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昨晚事情多，所有人都只看到霍明緒在一場鬧劇后把喬澈帶走，再回來的時候只有自己一個人，從昨天到現(xiàn)在除了必要的客套之外霍明緒幾乎沒說過一句多余的話，誰都看得出他臉上籠罩的陰霾。

    喬澈為什么和霍明緒結(jié)婚，這初衷是兩個人的事，即便是家人，不該說的霍商和楚凡也不會過多評價，但沈辭在眾目睽睽之下暗示霍齡是在單獨(dú)見了喬澈以后猝然離世的，現(xiàn)在霍商當(dāng)著全家人的面問，自然是要他給一個交代。

    霍明緒臉色很差，低頭看著面前的茶杯，沉默片刻才開口道：“爺爺走了和喬澈沒有關(guān)系。”

    “你知道喬澈私下和爺爺見面嗎？”霍商問。

    霍明緒搖了一下頭：“那天爺爺說要吃城北的一家餛飩，讓我去幫他買，他就是那個時候見的喬澈�！�

    霍寧宸腦子轉(zhuǎn)得快，雖然被這幾天接二連三的重磅消息砸的七葷八素，心里也十分不想承認(rèn)，但還是迅速反應(yīng)過來：“那沈哥就是在說謊！是爺爺算準(zhǔn)了時間故意支走了我哥見的嫂子！”

    霍商和楚凡不表態(tài)，米亭摸不準(zhǔn)他們的意思，皺著眉瞪了他一眼，小聲訓(xùn)斥道：“什么嫂子不嫂子的！”

    本來還以為他們兩個是十多年的感情，結(jié)果這么一看當(dāng)初結(jié)婚的目的都不純，霍明緒極大可能一怒之下直接選擇離婚，這種時候還敢一口一個嫂子叫的這么絲滑，米亭覺得自己這兒子是真不擅長察言觀色。

    霍寧宸不是看不懂，只是想到萬一喬澈真的不再是他嫂子了，他就有一種自己變成了單親家庭兒童的錯覺。

    “爸，媽。我愛喬澈，十年前就是，那時候爺爺發(fā)覺了我對喬澈的感情，私下找人調(diào)查喬家，他無法接受喬澈的出身，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找到了喬澈�！�

    霍明緒說的很慢：“喬澈的爺爺也是在那一天出了車禍去世，這十年，喬澈對這件事無法釋懷。”

    十年的傷痛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表述得清楚的，誰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一段過去，霍明緒的話音落了片刻，家中沒人開口。

    霍商的眉頭皺的很緊：“所以他就找到了你，說要和你結(jié)婚？”

    霍明緒苦笑：“是我找的他，我沒想到會再遇到喬澈，那時候我覺得是他辜負(fù)了我，沒想到是我對不起他。”

    這段埋藏了十年的錯過與遺憾，他們兩敗俱傷，可與霍明緒疼痛的青春相比，喬澈失去得太多了。

    家里坐了一屋子長輩，霍明緒又不受控制地想抽根煙，如果放在平時他不會如此失禮，但他現(xiàn)在的心太疼了。

    霍明緒自顧自地掏出一支煙點(diǎn)燃，尼古丁的味道鉆進(jìn)口腔，他倒是像一個剛學(xué)會了抽煙的毛頭小子，覺得嗆人的要命。

    米亭對喬澈的職業(yè)一直心存忌諱，聽了霍明緒的話心里也不免跟著唏噓，忍不住嘆了口氣：“這都什么事兒啊…”

    公司還有不少事，霍征坐了一會兒就和米亭走了，雖然心里一開始不能接受這么狗血的事實(shí)，但霍寧宸舍不得他嫂子，有心想和霍明緒回家，被米亭連拖帶拽塞進(jìn)了車。

    ◇

    第48章

    搬家

    霍明緒很少有這么頹廢的時候，失了魂似的，整個人看上去都很喪，陪楚凡在院子門口等霍商開車過來。

    “明緒，聽到小喬的過去，我覺得很遺憾。很多事情做錯了就沒了彌補(bǔ)的機(jī)會，就像爺爺一樣，小喬恨他是人之常情。”

    楚凡看著霍明緒，聲音仍然很溫柔：“可是很多事情還有修正的可能，無論小喬和你結(jié)婚的初衷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對你究竟有沒有感情。”

    這問題霍明緒沒法回答。

    霍商的車已經(jīng)開了過來停在面前，楚凡看了兒子一眼，從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明緒，做生意你很擅長，但是婚姻靠的是感情，不靠手段，你們之間到底有多少感情，能不能支撐的了一輩子風(fēng)風(fēng)雨雨，還需要你好好想想�！�

