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窗外暮色已經(jīng)變深,屋子里變成深海一樣的模糊的深藍。
門把手被不斷擰了幾下,吱呀一聲,門被從外推開,門縫中,一道黑影被無限拉長,在對面的墻角折斷。
戴著眼鏡的徐文星,探進半個腦袋,“不歡迎我嗎?”他聲音嘶啞,像嗓子被撕開后又用粗棉線潦草縫上。
他鏡片上好像還有暗沉下來的血跡,在邊緣,應該不影響他使用,但江橘白看得清清楚楚。
他走了進來,身高好像跟平時有些不一樣,是被什么東西硬拉長拔高了嗎?
他踩在地面上沒有腳步聲。
江橘白被定格在床上無法動彈,他眼睜睜地看著徐文星走近,那股血腥氣也逐漸飄近了。
少年瞪大雙眼的目光,像綻放開,又正在經(jīng)歷著被風雨洗禮的桃花,像是即將被摧殘,驚魂不定,快要沁出粉色芳香的汁水。
“很害怕嗎?”徐文星聲音渾濁不清。
“不要害怕我�!彼终f。
江橘白屏住了呼吸,他看向身旁,不止身旁,還有四周,房間的每一個地方,空蕩蕩的,沒有人,更加沒有徐欒的存在?
徐欒呢?
恐懼在發(fā)現(xiàn)徐欒沒有在身邊時,變成了一滴滴在紙上的墨,通過紙的紋理,開始擴散,擴大。
“你為什么不說話呢?你不想跟我說話嗎?你為什么不想跟我說話?”
徐文星的肌膚似乎有裂縫,在往外冒血珠。
“徐欒......”徐文星一垂眸,反應了過來似的,“他之前出現(xiàn)在這個病房,你看見了他,但是你不害怕,你們果然早就認識啊�!�
“你害怕我,卻不害怕他,你喜歡他,是嗎?”
徐文星碎碎念著,他抬起手,想要撫摸少年溫熱柔軟的臉頰,卻被江橘白一臉厭惡地躲開了。
“我來找你一次,很難的�!�
“徐欒那個該死的東西,他殺了我!”徐文星忽然捂面,他裝模作樣嗚嗚地哭泣了兩聲,可鬼氣森森的眼睛卻從指縫里灼熱地注視著江橘白。
江橘白咬著后槽牙,讓自己的身體不至于害怕得發(fā)抖,不至于被徐文星這個東西給嚇到,讓對方爽到。
而后者看見江橘白沒有反應,逐漸將捂面的雙手放了下來,撐到床上,按下兩枚帶血的手印。
他吮吸著空氣里,少年呼出的氣息。
享受一般瞇起了眼睛。
“你知道他怎么殺的我嗎?我本來正在睡覺!我在睡覺的,他掰開了我的下巴,就像這樣。”徐文星把自己的下巴掰了下來,下巴瞬間就脫離了他的面骨,他等到江橘白看清,又咔嚓一聲,裝了回去。
“他給我灌了二甲基汞,灌了一整瓶,但我還沒死,它起作用沒那么快�!�
“他用刀,從我的額頭,一直往下劃,一直往下劃,我記不清了,我只記得,他讓我自己撕開了我的皮,我像一顆花生一樣,剝開了顆,剝開了皮,露出粉紅的花生粒,露出粉紅的血肉�!�
“就這樣了,他還不肯放過我!”
江橘白偏過頭,對方身上的腥氣太沖人,他頭暈目眩,差點被熏出眼淚。
“我的骨頭被一根根抽了出來,我快痛死了!我像一頭豬一樣被刨出內(nèi)臟!他把我的肉全部放進一口桶里,裝不進去,他還用力地踩了兩腳!他是為了你!為了你!才這么對我......”
“我跟他可是朋友!”
江橘白冷笑一聲。
“你笑什么?”
