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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謝潯之深深舒一口氣,提了整整一天的心終于落地,他滾了下喉結(jié),“抱歉,下次不會了。”

    易思齡委屈地撅起嘴,不做聲,走到沙發(fā)上盤腿坐下,拿了一只胖嘟嘟的銀繡貓咪紋抱枕箍在懷里,下巴壓上去。小花花見主人心情不好,跟著跳上去,盤成一團(tuán),貼著她的腿開始打呼嚕。

    還是不放心,她的姨媽不太準(zhǔn)時,總要來姨媽后才大石落地。

    年輕的還沒有經(jīng)驗的小夫妻就這樣相顧無言。兩人一貓安靜地共處在一室,也不知彼此心中在想什么。

    香爐里,用蓮花熏蒸的沉香寂寞燃燒,淡香在空氣里幽幽浮動。

    三日后,易思齡的姨媽造訪,這場風(fēng)波才徹底平息。

    謝潯之雖然表面看上去鎮(zhèn)定從容,到底緊張了一回,吃一塹長一智,他暗暗告誡自己,不能放縱起來就不管不顧。

    廚房里煮了玫瑰紅棗生姜糖水燉蛋,謝潯之把糖水端來,監(jiān)督易思齡一口一口喝完。最后半顆蛋她實在是吃不下去,謝潯之只能幫她吃掉。

    因為經(jīng)期第一天,易思齡有些懨懨地,有氣無力靠在羅漢床上,雖然不疼,但小腹總感覺墜墜的,有些漲。

    謝潯之找謝溫寧要了艾草熱敷帖,替易思齡貼在小腹上,大掌覆蓋上去,溫暖而厚重的感覺讓她覺得緩解不少。

    “謝潯之…”她貓哼。

    “在。”謝潯之看著她。

    “若這次真有了,你準(zhǔn)備怎么辦�!币姿箭g睜開眼睛,和他對視。

    他似乎是很無奈地笑了一息,坐在她邊上,法式袖口散開,卷上去,露出一截流暢的小臂,手腕上還是戴著那支航海圖案的腕表。

    若是易思齡稍稍留心,就會發(fā)現(xiàn)這只表他一連戴了半個月。

    “有了就是有了的做法。不論是有還是沒有,都不用擔(dān)心,一切問題都有最好的解法�!彼Z氣溫沉,令人無端有安全感。

    易思齡怎么不知道,他是一個強(qiáng)大又靠譜的男人。

    “反正現(xiàn)在不行,我暫時沒想這事。”易思齡拿手指玩著他的手臂,偶而用指甲來回剮蹭。

    “你可別亂想�。〈筮^年的,搞這些嚇?biāo)廊说氖��!彼讣缀鋈黄M(jìn)去,瞥他一眼。

    謝潯之笑了笑,聲音沉啞下來,透著漫不經(jīng)心的強(qiáng)勢:“老婆,我會嚴(yán)防死守。你大可放心�!�

    百年好合

    一場虛驚過后,

    轉(zhuǎn)眼就到了年下,這是易思齡第一次在他鄉(xiāng)過年。

    今年京城的年味很足,長安街兩側(cè)的樹上掛滿了燈籠,

    連成長長的一條,

    宛如游舞的燭龍。小巷胡同里更是張燈結(jié)彩,

    各家各戶都貼著對聯(lián),福字,

    灰撲撲的胡同霎時就明亮起來,

    如此熱鬧。

    謝園是對聯(lián)大戶,

    除開園大門,

    東西側(cè)門,

    南后門要貼,

    謝園內(nèi)各處院門要貼,

    入戶主門也要貼,

    加起來需要十幾幅對聯(lián),如往年一樣,

    這個艱巨的任務(wù)交給謝潯之。

    畢竟他的一手好字在兄弟姐妹中是最出彩的。

    過年前后是謝潯之最忙的時候,要參加各種重要的政府、社會組織、集團(tuán)內(nèi)部的活動,要飛英國德國東南亞分部慰問海外員工,要給全球數(shù)十萬藍(lán)曜員工錄制新年祝福,派發(fā)新年紅包,

