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燕綏之:“后續(xù)?”
“對。那位被告進行基因試驗的主要大本營除了德卡馬,其實還有酒城。而酒城這邊的規(guī)模比德卡馬那邊大得多,最初瞞天過海的建設和運轉,頂?shù)亩际钦x,用的是那個好心財團出的資金�!崩显洪L說,“這件事因為涉及的主要是酒城政府,未免這邊變得更亂,都是秘密處理的。除非政府高層,其他人查也查不出什么。我還是靠著原本的職位和人脈,才知道一些。”
老院長嘆了口氣道:“我那時候性格還比較沖,知道之后氣不過,把自己當職時的信息全都篩查了一遍,貢獻了一些關鍵證據(jù)。最終導致酒城政府人員大換血,那個財團也中斷了對酒城的資金支持。之后又順水推波,把在酒城的審查推到了德卡馬。好幾年前,德卡馬不是搞過一次革新么,所有居民全部做了身份審核和住址更新。”
那次審核燕綏之倒是印象深刻,因為登記住處的時候,系統(tǒng)跳了半天,把他的經(jīng)常居住地默認成了長途飛梭機。
老院長又繼續(xù)道:“其實本質(zhì)是在對德卡馬做一次清查,據(jù)說背后的推手就是那個在酒城被坑過的財團。我從政府的朋友那里得知,那次其實警示了不少人,陰溝的耗子們要不被打死了,要不就緊急搬了家�!�
都說柿子挑軟的捏,老院長因為那一系列事件得罪了人,福利院被迫關閉。
他一度覺得麻煩纏身令人頭疼,想過要徹底遠離這些,自己養(yǎng)養(yǎng)花種種草,何必去管別人的死活。
直到最近,他收到了燕綏之的遺產(chǎn)饋贈,才在觸動之下改了主意。
“我之所以覺得這事跟你們有些關聯(lián),是因為我在查那些關鍵性證據(jù)的時候,以及福利院被迫關閉前后,都見到過你們在找的牧丁鳥�!崩显洪L說,“不過當時只覺得這鳥稀奇,沒多想�!�
顧晏皺眉想了想,問道:“您說的那個財團,背后的匿名資助者是誰?”
能推波助瀾地清查酒城又清查德卡馬,手里必然握著些東西,也必然知道些關鍵信息。
第143章
撒網(wǎng)(三)
“老實說,不知道�!�
老院長干笑兩聲說:“要不怎么叫匿名呢,所有的手續(xù)文件包括確認函和我們送達的感謝函,他們簽的時候都不露面的。我們最終拿到的東西只有實打實的資金,以及很……嗯……的簽名�!�
顧晏:“……”
很……嗯……是什么意思?
老院長也清楚,這個背后的財團于他們而言也許是關鍵。他斟酌了片刻,說:“要不這樣吧,我想辦法給你們弄點兒當初的文件來。當然,涉密的部分辦不到,我一個老頭兒也沒那么大的能耐。但確認函感謝函這類的文件,我還是可以試試的,你們需要么?”