“他為了你,這么對我,你很開心嗎?你果然喜歡他�!毙煳男菍⒛X袋歪成一個詭異的角度,又到了江橘白的正臉前,盯著江橘白打量。
“你果然是喜歡他吧�!�
“可是你們以前根本就不認識啊。”
“你為什么會喜歡他呢?”徐文星很是懊惱,他抓著自己的腦袋,“為什么不肯喜歡我?”
“他有什么值得你喜歡的,他.....”
江橘白回過頭,他用力推了徐文星一把,“別裝了�!�
“什么啊,我在跟你好好說話呢�!毙煳男欠稣劬Α�
江橘白翻了個白眼。
江橘白手指在被子里動了動,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勾了一下嘴角。
少年突然就伸手拉住了徐文星的手腕,他一把將人拉到了跟前,他仰頭看著對方,眼神柔軟依賴。
他啟唇,說出一個輕輕的“不”字。
“不,我不喜歡徐欒,我喜歡你。”
‘徐文星’臉上的輕松緩慢消融,他面無表情地凝視著下方那張有些蒼白但難掩姣麗少年氣的臉。
江橘白膝蓋在床上挪了挪,顯得想要與‘徐文星’更加親近,“我怎么可能喜歡徐欒?我跟他都不認識,他是誰啊,他不是你的朋友?跟我有什么關系?”
“我喜歡的是你,不是他,你......”江橘白絞盡腦汁,“成績很好,很帥,對我很好,我是喜歡你的�!�
‘徐文星’的眸子變成了兩只烏黑的洞口,期待著江橘白繼續(xù)往下說。
江橘白如他所愿。
“徐欒那樣的......完全沒有任何吸引力,無緣無故,我怎么可能對他感興趣�!�
“徐欒只會嚇我�!�
“徐欒什么時候能消失�。俊�
“真......嗚!”
滔滔不絕說著徐欒如何如何的少年被‘徐文星’一下掐住了下巴,“閉嘴�!�
‘徐文星’脫掉了他那身皮,現(xiàn)在是徐欒了。
他陰惻惻地看著江橘白,猩紅的眼睛能浸出血來,房間里的所有物品都被他身上的鬼氣籠罩著。
天明明還沒有真的黑,但房間里卻徹底化為了墨色。
江橘白推開了徐欒的手腕,鉆回了被子里,“你自找的。”
少年拿起手機,繼續(xù)舉起忍者的刀切水果。
他剛切了兩個西瓜,一只蒼白的手掌蓋在了他的手機上面,手機被拿走了。
徐欒在他的床邊坐下,“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在你反復提起我是不是喜歡你的時候,”江橘白難得壓了徐欒一頭,贏了一局,洋洋得意的表情藏都藏不住,“徐文星如果是被你殺的,哪怕是變成了鬼,都不敢再來這個病房,他之前見過你�!�
“主要還是因為第一個原因,徐文星沒這么無聊�!�
“無聊?”徐欒終于有了反應,他偏頭看向江橘白。
徐欒冰冷的手指已經(jīng)鉆進了被子里,他扣住江橘白的手指,問他,“你還沒回答我,你喜歡我嗎?”
江橘白哽住。
他望著徐欒陰森森的臉,徐文星也挺好看的,但那一身皮一脫下來,與徐欒的臉相比,徐文星就像一個平平無奇的路人一般。
但惡鬼就是惡鬼,它帶給人的恐懼和陰森遠遠壓過它帶給人的驚艷。
沒有人會在撞鬼的時候,感嘆這鬼真帥。
江橘白也不會。
但江橘白對徐欒也不是沒感情。
畢竟這么久,日久也該生情了。
但這是鬼,還不是一般的鬼。
徐欒嘆出了一口氣,“你能對徐文星說我喜歡你,但不能對我說嗎?”
他松開了江橘白的手指,卻將人抵在了床頭,動彈不得,惡鬼的眼睛帶著夾肌浸髓的寒意朝江橘白的骨骼刺去,恨不得光是用眼睛就剝了江橘白的皮,啖了江橘白的血肉。它明明可以那樣輕而易舉地殺死對方,讓對方完完整整地屬于它。
看著少年臉色一秒煞白,他的眼底浮出血腥的滿足感,“疼嗎?”
