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本王可以抬你為侍妾�!�
呵……
他輕飄飄一句話,云清絮卻疼的心臟都蜷縮起來。
侍妾……
倘若前世,她有這么一個名分,她的淵兒是不是就不會生病,是不是病了也有大夫可救,是不是……就不用在她懷里落寞的死去。
如今再說這些,有什么用呢?
云清絮埋著頭,恭敬的聲音,掩飾內(nèi)心的荒涼。
“王府門庭深冷,王爺金尊玉貴,民女自知沒那個福分侍奉左右,還請王爺放民女自由�!�
“倘若王爺覺得虧欠……”
云清絮緩緩抬頭,定定看著他,認真道:“就賜民女一碗避子湯吧�!�
“省的將來……給王爺惹來麻煩。”
她眸中的決絕之意,刺痛了玄翼心臟里的某個角落。
玄翼俯身,一把攥住她的脖頸,眉目之間,是難壓的殺氣。
“不過是個流離的賤民,真以為本王不敢殺你?”
“避子湯?你也夠膽子想,就你這卑賤之軀,還妄想一次懷孕?”
“不想生是嗎?”
“來人——”
他叫來馬車外隨侍的手下,“去拿碗絕育湯來!”
……
被人掐著下巴灌了半碗絕育湯的云清絮,如同爛臭了的裹腳布一般,被扔下馬車。
十張五百兩的銀票,從那車窗撒下,紛紛揚揚。
行人看見之后,又驚又喜,擁擠著、踩著她的身體,去搶那銀票。
一陣喧囂搶奪之后,發(fā)絲散亂,渾身都是腳印和臟污的云清絮,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捏著手中僅存的半張銀票,看著頭頂那湛藍的天穹。
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
小腹處……痛意翻滾。
血液順著裙擺,滲了一地。
淌到血的百姓,發(fā)出殺豬一般的嚎叫,“死人了!死人啦!”
“附近有醫(yī)館,先抬過去!應(yīng)該還有氣!”
云清絮累極,緩緩閉上雙眸……
第五章
侯爵府家的小姐
云清絮是在熟悉的竹香中醒來的。
兄長喜竹。
所以她總用烘干的竹葉研磨成粉,和以蜜蠟,做成香丸,讓兄長隨身佩戴。
在顛簸中慢慢醒來的云清絮,發(fā)現(xiàn)自已正趴在云清川寬厚的背上。
他背著她往雀兒胡同走。
怕她在昏睡中掉落,用繩子縛住她的手腕,掛在他的脖頸上。
每走一步,便勒肉三分,掐出一道又一道紅痕。
感受到頸間的濕氣后,云清川似有所查,問道:“醒了?”
云清絮悶著聲,點點頭。
幼年,父母早亡,兄長帶著她求學(xué)時,路遠艱險,陡峭難行。
怕她腳疼,他便背著她,無論風(fēng)寒酷暑……
無人知道,貧寒學(xué)子,無父無母帶著一個孤妹,靠科舉走入京城,這一路吃了多少苦。
前世,她之所以選擇王府,也是想著在王府站穩(wěn)腳跟后,能幫舉著兄長,讓他少受些磨難。
可后來……不僅害了自已,也害了兄長!
二十出頭的新科進土,大好的光景和未來,為了見她一面,被活生生打死在王府門前。
她沖出去時,只來得看到兄長那染血的青色袍角,還有散落一地的桂花糕。
她幼年……最愛榮盛記的桂花糕。
……
“兄長,你不要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云清絮輕聲訥訥。
云清川腳步沉了一瞬。
想到?jīng)_去醫(yī)館接妹妹時,大夫那沉痛的語氣,他眸光也跟著陰郁下來。
“昨夜是被數(shù)人欺辱了嗎?竟成了這樣……你這兄長是怎么當(dāng)?shù)�!�?br />
“避子藥跟絕育藥是兩種,你們分不清的嗎?這哪能隨便喝?!”
“年紀(jì)輕輕……還好只飲了半碗……不過往后十年,是別想要子嗣了!”
“再過十年三十歲了,到時候生子九死一生!”
“糊涂啊……”
云清川將云清絮的身體往上抬了抬。
輕嘆一聲。
“我怎忍心怪你�!�
他摸著云清絮的額發(fā),輕聲道:“你記得,只要兄長活著一日,便能護你一日,哪怕你闖出天大的禍來,也有兄長為你撐著�!�
“爹娘早亡,欠你的疼愛,兄長一并都補給你�!�
云清絮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兩世的委屈和哀痛,在此刻全傾斜而出。
云清川沒有說話,只安靜地撫著她的后背,幫她順氣。
……
到雀兒胡同時,天已擦黑。
隔著很遠,便看見巷內(nèi)燈火通明。
她們住的那處小院,院門敞開,兩個搬貨的力夫,從里頭扔出一堆日用雜物、箱籠、書卷、紙筆、滾落在狹窄的街巷……
云清絮視力好,一眼便認出那是她們的東西,頓時又驚又怒。
從云清川背上滑下,幾步?jīng)_過去,氣得臉都紅了,“你們在干什么!”