現(xiàn)在這種情況,當然是線索越多越好。
哪怕只是個小線索呢。
“再好不過,有勞了�!鳖欔陶f。
老院長:“不過需要點時間,我得聯(lián)系一些老朋友。保不準他們現(xiàn)在是不是正忙——”
他看了看時間,“——這個點估計不是在開會,就是在處理麻煩事。你知道的,麻煩事總是很沒眼色,白天不來,就愛挑在下班的點上冒出來。”
也許是怕他們心情沉悶,老院長打趣了兩句,老小孩似的沖顧晏和燕綏之眨了眨眼睛。
燕綏之笑了一下,順著話道:“深有體會,這大概是世界的某種神秘法則�!�
神秘法則果然應用廣泛。
老院長聯(lián)系朋友花費了不少時間,通訊都提示正忙。
“我說什么來著�!崩显洪L聳了聳肩,無奈道:“可能得到晚上他們才能抽出空來。”
酒城的時間過得比德卡馬快很多。
好像只是說了幾句話,撥了幾個通訊的功夫,天邊就泛起了黛色。
喬跟柯謹終于從緊閉的房間里出來了。
“剛才接到了勞拉的通訊,她蹭了一位朋友的貨運私航,今晚就能到�!眴虥_燕綏之和顧晏晃了晃智能機。
他的嗓子更啞了。
“我的天,你這孩子。”老院長一聽他的聲音,就把沒動過的茶杯塞了過去,“喝兩口潤一潤吧,怎么啞成這樣了�!�
喬領了好意,慢慢地喝了一些,道:“沒事,只是話說得多了點�!�
他的神情有些疲憊,眼睛里的血絲未消。但狀態(tài)卻比之前要好很多。
顧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放心了一些,沒說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
喬對死黨的關心方式再熟悉不過,道:“放心,不瘋了。”
他把新要的溫水遞給柯謹,看著對方一口一口慢慢地喝下去,沉沉開口:“以前有些不明白的人說,柯謹很依賴我,是我在支撐他。老實說,有一陣子我自戀過頭,也這么認為過。但后來發(fā)現(xiàn),其實是他在支撐我……”
“之前聯(lián)系各路朋友的時候,我其實真的有點控制不住自己。滿腦子都在對那位清道夫吼操你祖宗,滿腦子都在演練如果讓我找到他,我要怎么折磨他,怎么讓他跪下來哭著懊悔求饒,怎么讓他發(fā)瘋失控,絕望無助……怎么弄死他�!�
喬說著,沉默了一會兒,又譏嘲地笑了一下:“腦子里全是這些,我都不太肯定有沒有在聊通訊的時候,不小心帶出一兩句瘋話�!�
所以他全程站在墻角,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回過頭。
“但是我看到他的眼睛,那些瘋話就說不出來了�!�
他只要看著柯謹,腦子里就會響起對方曾經(jīng)清爽干凈的嗓音,一本正經(jīng)地開著玩笑:“——不行不行,不要干擾我的邏輯。我正在氣頭上,你別搗亂。我打算收了證據(jù)一條一條拍在那位人渣臉上,光明正大。你這種‘套他麻袋上私刑’的純屬亂民,不要帶歪我�!�
……
類似的話不知道有多少,此起彼伏地在他腦中出現(xiàn),那些瘋狂的念頭就一點點被淹沒下去。
只要柯謹在旁邊,他就總能快速地冷靜下來,振作起來,甚至努力笑兩下。
再然后,事情好像就變得沒那么糟糕了。
“我剛才跟他承諾了,要收全證據(jù),光明正大地把那個畜生釘進法場。這樣等他……等他恢復了,沒準兒能高興一下,順便把我的亂民帽子給摘了�!�
……
喬的那些朋友們即便各顯神通,也得花點時間才能出結果。
于是他們辭別了老院長,打算先去住處落腳。
喬在酒城訂酒店的口味跟顧晏一致,一般來了也住甘藍大道的銀茶。那邊夜里相對安靜,適合休息。但牧丁鳥這事被牽出來之后,他又覺得那邊太安靜了,反倒不放心起來,改在酒城最繁華的商業(yè)地帶訂了一間。
說這話的時候,他們正走在福利院的前院里。
那些來幫忙的年輕此時剛歇下,一邊松動著筋骨一邊閑聊著準備回家。
約書亞·達勒一看燕綏之和顧晏,就小跑過來。原本還撓著頭有些扭捏,一聽喬說酒店,當即眼睛一亮,“你們是要住在雙月街嗎?”
“對�!鳖欔厅c了點頭。
“那真是太好了。雙月街的話,離我們就近多了……”約書亞·達勒道,“吉蒂祖母想邀請你們吃飯,可以嗎?”
“吉蒂祖母?”燕綏之跟顧晏對視一眼,覺得這個稱呼有點兒意思,“你是說住在你隔壁的吉蒂·貝爾女士?”
約書亞·達勒點了點頭,“嗯,就是她�!�
燕綏之挑眉,“你很厲害嘛,這就給自己拐了個奶奶?”
“什么叫拐!”約書亞·達勒麥色的臉漲紅了,瞪了燕綏之一眼。
有些日子不見,燕綏之依然能把這小鬼弄得臉紅脖子粗。
約書亞·達勒眼看著自己說不過,撂下一句:“你們等等�!�
他轉頭跑到大門外,連拖帶拽地拉過來一個人。
那是一個比他略大幾歲的男生,但在燕綏之他們眼里,依然是小鬼。
“你來說�!奔s書亞把那個男生往眾人面前一懟,自己站到旁邊當了監(jiān)工。
“呃……我是切斯特,上次見過的�!蹦莻男生一見燕綏之就滿臉愧疚,“那個……你的腿還好嗎?”
