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剛出徐家的大門,一直臥在樹下的大黑就沖了過來,它尾巴甩得飛快,狗臉上一臉喜色。它等了江橘白一整夜。
但它剛跑到江橘白面前,就一個緊急剎車,它突然朝江橘白呲牙,尾巴毛都炸開了,喉嚨里的低吼聲聽著讓李小毛頭皮發(fā)麻。
“大黑這是怎么回事?”李小毛都不敢靠近大黑了,感覺它隨時會跳起來撕咬他跟江橘白。
江橘白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低聲道:“跟你無關(guān),是我身上不干凈�!�
李小毛“啊”了一聲,嘟囔,“搞得它自己很干凈似的,一屁股蒼耳還好意思嫌棄你�!�
因為不是衣服不干凈,是他被鬼纏上了。
大黑肯定感覺到了,所以才對著他狂叫。
但江橘白懶得跟李小毛說,說了也沒用,別把李小毛給嚇?biāo)懒恕?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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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家,江橘白沒顧上換衣服洗澡,直奔閣樓。
木質(zhì)樓梯踩出嘎吱聲,他推開江祖先房間的門,老人的房間窄小,采光也不好,兒子兒媳不許他把那些家伙什往外帶,他便只能收在自己的房間,將所有可利用的空間都利用起來。
但就算條件簡陋得可憐,他也依然在床頭擺了一張小桌子,上面放著一樽男性銅像。江祖先每天早上都會給銅像點一炷香,在銅像前念三個小時的經(jīng)。
此刻,房間里煙絲裊裊,老人正背對著門口默念著什么,他沒回頭,口中念念有詞,“大膽小鬼,居然敢登我江大山人的門?不想活了不成?”
他豎眉回頭,看見的卻是自己孫子。
江祖先神色猛變。
“阿爺,我碰上麻煩了�!苯侔鬃哌M(jìn)房間,輕輕掩上房間的門,他不想驚動父母。
說了他們不一定會信,可能還會認(rèn)為是江祖先整天神神叨叨,把他帶壞了。
江橘白盤腿坐在江祖先面前,將昨晚碰到的事情說給了對方聽。
他不敢漏掉任何細(xì)節(jié),尤其是簽下契書的過程。
江祖先聽完,一巴掌扇在江橘白的脖子上,不重,像是恨鐵不成鋼的心痛,“你糊涂!”
江橘白又坐回來,他把口袋里的金子拿出來,放到地板上。
江祖先怔愣片刻,“你還收了它的錢?”
“我已經(jīng)簽了契書,不拿白不拿�!苯侔子闷乒拮悠扑さ恼Z氣說道。
小窗外昏朦的燈光照在少年的側(cè)臉,恰好照亮的是有傷的那一面,紅色的傷口拇指長,像極了繃直的一根紅線。
他滿臉倔強(qiáng),讓人看了生氣,看了心疼,看了惋惜。
江祖先指著地板上那塊金子,“你知道不知道,如果你不收這塊金子,你跟它的契書就無效?”
江橘白猛然抬頭,“你是說......”
“無規(guī)矩不成方圓,不管是哪個世界的生靈,都有一套規(guī)則可言。你不收錢,表示你不認(rèn)可它寫的契書,那契書就對你們兩個都不奏效,你現(xiàn)在收了它的錢,接了這個單子,我也沒辦法�!�
“它也沒跟我說啊�!�
江祖先:“它要是跟你說了,你還能收這個錢?”
江橘白開始沉默之后,老人轉(zhuǎn)身重新面對著銅像,閉著眼睛又開始誦經(jīng)。
“那我現(xiàn)在要怎么辦?”江橘白垂頭喪氣。
江祖先念完一段經(jīng),回過頭來,他年紀(jì)雖大,可眼神明亮,比那柱香頂頭的火光還亮。
“與鬼神結(jié)契,那跟人與人之間簽合同本質(zhì)是相同的,但執(zhí)行得比人類更加嚴(yán)格,不容失誤,也不容反悔。否則,后果不是結(jié)契的兩方可以承受的�!�
“它能有什么要承受的?”
江祖先冷哼一聲,“那是它誆了你,條條利于它,但對你有百害而無一利。若我與這東西簽契書,那就要簽對雙方都有約束的契書,并且對雙方也應(yīng)都有利處�!�
“不過......”江祖先長嘆一口氣,“你遇見的這只估計不是講道理的,它的怨恨想必很深,所以才如此惡劣�!�
“你的銅錢呢?”江祖先說完,忽然問。
江橘白摸向自己的手腕,“被它拿走了�!�
老人身形一晃,撞倒了桌子上的銅像,那是他的寶貝,他此刻卻沒有著急去扶,而是伸手抓住江橘白的肩膀,語氣焦急,“去拿回來,你不想死的話就去把銅錢拿回來,快去!”