    出席集團(tuán)總部新年晚會,

    除開這些,還有無法推脫的人情往來,

    各種私人酒局飯局牌局的應(yīng)酬,

    這個俱樂部那個組織的邀請,名目繁多,

    可以說鋪天蓋地。

    這是謝潯之新婚后的第一個新年,這些邀請函都無一例外加上了易思齡的名字,從邀請謝潯之先生變成了邀請謝潯之先生以及太太易思齡女士。

    各式各樣的邀請函上,他的名字和易思齡的名字并排,堪稱賞心悅目。

    過年前下了一場鵝毛大雪,謝園里積雪未化,宛如銀裝素裹的冰雪世界,金紅錦鯉鼓腮擺尾,在漂浮著冰凌的池塘里游來游去。

    謝家向來注重團(tuán)圓,這個年又因為有易思齡的到來,年味比往常都濃。

    楊姝樺訂制了一批非遺手工花燈,在大年三十的前幾日陸續(xù)送到。傭人們忙著把幾百盞鰲魚燈、荷花燈、兔子燈、貓咪燈、花籃燈掛在園中各處,夜幕降臨,燈花齊齊點(diǎn)燃,鳳簫聲動,玉壺光轉(zhuǎn),看得人眼花繚亂。

    溫暖如春的室內(nèi),到處都擺著年宵花,有粉色的蝴蝶蘭,玫紅的澳洲臘梅,大紅的冬青,沖天的大飛燕與劍蘭,還有象征著大富大貴的寸寸金,無一例外用漂亮的花瓶裝著,充滿了富貴慵懶的氣息。

    易思齡和謝溫寧一人抱著一盆開炸的大花蕙蘭,風(fēng)風(fēng)火火闖進(jìn)謝潯之的書房。

    “謝潯之,你寫好沒有?快點(diǎn)寫!多寫一點(diǎn),我要把這些花都掛滿。”易思齡直接把這盆花放在謝潯之珍愛的那張雕花紫檀木書案上,手臂推開一堆還沒寫上吉祥語的精美卡片。

    站在一旁磨墨的梅叔看見這兩盆喜慶的花,拍須溜馬信手拈來:“還是少奶奶會挑,這兩盆花開得真不錯。放在客廳的茶幾上,再配一籃子糖果點(diǎn)心,看著就熱鬧�!�

    “還要掛滿小卡片才漂亮�!币姿箭g喜氣洋洋地走到謝潯之身邊,戳戳他的肩膀,“你幫我寫了沒有啊。快點(diǎn)!等著!”

    謝潯之無奈地擱下毛筆,案上鋪著兩張灑金龍鳳紋對聯(lián)紙,一副對聯(lián)剛剛寫完一半,墨跡還未干。,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今天下午已經(jīng)寫了五十張福字,十二副對聯(lián),四十張卡片,還有兩百張沒有寫,可能我要通宵才能寫完。”

    謝潯之牽過易思齡的手,抬起頭,看著一臉懵懂無辜的女人,溫和道:“耕地的牛也需要休息,昭昭,不是你這樣用的�!�

    話落,梅叔和謝溫寧都笑出聲。

    易思齡被臊得臉紅,小聲嘀咕,“什么耕地的�!屇銓憥讉字而已,有什么好累的。就知道喊。”

    昨晚怎么不知道喊累!

    謝潯之捏了下她的掌心,“再等等,我把對聯(lián)寫完就給你寫吊卡�!�

    吊卡是掛在年宵花上的小裝飾,寫在精致漂亮的國風(fēng)卡紙或木牌上,墜著長流蘇或玉佩。大多寫一些短句,譬如“長樂無憂”“順頌時宜”“歲歲平安”“家和萬事興”之類的。

    “你要這么多卡片做什么?家里的花似乎不夠你掛。”謝潯之隨意問道。

    易思齡:“你的字還不錯,我看得上。我要給爹地媽咪老二老三老四小炸魚還有陳薇奇都送幾張。他們過年肯定要備年宵花。所以你至少還要寫五百張才夠�!�

    謝潯之:“………”

    五百張。

    謝溫寧憋笑:“大哥果然只聽嫂子的話。我們每人最多收到兩幅對聯(lián),再想讓大哥寫,他肯定罷工�!�

    易思齡嗔了謝溫寧一眼,讓她別明里暗里幫謝潯之說話。易思齡早就看透了,謝溫寧就是打入易家內(nèi)部的間諜。

    接親那天作為她的伴娘,卻公然叛變,這事她可記著。

    “反正你快點(diǎn)寫,這事我交代你幾天了,誰讓你天天在外花天酒地,把事都堆在一起。明天就是除夕,我十二點(diǎn)之前必須把花都掛滿�!币姿箭g下最后通牒。

    梅叔聽到花天酒地這幾個字后,默默放下墨條,和謝溫寧對視一眼。謝溫寧飛快說:“對了,我還有事找二姐,先過去啦。大哥大嫂你們慢慢說�!�

    人都走光。如此機(jī)警。易思齡都懷疑這兩人是搞特務(wù)工作的。

    謝潯之這才把易思齡拽進(jìn)懷里,手掌不輕不重握上她的肩頭,看著她,“老婆,什么叫我在外花天酒地?”