    霍明緒寬闊的雙肩頹然垂著，替楚凡拉開車門：“我知道了媽�！�

    從老宅到家，二十分鐘，楚凡的話卻反復(fù)縈繞在霍明緒的腦子里，對喬澈的感情霍明緒自認(rèn)早已認(rèn)清，可喬澈究竟愛他嗎？

    電梯的門一打開，入戶燈應(yīng)聲亮起，柔和的燈光照進(jìn)客廳中，霍明緒正在換鞋的動作猛然停住，手扶著墻緩緩直起身，目光無聲地環(huán)顧著客廳。

    喬澈今天應(yīng)該是夜班，他不在家很正常，但不知道為什么，今天的家里總有什么地方變了--平時喬澈總是放在餐桌邊上的杯子此時不在了。

    喬澈在生活上一向簡單，東西不算多，從他搬進(jìn)來到現(xiàn)在的時間也就幾個月，東西都是一點(diǎn)一點(diǎn)添進(jìn)來，霍明緒一步一步往客廳里走，喬澈的拖鞋不見了，喬澈放在茶幾上的手機(jī)充電線不見了，喬澈的一些都不見了。

    茶幾上收拾的很干凈，上面放著一張紙。

    霍明緒的右手不受控制地微微發(fā)抖，因?yàn)榫o張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幾下，他逃避似的不想看紙上的內(nèi)容，可還是彎腰拿起那張紙是一份離婚協(xié)議。

    兩人沒什么共有財產(chǎn)，房子，車子，公司都是霍明緒的，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糾葛，協(xié)議上寫得很清楚，喬澈自愿放棄全部財產(chǎn)，落款處是喬澈的手寫簽名。

    旺財吐著舌頭，圓溜溜的眼睛單純又無辜地隔著玻璃門盯著霍明緒，家里很安靜，霍明緒甚至覺得自己能聽到雪花紛紛揚(yáng)揚(yáng)落在窗戶上的聲音。

    這張紙輕飄飄的，卻如巨石一般砸的霍明緒喘不上氣來，他還記得他當(dāng)時也是把結(jié)婚協(xié)議放在這個位置，喬澈皺眉看了兩眼，氣息不穩(wěn)地質(zhì)問：“你瘋了？”那時候他的眉眼生動，因?yàn)樯鷼庋畚卜褐�紅。

    他還記得喬澈經(jīng)常窩在沙發(fā)上和霍寧宸一起看電視，有時候他從書房出來，就能看到霍寧宸被節(jié)目逗得眼淚都笑了出來，喬澈坐在他身邊抿著唇，眼底卻帶著明顯的笑意。

    手中的離婚協(xié)議因?yàn)橛昧Ρ贿�成了紙團(tuán)，霍明緒沉默地坐在沙發(fā)上，身影隱沒在黑暗之中。

    今天楚凡那個沒有回答出來的問題在這一瞬間有了答案，盡管他并不想承認(rèn)，但心里有一個聲音告訴他，喬澈說的是真的，他和自己結(jié)婚的確是為了報復(fù)。

    如今老爺子去世了，喬澈沒有了再留在他身邊的必要，于是留下一張離婚協(xié)議，甚至連面都不愿意見，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他的生活中。

    陸成川這段時間也忙，挪了好幾次時間才終于抽出點(diǎn)功夫出來吃頓飯，季千山話多，平時一起吃飯只要是比陸成川到的早總?cè)滩蛔≌{(diào)侃幾句，然而今天包間內(nèi)的氣氛卻異常沉悶，見他進(jìn)門，季千山也只語氣稀疏平常地打了聲招呼。

    “菜點(diǎn)好了��？”他這人有時候習(xí)慣性抽風(fēng)，陸成川沒太在意，脫了外套坐下，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兩大口，長出了一口氣，看了一眼霍明緒：“喬澈好點(diǎn)了嗎？”

    霍明緒手上動作一頓，抬眼看過來，眼底帶著不解。陸成川一愣，一臉的難以置信：“不是吧？你們倆吵架時間也太久了，都這么多天了還不說話？”

    季千山朝他拼命使眼色，憑他們的關(guān)系，霍明緒沒想過瞞著，季千山低聲說：“喬澈留了一個離婚協(xié)議，已經(jīng)從家里搬出去了。”

    陸成川差點(diǎn)把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覺得這個新聞的爆炸程度不亞于他當(dāng)初得知霍明緒和喬澈結(jié)了婚，不解地轉(zhuǎn)頭看霍明緒：“搬走了？為什么啊？”

