,與他無關(guān)的人,多問一句都是浪費時間。
第0003章
就當(dāng)喂了狗
“陸先生,這邊。”
服務(wù)生輕輕敲了兩下門才推開,陸成川道了謝走進來,看到滿滿一桌菜,笑了:“菜都上來了?”
“不然呢?”兩人止住了剛才的話題,季千山調(diào)侃:“陸醫(yī)生妙手回春,每天這么忙,我們還不得把你伺候好了嗎�!�
陸成川脫了外套:“你就別諷刺我了,本來想早點過來的,有一個患者來遲了,等了他一會兒�!�
季千山給他倒了一杯茶:“什么來頭的患者,還值得你等這么久,你可是遲到了快兩個個小時了�!�
“胃癌,”想到喬澈那張什么都無所謂的臉,陸成川的心也跟著往下沉了沉:“還不到三十歲,一直勸他手術(shù),根本勸不動。”
“差錢�。俊奔厩浇o自己夾了一口菜問。
陸成川應(yīng)了一聲:“他的情況比較復(fù)雜,前后大概要四十萬�!�
“那正常,”季千山看了一眼霍明緒:“明緒手底下那個財務(wù)總監(jiān)不也是胃癌嗎,最后人財兩空,現(xiàn)在本來經(jīng)濟就不景氣�!�
“不是經(jīng)濟的問題,他……”陸成川搖了搖頭,看著一桌子菜毫無食欲:“他是根本就沒有任何求生欲�!�
從確診到現(xiàn)在的半年里,喬澈總是一個人過來。確診的時候陸成川猶豫著說想和家屬談?wù)劊瑔坛赫Z氣輕松地說:“有什么問題直接和我說就是了,我沒有家人�!�
季千山放下筷子:“行了行了你們兩個,今兒是覺得咱們好久沒見了才想著聚一聚,你們怎么心情一個比一個沉重!”
霍明緒平時話就不多,陸成川抬眼看過去:“怎么了?”
“沒事�!被裘骶w把煙頭按在煙灰缸里。
季千山笑了:“今天偶遇舊情人了。”
陸成川和兩人是近幾年才認(rèn)識的,聞言產(chǎn)生了幾分好奇:“你還有舊情人?”
霍明緒像是聽到了個笑話,嗤笑一聲。
舊情人?仇人更貼切一點。
冬天天亮得晚,早上五點半,馬路上幾乎連一輛車都沒有,安靜得仿佛整座城市都在沉睡。
Lily一只手提著一個精致的保溫袋,另一只手提著手包,剛走到公寓樓下,就看到霍明緒的車打著雙閃停在路邊。
“辛苦霍總這么早接我一趟,”Lily拉開車門上了副駕,系好安全帶:“其實我自己過去也行。”
霍明緒開了導(dǎo)航,調(diào)轉(zhuǎn)車頭朝城郊開:“順路�!�
Lily沒說話,她大學(xué)畢業(yè)就入職聯(lián)豐集團,一直做霍明緒的助理,也最了解自家老板的脾氣,這么大早能勞煩他老人家親自過來接自己,不是真的因為順路,而是殯儀館地理位置偏僻,怕這么早她一個年輕女人不安全。
“咖啡,今早現(xiàn)磨的�!盠ily從保溫袋里拿出一杯咖啡和一個三明治。
霍明緒看著前方:“謝了。”
今天小霞火化,早上有一個簡單的遺體告別儀式,聯(lián)豐上上下下幾千號員工,再加上霍明緒平時工作太忙,這種事公司都有專門的人來辦。
可小霞不同,她和Lily私底下關(guān)系不錯,有一次財務(wù)部門新來的員工工作失誤,嚇得臉都青了,小霞吞了幾顆止痛藥加班到深夜才避免釀成大錯,霍明緒也對她一直頗為關(guān)注和照顧。
將近四十分鐘的路程,遠(yuǎn)遠(yuǎn)能看到“安州市殯儀館”幾個字在路燈的照射下反射著滲人的光,街邊一個賣早點的小攤位邊站了幾個人,都是出來買早餐的逝者家屬。
霍明緒隨意地瞥了一眼,目光一下子被一個穿著羽絨服的身影吸引了過去。
凌晨有一具棘手的遺體剛剛送過來,值夜班的孟婷一個人搞不定,只得給喬澈打了個電話,兩人忙完已經(jīng)是幾個小時以后,見天邊已經(jīng)蒙蒙亮,喬澈才換了衣服出來買早餐。
一個豆沙包,一杯用塑料小杯子裝的簡陋版豆?jié){,喬澈掃了碼,提著早飯往回走。突然,一輛黑色法拉利從夜色中疾馳而出,緊貼著他的身邊一個急剎。
喬澈被這突如其來的車子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手上一松,早餐掉在了地上,“啪”的一聲,車輪碾壓過塑料杯,白色的豆?jié){流了一地。
停在面前的車子放下車窗,霍明緒一張英俊的臉上沒什么表情,淡淡掃了喬澈一眼,像是看一個陌生人:“多少錢,我轉(zhuǎn)給你�!�
甚至一句抱歉都沒有,Lily都察覺到了霍明緒的反常,側(cè)頭看了他一眼。
喬澈的眼睛越過霍明緒,落在副駕那位年輕漂亮的女人身上,幾秒鐘以后才收回目光:“不用,就當(dāng)喂狗了�!�
Lily目瞪口呆,等喬澈轉(zhuǎn)身進了殯儀館的門才忍不住問:“你們認(rèn)識��?”