燕綏之:“挺好的,要不讓它跟你打個招呼?”
切斯特:“……”
顧晏:“……”
一聽某人又開始不說人話,顧晏開口道:“吉蒂·貝爾女士身體怎么樣了?”
切斯特從臉紅脖子粗二號的境地里解脫出來,立刻道:“沒事了。很早就恢復了,現(xiàn)在身體非常健康。”
顧晏點了點頭。
“是這樣。”切斯特說,“約書亞告訴我你們來了,我又跟吉蒂祖母說了,她讓我務必來請你們一起吃晚餐。作為上次我……潑水的賠禮,以及案子的謝禮�!�
一看燕綏之他們有婉拒的意思,約書亞·達勒又補充道:“今晚切斯特能不能進門睡覺,就看這頓晚餐了�!�
……
到了吉蒂·貝爾家,他們發(fā)現(xiàn)變化挺大。
原本隔在約書亞和吉蒂家之間的墻被鑿開了,立了一扇可直通兩邊的門,相當于把兩個屋子并成了一個。
這位受過傷害,住過院的老太太善心未改,把同樣因為案子遭罪的兄妹倆納進了自己的羽翼之下,給了他們一個可以依賴的長輩和一個家。
不過即便合并了,這個屋子也依然不大,餐桌是老式的小長桌,勉勉強強能安排下所有人。
不論是燕綏之、顧晏還是喬或柯謹,個頭都不低,坐下的時候稍稍有些擠。
這樣的用餐體驗,對燕綏之他們來說幾乎從來沒有過,唯一有這種體驗的是柯謹。他小時候在孤兒院就體會過這種擠擠攘攘的氛圍,胳膊蹭著胳膊,有時候都放不下兩只手。不過他們有一個異常溫柔有趣的阿姨在照顧他們,所以那段日子對他而言不算太過灰暗,甚至偶爾還有些懷念。
當然,這些都只是喬和顧晏他們曾經(jīng)聽柯謹說的。
聽的時候,喬其實不太能理解那種人擠人還開心的心理。但現(xiàn)在,他們正胳膊擠胳膊地坐著,每個人居然都感覺還不錯。
約書亞·達勒的妹妹羅希一看到燕綏之和顧晏,就笑瞇了眼睛。
這小姑娘扒在門邊也不進來,沖他們笑完扭頭就跑。過了一會兒又風風火火地沖進屋,往燕綏之的手心里塞了兩顆糖,接著給顧晏也塞了兩顆。
她對喬和柯謹很陌生,放在以往根本不會搭理。但這次她卻破天荒地也給他們?nèi)颂恰?br />
約書亞·達勒評價:“小姑娘樂瘋了�!�
這種屬于孩子的最直接最純粹的善意,誰都拒絕不了。
不過羅希給柯謹塞糖的時候,其他人還是悄悄捏了把汗。這種突如其來的舉動,很容易把柯謹從自己的世界里驚出來,從而引發(fā)情緒失控。
柯謹盯著手心的糖呆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他剝了其中一顆,含進了嘴里。又過了好一會兒,把另一顆放進了喬的手里。
于是……喬少爺也樂瘋了。
第144章
撒網(wǎng)(四)
切斯特因為潑水的事,始終對燕綏之飽含愧疚,所以整個晚飯期間,作為主廚,他一直在往燕綏之餐盤里堆最好的食物。
而在吉蒂·貝爾老太太眼里,這幾位客人都是孩子,尤其是看上去年紀最小的燕綏之。于是她在上點心和水果的時候,又一臉慈愛地往燕綏之餐盤里多撥了一堆。
還有別扭的約書亞·達勒……
以及純湊熱鬧的羅�!み_勒。
總之,在這四個人的共同努力之下,燕綏之的餐盤堆得跟山一樣,以肉眼估測,大概是他平日食量的三倍。
“……”
盛情難卻,燕大教授微笑著拿起餐具,臉都笑綠了。
吉蒂老太太很心疼這些忙忙碌碌的年輕人,總在問顧晏“工作多不多,是不是睡得很少,吃飯按時不按時,身體怎么樣?”