    霍明緒周身氣壓很低，坐著沒說話，季千山知道他心情不好，生怕觸了他的霉頭，遮遮掩掩地把霍老爺子葬禮上的事講了一遍。

    一向儒雅的陸成川是頭一次見識到豪門恩怨，被震驚得爆了一句粗口，覺得自己讀了這么多年的書都不足以形容此時的心情，唯有一聲“臥槽”能表達(dá)。

    “你剛剛說喬澈怎么了�！被裘骶w問陸成川。

    陸成川嘴勉強(qiáng)閉上，想到急診室里喬澈那張慘白的臉：“著涼發(fā)燒，有一天晚上我路過急診剛好遇到了他一個人過來輸液�！�

    霍明緒的眉心一皺，陸成川立馬補(bǔ)充：“我那天正好有空，陪了他幾個小時，等他輸了液看著他上了出租車才走的�！�

    霍明緒隱約有了猜測，心也跟著沉了下去，追問道：“哪天的事？”

    “這我哪兒記得住啊，”話雖如此，陸成川還是認(rèn)真地回憶了一下：“17號吧，應(yīng)該是。”

    17號，正是霍齡遺體告別那天，在向他坦白了所有的事實(shí)真相以后，喬澈從殯儀館離開，徑直去了醫(yī)院輸液到了半夜，然后打車回家，收拾了自己全部的東西，毫不留戀地搬走了。

    霍明緒唇角露出一絲譏笑，季千山難得正經(jīng)說話，原本還覺得霍明緒和喬澈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這么多年又能在一起是緣分，卻沒想到竟然還是孽緣。

    “雖然這事兒聽起來挺狗血王八蛋的，但是我覺得吧，你跟喬澈之前不是相處的也挺好的嘛�！奔厩�山想起兩人在天臺上那個旁若無人的吻，怎么也不覺得喬澈對霍明緒沒感情。

    “我勸過喬澈很多次讓他動手術(shù)，他每次都不為所動，你知道我什么時候頭一次聽他松口說再想想嗎？”

    見霍明緒沉默不語，陸成川夾了一口菜，也幽幽開口：“就是你們結(jié)婚以后。”

    包間里沒人說話，一晚上都顯得有些遲鈍的霍明緒這時才終于有了反應(yīng)，抬眼看他等著下文。

    旁觀者清，陸成川又說：“感情是你們兩個人的事，我們說的再多也沒辦法替你做決定。我只是覺得能把他在那種心灰意冷的情況下拉出來的人，他不可能沒動心�！�

    很多事需要當(dāng)事人自己想明白，突然被告知他最敬重的爺爺間接害死了喬澈的爺爺，而他放在心上十年不忘的人為了報復(fù)選擇和他開始一段他也曾覺得會有一輩子的婚姻。這些事一時之間難以消化，心理再強(qiáng)大的人也不一定想得通。

    霍明緒到家已經(jīng)晚上十一點(diǎn)過了，距離喬澈搬走過去了三天，他卻仍然沒辦法適應(yīng)家里的安靜，家中恐怕最沒心沒肺的就是旺財了，聽到門聲，吐著舌頭隔著陽臺的玻璃門汪汪直叫。

    喬澈平常照顧旺財很上心，除了喂食喂水，只要有時間就會陪它在陽臺玩一會兒。后來他手術(shù)出院，怕碰到喬澈的刀口，喂旺財就是霍寧宸的事了。

    現(xiàn)在兩個人都不在，家里只剩下一人一狗，霍明緒走過去拉開陽臺門，旺財十分守規(guī)矩地坐在原處歪著頭盯著他看。

    “喬澈連你也不要了�！被裘骶w抓了一把狗糧放在旺財?shù)氖撑枥铩?br />
    旺財?shù)亩�朵動了動，仍然低著頭沉浸在美食中，霍明緒蹲在旁邊，過去這么長的時間，他還是能想起當(dāng)初套中這條狗的時候喬澈轉(zhuǎn)頭朝他笑的樣子，想起他瞇起的眼睛笑著說“謝謝”。

    旺財心知面前這個人類只能給它喂食，從不陪它玩耍，所以吃飽喝足以后蜷著尾巴跑回窩里睡覺去了，過完年，假期也結(jié)束了，明天復(fù)工第一天，聯(lián)豐高層有個會議，Lily收集上來的各個部門的年終總結(jié)和工作計劃安靜地躺在他的郵箱里，然而霍明緒頭一次沒了看的欲望。