    易思齡懶得正眼看他,只輕哼。

    謝潯之眉眼溫和,但語氣嚴(yán)肅:“先說,再哼�!�

    還厲害起來了是吧!易思齡抬起頭,和他對視:“還讓我說,你自己不知道嗎。這幾天喊你陪我吃飯你都沒時間,那可不就是在外花天酒地。誰稀罕你陪我吃飯,我有小炸魚,我以后再也不會喊你吃飯了,我只喊小炸魚�!�

    小炸魚小炸魚。

    謝潯之想把賀嘉語真炸了,但不可以,要講風(fēng)度。

    他思忖幾秒,解釋:“我這幾天的行程都可以讓秘書發(fā)你,幾點(diǎn)到幾點(diǎn)做了什么,全部有記錄。邀請函也都在,造不了假。老婆,真沒有花天酒地,這幾天都是重要的活動,推不掉,只能參加�!�

    “那你就是自己玩,不帶我玩。”易思齡委屈。她也想玩,在京城天天快悶出病來了。

    在港島,她有一大幫相熟的姐妹朋友,有老二老四,有酒店需要打理,有數(shù)不清的社交活動,還需要拍雜志專訪,封面,宣傳照片…等等,總之生活非常充盈。

    現(xiàn)在來了京城,她壓根就沒幾個朋友,認(rèn)識的人也少,每次出門除了喊老三、寧寧和小炸魚,就沒人了,何況老三和寧寧要上課,根本不能每天陪她。小炸魚雖然好,但癡迷臺球,每天拉著她打臺球,她打得手指都要抽筋了。

    易思齡是喜歡熱鬧的人,她和謝潯之不一樣,謝潯之若是沒有工作,可以在家里呆上一整天,看書練字泡茶,怡然自得。偏偏,喜歡安靜向內(nèi)求索的人每天都被迫社交,喜歡在浮華熱鬧里游走的人無事可做。

    她才來京城不久,尚未在京城建立起自己的社交圈,這一段空白期,讓她很不適應(yīng)。

    “沒有不帶你玩,老婆�!敝x潯之無聲地失笑,“我之前問過你,想不想去,是你說不去。”

    “哪有…”

    “你說平均四十歲以上的中年活動一律不參加。”

    “…………”

    易思齡凝噎,她好像是說過這句話。

    “還說我天天與中年老男人打交道,只會越來越土�!�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易思齡咬唇,又可憐又倔犟地看著他。

    “可我很無聊…”

    謝潯之不知道她為何說出這種話,心臟很莫名地振了下,好似那根平日里松弛著的抽束帶在她說無聊的那一刻,猛然收緊。

    他帶著三分玩笑的神情隨之沉肅下去,換了認(rèn)真的,探究的目光觀察她,“…無聊?”

    易思齡還沒懂他已經(jīng)想得很深,只是點(diǎn)頭,“超級無聊�!�

    不過明天要過年了,她沒那么無聊了。

    他拿手指鉗住她精致流暢的下巴,讓她稍稍抬起頭,和他對視,“老婆,別告訴我,我們才新婚兩月不到,你就對我無聊了。”

    他沒有察覺到他說這話時,藏著一絲慍怒。

    也不知是對他自己,還是對她。怒他自己抓不住她的目光和心思,怒她太不好抓。

    易思齡皺起眉頭,不懂他發(fā)什么神經(jīng),完全沒有意識到危險,還在那翻白眼,“又沒說你,我是說天天這樣過,好無聊。”

    謝潯之保持溫聲:“不如細(xì)說。”

    易思齡在他懷里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就連她自己都沒想到,對于坐在他身上這件事,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

    后背慵懶地靠上他的手臂,把他當(dāng)椅子,“京城很無聊,和港島完全不一樣。我在這邊也沒什么朋友,老三最近忙著實習(xí),壓根沒空理我,我最熟的就是小炸魚。在港島我不止有朋友,有各種社交,還有事做,你別看我不愛工作,我只是不愛上班,酒店雖然有職業(yè)經(jīng)理人,但很多大事都是我做主的,每周有四五天都會呆在那,裕豐很多對外的活動都是我出席,我還能經(jīng)常幫著媽咪辦各種酒會茶會舞會,不是那種無聊的,還有……不說了,說了你也不懂,反正我在港島很充實很好玩�!�

    簡而言之,嫁給你之后,一點(diǎn)都不好玩。

    她是立志做咸魚沒錯,但她要做有趣的好玩的咸魚,而不是無聊的咸魚。

    謝潯之蹙眉,面色隱隱沉滯,食指有一搭沒一搭輕輕點(diǎn)著扶手,似乎在思考什么。

    “再這樣下去,我要回港島了�!�

    “…………”

    謝潯之眉心驟然一跳。

    他想到了那一紙協(xié)議。

    對,他是和她達(dá)成一致,她每年都能回港島住三個月,這是她的自由�?僧�(dāng)時的他不是現(xiàn)在的他,當(dāng)時的他有沒有想過,也許他會墮落至此,和易思齡分開一天就要抓癢撓心,休說斷斷續(xù)續(xù)三個月。

    “母親不是帶你出去參加了幾場晚宴?你還問我穿哪套禮服好看�!笨瓷先ズ芘d奮的樣子,比和他在一起興奮太多。

    易思齡想到那兩場晚宴就心煩意亂,懨懨說:“晚宴上都是長輩,我去那就是全程喊阿姨好叔叔好�!�

    還要被開玩笑催何時生寶寶,很尷尬。當(dāng)然,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她不想說,因為單是想到就氣憤。

    那晚,她在洗手間時,聽見幾個年輕女孩在私下吐槽她普通話說的不好,吐槽她說話很嗲,說她是故意的,還說她很綠茶,說她就是用裝嗲來討謝潯之喜歡。若非場子里都是長輩,她要掀翻這座酒店。

    說話嗲?她從小就是這樣,她不覺得是故意,雖然的確有時候會故意,但那說明她心情好。

    至于討謝潯之喜歡?反過來還差不多。

    她第一次覺得站在聚光燈下也如此了無生趣。她從沒有想過,會因為普通話被人嘲笑。宴會后半程,那些女孩過來圍著她,堆砌討好的笑容,要和她交換聯(lián)系方式,好日后約出來玩,無一例外,易思齡全部拒絕了。

    她不介意多幾個塑料姐妹,那無所謂,但塑料姐妹不能嘲笑她的普通話。

    她普通話明明說的——很好!

    謝潯之見她耷拉著眼皮,手指不停地戳著他,看上去心煩意亂,仿佛下一秒就要飛去港島,再也不回來了。

    他凝了凝心神,這才不疾不徐說:“不是說下個月要去巴黎看秀?到時候你就忙碌起來了,現(xiàn)在的無聊只是很短暫的�!�

    易思齡滿腦子都是普通話,下意識刻意把字咬得很標(biāo)準(zhǔn),這樣一來,聽上去越發(fā)嗲,“可是看完秀后回來,還是會無聊�!�

    易思齡嘴上說的和腦子里想的已經(jīng)脫節(jié)了,她在想,要不要請一個老師教她說普通話。

    她怎么能因為這種小事被人嘲笑呢?這群京城的世家貴女們抱團(tuán)排外,她都沒嫌棄她們品味不好,聒噪。

    謝潯之被她嗲得手臂上起了一層很淺的雞皮疙瘩,手臂如蛇,緩慢地將她纏緊,她都沒有發(fā)覺。

    “這樣,昭昭。我想到一件好玩的事。”他低聲說,是勾起她好奇心的話術(shù)。

    “什么?”她果然被勾過來了,明媚的眸子盯著他。

    謝潯之眼眸含笑:“若是無聊,不如來藍(lán)曜?我們可以一起上班,一起工作,你也能接觸很多新鮮的事,當(dāng)然,也能每天看見我。”

    “…………………”

    易思齡快要?dú)庑α�,這就是他想出來的好玩的事?

    她登時就要從他懷里站起來,可腰肢卻被他看似謙和實則強(qiáng)勢地圈住,被他釘在了原地,釘在他懷中。

    易思齡氣不過,拿指甲抓他的胸膛,他只穿著一件薄襯衫,覆蓋著緊致飽滿的肌肉。

    抓了好幾把,這才冷冷地盯著他:“你讓我給你打工,你還真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資本家。你吃到你老婆頭上來了。你就沒想過我也是資本家?我還是星頂董事長呢!我都沒讓你給我家打工!”

    “當(dāng)然不是打工,老婆�!敝x潯之慢條斯理地扣住她的手腕,避免她點(diǎn)出更多的火,他今晚需要熬夜為她寫吊卡,不能做這些。

    “是來主導(dǎo)工作。藍(lán)曜有你的一半,不是嗎?”

