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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他心里有她,當(dāng)初追她也是認(rèn)真的,后來相處,他一直無條件寵他。那次吵架,他被那些狐朋狗友的拱火弄昏了頭,非要跟她咬犟,不然也不會鬧成這樣。

    那些朋友說——

    “鄭少,你也是咱們港島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一個妹妹仔,你寵歸寵,也不能讓她騎到你頭上��!”

    “易家大小姐又怎樣,在咱們鄭少面前還不是要乖乖的才行�!�

    “男人嘛,可不能把女人寵壞了!”

    鄭啟珺想到這些話就煩,真是昏頭。

    就算易思齡脾氣大,嬌氣,又作,難伺候,又怎樣?他喜歡她啊。她發(fā)脾氣起來得理不饒人,但撒嬌起來很可愛,黏人時會拿嫵媚的眼睛委屈地盯著你。

    任何女人都沒有她那種奇怪的魅力,更不可能比她還漂亮。

    她他媽的太漂亮了。鄭啟珺忽然什么都能忍。

    “不要各過各.....你跟那衰仔分手,我們重歸于好,以后凡事都我低頭,我也不會再找別的女人氣你。”

    鄭公子什么時候低聲下氣過。

    “....bb,我根本不喜歡她,我找她只是想讓你吃醋。她就是個擺件,你別上心,也別氣我了......”

    頂你個肺!還bb!

    易思齡氣鼓鼓地瞪他一眼,“那真是對不住,我愛爆我現(xiàn)在的男友了。他比你高比你靚還比你有錢,我要跟爹地說,我此生非他不嫁。”

    “他就是我這輩子的真愛!”

    說完,她利落打燃引擎,換擋,踩油門,賓利轟地一聲,像箭簇飛飆出去。

    .

    【你知道他跟我說什么嗎?他說他找女人是為了讓我吃醋!我吃和牛吃巴斯克吃法餐吃米其林都吃不完,我要吃醋!】

    【我現(xiàn)在都心疼跟他的那個小模特!】

    【虧我看走眼,他居然腦子有水!】

    易樂齡正在公司和一群老古董斗法,收到易思齡的信息后,她忍俊不禁

    “先到這里。”易樂齡沖會議室里的人抬抬手,“下次再議。”

    等會議室里的人陸續(xù)走光,她才打電話過去,又讓秘書送來一杯美式醒腦。

    “他已經(jīng)知道你有男友了?”

    “反正我話放出去了,要不要結(jié)這個婚,他自己看著辦。不想被全港島的人笑話,就趕緊退婚�!�

    “從他這入手,這婚估計要黃。”易樂齡喝了一口咖啡。

    易思齡也覺得要黃,挖了一勺巴斯克喂進嘴里。

    香芋口味的巴斯克是她的最愛,只要心情不好,她就會獎勵自己吃半塊。

    一塊蛋糕太大,她嫌吃完太罪惡,所以只吃一半,另一半時常浪費。

    “這事了了我請你去摩納哥�!�

    “正好下個月事不多,我看能不能騰出幾天�!�

    掛斷電話后,易思齡起身走出咖啡店,紫色綢緞高跟鞋踩進陽光里。甜品店藏在中環(huán)的一條小巷,賓利停在街對面,上車前,易思齡不經(jīng)意側(cè)頭。

    明亮的玻璃窗內(nèi),剩下的那半巴斯克被服務(wù)生收走,最終會被扔進垃圾桶。

    她忽然想,若是真有一個男人,就能吃掉她剩下的蛋糕。

    過了兩日,易思齡終于在易公館見到了神龍不見首尾的易坤山和梁詠雯。

    那時是凌晨十二點,辛德瑞拉的鐘聲剛敲響,賓利牌馬車從紙醉金迷的名利場上接走公主。

    易思齡結(jié)束一場晚宴回到家。

    身上還穿著夸張的高定禮服,裙擺一圈鴕鳥毛飛舞,手腕和脖子上的翡翠蛋面被月光淋透,綠得綺迷,濃稠。

    夫妻倆就坐在客廳里守著她,她嚇一跳。

    “這么晚還不睡!”她捂住胸口,瞪過去,“神出鬼沒的�!�

    梁詠雯笑容滿面,招招手,“下午回來的�?爝^來,寶貝。我和爹地有事跟你商量。”

    易思齡大概知道是什么事,八九不離十,但假裝不懂,乖乖走過去。

    “什么事啊,非要這么晚說�!�

    在沙發(fā)坐下,禮服裙層層疊疊堆在腳邊,她拿了個抱枕圈在臂彎里,有些困了。

    梁詠雯推了下易坤山,易坤山搓搓手,旅途的疲憊也掩蓋不了滿面紅光,“寶貝....是這樣,我和你媽咪已經(jīng)商量好你的婚事了,就定在下下個月,二十八是好日子�!�

    梁詠雯雀躍點頭:“怎么樣,寶貝,高不高興!”