    整個城市都已經(jīng)沉睡，霍明緒卻毫無睡意，起身倒了一杯酒，轉(zhuǎn)頭就看到冰箱上貼了一個卡通冰箱貼，下面是一張便簽紙。

    冰箱貼是在云市有一天逛夜市的時候喬澈買的，一只造型滑稽的卡通狗，喬澈說看起來和旺財很像，紙條上是喬澈工工整整的字體。

    云市的糖餅很出名，霍明緒吃過一次覺得味道不錯，返程之前就買了一些，但保質(zhì)期短，喬澈怕忙忘了，所以特地在紙上寫了個時間。

    對喬澈的思念在這瞬間前所未有地達(dá)到了頂峰，霍明緒站在冰箱前看著熟悉的字體，才發(fā)現(xiàn)喬澈的行李都收拾走了，可他的生活痕跡無法抹除，不會隨著時間變淡，只會越來越濃重。

    ◇

    第49章

    就當(dāng)一筆勾銷

    孟婷從操作間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從院子里走過來，吃驚地迎了上去：“霍總？您怎么過來了？”

    霍明緒掃了一眼她身后緊閉的門：“喬澈在嗎？”

    “喬老師這兩天不是休假了嗎？您不知道？”孟婷不解地看著霍明緒立刻沉下去的臉色，小心翼翼問：“您和喬老師…吵架啦？”

    霍明緒不置可否，只問：“他說了請幾天假嗎？”

    “一個禮拜，”孟婷說：“其實(shí)濤哥本來不想讓喬老師走，又怕喬老師身體撐不住，再加上宋尚現(xiàn)在也進(jìn)步了不少，所以就同意了。”

    霍明緒點(diǎn)了點(diǎn)頭：“謝謝�！�

    孟婷有心想再問問，可惜霍明緒得壓迫性太強(qiáng)，看到他那張禁欲的臉怎么也不像是為情所困，孟婷總覺得和他討論喬老師的事特別違和，于是默不作聲地沒再開口�！�—自從爺爺離世，喬澈就很少回安鎮(zhèn)了，家里落滿了灰塵，喬澈用鑰匙打開門，家中的布局和擺設(shè)都還是十年前的樣子。

    客廳正中間餐桌上方掛了一張爺爺?shù)暮诎走z照，推開門進(jìn)來的瞬間陽光站在照片上，讓他老人家的笑容顯得很溫暖。

    喬澈放下鑰匙走進(jìn)去，用紙巾把照片上的灰塵擦干凈，盯著爺爺看了半天。

    “霍齡去世了，”喬澈的感冒還是沒有徹底好，雖然沒再發(fā)燒，但鼻音很重：“我以為我會很開心，但是好像也沒有�！�

    喬澈閉了閉眼，相比起霍齡離世，對于他來說，那天更難釋懷的是霍明緒在辦公室沉默地看著他，轉(zhuǎn)身推門離開時的背影。

    喬澈休息了一會兒，才開始打掃衛(wèi)生，脫了外套接了盆水，卷起袖子用帕子把客廳的桌子擦干凈，隔壁的門突然傳來一聲巨響，伴隨著一道女人聲嘶力竭的哭喊：“媽已經(jīng)走了！你們能不能先別吵了！”

    喬澈的心猛地一沉，他不愛管別人家的閑事，但隔壁的王家已經(jīng)在這兒住了幾十年，爺爺發(fā)生意外時他還沒成年，身后事的處理，與肇事司機(jī)協(xié)商賠償，這些事對于一個剛剛失去至親又還沒成年的孩子來說實(shí)在太陌生了，那時候的喬澈孑然一身孤苦無依，唯一的依靠就是隔壁的奶奶。

    喬澈推開門，隔壁的鐵門“咣”地一聲被人從里面撞開，兩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撕扯在一起打得面紅耳赤，正是王奶奶的兩個兒子。

    “媽這么多年在夜市擺攤肯定存了不少，怎么可能一分錢沒有！”大兒子一把把小兒子壓在墻上：“昨晚是你在這兒照顧媽的，她肯定把錢給你了！”

    小兒子的嘴角破了，不甘示弱地瞪著大兒子：“昨晚我他媽沒在這兒！九點(diǎn)多我朋友叫我出去吃燒烤我就走了！”

    大兒子像是一下子抓住了把柄，搖身一變成了孝子：“媽都快不行了，你跑出去吃燒烤？”

    “你們別吵了！還不趕緊聯(lián)系殯儀館！”小女兒的頭發(fā)凌亂，眼睛紅腫：“媽還躺在床上！”

    小兒子一個使勁掙脫開大兒子的手，憤憤地喘著粗氣：“當(dāng)年我結(jié)婚的時候媽沒給我出過一分錢！現(xiàn)在要讓我出錢給她下葬我也沒有！”