老人記性不是很好,偶爾還會重復。
顧晏話不多,但格外有耐心。哪怕是回答過的問題,再問起來,他也依然會像第一次聽見一樣淡定作答。
而關愛學生的燕大教授,就總會在他抬頭回答老太太問題時,偷偷把自己餐盤里的食物往他餐盤里塞,像個兢兢業(yè)業(yè)的倉鼠搬運工。
一旦老太太停了話題,燕大教授又會不動聲色地起個新頭。
于是顧晏又被拽著聊,某人又開始悄悄運食物。
起初,顧大律師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非常配合地假裝看不見。
老實說,他其實很享受這種私下的小動作。
直到某人在這種縱容之下得寸進尺,一臉淡定地把“整座山”挪了過來。
“……”
趁著吉蒂·貝爾他們被喬少爺逗得一片熱鬧,顧晏抽空看了眼自己的餐盤,默然片刻后,撩起眼皮平靜問道:“燕老師,你是不是覺得我瞎?”
燕教授支著下巴看他,裝了兩秒無辜,終于繃不住羊皮,彎著眼睛笑起來。
顧晏認命地拿起了叉子。
……
從約書亞·達勒家出來的時候還不算太晚,低矮的居民區(qū)千戶萬燈。
從小巷里鉆出來,雙月街的鼎沸人聲和車聲就撲面而來。明明只是十幾步路的距離,就像是兩個截然不同又互不相干的世界。
就喬少爺本身而言,顯然更習慣雙月街這種地方。
但他站在街頭,卻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破舊的巷子,咕噥道:“那小鬼家的氛圍還真不錯,我居然有點舍不得走了。”
其實只是吃了一頓味道很普通的晚餐,聊了些毫無主題的閑話。為了照顧老太太逐漸退化的聽力,他們偶爾還需要重復一些句子,刻意提高音量。
但每個人都很放松。
就連柯謹都顯得狀態(tài)不錯。
“柯謹好像好一點了,你看,還給了我一顆糖�!眴逃置雷套痰貟伭藪伿掷锏男|西,第一百八十次顯擺著。
“我不是金魚,記性還行,而且剛好長了眼睛。”顧大律師一邊擠兌,一邊把他摁進車里,活像把一頭傻狍子懟進籠子。
車門嘭地一聲關上,喬從半開的車窗里探出頭,“你倆不上車?”
“我們轉一會兒�!鳖欔填D了頓,又癱著臉補充道,“消消食�!�
喬一個沒忍住笑出來,扒著車窗說:“你也有今天�!�
“……”
顧晏面無表情地替他按了啟動鍵,把他跟柯謹一起轟走了。
喬安排的住處就在雙月街另一頭,靠近一片河灘,其實很近,沿著筆直的雙月街走過去,五分鐘就能到。顧晏卻繞了個大圈子,挑了一條沿河路。
比起雙月街,這條繞路的沿河行人道就顯得冷清很多。除了幾對零星的年輕情侶有點閑情逸致繞河散步,還相隔甚遠,長長的行人道就再沒什么人影了。
燕綏之走了幾步,忽地朝顧晏伸出手,掌心朝上,瘦長好看的手指微曲著,像個優(yōu)雅的邀請。
顧晏挑起眉。
“據(jù)說手上有個穴位,按一按能助消化�!毖嘟椫f得跟真的一樣,“我試試�!�
某些教授曾經(jīng)說過自己對穴位一竅不通,信他就有鬼了。
顧晏兩手插著兜,垂眸看著那個邀請,然后伸出一只手來握住,手指相扣。
酒城的冬意很深,好在河邊沒什么風,倒也不冷。
兩人散著步,也不急著回酒店。
“之前在福利院,你的狀態(tài)有點反常�!鳖欔陶f,“老院長在說那個財團的時候,你走神了很多次。”
“那么明顯?我走神向來藏得很好�!�
“誰給你的錯覺?”顧晏牽著人的手很暖,說話卻依然毫不客氣。
燕綏之不滿地“嘖”了一聲。
“老院長的話有什么問題?”顧晏問。
燕綏之搖了搖頭:“那倒不是,只是……想從那個財團背后的人手里拿到信息,可能有點困難�!�
“怎么?”