    易思齡先是呆滯一瞬,而后驚恐:“——下下個月�。俊边@完全超出了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困意頃刻消散。

    “我不要嫁給姓鄭的,絕對不可能。做夢!”

    易坤山和梁詠雯對視一眼,“什么姓鄭的?”

    “鄭.....�。坎皇青崋B?”易思齡陡然掉進空白之中,雙眼迷茫地眨了眨。

    梁詠雯反應(yīng)過來,嗤笑:“關(guān)阿珺什么事,你爹地尊重你的意見,早就不考慮他了。我和你爹地這次給你挑的,是全世界最最好的老公,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

    全世界最最好的老公,這話騙三歲小孩都騙不到。

    “…誰?”

    易思齡捏了捏掌心的潮意,緊張地看著梁詠雯,胸腔中那顆心臟跳得忐忑,仿佛在等待宣判她的死刑。

    不可能是莊家的小少爺吧.....

    還是陳薇奇的大哥?還是陸家的?李家的?余家的??凡事有丁點可能的人選都在她腦子里滾了一遍。

    易坤山笑,老神在在:“謝潯之�!�

    “京城謝家的大少爺,藍(lán)曜集團就是他家的�!�

    京城。謝家。藍(lán)曜集團。

    光是這三個限定詞就能明白這兩人喜成這樣是為什么。易家已經(jīng)風(fēng)光到這份上了,能讓易家都想攀一攀的,自然不是鄭家陸家莊家陳家這么簡單。

    “藍(lán)曜的少東家!驚喜嗎寶貝!”

    “……”

    易思齡感覺腦袋被炸了一下,不知所措地張了張口。

    她最近似乎在哪聽過“謝”這個姓氏,腦中有一閃而過的印象,但想不起來,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京城。

    距離港島十萬八千里的京城。

    不是淺水灣25號到29號的距離。

    不是。

    是港島到京城的距離。

    易思齡倏地站起身,又是氣又是驚恐,“有冇搞錯啊,你們要我嫁個外地佬?”

    弗洛伊德

    零點的易公館,雞飛狗跳。

    好在二小姐和四小姐住在西爿,聽不見,不然一起出來湊熱鬧,那就沒法消停了。

    三小姐在京城讀大學(xué),更不可能聽見。

    “…什么外地佬�!�

    易坤山蹙眉,無奈地斥了句。

    “我說錯了嗎?我是答應(yīng)婚事交給你們?nèi)珯?quán)做主,但你們怎么能把我賣到京城去!謝家給了你們多少好處?”

    易思齡把葫蘆抱枕往易坤山身上扔去,抱枕擊中目標(biāo)后反彈到地上。

    “你別告訴我,易家要進軍內(nèi)陸市場,所以找了謝家當(dāng)引路人,然后把我當(dāng)禮物送給他家!你!賣女兒!晚節(jié)不保!”

    易坤山本來沒覺得理虧,聽到這話,他心虛地摸摸鼻子。

    確實遠(yuǎn),坐飛機也要兩個多小時。

    但什么禮物不禮物,賣不賣女兒,晚節(jié)保不保....純屬瞎扯。

    這死丫頭凈挑扎心的話攻擊他。

    他還是不敢直視,輕輕咳一聲,“話不能這么說.....昭昭,京城又不是什么窮鄉(xiāng)僻壤,那是首都,是皇城。”

    “別叫我昭昭!”

