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一日日只知道飲酒作畫,半點不思上進!”
“馬上便三十了,你的侄子們都快要成家了,你還一個人吊兒郎當的晃著,你讓我百年之后,如何面對侯爺死前的交代?”
“前些日子給你尋了個翰林院的清閑職位,旁人求都求不來的好差事,你倒好,去了沒過三天,留下一旨辭呈扔在顧閣老的桌上轉身就走!”
“你這么大的膽子,怎么不直接扔到顧閣老的臉上?!”
林三爺不在意地笑了笑。
“那不是怕顧閣老一氣之下,針對兄長……”
他不混官場了,侯府還要混的。
玉老夫人聞言更惱,恨不得用拐杖將他痛打一頓以泄心中郁氣
。
老三雖不是她親生的,可她的生母是她的貼身侍婢,自小陪著她長大,情同姐妹。
老三她是真當了半個兒子去養(yǎng)的。
沒想到這廝混不吝的性子,竟養(yǎng)得這般孤僻狂傲,身為男子,不想著建功立業(yè)娶妻生子,整天不是作畫便是作詩,據說還為那紅樓楚館的女子作詩正名!
這個逆子……就該跟林婉如那個離經叛道的丫頭一起跪祠堂去!
好在一旁的王嬤嬤尚有幾分理智,安撫著玉老夫人的情緒,“老夫人,您忘了,您叫三爺回來是為了娶妻一事……”
玉老夫人捏緊手中的拐杖,順了幾口氣后,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再看林三爺,猶帶氣惱。
“前些日子,母親為你相看了一位云家姑娘,雖家世低了些,但也是清白人家,脾氣是個溫和善良的,能照顧你的衣食住行�!�
“他兄長是新晉的舉人,同你也能聊到一塊去,你今晚別亂跑了,就在府中住下吧,明日,你大哥會邀請那位云公子進府探討學問,你好好跟你未來的舅哥打好關系�!�
這話一出,林三爺五分的酒意醒了七分。
他坐直身體,不可置信道:“母親!您這不是胡來嗎!”
連連搖頭,“盲婚啞嫁,兒子絕不可能答應。”
玉老夫人冷笑,“此事便由不得你了!”
“我警告你林從鶴,你若敢拒了這婚事,明日我便去尋林家族老,將你的名字從祠堂里撕下來,往后你不再是我林家的子弟!”
林從鶴再混不吝的人,聽到除族這樣的懲罰,臉色也變了。
“母親……”
他苦澀一笑,眼前忽然閃過一道青色的身影,開口道。
“不瞞母親,兒子已有了心上人。”
玉老夫人氣得頭疼,這回再忍不住,拎著拐杖便往他身上抽去,
“早不說晚不說,偏偏要給你娶妻的時候你蹦出這么一句,你是要氣死我嗎?”
林從鶴躲開她的拐杖,有些尷尬的解釋,“這不是剛碰上,還未來得及告知您……”
“林從鶴!”
玉老夫人繃著臉,給他下了最后通牒。
“你若真喜歡,回頭抬了側室進府便可,至于現在……來人!”
她喚來家仆,冷聲吩咐,“將這孽障也帶去祠堂!嚴加看管,絕不能讓他半夜跑了!”
“是!”
林從鶴頓時一臉灰敗。
……
荔枝巷內。
漆黑的馬車停在狹窄的巷道內。
馬車內。
虞掌柜跪在車廂內,一身利落的穿著打扮,看著極為精神。
比起數月之前的模樣,少了富貴,卻多了幾分果敢和爽朗。
趙管家被打發(fā)去方城賑災了。
他走的時候,將手中的瑣事交給了虞掌柜,虞掌柜成了趙管家之后,玄翼的第二副手。
玄翼淡聲問她,“宅子買下了嗎?”
虞掌柜眉目流轉,點頭,恭聲道:“回王爺,買下了,只是……這回不在隔壁,只買下了對面的院子�!�
玄翼皺眉,眸中帶著不悅,冷氣溢出來,車廂內的空氣都冷了幾分。
“這點差事都辦不好?”
虞掌柜呼吸收緊,艱難地解釋,“隔壁的兩戶,一家是長春侯府的府邸,一家是魏王府名下的,幾番溝通,雙方都不同意售賣,無奈之下,只好花重金,買了對面的那一套�!�
“對面有對面的好處,咱們買的這一套府邸,地基要高一些,閣樓有三層,可以觀望到對面院子中的情形……”
玄翼冷哼一聲,倒沒再深究。
“罷了�!�
“東西都搬好了嗎?”
“回王爺,院內都已打掃干凈,按照您在王府的格局和布置,都已準備妥貼了,今夜便可入住�!�
“院子有些大,不如荔枝巷這邊好打理,所以另尋了幾個奴婢仆從,供您使喚……”
玄翼眉頭微皺,“院子大些?”
虞掌柜解釋道,“五進五出,收拾起來比較麻煩,如今又到了秋季,一個晚上,落葉便能積厚厚一層�!�
“對面呢?”
“也是五進五出的院子?對面買奴仆了嗎?”