“因為那兩個匿名的合作者之一,已經(jīng)不在世了�!毖嘟椫�,“另一個信息太少,有點難查�!�
已經(jīng)不在世了?
顧晏還沒從他篤定的話語中反應過來,智能機就震響了。
來通訊人正是老院長,他來告知顧晏,他已經(jīng)從朋友那邊得到了回復,弄到了一部分匿名者的文件材料,正在給顧晏發(fā)過來。
傳送的效率很高,通訊剛掛,打包文件的界面就跳了出來。
顧晏朝燕綏之看了一眼,直接點了進去。
他的智能機屏幕對燕綏之設置了分享,所以顯示了什么兩個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老院長傳過來的文件不算少,大約有十來份,大部分是資金確收函的反饋,還有一部分是感謝函,以及兩份看起來沒什么問題的陽光賬單。
文件里附有老院長的信息:
-
關于匿名者的信息,大部分是涉密的。這是我能弄到的極限了,希望能給你們提供一點兒幫助。另外,對于那位被你們稱為“清道夫”的人,我很抱歉,畢竟他曾經(jīng)在我的監(jiān)護下成長過。
顧晏把文件一一展開,正如老院長之前所說的,匿名者對自己的身份信息一直保護得很好。這部分文件里,涉及他們的部分其實只有末尾的簽名。
直到這時候,他才明白老院長那句“很……嗯的簽名”是什么意思。
第一份是資金確收函反饋,簽名的地方有兩個明顯的筆跡,簽的內(nèi)容是:
人&人人
第二份是感謝函反饋:
某&某某
第三份:
誰&不知道誰
第四份:
老朋友&小朋友
第五份:
X&Y
第六……
顧大律師默默收了一下屏幕,簡直要看不下去了。
單從簽名上來看,匿名的兩家都沒把這個當成什么,也是真的不想留什么信息,每一次簽名都像是開玩笑一樣�?吹萌丝扌Σ坏�,萬分無奈。
顧晏揉了揉眉心,又重新把屏幕攤開。
令他意外的是,后面的文件簽名終于發(fā)生了明顯變化——
從兩個變成了一個,而且簽名內(nèi)容變正經(jīng)了,簽的是那兩家聯(lián)合搞出的虛擬財團名稱。直接以財團名代表兩家。
文件是按年份排列的,雙份簽名的是早期,橫跨了幾年時間,單簽的則是后期。
顧晏注意到了第一次開始出現(xiàn)單簽的年份,如果是以前,他對這個年份并不敏感。但現(xiàn)在不同,他看見這個年份就會下意識想起來,這是燕綏之父母過世的第二年。
顧晏拿著那份文件,盯著年份看了幾秒,抬起頭,“其中一方是——”
燕綏之:“我父母�!�
“你很早就查過?”顧晏問。
燕綏之搖了搖頭,他把前幾分雙簽的文件拉到面前,“其實還是有一點信息的�!�
他指著第一份的“人人”說,“林先生及盧女士,兩個人�!�
又指著“某某”說:“依然是林先生和盧女士。還有這個‘不知道誰’,也是他們。不過我第一次見到這類文件其實很早——”
燕綏之指著第四份的“小朋友”,說:“他們簽這份的時候,我就在旁邊。具體做什么已經(jīng)不記得了,好像是找我父親問什么事,所以進了書房。他們說‘來得挺及時,正巧不知道簽什么’�!�
“我對這個簽名內(nèi)容印象深刻,也多虧了有這個印象,所以成年后查起來方便很多�!毖嘟椫读硕斗抡婕堩�,道:“如果用筆跡庫來找,那估計一輩子找不到,因為我父親是用左手寫的�!�
他又掃了一眼那些簽名,道:“是不是寫得挺丑的?”