    昭昭是易思齡的小名。

    她出生時正值破曉,太陽一寸一寸從東方升起,易坤山守在產(chǎn)房外,看著窗外從幽幽的黑色到甲光向日金鱗開,他從未見過那么漂亮的日出。

    ——“昭昭若日月之明。”

    易坤山為這個捧在手心的長女取了小名昭昭。

    “昭昭.....先別和你爹地吵。你倆都消消氣�!绷涸侖┏鰜泶驁A場。

    易思齡還想吵,實在沒力氣了,坐下來時頭嗡嗡發(fā)昏,“.....天好的地方你們怎么不去,要龜縮在這個彈丸之地。”

    什么皇城首都天子腳下達官顯貴聚集之地,全都沒有港島好,沒有家里好。

    她情緒一涌上來,眼睛就紅了,摳著裙子上的釘珠,“還不如嫁給姓鄭的,至少不用遠(yuǎn)嫁�!�

    梁詠雯嘆氣,她當(dāng)然舍不得女兒遠(yuǎn)嫁,但....她坐到易思齡邊上,握住她的手,“寶貝,媽咪實話實說,我們?nèi)ψ永锏倪@些少爺公子,真是沒哪個能比得上謝潯之。京城又不遠(yuǎn),坐趟飛機也就兩小時,讓你爹地把那架獵鷹給你用,想什么時候回家就什么時候回�!�

    易思齡不說話。

    “鄭家那孩子雖然家世樣貌也不錯,但心高氣傲,心性不定,愛拈花惹草,你怎么和他過日子?謝潯之可不一樣,這孩子——真是不錯!”

    謝潯之謝潯之謝潯之。

    易思齡滿腦子都是這個陌生的名字。

    “有照片嗎,至少讓我看看長相,丑男休想�!彼煽�,看在媽咪的面子上,決定退讓一步。

    梁詠雯神色異樣,用笑掩過去,“有有有....是靚仔呢!”她拿出手機,翻開一張照片。

    “你看,是不是官仔骨骨?”

    易思齡瞥了一眼,被這張敷衍的照片氣笑了:“還官仔骨骨,你們讓我看樹��?”

    梁詠雯尷尬地瞪了一眼易坤山,對方?jīng)]轍,假裝喝茶。

    這是梁詠雯去謝園時,趁著謝家人沒注意,隨手抓拍的照片。

    隔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說是拍人倒不如拍風(fēng)景,放大才窺見一二。山明水秀的池塘邊,男人手拖一只小葉檀木魚食盒,側(cè)臉線條俊美,渾身的氣質(zhì)很溫和,竹林一樣風(fēng)雅。

    易思齡盯著這張照片,心中有什么東西在騷動,一抽一抽地。她很難想象一個陌生人要成為她的丈夫,一個遙遠(yuǎn)的地方要成為她日后生活的家。

    她接受不了這個晴天霹靂。

    “看不清臉,一律視為詐騙。”她絕不承認(rèn)這男人英俊,挪走目光,推開了手機。

    梁詠雯打她的腿:“好好說話!我親眼見過,童叟無欺�!�

    “因為我不是童也不是叟。你欺騙我都不需要負(fù)罪感�!�

    “你這嘴巴,白長這么好看�!绷涸侖┯謿庥中Γ执蛩幌�,“人家好歹也是堂堂謝家的太子爺,被你嫌棄成這樣,多少女人搶著要,你還看不上啊。”

    易思齡不太了解內(nèi)陸,但也是知道謝家的。

    謝潯之的爺爺謝仁華先生是鼎鼎有名的紅色資本家,民國時炙手可熱的風(fēng)云人物,兩次將家產(chǎn)無償捐給國家,祖輩的榮光是要寫進歷史書的,累積了上百年,財富權(quán)勢人脈資源…上達天聽,不是只言片語能夠說的清。

    “多的是女人喜歡他,他就去找那些女人,找我一個外地妹做什么�!币姿箭g嗤道。

    易坤山?jīng)]法了,茶杯一擱,“那就繼承家業(yè),明天安排你去集團上班,婚禮換老二去。反正我們已經(jīng)答應(yīng)謝家了,下下個月辦婚禮�!�

    “老二繼承集團不聯(lián)姻,不都說好了嗎?”

    她要當(dāng)美滋滋的咸魚,三個妹妹替她賺錢。日子多美。

    “那就你嫁�!�

    “.....”

    “那就安排你進集團。”

    “.....”

    “.....老頭,你別太過分!”