    大兒子一聽這話也生怕沾手上，見小兒子頭也不回地走了，回屋里拿了外套也急急忙忙離開了。

    剛剛經(jīng)歷了母親離世，又要面對兩個哥哥為了錢鬧成這樣，小女兒欲哭無淚，雙腿一軟踉蹌一步，身邊伸出一只手扶了她一把，才勉強(qiáng)沒跌坐在地上。

    “您沒事吧？”喬澈柔聲問。

    女人借著他的力氣站直，情緒一下子決堤，雙手緊緊抓著喬澈的胳膊，神情無措地哭喊道：“我媽媽走了！我沒有媽媽了！怎么辦？”

    這樣的家屬喬澈見得太多了，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臂：“我是安州市殯儀館的入殮師，您別擔(dān)心，現(xiàn)在先冷靜一點(diǎn)聽我說�！�

    女人的手發(fā)著抖，嘴里喃喃地重復(fù)著“我沒有媽媽了，我沒有媽媽了�！眴坛赫驹陂T口看了一眼屋子里，隱約能看到床上躺著一個人。

    安鎮(zhèn)沒有殯儀館，有人離世以后都是統(tǒng)一運(yùn)送到安州市殯儀館火化，女人仍處于六神無主的狀態(tài)，喬澈給殯儀館打了個電話，錯身進(jìn)了房間，一大股排泄物的味道，在封閉的房間里令人作嘔。

    王奶奶比記憶中蒼老了很多，老人家到了最后卻連最基本的體面都沒了，喬澈回頭看了一眼終于緩過神來的女人，出言提醒道：“燒點(diǎn)熱水幫老人家擦洗一下吧。”

    女人連連點(diǎn)頭，伴隨著點(diǎn)頭，眼淚都滾落下來，急忙用毛衣袖子擦了一下臉，轉(zhuǎn)身進(jìn)了廚房。

    老人家躺在床上癱瘓已經(jīng)有很長一段時間了，三個子女輪流過來照顧，都把這事當(dāng)成了負(fù)擔(dān)，就連壽衣也沒準(zhǔn)備，擦拭完身體，女人從衣柜里翻出一身勉強(qiáng)算新的棉襖，一件洗的發(fā)白的毛衣和褲子，剛剛給老人家換上，殯儀館的車就到了。

    “喬老師！”小趙從樓梯跑上來，看了一眼床上的遺體：“您這幾天不是休假嗎，怎么跑安鎮(zhèn)來了�！�

    喬澈讓開位置：“我小時候住這兒，剛好有時間回來看看。”

    “那家屬跟我上車，其他家屬呢？”這種老人家離世一般身邊都圍著一大群子女，小趙看了一圈房子里再沒其他人，愣了一下。

    “沒有家屬，就我一個，走吧，我跟著車過去。”女人搖搖頭，接過喬澈遞來的濕巾擦了擦臉：“小喬謝謝你了，要不是你在的話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

    喬澈笑著搖搖頭：“應(yīng)該的，小時候王奶奶對我很好，后續(xù)的流程殯儀館有工作人員帶著你，我等一下給你個電話，有什么問題你直接聯(lián)系她就可以了�！�

    女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再次道了謝，喬澈跟著兩人一起下了樓，直到車子駛離才轉(zhuǎn)身上樓。

    這房子比喬澈年紀(jì)還大，五層的高的樓房里只有十幾戶人家，現(xiàn)在基本搬得差不多了，再加上上了年頭的房子采光普遍不好，樓梯里沒什么光，喬澈剛走到三樓轉(zhuǎn)角的位置，就聽到了身后傳來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很沉很慢，跟在喬澈身后一層樓的距離，喬澈停在原地沒再動，身后的腳步聲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一步一步走上來。

    看到霍明緒的瞬間，喬澈覺得自己幾乎忘記了呼吸。

    樓梯里的光線都來自一個不大的小窗，霍明緒站在三樓，與喬澈之間隔著幾級臺階。

    下樓的時候太匆忙，喬澈身上沒穿外套，霍明緒皺眉看著他身上根本擋不住風(fēng)的毛衣，在喬澈略顯疑惑的目光中走上來。

    “你怎么找到這里的�！眴坛浩D難地動了動唇，還沒從92楓震驚中緩過神來。

    霍明緒看著他：“你給孟婷打電話的時候我在殯儀館，你那位同事讓我開車跟在后面，他帶我過來的。”