膀大腰圓的房東,用不懷好意地眼光上下打量她。
“早給老子當(dāng)妾,哪有這么多事?”
“如今……后悔也晚了!”
“新來的租戶,每個月比你們多掏三兩銀子,你們另尋他處吧�!�
云清絮一聽這話,瞬間惱了。
“我們明明付了一年的銀子,十月才到期,如今還在盛夏,就算是新的租客也得等我們到期了再說吧!”
房東卻從懷里拎出一袋銀子,數(shù)了十兩,扔到地上那一攤雜物里。
面露譏諷,“也不知道哪個山溝里爬出來的破落戶,京城是跟你論契約的地方嗎?京城是論銀子論家世的地方!”
“你,空有一張臉,無用至極�!�
“你兄長,不過是個舉人,在京城算個什么東西?”
“老子我往上數(shù)十代,家里頭也是皇親國戚呢,不然你以為老子能有這么多地皮?”
“跟你說實話吧�!�
“新搬過來的這位,可是侯爵府家的小娘子,尋個落腳的地方做點兒生意……你們?nèi)舾胰琴F人,可不是被趕出去這么簡單了�!�
“識相點兒,就趕緊滾蛋!”
……
侯爵府。
在王府被折辱五年的云清絮,比任何都明白,權(quán)勢二字,重如千鈞。
今日這事,就是鬧到官府里,官府也只會賞她們一頓板子,讓她們給侯爵府磕頭認錯……
可堂堂侯爵府的小姐,為何不去那錦玉宮殿中住著,要來南城這等窮鄉(xiāng)僻巷中,搶她們兄妹二人的活路?
云清絮面上血色盡消。
云清川走到她身前,看向房主,聲音溫煦,卻有一種讓人難以反駁的氣度。
“敢問趙叔,搬來的是哪家侯府……哪位小姐?”
房主到底也怕徹底得罪云清川這個少年天才,頓了頓,嘆道:“長春侯府,庶出的七小姐……林婉如�!�
第六章
侯爵府的小姐
云清絮渾身冰冷。
林……小姐?
玄翼的……王妃嗎?
上一世,林婉如的名字,響徹盛京。
自小體弱多病,養(yǎng)在京郊十六年,一朝回京,驚艷眾人。
她會做肥皂、會畫新畫、發(fā)明了炭筆、還創(chuàng)造了被世人稱為神跡的活字印刷術(shù)……
滿朝文武稱贊她天賦奇才。
若為男子,可封侯拜相。
即便是女子,也不影響她的光彩奪目。
她甚至可以隨意出入皇庭,與皇子重臣談笑風(fēng)生。
她和云清絮,一個是天上的彩云,一個是地下的爛泥。
唯一的一次交集,也是因為淵兒。
那日玄翼在王府后院待客,曲水流觴,熱鬧非凡。
淵兒禁不住熱鬧,悄悄跑了過去。
扒著墻磚快掉下去時,被林婉如護住。
后者摸著他的腦袋,交代他好好讀書,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這樣偉大的話,是云清絮想都不敢想的。
淵兒被送回來后,無數(shù)次在她面前復(fù)述那日的場景。
“娘親,你知道嗎,原來仙女姐姐是香的……”
“娘親,她的眼睛比夜間的星星還要亮……”
“娘親,我可不可以有兩個娘親,一個是你,一個是仙女姐姐……”
……
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只能沉默地,剪著那劣質(zhì)的燭火,挑著燈,為淵兒縫補那滿是破洞的褲腳。
……
“兄長……”
云清絮拉了拉云清川的袖子。
“算了吧,銀錢也給了,我們就換個別的地方住吧�!�
她……不配和那位侯爵府的小姐有牽扯。
云清川深深看了她一眼。
“也好�!�
“京城之大,總不會連我們兄妹倆的容身之處都沒有�!�
……
事實上,真的沒有。
京城繁盛,人潮如織。
如今又臨近秋闈,各地的舉子們都進京趕考,或窮或富,早將合適的客棧都占滿了。
夜深了,臨近宵禁,值班的官差開始趕人。
無奈之下,兄妹二人只好找了一處閑置的火神廟,暫且安息下來。
地方雖簡陋,云清絮卻無比心安。
在王府的每一日,她都提心吊膽地活著,唯恐一不小心惹了他人,第二天害的淵兒一起餓肚子……
如今不僅有了自由身,還能和兄長在一塊,世間最幸福的事也不過如此。
只是……淵兒不在。
也許,離開她這樣沒出息的娘,淵兒在另一個世界,會過的更好些。
云清絮將床褥子鋪在草甸上,耐心地折好,又為兄長點了一盞油燈,方便他讀書。
夜風(fēng)吹來,涼寂幽靜。
云清川翻閱手中的書卷,提起當(dāng)年。
“還記得嗎?我們上一次住破廟,是在十年前了�!�
“那時你救了一支車隊,得了一塊玉佩,寶貝的不得了,夜里睡覺都抱著�!�
云清絮整理包袱的動作頓住。
“兄長,你不是說,我那玉佩是我在廟里撿的嗎?”