“我不去�!苯侔姿﹂_江祖先的手,想都不想就說,他不想再回那鬼地方了,他沒像其他人一樣大喊大叫,但不代表他不害怕。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燙手得很,他估計自己肯定得生一場病,這會兒再回那東西的地盤,他還能活命嗎?
江祖先回身扶起銅像,聽見身后起身的動靜,他用衣袖擦拭銅像肩膀上的香灰,叫住江橘白,“小白,你去我房間的窗戶朝下看河道邊,你看那岸邊是不是有一個穿紅衣服的小女孩?”
江橘白停下腳步。
雖然不明白江祖先要做什么,但現(xiàn)在他對江祖先比以前要信服,他走到床沿,挪開床邊的箱子,爬到床上,爬到小窗前,拉開窗戶,朝下面看去。
天還沒徹底亮起,光線藍(lán)幽幽的,岸邊凸起的巖石泛著濕冷的寒光。
他們家住在蘇道河河邊,門前不遠(yuǎn)處正好是河水比較急的一段,時常出現(xiàn)肉眼可見的漩渦,漩渦看著不大,吸力卻完全可以帶幾個成年人下去。
河邊的石頭上,蹲著一個穿紅裙子的小女孩,正在玩水。
像是察覺到有人在看她,她回過頭,青白的臉,瞪大的一雙黑瞳,渾身呈現(xiàn)出一種常年被水浸泡著的浮腫。她不僅朝江橘白笑,還朝他招手,“小白哥哥,來玩�!�
作者有話要說:
小白:滾,婉拒
評論抓20個紅包~(拖延癥比較嚴(yán)重,我一般攢十章二十章發(fā)T-T
第9章
落魂2
江橘白眼皮詫然一跳,他心底發(fā)涼,面上還是裝得淡定,他用口型回了那小女孩三個字:滾遠(yuǎn)點。
他拉上窗,從床上跳下來,又坐回到江祖先跟前。
“那不是江玫那被水打走的女兒嗎?”
江祖先看了眼他,“你記得?”
“他們一家人在我們家門口哭了幾天幾夜,我當(dāng)然沒忘�!苯侔渍f道,神色復(fù)雜。
那小女孩長得挺漂亮的,他們江家村風(fēng)水好,出美人,不論男女,個頂個的水靈靈。江橘白以前還給她買過小賣部的辣條吃。
只不過三年前,小女孩從幼兒園回家的路上,跟幾個同齡的小孩兒下到河邊撈蝦,結(jié)果一屁股墩撞在背后的棱石上,直接倒栽進(jìn)蘇馬道河,河里有漩渦,當(dāng)時打了幾個轉(zhuǎn),直接就把小女孩帶走了。
找到小女孩的尸體已經(jīng)是三天后,她的家人把紙錢灑了滿滿一河面,她媽江玫雖然又生了一個孩子,但只要提起這個被淹死的女兒,依然是止不住抹淚。
江橘白:“她現(xiàn)在是鬼?”
“是水鬼�!�
江橘白張了張口,找到自己的聲音,“我記得你說過,唯二沒找替死鬼就不能投胎轉(zhuǎn)世的就是水鬼和吊死鬼,所以她現(xiàn)在還在蘇馬道河的原因是她還沒找到替死鬼?”
“但是我以前從來沒看見過她,為什么我現(xiàn)在就能看見?”甚至不止光是看見,他還能聞到對方身上的味道,哪怕明明隔著如此遠(yuǎn)的距離,他也能聞到對方身上被水泡爛的氣味,潮濕、柔軟...還有淡淡的爛魚爛蝦的腥臭。
江祖先從床底下拖出一個桃木小箱子,他打開搭扣。
江橘白還以為阿爺會拿出什么能斬妖除魔的秘密武器,結(jié)果全都是他小時候玩過的玩具。
“旺神者,神想之念之,鬼貪之占之。”老人眼神幽黑明亮,“你出生的時辰不對,正好是處于陰陽輪換之際,那時候陰氣最重,可你偏偏又是一個至陽體,對沖之下,你便成了旺神者�!�
江橘白聽完,點頭,“聽起來挺牛逼的�!�
“......”江祖先沒好氣地又哼一聲,翻了個白眼,“一頭無論神鬼都惦記的肥羊,還沾沾自喜起來了?”
“什么惦記?”江橘白抬起頭,他直覺這好像不是什么好事,但他不懂。
“你小時候喜歡看西游記?”