顧晏卻注意到了另一點,“你給福利院捐款簽的Y……”
燕綏之笑了一下,“不是‘燕’的簡寫。其實是想延續(xù)我父母的簽名,在別的地方還用過人人和某某,以及鬼知道是誰。只不過Y有點巧而已�!�
他頓了頓又說:“老院長給你發(fā)來的這些,跟我當初拿到的差不多,略多幾份吧。但你也看到了,信息很有限。我父親會用不常用的手寫,對方也會,筆跡庫我很早就對比過,沒有結果�!�
第145章
撒網(wǎng)(五)
其實筆跡這點不用燕綏之說,顧晏也知道,肯定對比不出來。
否則酒城政府一定第一個查出來對方是誰,畢竟那一屆的政府人員很多都栽在亂用資金上,更別提被牽扯到的利益受損的其他人。
總會有人對此懷恨在心。
這么看來,匿名者把自己的信息保護得這么好,也是有先見之明的。
“過會兒回去把這些給喬看看�!毖嘟椫f,“看看他有沒有別的路徑�!�
“嗯�!�
筆跡對比這種事對燕綏之和顧晏而言不是什么難事。但喬那邊人脈更雜一些,廣撒網(wǎng),也許能撈到些其他信息。
兩人沿河而行,路燈在兩人身后拉下長長的影子。
顧晏突然說道:“你不喜歡酒城就是因為這個?”
燕綏之一愣:“什么?”
“你父母�!鳖欔淌掌鹌聊�,“他們給酒城投了那么多錢,卻得到了那樣的結果�!�
明明是善款,卻被花在了陰暗骯臟的地方。
燕綏之搖了一下頭,“其實沒有,那只是一部分人干出來的昏事,不至于讓整個酒城來背�!�
顧晏:“那是為什么?”
燕綏之想了想,一本正經(jīng)地說:“因為真的餿。”
顧晏:“……”
“你知道讓一個嗅覺味覺極其靈敏的人站在這座星球上,需要做多久的心理建設么?這是還好今晚沒什么風,否則吹過來我都得屏住呼吸,那些街道和墻角,看一眼都需要極大的勇氣。”
燕綏之上上下下挑剔完,又道:“幸好你挑了這條路,至少干凈。如果是其他什么街道,那我可能會拉著你狂奔回去。”
“……”
顧晏順著他的描述想象了一下,畫面令人沉醉。
“你這么嫌棄酒城,捐起錢來怎么總不忘這里�!�
事實上不止是不忘這里,燕綏之對云草福利院簡直有偏愛了,哪怕關閉了一陣子,遺產(chǎn)分配的時候依然不忘給它留一份。
顧晏想了想,二十歲的燕綏之捏著鼻子繃著臉,卻還要往這邊的福利院跑,那場景倒是……挺有意思的。
“餿又不犯法。”燕綏之道,“而且,你如果多跟老院長聊幾句就會知道,云草這個名字是從那我父母和另一位匿名者那里得來的。我第一次去福利院的時候,他跟我聊天說起來過,福利院最初有雛形的時候他收到了兩方的祝賀郵件,順勢討論了一下,最終采用了這個名字�!�
云草雖然叫草,實際是一種花。幼苗的時候很不起眼,但成活率高,怎么移植挪動都不會有事。等到長成盛開的時候,每一朵花邊都泛著煙絲金,像被陽光鑲了邊的流云朝霞,燦爛極了。
它的花語是永懷希望。
·
這條沿河行人道蜿蜒的盡頭,就是酒店前的河灘。
燕綏之和顧晏散著步走到那里時,剛巧碰上了趕來的勞拉。
她看起來剛從車上下來,手邊放著行李箱,“誒?你們在外面��?喬和柯謹呢?”
“他們在酒店里�!鳖欔痰�,“你這么早就到了?我以為要臨近半夜�!�
勞拉剛要張口說點什么,目光卻落在了兩人的手上。
她的表情看上去活像一腳踩了鬼,她眨了半天眼睛,終于忍不住暴露學生時代的本性,一點兒也不穩(wěn)重地說:“哎呦我的媽!”
燕綏之順嘴安撫道:“不敢當�!�
勞拉:“……”
顧晏:“……”
他頭疼。
“上去再說�!鳖欔虥]好氣地說了一句,跟燕綏之一起過去,把勞拉的行李箱和包拿上了。
喬少爺一直有個癖好,跟朋友一起出行就愛訂大間的別墅或者整層的套間,他喜歡所有人住在一幢房子分享餐廳廚房的感覺。再不濟房子之間也要有連廊相通。
用他的話來說,是小時候住的房子太大太空,家里人太少導致的。
所以這一次的酒店依然是別墅式的,顧晏和燕綏之安排在二層,勞拉在三層。
進門之后,勞拉就被喬和柯謹轉移了注意力,走過去給了兩位朋友一個安慰的擁抱。
“我怎么也沒想到居然會是這樣的。”勞拉說,“你們查了么?”