江橘白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這樣的徐欒了,心底已經(jīng)掩上灰塵的恐懼也驟然翻新升空。
惡鬼將人類少年圈禁在床頭這個位置,它一身冰冷氣息使人瑟瑟發(fā)抖,它撕下溫柔寵溺的面具,內(nèi)里從始至終都爛透了,也壞透了。
[刪了刪了刪了刪了。]
江橘白攥住它的手臂,大口喘息。
他心情太復雜,他自己都說不清,他害怕,憤怒,不服氣,還想殺了徐欒。
他瞪著徐欒,眼底泛出濕漉漉的水汽,屁股底下也跟著濕了。
“放......放開!”少年語氣羞赧屈辱。
徐欒手指撥開江橘白的膝蓋,在床單上摸了一把,驀地笑了,眼底的怒意和鬼氣也驟然散了不少。
“寶寶,你這是干嘛啊,我們不是在吵架嗎?”
作者有話要說:
生無可戀了寶寶
評論發(fā)30個紅包~
刪了大概四個地方,沒辦法重新寫,因為已經(jīng)被標記過了再重新寫哪怕?lián)Q種方式也改變不了本質(zhì)還是有被鎖的風險,所以都刪了,害
第68章
秘密
少年被弄得神識不清,他指甲剪得很短,但還是挖進了徐欒的手臂中,徐欒沒將自己的身體化為虛無。它以實體面對著江橘白。
徐欒這次也弄得特別狠,摻著要將眼前的人疼死的恨怨。
能對著徐文星那身臟皮說喜歡,也能裝模作樣的說喜歡,就是不能對他說,連撒謊欺騙都不肯。它又不是不信少年謊言。
它都快從鬼變成祟了。
它的一張臉灰白,像在水里泡得稀軟的紙糊,水分流失后干涸發(fā)硬,它低下頭,牙齒咬進江橘白的肩頭。
全身的筋肉都在叫喊著疼。
上面疼,下面也疼。
徐欒明明笑意盈盈的,卻帶著要把他活生生折磨死的架勢。
江橘白的五臟六腑都害怕得顫抖起來,他哆嗦著,冷汗和熱汗從額角、下頜、頸項,他整個人被恐懼洗禮得閃閃發(fā)亮。
他其實很聰明,知道現(xiàn)在不是可以扇徐欒耳光的時候,所以立馬軟著態(tài)度求饒。
“放了我吧�!�
壓在少年身體上方的鬼祟動作凝滯住了,它緩慢地將目光釘?shù)缴倌昴樕稀?br />
它唇色紅得如熱血,一開口,嘴里更像是含了口血,冷冷的腥氣迎面撲來。
它唇角往兩頰的方向牽開,延展得像是活生生撕裂了他的嘴角。
它對自己的詭譎和帶給人的震懾渾然不覺,“什么叫,放了你?”
空氣也仿佛跟著它的動作一起凝滯住了,江橘白幾乎聽見了空氣結(jié)冰,然后往自己的臉上和身體上接連掉落冰渣的感覺,他瞳孔將上方鬼容收入眼中。
姿勢調(diào)換了。
江橘白抖得發(fā)不出聲音來,徐欒動作輕柔強勢,分明連碰也沒碰他的脖子,可江橘白卻覺得自己的頸間被扼得連喘息都無法完成。
他眼底翻出淚花,下面更是一塌糊涂。
“你怎么能,讓我放了你?”
鬼祟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像來自于很遙遠的地方,像沒有通過耳膜傳入,而是從身后,直接引進心臟,又冷又疼。
“放了你,我怎么活?你怎么活?”