“我現(xiàn)在也喜歡�!�
“你比唐玄奘還要倒霉,”江祖先豎起四根手指頭,“他有三個徒弟,還有一匹馬,你沒有�!�
“他背后是如來佛觀世音,你沒有;他的前身是金蟬子,死后成了旃檀功德佛,你的前身就只是一個普通人,而你如果死于鬼神之手,你就沒有下一世了,你的肉體和你的魂魄都會被享用殆盡�!苯嫦汝幹樥f完,轉(zhuǎn)而,語氣又變得稀松平常起來,“所以你一出生,我就讓那串銅錢成為了你的護(hù)身符。你不當(dāng)回事,經(jīng)常丟在家里,我便總偷偷裝進(jìn)你的書包和你的口袋,沒想到你這次,竟然直接把它丟在了怨恨那樣深的厲鬼手里,你不想活了嗎?!”
“你現(xiàn)在能看見那些小鬼,這只是第一步,”江祖先說,“很快,它們就都會來找你了�!�
江橘白騰一下就從地板上爬了起來,“我現(xiàn)在就去把那銅錢拿回來�!�
“等等。”
江祖先回身,從桌子的小抽屜里拿出一卷四方黃紙,手指蘸上朱砂,在紙上飛快畫作,他將這道符遞給江橘白,“短效護(hù)身符,只能管兩個時辰,你速去速回�!�
“那你給我?guī)讖埣�,教我畫,我學(xué)會了不就行了�!苯侔捉ㄗh道。
“...這是要靠修為的,普通人就算知道怎么畫符,自身沒有修為,畫出來的符就是廢紙一張,懂不懂?”江祖先畫完一張符,臉色都沒剛剛好了,“修為越高,所畫的符所含的能量就越高,我的能力你又不是不知道,將就一下吧�!�
江橘白拿著符,三步并作兩步往一樓跑。
他顧不上換衣服,更顧不上吃飯休息,打算先把那串銅錢帶回來再說。
天麻麻亮,蹲在河邊玩水的紅衣小女孩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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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村和徐家鎮(zhèn)就隔著一條河,也就是蘇馬道河。蘇馬道是人工挖出來的,一鋤頭一鋤頭一挖就是十好幾年。
河面并不似江面般寬闊,彎彎繞繞,時寬時窄。
因為水勢兇險,意外死在蘇馬道河的村民和鎮(zhèn)民還不少。
江橘白以前聽別人說,死在蘇馬道河里的人,有的是自以為勇猛從上往下跳,一腦袋砸在水下石頭上,腦袋開花死的;有的人不會游泳不小心掉下去淹死的;還有游泳游到一半抽筋嗆水死的......反正各有各的死法。
如今看來,這些死在蘇馬道河的人,死因可能并不像傳言說的那么單純。
獨自走在路上的江橘白,不�;仡^看,他出門時加了件外套在身上,卻還是覺得涼絲絲的。
這有可能是從徐家地下室出來以后的副作用。
河水碰撞巖壁的聲音清脆入耳,天變得比之前亮,江橘白碰上了好幾撥去山上上工的村里人,大家伙看著小村霸冷著臉,都不敢跟他打招呼。
河面上還霧蒙蒙的,再走一段路,就到橋頭了,過了橋,便是徐家鎮(zhèn)。
徐家鎮(zhèn)早就脫貧致富了,哪怕霧氣繚繞,都能看見他們那雖然千篇一律但華麗又漂亮的一群房頂。
哪像江家村,不少人還住土墻壘砌的老屋。
終于上了橋,卻越發(fā)冷颼颼了。
拱橋的另一頭,傳來一陣熱鬧的敲鑼打鼓聲,不見其人,但聞其聲。
江橘白放慢了腳步,那陣熱鬧到了眼前。
原來是一隊迎親隊伍,隊伍的最前方走著一個臉黑體壯的男人,他行的是拖青,手舉青竹竿,青竹竿最上方吊著一塊鮮豬肉,在空中甩過來甩過去,鮮紅的瘦肉與白膩的肥肉配著,成色很好——這是他們當(dāng)?shù)氐牧?xí)俗,以此表明新娘乃是初為人婦,豬肉也能辟邪。
在拖青之后,便是敲鑼打鼓的鑼鼓隊,穿的一身喜慶,頭上戴紅帽,腰上扎紅布條。
其后跟著一頂頂大小不一的紅轎子,里面坐著新娘新郎的媒人以及新娘的父母親戚。
轎子在白霧中若隱若現(xiàn),最后接二連三路過少年眼前,一頂比一頂清晰。
江橘白緊攥著護(hù)身符,大氣都不敢出。
一頂轎子路過江橘白時,簾子被一只纖細(xì)白嫩的手挑了一角起來,露出里面化著新娘妝的面容姣好的女人臉,只是臉上粉抹得太白,愈發(fā)顯得唇色深紅。
她朝江橘白笑了笑。
“......”
