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怎么了?”眾人疑惑地圍過來。
就見屏幕上顯示的兩條結果還是相互關聯(lián)的。
一條是:灰雀基因鏈活體應用數(shù)據(jù)夾
另一條是:實驗日記
所有人都驚愕異常:“這是什么?誰弄的?”
他們花了這么久的時間,剛剛得出結論的東西,居然有人早已做了完整實驗,并把過程和結果記錄在了這里,而他們居然一無所知!
“是哪個數(shù)據(jù)庫里搜出來的?”
有人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林原已經(jīng)點開了數(shù)據(jù)源。他下意識以為這結果來自于自己的項目成員,點開來的瞬間才猛然想起,德沃·埃韋思一家已經(jīng)給他開了100%的權限,其他任何一個項目團隊的數(shù)據(jù)庫,他都有權限搜索查看。
而這兩條出人意料的結果,就出自另一個研究主任的數(shù)據(jù)庫——
雅克·白。
林原臉色煞白,近乎于茫然地點開了那份“實驗日記”。
首頁第一行是雅克·白留下的話,但日期顯示是近期新添加的:
“林,我知道你最近在忙些什么,或許比你知道的還早一些。
這是灰雀基因鏈應用于活體的實驗記錄,不知道這該稱為成功的樣本還是失敗的樣本。這其實不是最佳的辦法,成功率不算高,我相信你不到逼不得已不會想走這個方案。
希望你不會有看到它的一天,但如果有那一天,它或許能給你一些幫助。”
第191章
留言(七)
厄瑪公歷1255年8月17日
異常糟糕的陰天
灰雀基因鏈的實驗已經(jīng)擱置了3年,我打算重啟。這臺新儀器已經(jīng)摸熟了,某種程度上可以在實驗中幫上忙,確實是個好東西。今天擬定了實驗計劃,希望這次不會像3年前那樣弄得一塌糊涂。
……
8月21日
晴室溫22度
濕度60%
早上9點整,成功截取灰雀基因鏈,開始引導變異反應。
下午3:12:33,實驗室恒溫儀故障,持續(xù)5分鐘,溫度回升為27度,變異反應受到干擾,但在溫度下降到25度以下后,逐步穩(wěn)定。
實驗對象第12次出現(xiàn)B型癥狀——免疫驟降,重度過敏,胸、背、大腿外側及腳踝出現(xiàn)集群性斑疹,體溫38.5度,持續(xù)發(fā)熱5小時。
……
9月17日
雷雨室溫22度
濕度62%
100組灰雀基因鏈中,定向變異反應成功了85組,另外15組中程因為干擾偏離軌道1-7小時不等,環(huán)境穩(wěn)定后,恢復的概率為93.33%,算是令人欣慰的數(shù)字。
晚上11:12:38,實驗對象第31次出現(xiàn)A型癥狀——中度痙攣,吞咽困難,體溫38.1度,持續(xù)發(fā)熱3小時。
……
11月23日
暴雪室溫20度
濕度57%
儀器的基因修正逆轉功能因故擱置開發(fā)一個月,活體實驗不得不繼續(xù)后推。今天跟一位小姐接上了線,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總之,她成功混進來當了一名護士,每天都會見到,其實是變相盯梢。
這讓我極度困擾,希望她不會影響我的實驗進程。
下午4:02:18,實驗對象第37次出現(xiàn)A型癥狀——重度痙攣,流淚,鼻塞,體溫39.0度,持續(xù)發(fā)熱5小時。
最近一周癥狀出現(xiàn)頻率高于以往。
……
12月14日
晴室溫23度,濕度60%
今天溫度濕度正合適,儀器的逆轉功能基本穩(wěn)定,適合輔助實驗。
上午10點整,體征均在正常數(shù)值范圍,定向變異完成的灰雀基因鏈被引入體內,2小時15分后有發(fā)燒癥狀,體溫38.6度,持續(xù)1小時。
所需觀察期——7天。
……
12月16日
又是一個異常糟糕的陰雨天