江橘白倒在了徐欒的肩窩里,他手指扣著徐欒的腰,卻連抓都抓不穩(wěn),他已經(jīng)沒有力氣了。
像是一份完整的橘子皮,被迫含入了一顆尺寸超過的橘子肉。
但很快。
少年意識到,那不是一顆橘子,那是兩顆橘子,它們不顧橘子皮是否會被撐裂,義無反顧地往里進,透明的汁水便往外沁,更加方便了它們的進入。
藍白條紋的病號服要掉不掉的掛在江橘白肩背上,徐欒輕拍著他的肩,安撫著他的情緒。
太漲了。
江橘白摟緊了徐欒的脖子,眼淚和汗水像小河一樣淌到徐欒的皮膚上。
江橘白把恨意和惱意咽進肚子里,但又被悉數(shù)頂出齒關,只是被頂碎了,恨意和惱意聽不出了,僅剩綿軟得想要強驅(qū)趕回去而不得的哭音。
江橘白的指甲在徐欒的腰上掐出一串兒月牙印記。
他恨不得對方現(xiàn)在立刻馬上去死。
一切末了。
鬼祟將青白的手指輕輕覆蓋在少年小腹上,垂眼直視著少年呆滯失神的眼睛,臉上的潮紅誘人得想讓人把他細細嚼碎品味了再萬分憐惜地咽進肚子里去。
“你不是由你阿爺親手送給我的嗎?”
“這里......一定還能吃得下更多吧。”
它彎起唇角,像是在期待著什么。
江橘白在它懷里咬著牙,發(fā)抖。
沉默無端地亙在兩人之間,不管徐欒說什么,哪怕身體不受控制地給出反應,少年都依舊一言不發(fā),像抗拒、反抗。
徐欒的眼睛慢慢瞇了起來,它近乎粗暴地朝江橘白的唇啃下去,望見的卻是江橘白冰冷的注視。
鬼祟動作頓住,身體在瞬間虛化了。
徐欒消失在了病房里,江橘白身體一軟,栽倒在床墊上。
過了良久。
病房傳來瓶瓶罐罐互相撞擊的聲響,隨著治療車輪子咕嚕滾動,病房的門被推開。
護士將治療車推進了病房,再轉(zhuǎn)身掩上門,最后才朝床旁看過去,她哎呀了一聲,“你怎么不蓋被子?晚上還是冷得很呢!”
她推著治療車快速走到床邊,卻看見床上濕得一塌糊涂,“這是怎么了?”她驚訝又不解。
頭發(fā)濕漉漉的少年蜷縮著身體,他手指攥住被角,艱難地往自己身上拉,“沒事,不小心把水灑了�!�
護士把藥水掛到頭頂?shù)膾煦^,轉(zhuǎn)身出去,“那我去拿一套干凈的給你換上。”
她再次回來之后,江橘白沒讓她換,他沒那個臉。
“我等會自己換�!苯侔装咽稚斐鋈�,讓護士方便掛水。
護士拔掉了已經(jīng)到了使用期限的留置針,扎了枚新的到他的血管里。
“真是堅強啊�!比朐哼@么久,從鬼門關來回晃了好幾趟,這一層樓的醫(yī)生護士都沒見過這個僅僅成年的高中生掉過眼淚,那治療可不止打針,光是好幾次的穿刺的血液凈化,都足夠把一個成年人折騰得半死不活了。
“藥沒了叫我啊�!弊o士把床旁鈴放到了床頭柜,推著車出去了。
江橘白看著那袋1000ml的藥水以及半天才往下流一滴的滴速,安心地閉上眼睛。
-
翌日。
江橘白又做完了一套檢查,吳青青扶著他從電梯里出來,剛出來,護士小跑著,又給他手里塞了兩張單子,“醫(yī)生補開的,在3樓做�!�
電梯里,吳青青一把把新開的檢查單奪了過去。
“肛腸檢查?!”吳青青念出聲,“怎么還要檢查□□?”
“......”