江橘白掐了自己手心一把,冷冷地迎上鬼新娘的笑容。
大紅的簾子緩緩放下,隊伍還沒走完,江橘白站在橋邊,打算等他們隊伍走完過后自己再走。
看見隊伍里扛箱抬轎的人都目不斜視,江橘白背過去,悄悄拿出護(hù)身符,而就在他正準(zhǔn)備展開護(hù)身符的時候,符紙化成了一把黃色的粉末,從掌心指縫流走。
少年大腦宕機(jī)了幾秒鐘,心跳陡然加快,他瞥了眼身后存在感十足的迎親隊伍,垂眼看向河面。
水霧之下,河面之上,飄起一張紅色裙子的布料,左右擺蕩,像是在朝瞧上的人發(fā)出無聲的邀請。
完了完了。
來了來了。
“你好�!�
說話的人,在跟江橘白打招呼的時候,還不忘拍拍他的肩,讓他回頭。
江橘白緩慢地轉(zhuǎn)身,站在眼前的是一個年級跟他相仿的男生,也穿得同樣喜慶,紅色的唐裝上衣,同樣抹又厚又白的粉,涂紅嘴巴。
對方身上有一股香灰的味道,跟江祖先誦經(jīng)時的那香灰不一樣,眼前這東西身上的味道,陰冷黏膩。
江橘白的眼神越過對方的肩,長而整齊的迎親隊伍,烏泱泱的人頭,整齊劃一的步伐。
看上面還勉強(qiáng)能看出喜慶,可當(dāng)目光下移時,看見的景象卻使人渾身發(fā)毛。他們的腳后跟都是沖前的,反而腳尖沖著后面。
全是鬼。
眼前的男鬼將手中的大紅宮燈朝前送了送,這是一盞六角宮燈,宮燈散發(fā)著紅色的光芒,幾面玻璃上貼著紅色鴛鴦剪紙,宮燈上還雕刻著牡丹花圖案,幾方流蘇優(yōu)雅地晃動。
如果這不是鬼送給自己的,江橘白估計立馬就美滋滋拎回家掛自己房間了。
“心意領(lǐng)了,東西就算了。”江橘白面皮繃緊,拒絕了。
“我姐姐很喜歡你,你收下吧�!蹦泄砺曇舻偷偷�,他又把宮燈往江橘白的方向遞了遞。
在江橘白要推開對方時,卻發(fā)現(xiàn)宮燈已經(jīng)到了自己手里。
他怔然地看向不知何時回到了隊伍中的男鬼,他似乎很欣慰,朝江橘白露出燦爛的笑容,嘴角詭異地咧到了耳根。
江橘白立即就把宮燈丟到了地上,宮燈滾在地上,燈卻還亮著,完好無損。
他心跳如擂,口干舌燥,立即朝徐家鎮(zhèn)的方向跑,想要快點把銅錢找回來,這日子他是一天,不,他是一分鐘都過不下去了。
再這么下去,他遲早得被折磨得陽氣散盡!
他氣喘吁吁地跑到了橋尾才敢停下,撐著膝蓋大喘了幾口氣,江橘白在心里嘁了聲,這樣的小鬼還敢出來唬人,他可是連徐欒那樣的都應(yīng)付過。
江橘白志得意滿,叉著腰轉(zhuǎn)身,他嘴角的笑凝滯住。
在橋上,他剛剛站定的位置,他看見“自己”還在那里,手里則拿著那盞明明已經(jīng)被丟掉的鮮紅明亮的宮燈。
而在“他”的面前,一頂裝飾華麗的紅轎子面對著他,轎門徐徐打開。
轎子兩旁兩個身材矮小,臉色青白的男人將“他”迎上了花轎,“他”也很順從地鉆進(jìn)了花轎里。
作者有話要說:
小白:我告訴徐欒去
評論抓20只紅包~
我之前寫非人類的時候也寫過鬼攻,第一個世界的紙活和第三個世界的惡靈變奏曲,寶寶們感興趣也可以去看看這兩個世界,但應(yīng)該都沒這本嚇人T
第10章
落魂3
看見“自己”坐著轎子跟著迎親隊伍離開,隊伍消失在霧中,江橘白冒出一身的冷汗,他轉(zhuǎn)身朝徐美書家的方向跑去。
找回銅錢應(yīng)該就好了吧。
徐美書老娘的八十歲大壽被破壞了,地下室死了五個人,五個人的家長此刻都聚集在徐家的院子里,對著眼前孩子殘缺破爛的身體嚎啕大哭,院子里還暈了好幾個。
亂糟糟的院子里人頭攢動,讓翻進(jìn)后院的江橘白得以完全沒被人注意到。
甚至,就連后院的那條狼狗都跑到前院去了。
他特意繞到前后樓中間的水溝查看,他摸著墻壁,雖然陳舊,但是完整。
倉庫真的沒有后門,他們七個人從最開始就撞鬼了,卻還以為是誤入了靈堂,打擾到了魂靈才受到報復(fù)。
江橘白繞回前門,仰頭看著蛛網(wǎng)密匝的門框,他吸了一口氣,推開了門。
倉庫里的空氣布滿灰塵似的,使人感到呼吸不暢。
江橘白找到燈打開,發(fā)現(xiàn)燈泡表面覆蓋的灰塵已經(jīng)吞沒了去大部分光芒,開了燈跟沒開也沒什么區(qū)別。
幸好,窗外的光還是能照進(jìn)來。