    “若是你喜歡,可以把我們兩家旗下的酒店品牌聯(lián)合起來,在京城開一家新的�;蛘�,你對藍(lán)曜旗下哪個牌子哪家子公司感興趣,我?guī)湍惆才磐滋�。或者……�?br />
    易思齡聽懵了,他居然是認(rèn)真的。

    認(rèn)真地替她規(guī)劃起她的職業(yè)生涯了?

    “你想來我身邊也可以�!�

    “…………”

    易思齡啞然,“你不怕我把你的公司玩倒閉?”

    謝潯之淡定地看著她:“有沒有另一種可能,你能把我的公司玩得風(fēng)生水起�!�

    .

    謝潯之沒有告訴易思齡,在離開港島的幾天前,易坤山把他叫去茶室,翁婿兩人飲茶暢談,說了許多。

    多數(shù)話題是圍繞易思齡。

    易坤山雖說嘴上很放心,到底是怕易思齡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受委屈,又憂愁易思齡這一生到底該怎么過。

    他總有一天是要老去,光靠樂齡一個人如何撐的起。

    “你說她天天這樣懶這樣玩,能玩一輩子不成?潯之,我說實話,從最開始,我是屬意昭昭來接班的,她畢竟是我第一個女兒。從小我和她媽媽就在各方面培養(yǎng)她,讀什么學(xué)校,上什么課程,見什么人,交什么朋友,我都替她規(guī)劃得非常完美,當(dāng)然,她也很爭氣,劍橋就是她自己考上的,這件事我太驕傲了�!�

    “不過我最后悔的也是這件事。不該讓她去倫敦,認(rèn)識一幫上天下海的狐朋狗友,把她整個人都帶野了,又是開飛機(jī)又是騎摩托車,你知道嗎,她還玩高空跳傘,從飛機(jī)上跳下來的那種,把我嚇得心臟病都出來了。畢業(yè)了也不想回來,不是我和她媽把她從倫敦抓回來,我看她還要在那邊玩幾年�!�

    易坤山說起這個就吹胡子瞪眼,恨不得把易思齡拖到面前,揍她一頓。

    “若是她在京城還天天犯懶,潯之,你別慣著她,讓她自己找點(diǎn)事做�!�

    謝潯之握著溫燙的茶杯,若有似無地失笑。

    ——“荒唐和刺激的味道。”

    原來這句話是這個意思。倫敦對她來說,不是什么荒唐刺激的戀愛,而是荒唐和刺激的人生,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生。

    謝潯之能想到,易思齡的童年一定是和他一樣。一樣的枯燥,一樣的無聊,一樣的冗長,一樣的循規(guī)蹈矩,被家族和使命安排好了所有。

    但是他沒有掙脫,也從未想過掙脫,他的使命感和責(zé)任心讓他永永遠(yuǎn)遠(yuǎn)都會這樣走下去,肩負(fù)起家族,承擔(dān)起使命,把自己化成一塊奠基謝家百年興旺的磚石。

    他要做一個所有人眼中完美的集團(tuán)領(lǐng)導(dǎo)人,要堅毅,要強(qiáng)大,要肅穆,要莊嚴(yán),要受人尊敬。

    任何個人主義自由主義都是不被允許的。

    倒也沒人問過他喜不喜歡,他自己也沒有,他覺得他喜歡,習(xí)慣了,就喜歡了。

    他們同樣是去了倫敦,一樣的分水嶺,卻分出不一樣的人生。

    謝潯之記起一件很小的事,快要被他遺忘�;貒跋Γ笥言黄鹑ネ娓呖仗鴤�,在一萬五千英尺的高度上縱身一躍,看雪山峽谷和廣闊的梯田。

    朋友把那種刺激和自由的多巴胺描述得天花亂墜——“So

    amazing!Xun!你必須去!”

    謝潯之沒有英文名,認(rèn)識他的朋友都叫他Xun。

    那年他二十一歲,正是追求刺激和荒唐的年華,雖說他從未做過任何一件出格的事,但鬼使神差,被朋友慫恿了報名。瞞著梅叔,他驅(qū)車兩小時到跳傘基地,聽教練講解,換上裝備,等待坐上直升機(jī)。

    不知是哪一環(huán)出了錯,遠(yuǎn)在京城的謝喬鞍得知他要高空跳傘,打來電話斥責(zé)他沒名堂,玩這樣危險的游戲,萬一出事,他能負(fù)得起這個責(zé)任嗎?他的生命不是他自己的,是家族的,是集團(tuán)的,是所有人的。