    他無緣無故不可能去殯儀館，喬澈的追問卡在喉嚨，覺得沒什么問出口的必要，手扶著樓梯生了銹的扶手：“上來坐坐吧�！�

    這里霍明緒從沒來過，讀高中的時候只知道喬澈是安鎮(zhèn)人，平時住校，也曾經(jīng)想過很多次有機(jī)會一定要來看看，可沒想到真的過來是十年以后。

    鐵門上的空空的，當(dāng)年爺爺去世的時候家中門上掛了白布，春聯(lián)就扯掉了，往后每年春節(jié)喬澈都沒再回來過。

    門虛掩著，喬澈伸手拉開，“吱呀”一聲。

    他過來肯定是有話要說，喬澈并不對他的話抱有什么期待，率先進(jìn)了門，霍明緒跟在他的身后走進(jìn)來，一眼就看到掛在正中央的遺像。

    “家里燒水壺壞了，沒有辦法給你倒水，你別介意。”忙活了這么長時間，盆子里的水已經(jīng)冰涼了，喬澈把毛巾洗干凈，一邊低頭擦柜子一邊說。

    他好像每次生病都要瘦一點(diǎn)，霍明緒站在這個窄小的客廳里，打量著家中的布局，垂在身側(cè)的雙手止不住微微顫抖。

    他很想知道當(dāng)初爺爺是否就坐在餐桌邊的木椅子上對喬澈說讓他離自己遠(yuǎn)一點(diǎn)，也想知道那個時候的喬澈是否就站在自己正站著的這個位置不肯開口。

    長時間沒住人，房子里的供暖效果不太好，霍明緒垂眼看著喬澈被冷水凍得有點(diǎn)紅的手，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沒了關(guān)心他的資格。那張留在茶幾上的離婚協(xié)議，無聲地把他們劃分到了兩個世界。

    “我知道你恨我爺爺，那天事發(fā)突然，很多話沒來得及說。”霍明緒往前走了兩步，站在喬澈身邊，低聲說：“對不起，雖然太遲了。”

    他替霍齡道歉，這對不起三個字就顯得很是刺耳，喬澈苦笑一聲沒抬頭：“沒什么對不起的，做錯事的人不是你。”

    他說著低頭看桌面上滴落的一塊水漬：“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你付出的代價比我爺爺小，可我不想再糾纏了，所以就這樣吧，我們就當(dāng)它一筆勾銷了�！�

    他的話明明稀疏平常，語氣也很平靜，可霍明緒的心卻像是墜入了深淵。

    【90作者有話說】

    周四更新嗷！

    ◇

    第50章

    第五十章

    我今晚住這兒

    小鎮(zhèn)的春節(jié)相比安州市要熱鬧的多，一到過年在外面打工的年輕人和讀書的大學(xué)生都回來了，小區(qū)外面就是馬路，孩子們手里的炮還沒放完，大白天的時不時傳來一兩聲響，伴隨著小孩子的歡笑聲。

    家里沒有開燈，好在老小區(qū)的窗戶前沒什么遮擋物，陽光從身后照進(jìn)來，可屋子里的兩人沒人覺得暖。

    霍明緒站在喬澈身邊沉默不語，覺得如果是換做這世上的任何一個人對他說出這么絕情的話都會讓他立刻轉(zhuǎn)身離開。

    可這人是喬澈。

    從安州市開車到安鎮(zhèn)四十多分鐘，他早就想清楚了自己過來的原因，無非是太想喬澈，可現(xiàn)在兩人站在這里，面對著喬爺爺?shù)倪z像，他胸口就像是壓了幾塊巨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喬澈擦干凈桌面，彎下腰去擦桌腿，俯下身的瞬間，脖子上露出一截黑繩，那塊無事牌從毛衣的領(lǐng)口滑落出來，垂在胸前。

    霍明緒的目光落在那塊無事牌上，似乎是從這上面咂摸出了點(diǎn)什么東西，上前一步，喬澈已經(jīng)直起身，把毛巾洗干凈放在桌上，轉(zhuǎn)身進(jìn)了臥室，沒一會兒穿上外套走了出來。

    他的臉色比剛剛蒼白一些，霍明緒皺眉看他一眼，心里再大的火氣也發(fā)不出來，低聲問：“哪里不舒服？”

    “胃疼，中午沒吃飯�！眴坛耗昧俗郎系蔫�匙，轉(zhuǎn)頭看著霍明緒：“我要下樓，你要走了嗎？”

    霍明緒根本不可能放心他這個樣子一個人，抬步跟著他出了門：“走吧，一起�！�

    喬澈站在原地，像是把這句話消化了一會兒，抿著唇看了他幾秒鐘，沒說什么，出了門。

    小鎮(zhèn)這幾年發(fā)展的速度不算快，喬澈剛剛坐在出租車上的時候就看到讀書的時候經(jīng)常去吃的一家面館還開著，帶著霍明緒繞進(jìn)一個小巷子，最后停在一家十分不起眼的小店門口。