走廊位于兩旁房間的中間,光照不進(jìn)來,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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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盡頭,地下室的入口,那串銅錢靜靜地躺在地面上。
江橘白面上一喜,馬上就大步跑過去,距離銅錢只有一步之遙時,他腳下不知道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他整個人摔出去。
地上揚起灰塵,江橘白疼得呲牙,但還是迷蒙著眼,伸手把銅錢一把就抓在了手中。
身旁門半掩,窗戶外燈光照進(jìn)來幾縷,正好也照亮了江橘白手里的銅錢。他記得銅錢一開始是銅金色。
江祖先水平不過關(guān),他口中的好東西,成色都只能算一般,更何況還是這有了十八個年頭的銅錢。
但是現(xiàn)在,這串陳舊甚至有些褪色的銅錢,卻通體散發(fā)著冰冷的光澤,并且,越靠近銅錢中心,銅色越深,甚至泛著紅。
這還是他之前的那串銅錢嗎?
江橘白膝蓋蹭著地面,試圖爬起來拿著銅錢到外面好好研究一番。
只是他的腰剛拱起,背后就迎上一股力,直接將他的身體重新按回到了地面。
他的頸后傳來一陣微風(fēng),很慢可是涼得使他渾身都忍不住顫抖,他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頸項無端昂了起來。
趴在地上的人急促地呼吸著,往上仰著的氣管運作得十分費力,他眼底浮上水霧,周身都被柔軟的冰涼包裹住。
一只近乎透明的手從江橘白的領(lǐng)口探了出來,手臂病態(tài)青白。
手掌不顧江橘白眼底的恐懼和身形的顫抖,沿著頸項朝上,撫摸上下頜,最后拇指按在了江橘白的唇角,用力朝旁邊一滑。
一道紅似胭脂一般在江橘白的嘴角洇開。
一道似笑非笑的嗓音在江橘白耳邊混沌不清地響起。
“看來,我應(yīng)該祝你新婚快樂了,小新郎?”
江橘白不明白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他身體被控制住,他知道原因,卻無可奈何,像個玩具一樣,任對方為所欲為。
他一定要想辦法弄死對方,讓對方灰飛煙滅,下十八層地獄,永不得轉(zhuǎn)世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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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橘白拿著那串銅錢,踉踉蹌蹌回到了家中,一路上,似乎有不少人在跟他打招呼,但他都聽不見他們的聲音,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答的。
他差點找不到家。
父母出去上工了,江祖先正坐在客廳當(dāng)中等著他。
“給。”江橘白把銅錢一掌拍到桌面。
少年身上那沖人鼻息的陰氣,讓江祖先都忍不住后背生出了涼意。
江祖先回身面朝著少年,他看著對方雪白的臉色,讓他低下頭來,抬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脖頸、心口,把了脈搏。
老人心底暗道不好,嚴(yán)肅問道:“你在路上有沒有碰見什么奇怪的事情?”
江橘白坐在椅子上,“奇怪的人算不算?哦,不對,是奇怪的鬼�!�
“你怎么判斷它們是鬼的?”
“正常人走路不會是腳后跟沖前,”江橘白說道,“我碰上的是一支迎親隊伍,隊伍里,有個跟我差不多大的男的非要送我一盞燈,我不要,但是我又要了。”
“......你說清楚�!�
回想起之前在橋上的情景,江橘白仍舊感到毛骨悚然,“我沒收就跑了,但是等我回頭的時候,發(fā)現(xiàn)還有一個我站在橋上,那個我收下了燈,坐著轎子走了�!�
江祖先的臉色變得比剛剛還要難看,“難怪,你一回來我就發(fā)覺你不對勁,你的魂掉了�!�
“魂掉了?”江橘白指著自己,“那我現(xiàn)在是什么?”