實驗對象出現(xiàn)排異反應,灰雀基因鏈融合不完全。初步判斷是由于觀察期內免疫力下降,出現(xiàn)過一次過敏癥狀,導致融合出現(xiàn)了偏差。
排異表現(xiàn)——虹膜變色,右手出現(xiàn)鱗繭。
這種表層排異現(xiàn)象修正起來不算困難,大概需要一周左右。
另:最近實驗對象癥狀AB交替發(fā)作,頻率達到了一天一次。
……
屏幕上的內容正在一條一條按序播放,林原實驗團隊中的一些人已經(jīng)皺著眉發(fā)出了唏噓聲
他們是德沃·埃韋思從別處悄悄抽調過來的研究員,暫時配合林原行動,對雅克·白并不熟悉。
這些實驗記錄讓他們感到一絲不舒服,因為語氣和用詞都太過理性了。
每次描述起那位實驗對象,雅克·白都不帶任何主觀情緒。
這給人一種錯覺,好像這個實驗對象于他而言,不像一個活生生的人,更像一個物品。他始終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冷冷地觀察著點點滴滴。
這個“物品”唯一的作用就在于提供一份參考數(shù)據(jù)。一旦活體實驗結束,實驗對象的使命就完成了,從此,是死是活都不再重要。
有一點……冷血。
屏幕中,那個隱在記錄后面的雅克·白感覺不到這種評價,依然一板一眼地詳細記錄著每段變化數(shù)據(jù),直到實驗結束。
最后一段記錄顯示的編輯時間就在不久前,林原最后一次在醫(yī)院見到他的那天。
這份記錄有些特別,不是文字版,而是錄音。
應該是他事先錄好后,找機會把數(shù)據(jù)存入了儀器里。
“室溫20度,濕度57%
實驗對象24小時內有過3次發(fā)作情況,AB癥狀混合,并伴有心臟短暫跳停、輕度幻覺和骨痛。很抱歉因為我的疏忽,每一次發(fā)作時間沒能精準記錄下來。
活體實驗已經(jīng)到了尾聲階段,我所要做的就是等待,3-5天后應該會有最終結果。
到時候也許會再次更新一條記錄,也許不會,看情況吧,這點我無法保證。
不過這也不那么重要。
林,你的能力向來令人放心,相信已有的這些足以讓你突破瓶頸,順利進展下去�!�
·
實驗室內一片靜默。
林原不知想起了什么,臉色忽然變得很差。沒等關掉實驗日記的音頻,他就匆匆打開了那份“數(shù)據(jù)夾”。
里面包含各個階段的反應圖譜、極其詳細的數(shù)據(jù)表,以及一部分照片縮略圖。
實驗室內有人發(fā)出一聲驚嘆,“這么全?”
即便是那些覺得冷血的人,也不得不承認雅克·白說得對,這些內容相當珍貴,最后的那個結果其實已經(jīng)不重要了。
他留下的這些,足以讓林原他們規(guī)避失敗和風險,計算出最真實的成功率來。
換言之,那些病患有救了!
年輕的研究員們爆發(fā)出了一小陣歡呼,但轉瞬又冷靜下來。
“雅克·白醫(yī)生呢?”
“對!他人呢?不論如何,他這次幫了大忙了!”
“話是沒錯,不過他為什么不在咱們這個團隊里?”
“林醫(yī)生你的臉色……怎么了?”
這話一出,嗡嗡的議論戛然而止,眾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林原身上,又順著他的目光重新看向屏幕。
就見他點開了其中幾張照片,實驗對象的個別身體部位出現(xiàn)在了大屏幕上。
第一張拍的是一雙淺藍色的眼睛,照片備注:虹膜變色,持續(xù)7天又4個小時。
第二張拍的是右手虎口,上面出現(xiàn)了類似灰雀指爪的鱗狀硬繭。
第三張依然是右手虎口,鱗繭被傷口代替了,照片備注:鱗繭停留于表層組織,可以清除。因為實驗對象有階段性紅細胞過量的癥狀,傷口愈合較慢。
如果燕綏之和顧晏此時在場,他們就會發(fā)現(xiàn),照片中的藍眼睛和虎口傷痕再眼熟不過……
“這位實驗對象是……”有人盯著那些照片,遲疑地開了口。