    “兩位吃點(diǎn)什么？”老板是一個六十多歲的大爺，熱情地招呼兩人，目光落在喬澈身上，總覺得面熟。

    店面不算大，但打掃的很干凈，兩人在桌邊坐下，喬澈看了一眼墻上的菜單：“要一碗番茄煎蛋面�！�

    “好勒！”老板又看向霍明緒：“這位先生呢？”

    小桌不算高，兩個成年男人的腿放在下面稍顯擁擠，霍明緒的長腿支在桌子外面，看著菜單上的字，覺得沒一個好吃的。

    喬澈抽出兩張紙巾擦桌子，沒抬頭：“他家的青椒肉絲面也不錯�！�

    霍明緒看他一眼：“那就一碗青椒肉絲面。”

    老板爽快地應(yīng)了一聲，倒了兩杯茶，沒過幾分鐘就煮好了面端上來。

    “小伙子看起來有點(diǎn)眼熟，”這時候不是飯店，店里沒有其他人，老板坐在旁邊的桌旁看著喬澈：“是安鎮(zhèn)人？”

    熟悉的味道鉆進(jìn)鼻腔，喬澈攪拌著碗里的面，順手去拿放在旁邊的辣椒油，被霍明緒伸手?jǐn)r住。

    “胃疼別吃辣�！�

    這家店已經(jīng)開了二十多年了，口味一直沒變過，喬澈最喜歡這一口，被霍明緒壓著手也不肯妥協(xié)，微微皺眉看他：“他家的辣椒是特制的，拌面很好吃�！�

    他滿臉寫著矜持的不高興，一本正經(jīng)地看著霍明緒，老板不動聲色地看著喬澈帶著點(diǎn)慍色的眉眼，笑了：“我就說看著眼熟，你是不是隔壁小區(qū)四樓老喬家的孫子？”

    喬澈應(yīng)了一聲，老板笑著解釋：“我們家辣椒油不辣，提香的，不刺激腸胃�！�

    老板都這么說了，霍明緒也沒再堅持，松了手。喬澈挖了一勺辣椒油拌進(jìn)面里。

    兩人面對著面坐著，霍明緒沒什么胃口，倒是喬澈一直低著頭專心致志地吃面。

    “你有好多年沒回來了，”老板想起了曾經(jīng)總來吃面的少年：“現(xiàn)在已經(jīng)工作了吧？”

    喬澈胃疼，吃的不快：“我現(xiàn)在在安州工作�！�

    “安州好，”老板看著霍明緒：“這是趁著過年帶著愛人回來看看？”

    喬澈尷尬地笑了一下沒說話，霍明緒看了他一眼，開口道：“是的�！�

    老板呵呵一笑，又站起身把兩人面前的茶杯倒?jié)M：“這孩子讀書期間可乖了，每次來我這兒吃面都很有禮貌，后來讀高中每次放假肯定會過來，他呀什么都不點(diǎn)，就吃番茄煎蛋面加一勺辣椒油。”

    這是霍明緒沒有聽說過的喬澈的過去，老板又補(bǔ)充道：“小孩兒看著挺機(jī)靈的，沒想到還挺一根筋。”

    喬澈一直沒怎么說話，低著頭吹涼面，很慢地往嘴里送，霍明緒想到他毫無征兆地從家里搬走，心里一陣苦笑，確實(shí)是挺一根筋的。

    喬澈吃的不多，剩了大半碗，吃了飯，霍明緒向老板要了半杯熱水，看著他吃了藥才起身往回走。

    回安鎮(zhèn)是突發(fā)奇想，喬澈沒帶什么東西，路過樓下的一家小超市進(jìn)去買了洗漱用品，沒想到霍明緒也跟著進(jìn)來，在他選牙刷的時候伸手從架子上拿了一盒兩只裝的牙刷，他這是今晚不想走了的意思，喬澈看著他轉(zhuǎn)身去結(jié)賬的身影，站在原地反應(yīng)了幾秒才走過去。

    從外面慢慢悠悠地走回家，喬澈已經(jīng)完全不想動了，毛巾還扔在桌上，整個房子的地面都是灰塵，不收拾一下根本沒辦法住人。

    在小超市里霍明緒買了一個小燒水壺，去廚房燒了一壺開水，洗了個杯子倒了大半杯放在茶幾上，喬澈剛從衛(wèi)生間接了一桶水準(zhǔn)備拖地。

    “休息一會兒，”霍明緒牽了一下他的手：“東西放下我來�！�

    喬澈吃了止痛片有點(diǎn)犯困，低著頭看著霍明緒握在他手腕的手，抬頭問：“你來？”