“有些心疼女兒,不舍得女兒外嫁的家庭,會招上門女婿,讓女方自己挑選心儀的男子,在女方看上對方后,女方的家人便送于對方一盞燈。你碰上這支迎親隊伍,迎的是陰親,選的卻是陽人�!�
“你收了鬼新娘的燈,就要上她的花轎�!�
“用不了兩個小時,你就會陷入沉睡,如果找不回被它們帶走的魂,你醒來就會變成了一個傻子�!�
江橘白的臉越發(fā)的慘白,“難怪,我回來的路上就感覺很想睡覺,很困�!�
江祖先定定地看著江橘白,“我得給你招魂�!�
江橘白在阿爺?shù)臅峡匆娺^招魂,可他不知道具體怎么實施的,他點頭,“好。”
“你去找塊地,折根小麥莖子,再去準(zhǔn)備一碗清水,一碗白米,放到桌子上,等我下來,我先上樓取東西�!苯嫦葥沃鴳醒斑@么多年,本山人也是終于要出山了,就讓我來會會你們這群敢?guī)ё呶覍O子魂魄的小鬼們......”
老人感覺自己后背黏著一層涼意,一進(jìn)房間就不見了。
江祖先從抽屜里翻出自己多年未曾使用的桃木劍還有驅(qū)鬼用的香還有一個純黑色的小瓷罐兒。
他在取完東西之后,彎腰拜了拜銅像,“您可一定得保佑我�!�
這是江家村的老祖先,本名不清,大家都叫他江六爺。傳聞江六爺心地良善,擅詩書繪畫,最見不得他人吃苦,用自己的銀子接濟(jì)過不少同族人,卻從不求回報。死后,村里人就給他立了祠堂,鑄了金身,讓他食后人供奉,衣食豐足。
說罷,江祖先手握桃木劍,精神抖擻地走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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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米引路,蠟燭照亮,一炷香便是整個儀式完成的時限。
若香滅了還沒招回來魂,負(fù)責(zé)招魂的人,也回不來了。
江橘白坐在樓梯上看著老人捻了捻胡子,大喝一聲,便要開始了。
桌邊白色的招魂幡微微擺動,上面黑色的字體也左右搖晃著。
江祖先將手中的黑色小瓷罐兒放于香爐之前,他在罐子表面貼上了一張符,使用桃木劍挑起幾滴清水撒過去,接著豎起手指在嘴邊,念念有詞。
江橘白只聽見“吃飽喝好”“今世為人,下世為仙”,那貼在罐子上的符忽的就燃了起來,隨著火焰熄滅,火光在窗戶緊閉的客廳當(dāng)中慢慢消失——一只只及江祖先腰高的通體漆黑的小鬼從桌子上跳了下來。它將桌子上的水果一掃而空。
這就是阿爺養(yǎng)的陰崽?
客廳中陰氣陣陣,江橘白渾身乏力,靠在了墻壁上。
陰崽手捏著一張符,嗖一下到了少年面前,“啪”地一聲就將符貼在了少年的額頭中間。
江祖先捧著一只空碗,邁著奇怪的步子走到了江橘白面前。
他嘴里念的應(yīng)該是招魂令,但江橘白已經(jīng)有些聽不清,他的腹部被一團(tuán)火焰在灼燒。
“小白吾孫,時年一八,”
“他命由他,望他歸家�!�
“爾需新夫,何擄陽人,”
“時齡不配,陰陽兩道,人鬼殊途,天地不容!”
“親人尚在,兒未能留,不忠不孝,”
“小白小白,速速歸家�!�
“小白小白,速速歸家!”
“小白小白,速速歸家!”
江祖先目光驟然凌厲,他手舉桃木劍,招魂幡劇烈晃動,他身體立著不動,陰崽消失在了廳中。
那柱香,緩緩地一直燃燒著。
江橘白知道阿爺已經(jīng)走上了陰路,去帶自己的魂回來了,在那柱香燃盡之前,阿爺必須回到身體里。
香燃到一半時,陰崽出現(xiàn)了,它面露恐懼,逃竄進(jìn)了罐子里,不再出現(xiàn)。
緊跟著,阿爺也回來了,他踉蹌兩步,口中吐出一大口鮮紅的血,他手中的瓷碗碎裂,招魂幡死氣沉沉垂下不再晃動。
江祖先目光呆滯,他顧不上去擦拭口角的鮮血,“居然是隔壁李村那死光了的一家�!�
他望向江橘白,“隔壁李村李梓雅,在外務(wù)工的時候跟一個外村男子結(jié)識,還懷了孩子,結(jié)果她的家人瞧不上那男子,私下找到對方,開口威脅,李梓雅懷著孕被拋棄,傷心欲絕,跳井身亡,之后,她的家里人也都離奇死亡�!�
“我去時,你已經(jīng)穿上了喜服,我跟她過了幾招,眼看快得手,她的肚子里突然爬出一個渾身紫紅雙目淌血的鬼嬰!”