“……是雅克·白自己。”林原臉色慘白,“眼睛變了顏色或許看不出,但手我認得�!�
他聲音艱澀,到最后幾乎輕得聽不清。剛說完,他就猛地轉頭看向了身邊的默文·白:“辮子叔,雅克他……”
默文·白的臉色比林原還要差。
他近乎愕然地看著屏幕,微張的嘴唇血色褪盡。
偏偏在這時,實驗日記最后一段音頻在安靜了整整五分鐘后,突然又亮了起來。雅克·白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就好像他沉默了很久很久,終于忍不住在末尾補了一句話,這是大大小小數(shù)百日記里,唯一一段帶有溫度的話——
“林,不知道你會不會聽到這里,如果聽到的話,替我向……”
“……替我向爸爸道個歉�!�
又一陣靜默后,雅克·白輕輕的嘆氣聲響起來。
“還是算了,幫我保密吧,別跟他提�!�
默文·白一貫清明透亮的眼睛倏然黯淡下來,生生逼出了一圈紅。
他呆立片刻,按住林原說:“你留下繼續(xù)�!比缓筠D頭就走。
那一瞬間,他沖出門的腳步近乎是慌亂的。
他比誰都清除,雅克·白身上正在發(fā)生什么——末尾的幾段實驗記錄里,雅克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心臟暫停和輕度幻覺了。如果他在自己身上做的實驗遲遲不成功,這些情況會一天比一天嚴重。
他簡直不敢想象,現(xiàn)在的雅克究竟在哪里,身邊還有沒有可以照看他的人,癥狀又發(fā)展到了什么地步……
·
凌晨3點。
尤妮斯調派的人手發(fā)來回音,說他們在樓下守了幾天,沒有看見雅克·白出門,但幾分鐘前,他們陪默文·白解鎖進樓卻發(fā)現(xiàn),雅克的公寓空空如也,人已經(jīng)不見了。
鸚鵡大街林蔭道盡頭。
關押假護士艾米·博羅的看守所得到消息,把這位小姐從睡夢中叫醒,進行了一場緊急提訊。
問她知道的線索,也問雅克·白的參與情況以及有可能的去向。
于此同時,基因大樓實驗室內。
林原強逼著自己鎮(zhèn)定下來,把雅克千辛萬苦留下的數(shù)據(jù)導入分析儀。
現(xiàn)今最為精密高端的儀器接連亮起運算燈,虛擬實驗和活體實驗兩方數(shù)據(jù)密密麻麻匯集到一起,像夜里長長的、無盡的車流,在兩條不同的岔路上飛馳,最終奔赴到一起。
實驗室里不眠不休的人們忙忙碌碌,排除風險添加條件。
最終屏幕滾了數(shù)十頁,跳出大而清晰的結果:
成功率修正為73.81%
林原當場拍板,即刻投入治療。
半個小時后,完整的治療方案被緊急送出。
接納孤寡老人最多的春藤7院,搖頭翁案的受害者們被小心安置在了滑軌擔架上。
位于法旺區(qū)的春藤總院,喬·埃韋思的星空藍飛梭帶著柯謹疾馳而來,從地下車庫順著電梯而上。
顧晏吻了燕綏之蒼白的指關節(jié),陪著他從高層轉往樓下。
在這些地方,數(shù)十間騰挪出來的特殊手術室逐一亮起了無影燈,室內一片明亮熾白。
門外的提示牌閃了三下,終于變了字樣:
全力治療中,請等待。
第192章
等待(一)
本該是夜闌人靜的時候,看守所訊問室內的氣氛卻極度緊繃。
假護士艾米·博羅沉默著坐在那里,對面前的警員們視而不見。
她自打進了這里,就沒有一天是配合的。
起初試圖用袖珍儀給曼森的人手傳遞信息,那玩意兒就嵌在她的鞋跟里,不可謂不隱蔽�?上У栏咭怀吣Ц咭徽�,警長直接在她身上套了個移動屏蔽儀。
哪怕白眼翻上了天,艾米·博羅的通知計劃還是擱淺了。
后來她又試圖把自己偽裝成重癥病人,制造假性心梗和休克的藥就藏在她的牙齒里。她想借此制造一個離開看守所的機會。
但是負責她的那位警長以及手下們經(jīng)驗極其豐富,關鍵時刻出手,搞了個“人贓并獲”。
差點兒把艾米·博羅氣得背過去。
“你是不是覺得警署里頭都是傻子?稍微動點兒腦筋,我們就拿你沒辦法?別做夢了,真當我們吃干飯的?”