    “潯之,你自己好好想清楚。為了這幾分鐘的刺激,值不值得冒這個險�!�

    電話掛斷,他穿著沉重的不合身的跳傘服,站在一望無際的曠野中,眺望著遠(yuǎn)處。也不知想什么。

    其實非常安全,這家跳傘俱樂部在近二十年里沒有出過任何事故。謝潯之最后還是決定放棄,父親說的沒錯,為了這一瞬的刺激,不值得冒險。他也沒有多想體驗?zāi)鞘窃鯓拥腶mazing的刺激。

    他回到俱樂部,換回自己的衣服,發(fā)動那臺越野,如何來如何回。

    他堅信自己不是逃兵,也不是懦弱,他只是選擇了更堅實的方式。

    這是很小的一件事。

    而今想起,令謝潯之恍然。

    他明白了他為什么會喜歡易思齡。所有人都不懂他為什么會喜歡易思齡,因為他們看上去是如此南轅北轍的兩個人。

    他喜歡她光彩照人,喜歡她自由主義,喜歡她隨心所欲,喜歡她肆意叛逆又勇敢,想象著她從高空縱身一躍的迷人(雖然,易思齡現(xiàn)在想玩跳傘,他仍舊會做一個老古板,阻止她)

    易思齡是他成為不了的那種人,他驚嘆,他迷戀,他墜落,他想吃掉她。

    也想保護(hù)她。

    讓她永遠(yuǎn)做自己喜歡的事,成為自己喜歡的自己。

    .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風(fēng)生水起?”易思齡莫名得意起來,像小朋友得到夸獎后的那種小欣喜。

    她甕聲甕氣地說:“為什么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地都對我失望了,都不讓我去集團(tuán)上班了。”

    “爸爸不是對你失望。”謝潯之把她身前凌亂的頭發(fā)攏至肩后,動作流暢,像在順貓咪的毛。

    “是讓你換一種方式體驗人生。”

    他好會說話。

    能讓她泛濫成災(zāi),也讓她心潮澎湃。

    “來藍(lán)曜,也是換一種方式體驗人生�!�

    他是一個成熟的,富有經(jīng)驗技巧,又十足耐心的獵人。

    “你耍賴!”易思齡從他身上跳起來,抑制住心臟蕩漾出來的一圈圈漣漪,“你就是想把我綁去你公司�!�

    謝潯之笑而不語,心思難猜。

    “不好玩我是不會去的�!币姿箭g撐了一個大大的懶腰。雖然她心底很排斥,但還是被他吸引。

    突然想去他工作的地方看一看。想知道他一天另一半時間是如何度過的。

    “好了,你快點(diǎn)給我寫吊卡�!�

    易思齡拍拍書案,“不然你不準(zhǔn)吃晚飯。”

    謝潯之面不改色:“耕地的牛不是這樣用的。”

    易思齡總覺得他話里有話,莊嚴(yán)肅穆之下藏著一股下流的欲,非常變態(tài)。

    她臉上暈開兩團(tuán)粉,和那盆大花蕙蘭一樣,“不準(zhǔn)說話!不準(zhǔn)說什么耕地的牛!快寫!”