“若只有她一個,便是有其他家人作為傀儡,那我也能將你帶回來,但是,她的孩子居然成了鬼嬰,一母一子,怨氣沖天啊!”
“已經(jīng)沒有時間了,看來只能用這個辦法了!”
說完,江祖先又吐出一口血來,他扒開江橘白,拋下桃木劍,手腳并用爬上閣樓自己的房間。
江橘白頭暈眼花,撕下額頭上的符紙,抓著扶手,艱難地走到阿爺?shù)姆块g門口,癱軟在地。
老人動作麻利地翻出一個絲絨紅布包,抓了一把香灰放在其中,他扎進(jìn)紅布包放在香爐旁邊。
接著,他找出一只毛筆,在嘴里含了含,擰開墨水,沾了一道,隨意撕下墻上一張廢紙,龍飛鳳舞留下幾行狂草。
江祖先點燃一炷香,恭恭敬敬地跪下,“我孫江橘白,今逢大難,恐遭殺身滅魂,我為他的祖父,已盡全力,卻被妖異打回,實是我能力不足。六爺,今日我將我孫江橘白送予您做親生兒子,讓他日日為您獻(xiàn)上香火紙錢,供奉您,愛戴您。今日時間太過緊急,準(zhǔn)備不足,待我孫脫離危險,我一定帶來豐盛的貢品進(jìn)獻(xiàn)給您�!�
“希望您不要嫌棄小孩呆笨,收他為子,護(hù)他周全,將他的魂魄從鬼手中奪回�!�
江橘白靠在墻上,聽完阿爺做的祈禱,小聲問:“你不是說,不能隨便結(jié)契嗎?”
“這是我們村的保護(hù)神,與他結(jié)契是契神,你那結(jié)契是契鬼。”江祖先爬到門口,揪著江橘白的衣領(lǐng),拖拽到銅像前,“快,給六爺上柱香�!�
江橘白抿抿唇,點了一炷香,插在了香爐之中。
江祖先抖著手,把裝著香灰的紅布包掛在了江橘白的脖子上。
剛一掛上,小窗外一陣陰風(fēng)刮來,吹倒了桌子上的銅像。
江橘白瞇起眼睛,還沒看清眼前的場景,他的眼睛忽然被人從身后捂住,那雙手冰涼,柔軟,并且還熟悉。
“徐、徐欒?”
這種時候,徐欒出現(xiàn),跟雪上加霜有什么區(qū)別?江橘白倒抽一口涼氣,心臟緊縮到難以呼吸。
陰涼黏膩的呼吸貼到了江橘白的頸項,蜿蜒而上,接著吹進(jìn)了江橘白的耳朵里。
“小白,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喚我,鬼父�!�
作者有話要說:
阿爺,你就說你契了個什么東西吧
評論抓20只紅包~
跟神結(jié)契是單向確認(rèn),不需要經(jīng)過神同意,一般來說就是求個心安,但是靈異文里肯定就不能只求個心安:)銅錢變樣其實就是徐欒跟著小白一塊兒出來了,后來又跟著阿爺一塊兒上樓,附在了銅像身上,所以阿爺做契的時候,它拒絕不了。之前小白和徐欒結(jié)契,小白是打工的那一個,現(xiàn)在結(jié)契,徐欒成了打工的那一個
第11章
落魂4
少年身后鬼氣沖天,整個房間的溫度仿佛頃刻間下降了數(shù)度,冷得人直打顫。
而江橘白不僅覺得冷,還覺得手腳似乎被一股不可名狀的黏膩給包裹住,讓他無法動彈。
他艱難地仰頭,頭頂縈繞著淡淡黑氣,他被鬼氣環(huán)繞著,像是變成了它眼中的一盤食物。
而眼前的場景則給了江祖先今日第二次重創(chuàng),他心口劇痛,噴出一口血來,“居然是這樣的鬼,居然是這樣的鬼!”
“簡直是,”江祖先指著江橘白身后、頭頂,吶吶,“厚顏無恥��!”
江橘白看見江祖先吐了第二次血,他往前邁了一步,腦后忽覺一痛,接著,江橘白意識全失。
擁有意識的,變成了已經(jīng)換上喜服的他。
江橘白看著圍著自己轉(zhuǎn)悠的幾個中年婦女,她們都是腳尖朝后的,皆面無表情,臉上看不出任何家中辦喜事的歡喜,一張張發(fā)青的臉,盡管身上穿著新衣,卻還是擋不住從領(lǐng)口朝外延伸的尸斑。
隨著一股淡淡的腐肉味兒飄進(jìn)鼻息,少年屏息,抬眼打量著這房子。
房子是老房子,卻裝飾得雅致考究,紅墻綠瓦,墻上還掛著水墨畫。
這種房子出現(xiàn)在山村實在是不怎么正常,但李梓雅這一家,在他們這一帶還挺有名氣——李家是避世研習(xí)修行的書法世家,時常有從達(dá)官顯貴從外面尋來與李家高談闊論,買幾幅作品帶走。
隔壁的村落鎮(zhèn)子,找不出一家像這樣的人家。所以李梓雅的父母當(dāng)年才會棒打鴛鴦。
李梓雅......