十年之前,她似乎遭過一場大難,傷在后腦勺處,忘記了很多事情。
幼年的經(jīng)歷,都是兄長口述告訴她的。
那塊隨身攜帶的玉佩,兄長說是她從廟里撿的。
所以前世,即便得知那玉佩是玄翼要找的那一塊,她也不敢拿出去相認。
怕玄翼說是她偷的,要她償命……
云清川翻書的手指,停在《大學(xué)》那一張,許久未動。
眉目間隱忍過什么,后來還是散去。
“是兄長說岔了,那玉佩……確實是在廟里撿的。”
“近日天天溫習(xí)經(jīng)史,腦中全是下個月的秋闈之事,有些糊涂了�!�
“對了,往常那玉佩你總不離身的,如今怎么不見了?”
云清絮垂首,聲音低下來,“攝政王……拿走了。”
“什么!”
云清川驚得站起來,手中的書本倏然墜地,往日最愛惜書籍的他,此刻也顧不得了,面上盡是失態(tài)之色。
“他說什么了嗎?”
云清絮搖頭,撒了個善意的謊言。
“是昨夜……他順手拿走的。”
“問我從哪里得來的,我說我從廟里撿的……”
云清川眉間的愁郁仍未消散。
沉思許久后,嘆了一聲。
“往后,離他遠一些。”
第七章
收拾收拾去王府
便是兄長不提,云清絮也會離玄翼遠遠的。
次日天晴,她們在城南運河的旁邊,尋了一處民居租下來。
往常這樣的地方,三兩銀子一個月便可。
但臨近秋闈,水漲船高,房東夫婦倆要五兩銀子,還是看在云清川進土的身份上。
磨了許久,磨掉半兩,兄妹倆也知市價如此,便帶著家什搬了進去。
整理好新居后,云清絮看著僅剩的十兩銀子開始發(fā)愁。
這十兩銀子,連兄長參加秋闈的卷津都不夠,更別說維持二人在京中的消費了。
云清川看著她愁眉苦臉緊捂銀子的樣子,笑著安撫。
“銀錢之事你不用愁,我多抄兩本書便可�!�
他有一手好字,顏章晉骨,在京城這邊,抄一本書能賺三兩銀子。
“那可不行!”
云清絮攏著銀子瞪他一眼,“臨近秋闈,兄長你的時間寶貴,可別浪費到這種事上!”
“銀子的事,你不必操心。”
說著,抱著銀子出了屋子。
云清川看著她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打算今夜通宵多抄兩本。
……
云清絮上了街。
大安朝清平已久,白日里的京城熱鬧非凡。
一條運河將京城南域隔開,南邊是紅樓酒肆、雜耍吃食,北邊是書香墨閣,成衣繡坊。
云清絮過了橋,朝北走去,看到一家三層樓高的奢華繡坊外,掛了一張牌子,十幾個婦人圍著那牌子,指指點點。
“雙面繡這等手藝,是蘇杭那邊的家傳秘技吧,這怎么可能招得到?”
“你看人家上面說了,只要略懂即可,有主繡的師傅。”
“一天十兩銀子……嘶好闊氣啊,不愧是芳華閣開出來的條件!”
芳華閣是京內(nèi)最大的成衣鋪子,衣料樣式繁雜,工藝精湛,同樣的,價錢也最貴。
云清絮撇開人群,走到最前,看著那招工啟示四個字,心動不已。
一天十兩銀子,一個月就是三百兩。
有了這筆銀子,短期內(nèi),她和兄長不必再為生活煩憂了。
而且……雙面繡法,她前世在王府時,曾得過一塊帕子,仔細鉆研過那陣腳,也繡出過幾幅樣品。
唯一讓她猶豫的是……這芳華閣,似乎是攝政王府的產(chǎn)業(yè)。
她并不想跟攝政王府再有交集。
就在她猶豫間,那芳華閣的掌柜虞氏,穿著一身水紅色的妖嬈長裙,扭著胯子走出來,抬手揭去外面的招工榜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