警長被她那些小動作弄得煩不勝煩,干脆找了幾個女警員和警隊醫(yī)務員,拿著檢測儀和醫(yī)用透視儀把她從頭到尾篩了一遍,一厘米都沒放過。
這么一弄,她所有能依仗的東西都沒了。
絕望之下,她便開始了杳無止境的“保持沉默”。
“他媽的我就知道……又來了!”訊問室的單面玻璃外,警長粗聲粗氣地罵了一句,鐵拳在桌上重重一錘,“你看吧!”
警長旁邊站著幾個負責搜人追蹤的警員,以及一個銀白長發(fā)的男人。
那是默文·白。
雅克·白從公寓消失后,他跟著尤妮斯的人輾轉多處卻一無所獲。依照程序,尤妮斯那邊聯(lián)系了暫押艾米·博羅的警署,他忙亂中也跟著過來,想從這個女人的口中得知一些線索。
結果聽了半個多小時,沒聽見艾米·博羅說一個字。
“不過今天已經(jīng)算比較好的情況了�!本L瞇起眼來,“提到雅克·白的時候,她有一些細微的小動作,跟以前那種無動于衷的狀態(tài)不一樣,這倒是也算一個突破�!�
他領口別著通話器,訊問室里的警員們都能聽見這話,當即又有了信心,開始一輪新的盤問。
其中一位警員格外厲害,他像是突然開了竅,接連幾個問題下來,艾米·博羅居然有兩次動了動嘴唇,似乎有沖動想要說點什么,但最終又憋了回去。
這種動作當然瞞不過警員的眼睛,當即乘勝追擊。
“……還是不說?其實你這樣的抵抗并沒有意義,單論雅克·白這事吧,當真除了你我們就無人可問了?別忘了他還有位養(yǎng)父,還有親生父母。”
這話不知戳中了艾米·博羅的哪根神經(jīng),沒等警員說完,艾米·博羅居然就已經(jīng)抬起眼,用一種古怪的目光看了警員好一會兒,忽然嗤笑一聲。
“就算——”警員瞇起眼,打住話頭,”你笑什么?“
艾米·博羅搖了搖頭,似乎根本懶得回答。但過了好一會兒,她又忽地輕聲開口說:“養(yǎng)父他早斷了聯(lián)系了,我盯了他那么久也沒見他們有過來往。至于親生父母……”
她嗤了一聲,“哪來那么多親生父母,扔了孩子后又千辛萬苦找回來的,拍電影呢?”
“什么意思?”
“從來就沒有什么親生父母,當年騙騙剛上大學的雅克就算了,沒想到居然還能騙你們�!卑住げ┝_譏諷地說,“能騙雅克·白是因為他當年正在跟養(yǎng)父鬧別扭,乘虛而入。能騙你們我就真不能理解了,你們跟他那養(yǎng)父一樣天真得可怕?”
警員被噴是真的冤,這也沒過去多少天,他們一直都在盯艾米·博羅的社會關系,今晚才又拉進來個雅克·白,哪有時間去細查。
正是因為不傻,他們一聽見艾米·博羅的話,就猜到了大概:“所以所謂的親生父母……從最初起就是個陰謀?為了把雅克·白拉進圈,并頂著家人的名義盯住他?”
警員自己說完,又忽然搖頭咕噥說:“不對……”
當年剛進大學的雅克·白哪來的資本引起關注?還讓人費勁去拉他進圈?
他又蹦出另一種更接近真相的猜想:當年突然出現(xiàn)的“親生家庭”,最初的目標很可能是默文·白,養(yǎng)子雅克·白只是接近默文的一個突破口。只是他們很快發(fā)現(xiàn),這個“突破口”居然是個少見的天才,價值甚至超過了默文·白,于是他們順勢改了目標。
至于雅克·白,從見到“親生父母”的那一刻起,一只腳就已經(jīng)踏進了泥潭。
單向玻璃外,默文·白周身僵硬。
警員能猜到的,他同樣可以,甚至比對方更快意識到真相。
他如遭雷擊地呆立片刻,突然想起什么般抬腳就走。
“嗯?干什么去你?”警長愣了一下,大步跟過來叫了一嗓子。
“抱歉,我去找他�!蹦摹ぐ最^也不回。
“什么?你知道他去哪兒了?”警長又叫了一嗓子,不過默文·白已然匆匆忙忙走遠了。
他嘖了一聲,對著通話器說:“一隊的繼續(xù)問!二隊跟上默文·白!”