柯謹被抱得很茫然,雖然吉蒂·貝爾家的氛圍讓他心情不錯,但他依然被困在某層繭中,弄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被抱著拍了兩下。
勞拉撤開之后,他在原地想了一會兒,沒想明白,就轉頭徑直走到了客廳角落,找了個單人沙發(fā)窩了起來,安安靜靜地看著一盞落地燈。
他坐下之后,其他人也順勢跟了過去,陸續(xù)在沙發(fā)坐下來。
酒城相對簡易的電子服務生嗶嗶了兩下,自動去接了幾杯熱咖啡送了過來。
勞拉他們這些常年跟各種案子證據(jù)打交道的人總是比較敏感,不是很喜歡這種電子服務生,因為很難說它們會不會被植入什么監(jiān)控監(jiān)聽程序。
喬習慣性地關了電子服務生,才沖勞拉說:“找了不少朋友,正在查,這幾天應該陸陸續(xù)續(xù)會有一些結果,先等著吧。對了,你怎么到得這么早?”
勞拉被這句話提醒了,豎起手指神秘兮兮地道:“因為我蹭了一趟很特別的運輸機。”
“什么意思?”
“說來話長�!眲诶�,“我接到你的通訊之后想盡早過來,就聯(lián)系了一個搞星際運輸?shù)呐笥�,他總能�?lián)系到時間合適的私人飛梭順風載我一程。但是今天……你猜怎么著?德卡馬的私人星際航道都被悄悄占用了�!�
“占用?”喬疑惑道:“我下午聯(lián)系港口的人時,還沒這消息呢。”
“就是晚上的事。我最初聯(lián)系的時候也沒這問題,我都到港口了,才臨時告訴我要調(diào)整�!眲诶溃耙话銇碚f,德卡馬那么大的港口,每天都會有私人飛梭機往來的。今晚卻一班都沒有,是不是很奇怪?”
“確實。”
“所以啊,我覺得很奇怪。”勞拉說,“剛巧下午聽到一些風聲,克里夫家大批量運輸機進港,再加上你跟我說的柯謹那事,我就陰謀論地多長了個心眼,進閘之后,使了點小聰明,進了私航接駁口那邊。”
“然后呢?”
“然后我就發(fā)現(xiàn),其實是有飛梭機離港靠港的�!眲诶f,“我琢磨了一下,明明有卻對外說沒有,這意味著有什么不想為人所知的事情。我就干脆混進了一班途徑酒城的�!�
“你什么?”聽著的三人幾乎同時發(fā)問。
“混進了其中一班啊�!眲诶溃安幌嘈盼业募夹g嗎?”
顧晏捏了捏眉心:“勞拉小姐,你知道什么叫危險么?”
喬抹了把臉:“她什么時候知道過。”
勞拉:“嘖——你們怎么這樣?”
“那你認為我們會怎么樣?夸你膽真大嗎?”喬一臉蛋疼的模樣,瞪著勞拉看了半天,頹然道:“算了瞪不過你,你繼續(xù)說�!�
勞拉這才滿意地開口說:“我上的那班飛梭機從外殼就是最常見的私人飛梭,但里面……你們知道的,運輸機航行的感覺跟正常飛梭機是完全不同的,所以一啟動我就知道了,那就是運輸機套了個假殼。飛梭機上的人很多,而且他們相互之間并不是都認識,要不然我也混不進去。中間有幾個人一直在連著通訊,確認航向和到達時間之類的,還提到了他們所運的東西。”
“什么東西?”喬說,“私人飛梭體量不大,運輸機套個殼起碼外觀是要像的,那能運什么大東西?”