幸好電梯里沒有人。
江橘白靠在角落,裝作自己也解答不了吳青青的疑問。
但他心底大概有數(shù),醫(yī)生肯定是從全身的片子里看出來了,他昨天晚上被徐欒很粗暴的對待,床單上都有血跡......他的身體,肯定已經(jīng)和正常的健康的人不一樣了。
醫(yī)生叫吳青青去辦公室時已經(jīng)又過了一天,特意沒帶上江橘白,江橘白靠在床頭玩小游戲。
江橘白玩游戲玩到睡著,才迷迷糊糊聽見病房的門被推開,接著是椅子被拖開。
耳邊響起低低的啜泣聲。
江橘白睜開眼睛。
吳青青正坐在椅子上,她手里捏著幾團紙巾,顯然是已經(jīng)使用過了,她不是進來后才開始哭的,她肯定是在進病房之前就哭了。
她頭發(fā)散著,完全沒有了江橘白中毒之前的光澤,臉上也不再神采奕奕。
短短時間,她臉上出現(xiàn)了數(shù)道皺紋,眼淚從她臉上這些皺紋之間流淌下來,那是母親河在世界上最微小美麗的支流。
江橘白手指動了動,他坐起來,垂著頭,“我又要死了?”
吳青青將他狠狠剜了一眼。
過后半天,她抹了把鼻涕,“你,那個,醫(yī)生說,”她好像有些難以啟齒,在少年疑惑的目光下,越發(fā)不知道怎么開口�!熬褪�,算了,你自己說,坦白從寬�!�
“我說什么?”
“你是不是談戀愛了?”吳青青壓著音量,“還是跟男的!”
江橘白恍然大悟。
看著眼前少年的表情,吳青青已經(jīng)全部都明白了,醫(yī)生沒有騙人。
“你!”吳青青指著江橘白,她心內(nèi)天塌地陷,她不僅僅是不可置信,在她的世界觀里,就沒有男的跟男的在一起這一回事,還男的跟男的做那檔子事。
吳青青咬著牙,“你不嫌惡心嗎?”
江橘白耷拉著腦袋,“他干我又不是我干他,有什么惡心得?”
吳青青一巴掌扇在了江橘白的脖子上,沒使勁,完全是恨鐵不成鋼,“你是男孩子,你怎么能......怎么能,你還有沒有一點自尊心?你想氣死我?”
江橘白偏了下頭,又坐正了,“□□就是沒自尊心了?”
“......”
少年話說到一半又咽了回去,似乎也覺得這話怪怪的,他看著面前幾乎快要爆炸的吳青青,汗毛一豎,轉(zhuǎn)身就從床的另一邊跳下了床,赤著腳繞到了沙發(fā)后面,吳青青拾起地上的拖鞋就追過去。
“你再說一遍,你再給我說一遍!”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什么?在干什么?你早戀就算了,你跟男的!你還......”吳青青說不出口了。
“說!誰!我去扒了那小兔崽子的皮!”吳青青惡狠狠地說。
江橘白想說網(wǎng)戀,卻發(fā)現(xiàn)這條道走不通了,網(wǎng)戀的話,那他身體上出的問題就沒法解釋。
“你別管了。”江橘白說。
吳青青差點被他無所謂的態(tài)度給氣死。
她把手里的拖鞋朝江橘白丟過去。
丟完了拖鞋,吳青青擦著眼淚,站在病房中間嚎啕大哭起來。
陽臺外面藍瑩瑩的天忽的炸響了一聲雷,日光驟然消退下去。
江家村和徐家鎮(zhèn)迎來了他們這一年的雨季。
江橘白站在孤立無援的墻角,他還赤腳站在地上,渾身冷成了一塊冰,他感覺有什么在堆積,又有什么在坍塌。
他沒想過這樣的事情會被發(fā)現(xiàn),但他在醫(yī)院里,躲得過醫(yī)生的肉眼,卻躲不過那些儀器。他看起來還像個未成年,不,主要還是因為他是一個學生,學生身上發(fā)生的一切事情都要先聯(lián)系家長,醫(yī)生的處理沒有問題。
有問題的是他,還有徐欒那個該死的東西。
徐欒會不會是故意的?江橘白心想。
江橘白不想讓吳青青傷心。
吳青青對他都沒說出什么重話,江橘白卻像受了重傷。
門被推開,挎著布包,拎著保溫桶的江祖先風塵仆仆地出現(xiàn)在門口,“是徐欒那個家伙?”