    易思齡感覺自己被逼到了南墻。

    往前,嫁去京城,嫁給一個不認(rèn)識的男人,往后,繼承家業(yè),日日坐牢,也許死不瞑目。

    怎么樣都是死,怎么樣都慘。

    “除非他真像你們說的這么好,不然我不可能遠(yuǎn)嫁。有本事就讓我查。”易思齡靈機一動,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易坤山對自己的眼光非常自信,他縱橫商場三十幾年,識人斷事不在話下,只需看一眼,就知道對方畫皮之下是妖是鬼。

    他靠在沙發(fā)上,啜了一口茶水,“行,但凡他是個表里不一的花花公子,我都不說半個字�!�

    港男花心是出了名的,有錢的花樣更多。易思齡從小就看這些,根本不信有什么好男人。

    就是她爹,港媒口中的老婆奴易坤山,婚前也是風(fēng)流多情,紅粉佳人無數(shù)。梁詠雯能收服他,只能說明梁詠雯的段位手腕都在他之上,可不能說明易坤山是什么老實人。

    “你就是看中了他家有權(quán)有勢,我還不知道你打什么小算盤,嫉妒陳薇奇的老豆當(dāng)選了這一屆的港島議員,而你慘遭淘汰!”易思齡補了一刀,轉(zhuǎn)身就走。

    財大氣粗的豪門港島多得是,但富貴潑天也只是生意人,所以才說謝家是不同的,易思齡也懂。

    歷史淵源,祖輩庇佑,后輩爭氣,加上和各界盤根錯節(jié)的聯(lián)姻,才供奉出謝家如今的地位。建國之初,內(nèi)陸還是百廢待興,謝仁華先生在上頭的扶持下創(chuàng)立了中曜公司,就是藍(lán)曜集團的前身,發(fā)展至今,可以說是內(nèi)陸歷史最悠久的頂級財團之一。

    陳家能當(dāng)選這一屆的港島議員,就是靠和莊家聯(lián)姻,莊老爺子在港島政壇的影響力不小。易家想在港島政壇上有一席之地,沒點強有力的靠山,根本玩不轉(zhuǎn)。

    易坤山被她氣得鼻子都歪了,“我那叫讓賢,什么慘遭淘汰……我只給你半個月期限,到時候算你默認(rèn)這樁婚事。”

    本來想給一個月,但這死丫頭非要氣他。

    易思齡捂住耳朵,跑得很快。

    .

    “謝家的地位不需要我多說,光是說謝潯之他本人,二十三歲主導(dǎo)對Mplunk的并購案,二十四歲組建尋遠(yuǎn)資本,投資楓葉財富和凌度電車,個人身家短短幾年翻了四十倍,外界都看好他。”

    “何況他為人端正,沒有不良嗜好,也不亂搞男女關(guān)系,這么多年一樁緋聞都沒有,清清白白。”

    “不論是能力還是人品都一等一,家世更不用說,不然你爹地敢放心大膽讓你去折騰?”

    語音還在自動播放,一條跟著一條。

    夜深山靜,遠(yuǎn)處海浪拍打山腳,吹進臥室的風(fēng)帶有一絲很淡的海的陰沉。

    易思齡把頭埋在枕頭里,鼻腔里仿佛塞滿了棉絮,淤淤地。

    接觸眼睛的那一小塊布料已經(jīng)微微洇濕。

    謝潯之。

    四面八方都是這個名字。

    討厭的名字,討厭的人,討厭的京城,討厭的一樁聯(lián)姻。

    說他好,說他完美無缺,她偏不相信,心底那些逆反的情緒千絲萬縷,涌上來,叛逆得像十五六歲的妹妹仔。

    她恨不得現(xiàn)在就找到這個男人,把他偽裝的面具扯掉。

    接下來的幾天,易思齡的生活更是被謝潯之侵占了,她絲毫沒有發(fā)覺這點,還渾身是勁,化身為福爾摩斯,任何蛛絲馬跡都不放過。

    可惜結(jié)果讓她很糟心。

    “我要照片,他的個人照片,拜托,你找的都是些什么啊?”

    “我要的不是他的百度百科,更沒空看那種全篇都是夸他的個人采訪,我要的是他的八卦,緋聞,桃色新聞!三十歲的男人,你告訴我他沒前女友??”

    “那就挖有沒有包養(yǎng)情人,有沒有和哪個明星網(wǎng)紅上床,或者有什么隱疾,不良嗜好!”

    “沒有?那就是唔掂(不舉)!”