凌晨的山松林,長風嚎啕。
看守所所在的區(qū)域還是晴天星夜,這里卻悶雷陣陣,下著大雨。
默文·白兩手空空,來到山松林間的時候極為狼狽。但他沒在意,他甚至沒意識到自己正在被雨淋。
這片山松林不算廣闊,距離法旺區(qū)的區(qū)域中心有點遠,但離他曾經(jīng)的住處小白樓很近。他還住在小白樓的時候,偶爾周末來了興致,會沿著后院外的那條道一路散步到這片林子,也就是兩公里不到。
小白樓是一切的伊始,他在這里撿到的雅克。
雅克小時候,偶爾會因為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煩惱。
那真是孩子的煩惱,默文·白每次聽都很想笑,但顧及小鬼的自尊心,他總會竭力忍住然后用一種同樣天真的方式去處理。
有一次,雅克因為某件事感到后悔沮喪,悶悶不樂兩三天。默文·白便抽了個下午,帶著他往山松林走。
他說:“以后再碰到什么沮喪的事情,就沿著這條路去那片林子,林子里有個秘密基地,我保證你在那里吱哇亂叫嚎啕大哭,也不會有其他人聽見,不用覺得難為情�!�
山松林里確實有個樹屋,不知誰建的,反正默文·白見到的時候它已經(jīng)是廢棄狀態(tài),沒了主人。
他當年說什么秘密基地,其實都是哄孩子的鬼話。真正的目的就是讓雅克走一走那條路。
那條路沿途的風景總是生機勃勃,最重要的是格外開闊。再怎么煩心,走完那條路都能順暢很多,起碼注意力已經(jīng)轉移了。
但他沒想到雅克就記住了那個樹屋。
后來的后來,偶爾有心事不想讓人知道,或是覺得狼狽和難為情,雅克就會去樹屋呆一呆。
不過他去的總數(shù)不多,呆得也不算久。以至于多年后的默文·白差點兒忘了這個地方。
幸好,最終他還是想起來了。
大雨滂沱,默文·白爬上樹屋的過程中滑了好幾下。
最終站在門口時,慣來心大的他居然有點心慌。
樹屋的門在一道悶雷中被推開,接著又是兩道新劃過的閃電。煞白的亮光映照著樹屋里面,默文·白清楚地看見了一個蜷縮在墻角的人影。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邁動腳步的,等他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jīng)蹲在了那個人影面前,近乎于茫然地伸手碰了碰對方。
“……雅克?”他極輕地叫了一聲,甚至不能肯定聲音有沒有從嗓子里發(fā)出來。
對方頭埋在膝蓋中,正因為某種痛苦而發(fā)抖,間或會重重地抽搐一下。
痙攣、骨痛、發(fā)燒、幻覺……
實驗日記上冷冰冰的用詞,正真實地在雅克·白身上上演,而他卻靜默無聲。
“……雅克?是不是很難受?”默文·白手足無措。
他探了對方的額頭溫度,又摸了心跳脈搏,并試圖去把他掐住胳膊的手指松開,然后找毯子或衣服把對方裹住……
這一系列動作近乎于條件反射,從小到大,雅克·白每次生病,他都是這樣做的。
雅克·白在這種熟悉得令人恍惚的舉動中依稀有了神志,被默文·白用濕漉漉的衣服裹著抱住的時候,他終于低低嗚咽了一聲。
他已經(jīng)分不清時間地點了,幻覺中的他停留在數(shù)十年前的某一天,因為鬧別扭鉆在樹屋里,少有地呆了一個下午,直到默文·白拎著食物來哄他這個小鬼回家。
“雅克,是不是很難受?”
是啊。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么難受,身體的,心里的。
明明他只是鬧個小別扭,卻好像他在不知道的某個時空里,已經(jīng)難受了很多很多年。
他聽不太清默文·白在說些什么,只知道自己迫切地想開口。他想說:“對不起,我后悔了爸爸,不該跟你鬧別扭的……”
他弄不清自己有沒有張口,有沒有真的說出聲。
應該是說了吧?
因為拎著食物來哄他回家的人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抱著他開始哭,說對不起,說自己也很后悔……
對不起什么呢?又后悔什么呢?