不認(rèn)識啊。
江橘白正在神思著,手中突兀地被塞進(jìn)了一只大紅的花球。
“新郎官該出去了�!贝┚G底紅花紋的婦女涼涼地看了江橘白一眼,“像你這種小白臉,本不配做我們家的姑爺,但既然雅雅喜歡,那我們說不得你了�!�
“......”江橘白把花球往婦人手里一揣,“看不上就放我走。”
婦人一怔,周身氣息忽然鬼氣森森,她臉上的胭脂像血一樣流下來,她脖子抻長,鼻尖就差抵上江橘白的臉,“新郎官該出去了�!�
少年被嚇呆住。
鬼婦人歪了下頭,咧開黑森森的牙齒,重復(fù)道:“新郎官該出去了�!�
“新郎官該出去了�!�
“新......”
“行了行了,”江橘白壓下驚惶的心跳,把大紅花又拽到手里,“說這么多遍,當(dāng)我聾了?”
得到想要的答案,婦人瞬間恢復(fù)正常,她蹲下來撫了撫少年的褲腳,“新郎官該出去了。”這次說話的語氣,比剛剛要正常多了。
在出去之前,另一個婦人從腰間摘下來一根紅綢帶,蹲下,系在了江橘白的兩只腳腕上,一左一右,都系在同一根繩子上。
江橘白往前邁了一步,發(fā)現(xiàn)兩只腳腕之間的繩子長度只勉強(qiáng)夠他邁一步出去。
“這是什么?”
婦人抬起頭,回答道:“這代表新娘栓住了新郎的心呀�!�
江橘白懷疑是這群鬼主要是為了栓住他,栓個屁的心。
“新郎官該出去了�!本G衣服的婦女像一臺復(fù)讀機(jī)般一樣重復(fù)說。
幾人扶在江橘白的左右,嘴里念著讓江橘白感到頭皮緊繃的祝福詞。
他邁過門檻,聽見左邊婦女說:“過門檻,有吃又有穿�!�
出了室內(nèi),江橘白才發(fā)現(xiàn)頭頂?shù)奶旎覔鋼涞�,這不對,他們這地方,就是因為日照足,所以栽種的水果味道才特甜,像今天這么陰沉的天,一年到頭都難以見著幾回,要么就直接下雨了。
他面前的不遠(yuǎn)處,烏泱泱站了一群穿紅著綠的“人”,江橘白各種洗腦自己那是人那是人那是人,心底還是不免泛起恐懼來。
他完全知道,這里面其實一個人都沒有,就連他自己,現(xiàn)在都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人。
江橘白飛快低了一下頭,又迅速抬起頭。
幸好,他的腳尖還是沖前的。
少年著紅色立領(lǐng)寬袖短衫,款式粗看簡單,但仔細(xì)一看,才發(fā)現(xiàn)衣服上盡是精美細(xì)致的刺繡,花鳥栩栩如生;短衫配著暗紅色長褲,暗色中和上衣的艷麗,整體風(fēng)雅又不失氣度,但這個被半路搶來的小新郎官分明年紀(jì)還小,沉穩(wěn)不足,看著倒是肆意張揚,眉眼更是妝都壓不住的絕艷之姿。
半路,放著一只熊熊燃燒著的火盆。
右邊的婦人扶著江橘白的手肘繼續(xù)向前,嘴里緩慢念著,“跨火盆,年年春,三年兩個胖男孫�!�
看樣子,是讓他跨這火盆了。
可那火盆里的火苗快及半人高,這要怎么跨?
見新郎官遲疑,幾個婦女登時一齊變臉,臉上的五官扭曲變形,眼珠逐漸往外凸,她們幾人用力抓住新郎官的臂膀,拖著他往前。
“跨火盆,年年春�!�
“跨火盆,年年春......”
她們最終反復(fù)喃喃,江橘白閉上眼睛,被她們從火盆上架了過去,就在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他順利跨過了火盆,毫發(fā)無損。
跨過了火盆,江橘白才看清立于群鬼之中的新娘,她穿著大紅戲服,長裙及地,朱釵滿頭,殷紅的唇,黑幽幽的沒有眼白的瞳孔,看得使人心頭發(fā)毛。
只有她是嘴角上揚的,其他人都是木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