    易樂齡已經(jīng)對這樣的場景熟視無睹了,平靜地替氣呼呼的易思齡切好牛排。

    易思齡放下手機,戳了下熱毛巾,“這些狗仔不是很會挖小道消息嗎?怎么?放在謝潯之身上就不管用啦?浪費三天,連一張照片都挖不出來!”

    易樂齡想了想,回道:“據(jù)說謝家對這位接班人保護得很好,公開場合不會有媒體敢拍他的照片。真要找就只能問他身邊的朋友要,問題是,他身邊的朋友和我們不是一個圈子的,認(rèn)識他的,也遠(yuǎn)遠(yuǎn)沒熟到能拍照�!�

    易思齡挑眉:“何止照片,ins,微博,twitter,facebook全部都沒有,他不玩社交!什么老古董!”

    易樂齡把切好的牛排換到易思齡面前,說:“一個大集團的掌舵人,每天光是開會都不夠,哪來時間玩社交平臺,又不是時尚行業(yè)。”這點她深有感觸,她現(xiàn)在不過是總部的一個高級總裁,就有數(shù)不清的應(yīng)酬和會議。

    “大我六歲......”

    “其實也還行吧,我記得鄭啟珺也二十八了�!�

    “夢夢老公說他為人老成,古板,無趣�!�

    “夢夢的原話是,謝公子在工作上很嚴(yán)謹(jǐn),對吃喝玩樂不太感興趣,所以她老公壓根不知道從哪方面討好他。連見一面都沒見到�!�

    空氣沉默了下去。

    高檔米其林餐廳很安靜,客人少,服務(wù)生的腳步聲消失在厚而軟的地毯里,端來桑椹冰淇淋和南洋風(fēng)味的咖椰吐司,香氣濃郁。

    易思齡心不在焉地嚼牛排,食指上戴著一只碩大搶眼的獵豹戒指。

    直到終于察覺不對勁,指尖一收,她瞥過去,“不對…老二,你哪邊的?”

    易樂齡兩指并攏,抵著太陽穴:“我向媽祖娘娘發(fā)誓,我永遠(yuǎn)站在你這邊�!�

    易思齡咽下肉汁充沛的牛肉:“我懷疑你把我賣了�!�

    易樂齡冷冷地看她,“……我把你賣了我有什么好處?”

    不止沒有好處,還要哄她�!拔姨婺愦蚬ひ呀�(jīng)累得快死了,你不會以為我還想?yún)⑦x港島議員吧?”

    易思齡難過,噥噥說:“…你欺負(fù)我�!�

    易樂齡怎么敢欺負(fù)她,敗給她還差不多,那張在集團員工眼里永遠(yuǎn)清冷,不好接近,沒有表情的臉,在易思齡的摧殘下,布滿了深深的無奈。

    她嘆氣,“你可以換個角度去看這件事�!�

    “......比如?”易思齡犯困了,拿手背托著腮,眼眸懶懶地垂著。這幾天沒日沒夜調(diào)查謝潯之,心力交瘁,睡也沒睡好。

    “還沒到蓋棺定論的那一刻。目前看來,這位謝公子比鄭渣強。”易樂齡給予公正客觀的評價。

    這三天,她查了有關(guān)謝潯之的商業(yè)財經(jīng)報道,能看出他在生意場上很有自己的一套,大刀闊斧,利落果決,就是品性和私生活有待考證。若是這兩點也能經(jīng)得起考驗,那這樁婚事就真不錯——

    至少理論上是這樣。

    易思齡盯著她,不言語,咬了咬唇。

    易樂齡嘶了聲,真是見不得她發(fā)嗲,手指點點桌面:“這樣——你不如親自去京城驗貨,不比在這找他的照片強?”

    .

    十月末的京城已是清秋,陽光洇了幾分蕭索,后海周邊的柳樹葉子開始發(fā)黃。一臺黑色的邁巴赫從謝園的東南側(cè)地庫駛出,轉(zhuǎn)入并不寬敞的胡同巷子。