雅克·白很疑惑。
他好像有很多事情想不起來了,以至于弄不明白為什么天已經(jīng)這么黑了,為什么默文·白身上濕淋淋的,為什么他身上這么疼,又是為什么……他會如此想念一個僅僅半天沒見到的人。
第193章
等待(二)
雅克·白被悄悄安排在距離山松林最近的一家春藤醫(yī)院,一同跟過去的除了默文·白以及尤妮斯的人,還有幾位警員。
負責他的醫(yī)生同樣收到了一份治療方案。
警員們圍著那位老專家,請求他盡快把雅克·白救回來,也有助于他們辦案。
然而老專家卻愛莫能助,他攤著手說,“我其實已經(jīng)做不了什么了�!�
因為治療方案上應該做的,雅克·白全都在自己身上做完了。老專家也只能幫他修補修補細節(jié)。
“他對自己下手太狠,用藥太烈,基本不太考慮身體的耐受程度。”老專家唏噓說,“幻覺和基因上的逆轉導致了記憶混亂,也不排除有更糟的可能性�!�
“那……”
“看今天的情況吧。”
結果還不足半天,雅克·白的心臟就停跳了三次,把等候的人都嚇得不輕。
醫(yī)生護士來回跑,最后干脆住在搶救室了。
·
上午10點,春藤7院。
特殊手術室長長一排提示燈近乎同時熄滅。
運送自動擔架的那扇門緩緩開啟,術后尚未脫離麻醉的老人們躺在一張張擔架上,沿著軌道被平安送出。
醫(yī)生們陸陸續(xù)續(xù)走出來摘了口罩,滿臉疲憊,但也沒忘記通知等待的人“一切順利”。
手術室外登時一片歡呼。
尤妮斯收到消息,第一時間奔向父親書房。
“爸——”
德沃·埃韋思抬起淡色的眸子,豎起食指貼著嘴唇,示意她稍等。
他倚坐在寬大的辦公桌邊,一只耳朵戴著耳扣,手里把玩著一枚棋子。一邊聽著通訊那頭的人匯報,一邊靜靜地看著桌面訂制的復古棋盤。
對面不知說了些什么,他淡淡地應了一聲,問:“什么時候發(fā),時機會挑么?”
他又聽了一會兒,“嘖”了一聲,似乎不是太滿意:“你也跟了我二十好幾年了,怎么比我兒子還笨�!�
尤妮斯一臉無語地假咳一陣。
德沃·埃韋思瞥向她,無聲笑了一下,對通訊那邊說:“尤妮嗓子發(fā)炎。”
尤妮斯挑起眉,用口型問:“誰的通訊?”
“你幫我招來的兩位傻瓜助理。”埃韋思說。
“……”
尤妮斯跟通訊對面的人都開始咳。
德沃·埃韋思先生一臉淡定,繼續(xù)交代助理:“行了,故事會講么?權當講故事,一件一件往外透。時間么……”
他停了一會兒,轉頭問:“尤妮,庭審定在哪天了?”
尤妮斯一愣:“什么庭審?”
“搖頭翁案。”
“延期了。”尤妮斯說,“具體看醫(yī)院那邊的情況吧,但估計也快了�!�
德沃·埃韋思點了點頭,對助理說:“盯著法院函告,什么時候庭審,什么時候往外放。”
通訊那邊,兩位助理小聲探討了兩句,有些猶豫——
人家律師搞庭審,我們在外面搞事……是不是不太好?不認識的倒無所謂,偏偏都算自己人吧?
但助理剛被批過像傻子,略慫,不太敢直說出來。
埃韋思先生是個資深老狐貍,光聽他倆喘氣,都能洞悉他們在琢磨什么,“擔心律師那邊?”
“嗯……”助理也只敢嗯。
“放心,早就聊過了。那兩位都不擔心,你們費什么勁?”
德沃·埃韋思切斷了通訊,沖尤妮斯招了招手:“進來吧,怎么了,這么匆忙?”
“7院那邊的消息你收到?jīng)]有?”尤妮斯蹬著高跟鞋嗒嗒嗒地進來了。
“收到了�!钡挛帧ぐmf思點了點頭。
“你剛才通訊聊的就是這個?”尤妮斯問。
“那倒不是�!卑mf思說,“剛剛只是在探討,我們在處理那兩個曼森小子之前,該怎么提前造勢。我們要給蒙在鼓里的人提供一個友好的切入口,讓他們在真相揭露的時候足以消化那些事。”
“如果是這樣的話……”尤妮斯說:“還要注意不能給曼森兄弟轉圜的余地�!�
“是啊,我事前跟那兩位律師簡單聊過兩句,彼此都認為搖頭翁案開庭就是最好的時機。因為這件案子本就跟曼森兄弟有著莫大關聯(lián),一旦啟動,再想往回縮就沒那么容易了。哪怕他們收到了風聲�!�
尤妮斯瞇起眼:“你不是向來不喜歡跟小輩聊天么?什么時候偷偷跟顧晏他們接上線的?”