“所以運的不是什么大東西�!眲诶f,“根據(jù)我一路觀察到的,我分析了一下,他們運的東西應該放在飛梭機的冷卻艙,他們用的單位是‘支’,還提到了一些生理反應之類的詞,又是冷藏又是支還有那些反應,我總會想到一些針劑藥劑之類的東西�!�
喬皺起眉,“又是醫(yī)療?會跟曼森有關么?同一天,同是醫(yī)療用品,不會是單純的巧合吧?克里夫光明正大幫他運的那批東西里就有藥劑�!�
“對!”勞拉道,“重點來了,在酒城落地的時候,他們卸了一批貨下來,我看到是用專門的保險柜裝的,十箱左右。我們落地的時候,克里夫家的一般貨運機也到了,同時同地,一起出閘。最巧的是,克里夫光明正大運的藥劑所用的保險箱,跟私運的那批一模一樣。”
克里夫家的貨運最有優(yōu)勢的一點,就是貨物不用全篩,而是抽查制。
如果,把私運的那些貨混進公運的貨里,只要保證抽查的都是公運部分,那么整批貨物就會被認定為合格。
“所以明白了吧!”勞拉說完,又道:“出閘的時候挺麻煩的,我怕有監(jiān)聽信號之類的,所以沒敢給你們撥通訊,現(xiàn)在知道我為什么一聲不吭不讓你們?nèi)ソ恿税�?�?br />
這位女士是個不怕死的,語氣還透著淡淡的驕傲。
燕綏之看著昔日學生,終于還是沒忍�。骸澳隳芑钪谶@里,真是個奇跡�!�
勞拉就坐在他旁邊,聞言當即挑了眉看他,然后擺出一副“大姐姐”的模樣,伸手就掐了一把燕綏之的臉道:“誒,小實習生,被冰渣子拐了沒關系,不要學他那張刻薄嘴�!�
她剛收手,就發(fā)現(xiàn)冰渣子顧晏正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看著她。
怎么說呢……有點像上墳。
反應最大的是喬。
這位小少爺剛喝進去一口咖啡,不知為什么噴了一地。
第146章
撒網(wǎng)(六)
“我說錯什么了么?”勞拉女士懵著一張臉,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她看向喬,喬被咖啡嗆得捶胸頓足,咳得驚天動地,頭也不抬地朝她直搖手,然后顫抖著豎了個拇指。
勞拉見他臉紅脖子粗,咳得都快背過氣去了,也不再難為他,轉頭看向顧晏。
然后她醍醐灌頂,恍然大悟:“噢�!�
一聲還不夠,她又拖長了音調(diào),“噢——”了一聲,促狹地沖顧晏道:“我捏他你不高興�。看仔赃@么大?我以前怎么沒看出來你還有這樣一面呢?”
顧晏本來想說什么的,聞言似乎是沒好氣地看了勞拉一會兒,最終癱著臉沖她點了點頭道:“你說得對�!�
喬小少爺快咳成肺癆了。
燕大教授的表情從空白變得非常復雜,欲言又止,似乎在斟酌著怎么開口雙方都能留點面子。
偏偏勞拉這倒霉姑娘擠兌顧晏還不夠,又把促狹的目光移到他身上。
“……”
燕綏之默默承受著這種凝視,有點哭笑不得。
“完了,臉上被我捏出紅印了。”勞拉好死不死地補了一句。
燕綏之:“……”
算了,拉出去槍斃。
燕綏之收回目光,索性也不說什么了,反正最后要死要活的那個肯定不是他。
他一臉平靜地摸了摸側臉,這種動作由他做起來居然沒有任何不好意思的意味,更像隨意的一個小動作,透著一股斯文淡定的氣質(zhì)。
接著他端起了面前的咖啡杯,默默喝了一口,沖勞拉女士道:“我建議你忘記這一幕,為了你好�!�
完了完了完了。
終于咳完的喬小少爺死狗一樣癱在沙發(fā)上,胸口半死不活地起伏著,他從半睜的眼睛里瞥了燕綏之一眼,又瞥了勞拉一眼,接著被馬蜂蜇了一般收回視線,心說現(xiàn)在讓公墓給勞拉小姐留個位置還來不來得及。
燕綏之放下咖啡杯,見顧晏瞥眼看著他,忍不住挑起眉道:“我覺得有點虧�!�
說完還沒等對方反應過來,他就伸手捏了一下顧晏的臉,然后滿意地翹起嘴角:“這樣就平衡了�!�
顧晏:“???”
要說虧,這里有比他更虧的人嗎?
偏偏渾身是膽的勞拉小姐看見這一幕,自認為被喂了一大口狗糧,撐得慌,遂豎起拇指沖燕綏之道:“生平頭一回看見有人敢捏他,小實習生你讓我開眼了,勇士�!�
“……”
真的猛士總是忽略自己。
喬默默捂住了雙眼,覺得自己真的不忍心再看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