    百鳥胡同是這一帶最長的胡同之一,也是住戶最少的。有散步的路人經(jīng)過這里,駐足,朝那臺邁巴赫投去艷羨的目光。

    黃花梨木的地庫門勻速落下,將唯一的罅隙封住。

    路人這才注意到,原來整條胡同的右爿是一戶,青磚高墻,綿延百米。高墻之內(nèi)用植被和蘆葦架成第二道更高的內(nèi)墻。

    若想瞻望墻內(nèi)風(fēng)光,根本不可能,只能從高墻和幾角飛翹的屋檐窺見到高門大戶的一個切片。

    這是一座大隱隱于市的超級四合院,這樣的地界,這樣的氣派,非簡單的富貴二字能詮釋。

    巷窄,邁巴赫的速度不快,接近六米的車身較之普通車型更有氣場,若非需要在胡同中行駛,車身不宜太長,這臺車就該上黃牌了。

    坐在后座的謝潯之聽著電話里的數(shù)落,面容沉靜,沒有不耐煩,也不見得多認(rèn)真。

    修長的手指按下車窗。

    “你也要主動一些,你上周去港城出差,明明就可以見思齡,為什么不見?沒幾個月就要結(jié)婚了,連未婚妻的面都沒見上,你說你像話嗎�!�

    “當(dāng)初我拿照片給你,問你好不好,你說好,我才給你選了這門親事,說來說去,這也你自己愿意的....難道你后悔了?”

    楊姝樺不是啰嗦的人,可一碰上這個話題,不啰嗦心里不痛快。

    謝潯之把車窗降到最底,

    “沒有后悔,您別胡思亂想。”

    楊姝樺:“那你就把態(tài)度擺正,這次做好接待,要讓思齡覺得你是靠得住的男人,不要讓她第一次來京城就印象不好�!�

    謝潯之眉心微微蹙起,頓了頓,方說:“她來京城了?”

    楊姝樺對謝潯之更不滿了。

    自己的未婚妻,來了京城,他倒是一問三不知。

    “昨兒的飛機,早該到了,就是不知道住在哪家酒店,親家母也沒說。你派人去查。吃的住的玩的....還有司機,都要安排好�!睏铈瓨逡灰唤淮�。

    謝潯之思考了片刻,道:“這事不急。還不知道她來做什么,倘若她來京城是為其他事,我冒然安排這些,只會唐突�!�

    一番話說得很周全,但楊姝樺不樂意聽這些。她聲音抬高:“她來京城不是為了你,是為了誰?你倒好,讓人家女孩子先主動!”

    也許是和她熱戀中的男友來京城度假也說不準(zhǔn)。謝潯之忽然冒出這個念頭,眸色動了動,很快就不再想。

    想這些顯得他很愚蠢。他并沒有太多閑工夫去管她交了幾個男友。

    “好,我會處理妥當(dāng)�!彼]上眼,養(yǎng)了養(yǎng)神。

    說話時,前方迎面駛來一臺紅色法拉利。胡同逼仄,兩臺車幾乎是擦身而過。

    聽筒那端,楊姝樺只聽到了轟隆隆的聲音,“我沒聽清,兒子,你剛剛說什么?”

    這條巷子很少走外車。

    謝潯之握著手機,掀開眼皮往窗外掃了一眼。

    法拉利敞著篷,是新車,只有臨時牌照。駕駛室坐著一個年輕女人,秋日暖陽灑在她如匹鍛的長卷發(fā)上。

    她架著超大號玳瑁色墨鏡,擋住眼睛,卻露出光潔的額頭,精巧的下頜,以及一張艷麗的,飽滿的紅唇。

    大概是對路況不熟悉,她邊開車邊看導(dǎo)航,偏頭時勾出一截細(xì)膩的頸。

    再往前開就是死路了。

    這條路是為了方便謝園側(cè)門走車才修建的,謝家出的錢。

    “梅叔,開慢點�!�

    謝潯之瞇了瞇眼,把手機拿下去,平靜地吩咐司機。

    邁巴赫的速度降下去。謝潯之將上半身往后轉(zhuǎn)。

    法拉利發(fā)現(xiàn)沒路了,只能停下。熄火后,女人沒有下車,不知道躬著身子做什么,也許是在換鞋,或者撿東西。

    隨后車門打開,一只修長纖細(xì)的小腿率先踏出來,跟腱長,腳背很白。

    涼鞋是金色的,款式極其復(fù)雜,鑲滿水鉆的繞帶從腳背纏到腳踝,像美麗刑具,又像金色游蛇,看著有種破碎的不舒適的不健康的性感。

    謝潯之眉心擰了擰。

    這種鞋…是非穿不可?