    很多東西是習(xí)慣，自從爺爺去世以后，喬澈沒再依賴過誰，唯獨(dú)在霍明緒身邊，他就能卸掉所有的戒備。

    即便兩人已經(jīng)鬧到了這個地步，但在霍明緒的面前，喬澈總能顯得如此不設(shè)防，他迷糊的樣子讓霍明緒心軟，忍不住笑了：“嗯，我來�！�

    家里的供暖不太好，熱乎氣一直沒上來，喬澈雙手捧著杯子，小口小口抿里面的熱水，眼睛一直跟著霍明緒轉(zhuǎn)。

    霍明緒脫了外套，羊絨衫的袖子卷到手肘上面，手里拎著一個掉了不少毛的拖把從臥室出來，他這樣從沒做過家務(wù)，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少爺，即便在談判桌上運(yùn)籌帷幄都不足以吸引喬澈，偏偏此時彎著腰拖地的樣子最讓人心動。

    家里的被褥都是十年前的東西，喬澈搬走以后隔壁的王奶奶定期過來幫他晾曬被褥，就怕哪天他突然回來沒有用的，只是這一兩年生病癱瘓在床自顧不暇才沒再過來。

    被子都被整齊地疊放在衣柜里，床單都洗得有點(diǎn)脫色，但很干凈，帶著一股洗衣粉的味道。家里一共兩間臥室，霍明緒把主臥的床鋪好，喬澈坐在沙發(fā)上已經(jīng)快睡著了。

    “喬澈，去洗漱一下，可以睡了。”霍明緒叫他。

    喬澈的睫毛抖了一下，從嗓子里含糊不清地應(yīng)了一聲，這才后知后覺地問：“你呢？”

    “我等一下把隔壁房間收拾出來，”兩個臥室都是單人床，更何況現(xiàn)在摸不清喬澈的意思，他們也不可能住在一起，霍明緒溫聲回答：“那個小房間是你以前住的嗎？”

    喬澈站起身，因?yàn)樘�困眼睛紅紅的，往臥室走：“嗯，你可以住那間�！�

    臥室的木門被從里面輕輕地關(guān)上了，霍明緒在客廳里站了一會兒，轉(zhuǎn)身進(jìn)了小臥室。

    這是喬澈從小住到大的地方，墻上貼滿了獎狀，有一些因?yàn)闀r間太久有點(diǎn)卷邊，也有的被曬得褪了色，一張十分簡單的木桌靠墻放著，上面放了一只筆筒，里面還插著兩三根筆。

    桌面上壓了一個玻璃板，下面壓滿了喬澈小時候的照片，霍明緒的目光很柔和，抬起玻璃板，小心地從里面拿了一張喬澈的百天照。

    已經(jīng)很晚了，霍明緒洗漱完從衛(wèi)生間出來，懶得再去收拾臥室，拿了一床被子放在沙發(fā)上，關(guān)了燈躺下還沒睡，門口就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沒過多久，兩個男人的對話聲越來越清晰，霍明緒掀開被子朝門口走去。

    “我估摸著媽肯定把存折藏這家了，”大兒子舉著手電筒，壓低聲音指了指面前的房門：“我之前看到過幾次媽從他們家出來，我當(dāng)時問她她還說幫忙曬被子，這家人都死了多長時間了，還曬什么被子！”

    小兒子本來就緊張，一聽說這家死了人，手哆嗦了一下：“那…死過人這么晦氣，咱們要不還是別進(jìn)去了吧？里面萬一不干凈…”

    “你要是不進(jìn)去我就說媽的存折就是給你了！”大兒子狠狠地扇了一把他的后腦勺，恨鐵不成鋼地罵道：“沒用的東西，到時候讓我找到了，你別想分一分錢！”

    就算再害怕也抵擋不了金錢的誘惑，想到萬一找到了存折自己一分錢撈不著，小兒子一咬牙，“咔”的一聲，面前的鐵門開了一道小縫。

    “你還挺厲害！”大兒子夸贊道。

    小兒子冷汗都下來了，低頭盯著手中的卡--他還沒使勁，這門是怎么開的…

    ◇

    第51章

    我愛你

    鐵門發(fā)出“吱呀”一聲，在黑暗之中顯得特別刺耳，小兒子一個哆嗦還沒等打完，突然眼睛發(fā)直盯著前方，整個人像是被嚇傻了，呆呆地愣在原地。

    “你他媽…”大兒子罵了一句，下一秒自己也嚇得往后猛地一跳：“我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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