那窸窸窣窣坍塌的動靜迎來了真正的崩塌,如雪崩山洪,摧枯拉朽,卷著藏匿在其下一切生物,匯成一片渾濁了無生氣的荒流。
江橘白本就低著的頭在此時更低。
吳青青在淚眼朦朧中勉強看清,她尖叫了一聲,直接暈在了地上。
-
江祖先把帶來的飯菜放到桌子上,讓江橘白先吃著。
江橘白哪來的胃口,他看了眼被抬上病床,此時正靠在床頭,看著陽臺發(fā)呆的吳青青。
老人把布包攤開,他取出一疊符,分別貼在了門、窗、陽臺等處。
忙完了一切,做好了準備工作,他才嚴肅著語氣問江橘白,“怎么會這樣?”
江橘白這才伸手去拿筷子,他拿了好幾次,都沒拿起來,最后直接摸著旁邊的勺子拿了起來,“我哪知道�!�
“你......”江祖先一時哽住,“你有沒有想過后果?”
見江橘白一臉懵懂和無畏,江祖先從包里拿了一張紙出來,他不知給上面灑了一層什么粉,接著他將這張白紙舉到了江橘白眼前,“看著它。”
少年看著那張紙。
細膩的白色粉塵從白紙下緣飄揚到桌面,潔白的紙頁上方突然冒出了一星黑點,江橘白目光一凝。
很快,這黑點開始延長,往下,往上,往左......接著,紙上又冒出了好幾處黑點,它們分工明確,各自給各自圈好了地盤,像是有好幾支無形的筆筒在上方游走著。
紙上出現(xiàn)了一張臉,這張臉看著江橘白柔和地微笑著。
江橘白忍不住呼吸一滯。
這紙上出現(xiàn)的分明是自己的模樣,但卻是徐欒的神態(tài)——惡鬼那陰氣森森的表情,人類根本做不出來。
江祖先即使已經(jīng)知道了這是必然的結(jié)果,可在親眼看見時,仍然感到憤怒和驚懼。
“這是你跟那東西,交合的下場,你以為跟它......就跟人一樣?你做夢!”
“人不人!鬼不鬼!”從老人胸腔內(nèi)震出來的聲音,差點驚掉了少年手中的勺子。
“砰”的一聲,吳青青下了床,她邁著大步,一把奪走了江祖先手里繪了像的白紙,“給我看看。”
她屏著呼吸在看,越看,臉上的血色流失得越干凈。
江橘白想用進食掩蓋自己的害怕、憂心、愧疚、心虛、慌亂....他不知所措,也食不知味,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往嘴里塞什么。
吳青青的臉上流下兩行眼淚下來,“這是什么意思?”
“那東西,不止快長在小白的身體里了,還已經(jīng)即將附著到小白的靈魂上了�!�
“只要他想,他隨時都可以替代小白,并且旁人不會察覺到有任何不對的地方,你看這畫像,就是照著小白現(xiàn)在的樣子所描,這明明是小白的五官和臉型,但你看看,這哪一點給人感覺是小白?”
若說之前的江祖先還在猶豫要不要向徐欒出手,那現(xiàn)在,江祖先就算是豁了自己這條老命出去,也要把徐欒除了。
吳青青拿著那張明明繪著江橘白的臉,卻給人感覺是徐欒的紙,又哭了起來。
“怎么辦��?這怎么辦?”她心力交瘁,“為什么要這么對我兒子,我沒做過什么壞事,為什么這些事情都要落在我孩子的頭上?”
“哪怕是個人,就算是男孩子我也不會......它不是人的��!”吳青青張惶無助。
江橘白喝完了一整碗湯,然后接著往嘴里喂空氣。
“你身體感覺還好吧?”吳青青繞到了沙發(fā)旁邊,她攥住少年的肩膀,恨不得將對方重新塞回自己肚子里,外面這個世界對她孩子一點都不好。
“是不是它強迫的你?它欺負你了是不是?我剛剛還怪你,你又怎么能反抗它呢?”