埃韋思先生笑了:“那你冤枉我了,我跟你聊天的時候表現(xiàn)過不耐煩嗎?”
尤妮斯撇撇嘴:“那可不一樣,我畢竟是你親生的�!�
埃韋思:“哦?親生的就能聊得愉快?你去問問你弟弟同不同意�!�
尤妮斯:“……”
嗯……可憐的小傻子。
她同情了兩秒,又轉回正題:“對了爸,我是想來問你,那些老人手術順利的消息,是內部保密更好,還是放出去更好?我在考慮這件事會不會讓曼森兄弟意識到我們找到了治療方案?”
埃韋思撥弄著棋子,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似笑非笑地問:“悄悄做了那么多事卻不能說,還要整天看著曼森那兩個小子往頭上爬,耀武揚威。你覺得憋屈么?”
“還行吧�!庇饶菟估潇o地說。
埃韋思笑意更深了:“用不著站在春藤集團負責人的位置上考慮,撇開所有附加身份,單論你自己�!�
尤妮斯呵呵一笑,斬釘截鐵地說:“憋死我了。”
埃韋思點了點頭。
他直起身,在棋盤上隨意挑了一個點,把手中的棋子丟上去:“跟你一樣的人可不少,自己人總這么憋屈怎么行呢?也是時候高調一下了�!�
說著,他又沖尤妮斯眨了眨眼睛:“記住,越高調越好�!�
尤妮斯瞬間明白了,拖著調子“哦”了一聲,“越是高調宣布我們治好了那些老人,掌握了完整的治療方法,以曼森兄弟那么狂的性格……他們就越覺得我們虛張聲勢�!�
“聰明姑娘�!卑mf思笑起來。
·
五分鐘后,各大網(wǎng)站都放出了諸如“春藤醫(yī)院力挽狂瀾”之類的大標題,用最為高調夸張的方式,講述了春藤是怎么挽救垂危受害者的。
民眾其實是最實在的,他們本就是旁觀者,沒有任何利益糾葛,所以一眼看到的就是直接結果——
搖頭翁受害老人之前是不是快死了?
是。
現(xiàn)在是不是活下來了?
是。
是不是春藤治的?
是。
三個確定答案,對他們來說就夠了。
一時間,春藤醫(yī)院的民眾好感度直線飆升,之前被感染治療中心搶走的風頭又回來了,那些在高樓天臺上站成一排的股東們也默默爬下來了。
至于那些有利益牽扯的人,比如曼森,比如克里夫之流,對這些新聞就是另一種想法。
他們第一時間聯(lián)系了各大媒體和網(wǎng)站套話。
結果發(fā)現(xiàn),他們也只知道報道里說的那些,至于春藤究竟用了什么治療方案,那些受害人究竟恢復到了什么程度,是勉強活下來,還是有治愈希望……他們并不清楚。
接著他們又試圖打探春藤內部的消息,
然后又發(fā)現(xiàn),春藤7院把那些老人轉進了私密病房。
私密病房位于住院部最頂層,單獨電梯,單獨密碼,除了有授權的部分醫(yī)護人員以及直系親屬,其他人一概進不去。
這個操作讓曼森、克里夫之流瞬間放心——
如果那些老人真的都恢復了,沒有大礙了,你干嘛不光明正大放出來呢?這么遮遮掩掩的,說明一定還有隱情。
越是心里彎彎繞繞多的人,越不會相信一眼看到的東西。
他們以己度人,覺得春藤醫(yī)院很可能沒找到治療方法,只是想辦法吊住那些老人的命,所以才不敢放出來。
這也算另一種意義上的一石二鳥,尤妮斯和老狐貍都非常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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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藤總院,基因大廈6樓,特殊手術室的燈亮了一整夜,依然未熄。
等候室里,喬收起智能機屏幕,沖顧晏說:“7院那邊手術結束了,3個老人加了無菌罩,還需要再觀察幾天,但再出事的概率不算大。其他老人更順利一些,都脫離了危險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