霍明緒升起車窗:“不認(rèn)識�!�
“真的假的?長的那么好看,真不是你什么時候欠的情債?”Lily不怎么相信。
更何況馬路那么寬,他非要把車開到人家身邊,在被人懟了以后竟然沒吭聲,說不認(rèn)識,傻子都不信。
霍明緒懶得解釋,停了車涼颼颼地看了她一眼,Lily賠了個笑臉,推開車門下了車。
殯儀館的工作基本都是倒班,但是入殮師只有三人,這其中還算上入職一個月的宋尚。
通常情況下正常去世的遺體只需要簡單的處理,孟婷一個人就能搞定,但是總會有特殊情況需要進行遺體整容,太棘手復(fù)雜的遺體處理孟婷總覺得心里沒底,因此整個殯儀館工作時間最不固定的就屬喬澈。
近年來國家越來越重視殯葬專業(yè),開設(shè)這個專業(yè)的院校也逐年增加,安州市殯儀館與安州市職高搞了個合作,每周三上午,喬澈都要去給殯葬專業(yè)的學(xué)生們講課。
沒吃早飯,喬澈覺得胃不舒服,拉開辦公桌的抽屜才發(fā)現(xiàn)平時準(zhǔn)備的蘇打餅干已經(jīng)吃完忘了買。
孟婷好不容易有了喘口氣的功夫,推開辦公室的門,看到喬澈坐在位置上有點驚訝:“喬老師,你怎么還沒走?”
“這就走�!眴坛宏P(guān)上抽屜:“昨天下午那位車禍老人的家屬說是有什么手續(xù)還沒辦完,有空的話讓宋尚幫他們跑一下,也算是讓他熟悉熟悉工作流程�!�
“放心吧。”孟婷一口答應(yīng)下來。
昨晚只睡了不到三個小時,喬澈半夜過來的時候是打黑車過來的,這周圍就算是加價都很少有網(wǎng)約車愿意過來,喬澈低頭盯著打車軟件幾分鐘,決定還是去門口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再叫個黑車。
胃里傳來一陣悶痛,喬澈取消了叫車,捂著胃一邊往外走,一邊又想起霍明緒把車停在自己身前時的那個眼神。
“狗東西�!眴坛阂幌蚱鉁睾�,可是胃痛得有點磨人,讓他難得有點煩躁,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誰知一抬頭才發(fā)現(xiàn),人根本說不得。
站在面前擋住自己去路的,正是他剛罵過的那位。
剛剛在車上沒怎么看真切,此時兩人面對面站著,霍明緒才看清喬澈眼底淡淡的烏青,整個人都帶著一種不可忽視的疲憊,再加上長時間沒吃飯有點低血糖,臉色蒼白,唇色也淡。
而就算是起了個早,霍明緒從頭到腳也依舊得體,剪裁得當(dāng)?shù)氖止ざㄖ莆餮b,锃亮的皮鞋,打理得一絲不茍的發(fā)型,這一身說是去參加酒會都有人相信。
“你怎么搞成這個半死不活的樣子,”霍明緒身高將近一米九,再加上周身的氣場,低著頭看著喬澈的時候有幾分高高在上的意思,皺著眉。
喬澈實在沒什么和他進行口舌之爭的力氣:“托霍總的福沒吃早飯,餓得胃疼�!�
霍明緒仍站在原處看著他,喬澈覺得自己再多停留一會兒怕是要暈倒在他面前,不想再糾纏,輕嘆了一口氣:“霍總?cè)绻麑嵲谶@么閑能不能換個人堵,我等下還有事,快來不及了�!�
霍明緒已經(jīng)不知道有多長時間沒見過狀態(tài)這么差的人了,喬澈面對他的時候說話都像是提不起力,讓他忍不住想起剛剛Lily對他早上行為的精準(zhǔn)點評。
兩個字:幼稚。
現(xiàn)在想來是挺幼稚的,霍明緒自嘲地想,他有一百種羞辱喬澈的方式,怎么就選了最沒意義的一種。
“我要回公司,你去哪里,我順路捎你一段�!被裘骶w沒什么表情地看著喬澈:“就當(dāng)是賠給你的早飯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