    女人漫不經(jīng)心倚靠超跑,仰頭,對著那高大的青磚墻打量了許久,隨后,她舉起手機,上下左右移動。

    大概率是在拍照。

    也不知圍著他家的院墻拍些什么。

    幾片銀杏葉掉在她肩頭,滑下去。

    電話沒有掛斷,楊姝樺還在繼續(xù)喚他:“兒子,兒子....謝潯之!”

    謝潯之收回視線,身體坐正,身上熨帖工整的西服一絲不茍。他這才把手機拿起,抵在耳邊,“我聽著�!�

    楊姝樺怪他態(tài)度敷衍,“你這幾天就把工作放一邊,好好陪她才是,她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別受了委屈,親家該怪我們沒禮數(shù)�!�

    謝潯之很淡笑了下,罕見地沒有順著母親的話,“您多慮了。她這樣厲害,誰敢給她委屈受。”

    弗洛伊德

    【我懷疑你的情報出錯了,你確定他住在這種鬼地方?】

    【不信你看】

    【別告訴我他住文物里面】

    易思齡又發(fā)過去幾張圖和一段小視頻。

    她心血來潮想來謝家的地盤看一看(絕無考察未來婚后居住環(huán)境的意思),找易樂齡問了地址。

    本以為謝潯之會住在一棟遠(yuǎn)離市區(qū)依山傍水的超級大別墅,哪里想到車開進來時,差點和巷口賣煎餅果子的早餐車刮擦。

    在港島絕不可能出現(xiàn)這種情況,富豪發(fā)瘋了才會把私宅放在人影幢幢的鬧市區(qū)。

    大是真的很大,易思齡瞇著眼,暗自估量這道圍墻的長度,兩百米是有的。她一個見慣了豪華莊園別墅的人都覺得夸張,因為這是市中心附近。

    這個謝家挺有意思的。明明在極其高調(diào)地夸耀財勢(宅子占地極廣),又偏偏做得內(nèi)斂低調(diào)(外墻灰撲撲的),給人一種諱莫如深的神秘感,像一只松弛地棲息于從林中的雄獅。

    易思齡對這樣的人家有抵觸情緒,從始至終抿著唇,架不住好奇,還是走到那扇側(cè)門跟前,細(xì)看一番。

    港島很少有這種建筑,她知道這是京城古都的特色。

    獸首銅環(huán),蓮紋門簪,漢白玉鼓,無一不彰顯高門大戶的威嚴(yán),令人不敢造次,有極強的壓迫感。右側(cè)釘著一塊牌子,她湊近一看——

    是一塊保護銘牌。

    京城文物事業(yè)管理局頒發(fā),刻著優(yōu)秀歷史建筑,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于一九八四年公布。

    呀。

    還真是文物古董,易思齡眼中碎了一道痕。

    這家人住在文物里面!

    她突然能理解了,這樣的門戶教出一個老成持重的完美繼承人是一件多么正常的事。

    難怪易坤山極力替謝潯之背書,他就偏愛這種循規(guī)蹈矩的后生仔,美名其曰——“穩(wěn)重”。

    易坤山曾經(jīng)也把她當(dāng)做完美繼承人來培養(yǎng),給她立了很多規(guī)矩。

    妹妹們可以在外面和朋友玩到天黑,可以交各種朋友,可以規(guī)劃自己的假期,可以在喝下午茶的時候讓瓷杯和杯托碰撞發(fā)出聲音.....她不行。她有數(shù)不清的家教課,鋼琴,英語,法語,藝術(shù),各類禮儀,商業(yè)管理,可以說她的童年就是一張精心規(guī)劃的課程表,打滿了紅勾勾。

    也不知道是哪一天,往預(yù)設(shè)方向而去的她長歪了,叛逆了,倔犟了。易坤山對此捶胸頓足,說她越長大越?jīng)]規(guī)矩。

    但易思齡的確是受夠了,受夠了攪拌奶茶時茶匙絕不能碰到杯壁發(fā)出聲音,受夠了每次喝茶嘴唇只能碰到茶杯的同一個地方,也受夠了做什么都要深思熟慮,不能由著性子來。

    不僅僅是這些表面的規(guī)矩,繼承家業(yè)會有無窮無盡的規(guī)矩,就像是主動走進黃金籠子,從此以后整個人都將獻祭給集團,不在屬于自己。

    在她看來,這比婚姻更恐怖。

    至少結(jié)婚后,她老公不會也不敢給她立什么規(guī)矩。她這么有錢,可以讓對方滾蛋。

    她當(dāng)然明白權(quán)貴人家規(guī)矩森嚴(yán),普通人根本別打這個主意,嫁進去了,不過是珠光寶氣的受氣包,齊大非偶的心酸只有自己知道。

    就算她不是會受氣的性格,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也架不住周圍有糟心的人,日子肯定不順心。