    她何嘗不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資本家。

    謝潯之瞇了瞇眼,慢條斯理站起來,圈住她的腰肢,手臂的力道如迅猛的雄獅,輕而易舉把她舉起來,放在書案上。

    他不說話,只是俯身吻她的唇,輕柔緩慢地吻,過度至重重地碾。

    易思齡覺得渾身都酥酥麻麻,小貓似的嗚咽了幾聲,雙腳回勾,不小心蹭上他的腰,被他按壓在那方古樸穩(wěn)重紫檀檀木書案。

    百年好合

    兩百張卡片一直磨蹭到零點(diǎn)才寫完,

    書案上的毛氈已經(jīng)一片狼藉,淌濕,洇開,

    好似失手弄翻了茶杯,

    水淌得到處都是。

    易思齡握著毛筆,

    寫出來歪歪扭扭的一行字,她想撕掉,

    被謝潯之?dāng)r下,

    妥帖地收進(jìn)抽屜。

    “就當(dāng)送我的新年禮物�!彼曇艋熘唤z沙啞,

    語氣很淡,

    幾乎聽不出他在做什么壞事。

    身上的西裝也完好如初,

    沒有一絲皺褶。他一本正經(jīng)得過分。

    易思齡回頭,

    羞惱地看他一眼,

    很快,

    男人覆上來,從后方圈住她的背,

    他襯衫上好聞的沉香夾雜著濃烈的荷爾蒙,可神情很沉冷,不疾不徐地握上那支黃玉桿毛筆。

    “我教你寫�!�

    用這樣的方式教她寫嗎?他們疊坐在一起。

    易思齡臉上的紅云經(jīng)久未歇,像翻涌的云雨,她快呼吸不過來,

    有些暈眩。

    安詳?shù)囊雇恚?br />
    靜謐的書房,竹簾垂下,

    擋住院外的花燈點(diǎn)點(diǎn),

    書案上那盆內(nèi)門竹如此飄逸,葉片在無風(fēng)的室內(nèi)輕輕搖晃。

    溶溶的暖燈在墻上勾出兩人相互依偎的影子,

    大手疊著小手,同握那支毛筆,在卡片上一筆一劃地寫下。

    ——昭昭若日月之明。

    有他在,她那小雞爪一樣的毛筆字順眼了許多。易思齡沒有練過毛筆字,卻能寫一手漂亮到宛如印刻的花體英文。

    “為什么寫這個?”易思齡好奇。

    謝潯之佩服她到了這個時候還不忘好奇,又為她在這個時候分心而氣惱,面無表情地動了下,深沉地注視著她,惜字如金:“像你�!�

    他找不出其他的祝福送給她,唯有祝她一如既往,如日月之明。

    易思齡難耐地瞇了瞇眼,難得乖巧,鼻息里哼出輕輕淺淺的聲音,無力地靠在他懷里,“…反正明年的卡片不會找你寫了……”

    黑心資本家。

    寫幾個字還要報酬。

    .

    謝園人多,除夕的團(tuán)圓飯吃得很熱鬧。

    餐廳里擺了四桌,包括管家、傭人、司機(jī)、廚師都在一起吃,他們雖然不能回去過年,在謝園也要過得像家,要體面。

    今年的菜色無疑帶了港府特色,各色海鮮琳瑯滿目,易思齡最愛那道鮑魚炒飯,一連吃了兩小碗。她全程都很高興,唯有在謝潯之喝酒的時候皺了皺眉。

    但今晚是年夜飯,滴酒不沾不太可能。

    就在她皺眉的下一秒,手機(jī)收到一條微信。

    老古板:【只喝一點(diǎn)。】

    易思齡今晚很忙,有太多人情往來的消息要回,大部分時候都盯著手機(jī),他這條消息滾進(jìn)來時,她倒是嚇了一跳。

    人就坐在她身邊,卻要發(fā)信息。

    易思齡舉著亮屏的手機(jī),側(cè)頭看過去,對上男人幽幽的深眸。

    這什么眼神?易思齡怔了下,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

    謝潯之就這樣偏頭看著她,面色平靜,右手漫不經(jīng)心地搭在餐桌邊緣,兩指摁住酒杯底座,輕微地晃,色澤如寶石的液體掛在杯壁,緩慢地回落。

    他不說話亦不笑的時候,太像一只在夜色中慢條斯理踱步的獅子,周身散發(fā)出危險又迫人的氣場。

    易思齡覺得他簡直是沒事找事,吞咽一下,繼續(xù)這樣有些笨拙地舉著手機(jī),“看我做什么…?”

    謝潯之笑了笑,目光很輕地在她手機(jī)屏幕上點(diǎn)了下,隨后波瀾不驚地說:“沒什么�!�

    又提醒她:“吃飯的時候少玩手機(jī),對消化不好�!�

    易思齡小聲嘀咕,“又不是我爹地,管我這么多�!毕氲剿麆倓偣逝�,不爽地踢了下他的小腿。

    她現(xiàn)在學(xué)乖,不會動不動踩他腳,改為踢小腿肚。

    謝潯之沒有動,長腿維持著松弛卻不散漫的姿勢,滿桌子的熱鬧,唯有他很心不在焉,想著剛剛不經(jīng)意瞥見的備注——

    【老古板】

    吃過團(tuán)圓飯,就到了所有人最期待的派新年紅包。

    傭人們喜氣洋洋地排成長隊,整齊有序,一個接一個上來領(lǐng)紅包,嘴里說著不知是從哪里學(xué)來的時興吉祥話,都不帶重樣,主廳里暖氣開得很足,又有地暖,還燒著紅彤彤的壁爐,茶幾上堅果糖果糕餅水果堆成小山。

    每人能領(lǐng)三份紅包,一份是謝喬鞍的,一份是楊姝樺的,一份是謝潯之的。今年不一樣,傭人們收到易思齡派發(fā)的第四份紅包時,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

    “謝謝少奶奶!少奶奶新春快樂,永遠(yuǎn)漂亮!”