江祖先算比較冷靜,他坐到地上,從布包最底層,將無畏子給他的那三張符朝江橘白遞了過去。
“沖水,三日一次,九日后的亥時,帶他到六爺廟來。”老爺子的語氣幾乎是在命令著少年,不容置喙,也沒有商量的余地。
看著江祖先沉靜的目光,耳邊是吳青青低低的哭聲,窗外雷雨交加,照明燈泛著一股死氣沉沉的白。
少年放下勺子,把符紙接到了手里,“我知道了。”
吳青青哭完了,使勁給江橘白舀飯,壓得實實的,一邊壓,一邊抹淚,“真沒想到他居然是這么個東西?我們對他還不好嗎?他的頭七三七尾七你都去了,逢年過節(jié)也上了香,該辦的我們都辦到了,但他竟然對你做出這種事情!”
“太惡心了他!他已經(jīng)沒有人性了�!�
江橘白戳著那石頭一樣的飯,“其實......”他腦子里蹦出‘兩廂情愿’這4個字,可又覺得牽強附會,他跟徐欒之間算什么兩廂情愿?哪來的兩廂情愿?
他手里還握著那幾張符。
阿爺要殺了徐欒。
那契約......這符就是專門用來對付徐欒的。
江橘白閉了閉眼睛。
-
半個月后,江橘白出院了,期間,徐欒沒有出現(xiàn)過。
江泓麗扶著陽臺的門框,她看著樓下拎著大包小包的母子倆,眼神擔憂,“但愿小白那孩子身體沒有留下什么后遺癥才好。”
徐逵躺在沙發(fā)上打游戲,他不懂,卻也滿不在乎,"江橘白那上天下地的體格,伯母你操心他不如操心操心你自己。"
“畢竟是那樣聰明的一個孩子......”江泓麗感慨。
“一般吧。”
“肯定比不上我妹�!�
江泓麗肚子里是個女兒,所有人都知道了,這本來不該讓孕婦和家屬知情。
江泓麗嘆了口氣,“女兒能有什么用?”
“女兒怎么沒用了?”徐逵嘁了聲,“現(xiàn)在都什么時代了,兒子女兒都一樣的�!�
“女兒總歸要嫁人,徐家的家業(yè)難道還能讓她帶去別人家里當嫁妝?”
“你招個上門女婿唄,生了孩子跟咱自家姓,進咱家的家譜,不就行了�!�
江泓麗一直搖頭,“那不一樣,不一樣。”
“你們就是重男輕女,要是不重男輕女,前面那些......”徐逵話說到一半,猛地咽了下去,他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大聲嚷著,“上上上,快點快點,這個怪值500個經(jīng)驗值!”
江泓麗的反應沒他大,也沒見怪,她低頭,溫柔地注視著自己的肚子,“你說得對,兒子女兒都是我的孩子,徐老師去世了,這個孩子徹徹底底是我的孩子了。”
她聲音黏膩纏綿,像融化后牽絲的蜜糖,不讓人覺得甜,反倒讓人覺得冰冷又膩味。
紅日西沉。
江泓麗捧著肚子叫了一聲,她接著喊徐逵,徐逵立馬就丟了手機過去扶住她,朝外面大聲喊:“醫(yī)生!醫(yī)生!來人�。 �
被推進產(chǎn)房時,天已經(jīng)暗下來了,但沒徹底漆黑,紅日還剩三分之一懸在遠處一棟房子的頂部。
“唰啦”一聲。
產(chǎn)房淺藍色的窗簾被滿臉汗水的女人一把給撕下來一半,那三分之一的紅日霎時被遮擋住,屋內(nèi)白熾燈使人眩暈。
產(chǎn)房內(nèi)此時就江泓麗一位產(chǎn)婦,床在產(chǎn)房的正中間,她雙腿高高架起,面目被痛到分裂扭曲。
“還沒到預產(chǎn)期......”
“不到八個月!”
“宮縮好厲害!宮口開得好快!”