    若老公還是個古板,工作狂,不解風(fēng)情的老男人,這日子別過了。

    光天化日之下,易思齡一動不動站在別人家門前胡思亂想。

    絲毫沒有注意,緊閉的門正在不聲不響打開。

    謝溫寧昨晚沒住宿舍,回謝園呆了一個周末。在家里宅了兩天,實在太悶,加之天天喝中藥嘴很苦,于是出門來買珍記的檸檬山楂糕。她是偷偷跑出來的,只敢走側(cè)門,一開門,就看見一個漂亮華麗的女人站在臺階上發(fā)愣,臉上超大號墨鏡遮住半張臉。

    謝溫寧怔了怔,臉上微微泛粉。

    這位小姐姐好漂亮....她默默想。

    “請問您找誰?”

    溫柔的聲音讓易思齡從亂糟糟的思緒中驚醒,抬眸,茫然地對上眼前溫柔可愛的少女。

    “……”

    謝家的人?

    還是…謝潯之藏得很好的小女友?

    易思齡不動聲色吸一口氣,隱在墨鏡后的眼睛定定看著。

    很好。

    易思齡沒想到事情進展得如此順利,一來就挖到了勁爆消息。她不愿打草驚蛇,還是癟了癟嘴,就知道謝潯之不是什么好東西。

    平靜地說了一句走錯路,她轉(zhuǎn)身就走。

    謝溫寧疑惑地看著女人坐進跑車,一眨眼就只剩下一道紅色的殘影,總覺得有點詭異。

    .

    附近都是四合院,胡同七拐八繞,不是本地人很難走出名堂,法拉利沒有方向,像無頭蒼蠅亂轉(zhuǎn),易思齡越開越煩。

    也不知道走進了哪條巷子,幾個小孩騎著自行車,打法拉利邊上經(jīng)過,清脆的鈴聲飛揚在干脆微涼的空氣里。

    “是法拉利!

    酷斃了!”

    “開車的是個漂亮大姐姐!”

    “比我媽還漂亮的大姐姐!”

    一聲高過一聲,生怕她聽不見。

    易思齡心里正啞火,聽到幾個小孩字正腔圓的稚聲,她勉為其難勾起一絲笑,幾個小屁孩,還挺有審美。

    兩側(cè)有不少賣早餐的攤位,零零散散的塑料椅子凳子就擺在路邊,當(dāng)簡易餐桌。人很多,都在排隊等。

    大爺將油光水滑的面皮下鍋,滋啦啦,很快就炸成金黃色,打幾個雞蛋灌進去,灑上酸豆角,土豆絲,蔥花,再卷成團。大媽揭開巨大的蒸籠蓋,白霧撲騰冒出來,胖胖的包子花卷饅頭成堆壘在籠里,散發(fā)著煙火氣。

    即便是在港島,她也很少很少扎進如此市井的地方。她通常是坐在馨香舒適的賓利后座,偶有抬頭,意興闌珊地瞥見大都會的另一面——

    平淡,簡單,奔波,小小的溫馨,這被人稱作生活。

    和她的世界南轅北轍。

    她是紙醉金迷的世界里最漂亮的那朵花,絕不可能平淡,簡單。

    要開得越漂亮越好,還得慵懶。

    這時,手機振動,有消息進來。

    樂齡:【地址不可能錯,就是那,什么鳥胡同里面�!�

    樂齡:【拜托......大小姐.....你就在他家圍墻外轉(zhuǎn)了一圈?你怎么不進去?你讓我看墻?】

    易思齡接過老板遞來的雞蛋灌餅,上車后她才打開塑料袋,矜持地拿手撕了一小塊,吹了吹熱氣。

    打字不方便,她發(fā)語音過去:“我懷疑我進去了這輩子都出不來了,再說我是偷偷過來的,被謝潯之知道還得了?”

    她發(fā)去一張雞蛋灌餅的圖片,“這餅味道好,你要吃嗎?給你空運一個回來�!�

    樂齡:【......不吃�!�

    樂齡:【你搞清楚重點,你打算怎么找機會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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