    易思齡的笑容被明燈照亮,發(fā)紅包絲毫不手軟,“那就借你吉言,永遠(yuǎn)漂亮�!�

    “少奶奶的紅包好大��!”

    “比少爺?shù)募t包還厚!我好像拿著一塊板磚!”

    “少奶奶無敵!!”

    梅叔笑這群小崽子收了大紅包,嘴比抹蜜還甜。

    易思齡把最大的那份紅包拿給梅叔,“這是你的,梅管家�!�

    梅叔有些受寵若驚,“連我都有?”

    “當(dāng)然,收了我的紅包,以后要站在我這邊�!币姿箭g雙眸很明亮,若有似無地往謝潯之那兒瞥,帶一點(diǎn)點(diǎn)挑釁。

    謝潯之無聲地笑了笑,覺得易思齡好厲害。她今晚收買了整個謝園,輕而易舉把這里變成她的主場。

    梅叔絲毫不猶豫,接過紅包,給易思齡鞠上一躬,“我以后人在少爺身邊,忠心在少奶奶這里�!�

    謝潯之簡直被梅叔的騷操作給氣笑,揮揮手讓他趕緊消失,免得看見心煩。

    “這是穗穗的�!�

    “這是寧寧的。”

    “這是小起弟弟的�!�

    易思齡依次把紅包派給謝潯之的弟弟妹妹,明明她也才二十四歲,比謝明穗都小三歲,眼角眉梢透出孩子氣的嬌意,卻像極了大嫂。

    她對于謝園少奶奶這個新角色,過分得心應(yīng)手,沒有誰比她做得更好,更自然,更大方。

    楊姝樺很得意地看了謝喬鞍一眼,湊過去,在他耳邊低聲說:“老謝,甘拜下風(fēng)吧。我的眼光比你準(zhǔn)多了。你瞧,咱們兒媳婦就是當(dāng)家做主的派頭,撿到寶啦�!�

    謝喬鞍威嚴(yán)的臉上到底染上慈愛的笑容,隨手給妻子喂了一張牌。

    領(lǐng)了紅包傭人們都散去,一家人在客廳守歲,打牌,吃零嘴,看電視,吐槽春晚,在手機(jī)上進(jìn)行必要的人情往來,左不過這些。

    易思齡坐在暖氣房里嫌太悶,出來院子里透氣。

    庭院被無數(shù)精巧的花燈照亮,宛若定格在人間的煙花。夜空被城市的燈光照亮,像一張巨大的深藍(lán)色的絲絨幕布。

    謝潯之意興闌珊地陪楊姝樺打了兩圈牌后找借口脫身,楊姝樺早就看出他的心不在焉,笑著讓他滾蛋,換謝知起來頂牌。

    謝知起只差淚流滿面,“媽,我能不能不打牌?”

    楊姝樺:“小兔崽子,你那手牌技太爛,還不多練練。今晚陪我打四圈,不然不準(zhǔn)下桌�!�

    謝知起:“………”

    他煩躁又不敢表露,小聲說:“大嫂給的紅包還沒捂熱呢……”

    謝明穗:“把大哥的紅包輸完,大嫂的給你留著�!�

    謝知起斜眼睨她:“二姐你是魔鬼吧�!�

    謝潯之聽著身后的喧囂熱鬧,嘴角勾著微微的笑意,步伐邁得沉穩(wěn),踏出屋門的一瞬間感受到撲面而來的凜冽雪意,視線一眺就落在了那道優(yōu)美而漂亮的側(cè)影。

    今天是除夕,易思齡穿著喜慶的正紅色長裙,類晚禮服樣式,但更輕盈,脖子上束著一串鉆石拼珍珠的高定珠寶,整整三圈,繞著她那修長白皙的頸,在夜色中也閃閃發(fā)亮。

    如此隆重而華麗的她,不該寂寞地站在無人的庭院里,盯著花燈出神。

    她很少流露出破碎感。

    破碎是不該出現(xiàn)在她人生中的詞,這不是什么好詞。

    謝潯之沉靜的眼眸泛起一絲漣漪,他就站在連廊下,端詳幾秒,隨后的步伐邁得很快。

    鞋面踏在凹凸不平的鵝卵石地面,不可能沒有動靜,易思齡很警覺地抬眸望去。

    男人罩著一件及小腿的黑色羊絨大衣,風(fēng)衣款式,大步流星地走過來,衣角帶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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