醫(yī)生護士助產(chǎn)士急迫的交談聲與產(chǎn)婦的慘叫聲充斥著整個產(chǎn)房。
汗水很快沾濕了江泓麗腦下的枕頭,她雙手握住床欄,能暴起的血管全部都暴起了,連肚子上都暴起了一條條青紅色的血管,她的肚皮被頂起來,有什么東西在皮下游動。
新鮮的血腥氣開始霸占空氣,所有人的鼻息。
孩子要生了,不得不生了!
她要出來!她現(xiàn)在就要出來!
江泓麗的慘叫在產(chǎn)科前所未有,她似乎要將嗓子喊破,她像遭受著非人的折磨和痛苦。助產(chǎn)士想要提醒她保存體力,卻被她一耳光給扇開。
頭頂?shù)臒粼陂W爍,醫(yī)院外面狂風大作,女人的慘叫聲將雷聲都清晰地壓倒了。
產(chǎn)房內(nèi)只為了挽救生命的腳步聲似乎在瞬間消失了,風聲與雷聲也消失了,偏偏,一道輕輕的腳步聲出現(xiàn)了。
臉色青白的鬼影被頭頂死白的光線照射著,它移動得很快,很快就從走廊,移動到了產(chǎn)婦的床邊。
它將手指輕柔地放到了女人布滿了血管走向的肚皮上,輕聲道:“母親。”
江泓麗努力在一片汗水當中睜開了眼睛,她忍受著汗水的刺痛,看向身旁。
她的意識在看清頭頂上方那張臉時,有瞬間的模糊與昏厥感。
“徐......徐欒?”江泓麗不確定道。
徐欒沒有回應她,他慢悠悠看向了江泓麗的肚子。
“是我的妹妹�!�
“是......是啊,是你的......�。。�!”江泓麗的慘叫聲比之前發(fā)出的全部聲音都要更慘烈,她大喊著醫(yī)生,大喊著救命。
頭頂那圓盤大的燈照亮了從鬼影眼睛里面滑下來的血痕。
“母親,我進手術室前,也曾喊過救命。”
“母親您扶著我,把我往手術室里推,你說,我會變成一個很厲害的人,是您和父親,一手將我變成了一個怪物。”
他們殺掉的,拋棄掉的,留下的,促成了一個完整的徐欒。
“如你們所愿,我現(xiàn)在無所不能了呢�!毙鞕钃P起嘴角。
鬼影的手臂在女人慘絕人寰的叫喊中抬了起來,他曲著手肘,低頭看著臂彎里嚎啕大哭,渾身都是羊水的女嬰。
看著床上肚皮大開的江泓麗,“母親再見�!�
江泓麗胸腹以下,像個成熟后被錘得四分五裂的西瓜。
江橘白此刻正在家安安穩(wěn)穩(wěn)的睡覺,他這幾天都睡得很好,只要不去想那幾張符紙的事情。
他在努力看徐欒那本《罪與罰》在看到拉斯柯爾尼科夫舉起斧頭對著放高利貸老太太的妹妹的正臉劈下去時,他深吸一口氣,將書合上了。
他聽著窗外的雨聲,腦海中浮現(xiàn)了徐欒的臉。
穿著校服,一身青春盎然,笑容清淡柔和,沒有一點鬼祟的影子。腦海里出現(xiàn)的是他從來沒見過的徐欒。
江橘白鼻子莫名有點發(fā)酸,他將被子蒙過頭。
但很快,他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氣。
他手指縮了縮,緩緩將被子從頭頂掀了下來,在看見許久不見的徐欒時,他心臟有一瞬間的緊縮,接著便是狂跳。
但是這些情緒,在看見徐欒胸前、雙手、下頜這幾處的鮮血時,如冰封住。
江橘白從床上坐起來,抬起頭想要看清徐欒懷里抱著的那個濕淋淋的物體,“什、么?”
徐欒看著眼神懵懂的江橘白,彎了彎眼睛,他把自己手里的東西捧著遞到了少年的面前,“是我們的孩子,我們有孩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
扶了一下額
評論發(fā)30個紅包~
上一章寶寶們翻一翻話題樓,我好像看見有包包發(fā)了,雖然不全,但能留下一點也很好了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