虞掌柜一怔,搖了搖頭。
玄翼抬袖,揉了揉眉心,“那么大的院子,她兄長日日外出,她一個人收拾的過來嗎?”
虞掌柜先是一愣,待反應過來時,眼底盡是驚愕之色。
王府內外都知道,王爺是個冷心冷肺殺伐果斷的性格。
掌權的這些年,抬手落手間,抄了多少次家滅了多少個族。
被稱為殺神都不為過。
何時,他竟細心到……關注一個平民女子的家務事了?
“知道該怎么做嗎?”
冷晦的音調,在虞掌柜耳邊盤旋。
虞掌柜急忙以額伏地,聲音恭敬。
“奴婢這就去尋兩個妥當的婢女,給云府送過去!”
玄翼頷首,眸光閃爍,“隱晦自然一些,別被她發(fā)現了。”
“是,是……”
……新家太大了。
云清絮收拾到夜里,累的腰酸背痛,都未能完全打掃一遍。
她扶著腰進了膳房,發(fā)現兄長已做了一桌熱菜。
云清川向她招手,“快看看今日吃什么�!�
看到桌子上那兩對南郵的肥蟹時,云清川疲憊盡消。
急忙凈了手坐在桌前,一邊說著著燙手,一邊抓住那蟹鉗。
“兄長,你從哪兒買的呀?我在城南早市上都看不到這樣肥的蟹!”
云清川笑道:“魏兄得知我們喬遷新居,特意送的�!�
“過兩日,魏兄還會帶著幾位友人,一起來院中為我們暖舍,到時候可能會吵鬧些�!�
云清絮一邊剪蟹一邊點頭,“暖舍嘛,自然是越熱鬧越好!說來……這是兄長你頭回做東,記得問好他們的忌口之物,到時候我好安排�!�
云清川怕她乏累,剛要拒絕,云清絮卻小手一揮,面上洋溢出笑來。
“搬新家了,我可是女主人,兄長凡事都要聽我的�!�
云清川寵溺地給她舀了一碗紅棗姜茶,面帶柔色,“好,都聽你的�!�
……
祠堂內。
林從鶴與林婉如隔了幾個蒲團,各自跪著。
等那監(jiān)察的仆人出去透氣時,林婉如才看向自家這位放,浪不羈的三叔。
五官精致、眉眼風流、琴棋書畫皆通,又是世家出身。
若放在現代,不當明星也能當個大網紅。
林從鶴看著供臺之上的祖宗牌位,閑著也是閑著,便于林婉如聊起閑天。
“你知道老夫人口中的云氏女是誰嗎?”
“可曾見過?”提起云清絮,林婉如的表情便一黑。
咬牙切齒,“何止見過,還有仇怨!”
林從鶴挑眉,“哦?你入京不過幾個月,怎么來的仇怨?”
林婉如冷笑一聲,“三叔知道我手底下的林氏商行吧?剛出了幾款新鮮的玩意,扭頭就被她仿造了拿到烏衣巷去賣,半點禮義廉恥都沒有,還害的我那貼身婢女不知所蹤�!�
“祖母說她當街不顧自身危險救了池兒,我看她分明是計劃好了,刻意接近我們長春侯府。明明懷著攀龍附鳳的念頭,卻佯裝清純善良,如此行徑,令人惡心至極!”
“三叔,別怪侄女沒提醒你,這云氏是禍家之源,絕不能娶回來!”
林從鶴失聲笑道:“一個十幾歲的姑娘家,再壞又能有多惡?況且老夫人眼明心亮,她若真的齷齪,老夫人也不會將她列為備選�!�
若她是他心動之人,惡貫滿盈他也愛。
若她非他意中人,便是公主,他也不要。
林婉如見勸不動,冷笑一聲,不再多言。
總有一天,世人會看清那云氏女的丑惡嘴臉。
……次日一早。
云清川還未出門,便有人前來拜訪。是個中年男子,穿著仆從長穿的靛青色長衫,半弓著腰,手里頭提著各色瓜果蔬禮,笑瞇瞇地看著開門的云清川。
“聽說云公子與令妹搬到了新宅,我們老夫人特命小的過來向您道喜�!�
“你是……”云清川眉頭微皺。
“小人是長春侯府的,向云公子問安�!�
仆人恭聲解釋道:“今夜我們侯爺邀了秋闈的主考官朱大人,還有京中久負盛名的年輕舉子們,齊聚侯府,一起賞花作詩、評點文章。侯爺知道云公子頗有文采,便命小的過來給您送請柬來了,還望公子賞臉,不吝赴宴。”
云清川苦笑著接過請柬,看著那燙金的大字,心里不由地嘆了一聲。
這哪是燙金,分明是燙手啊。
云國的官場上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那便是同一批的進土,隸屬同門同科,往后做官之時,大家會互相照顧。
而點他們?yōu)檫M土的主考官,則稱為這批進土的恩科先生,亦是他們往后入朝為官的靠山。
云清川往后既要做官,必定要與這些同窗們打好關系。
這場宴會,他不去不行啊。
好在宴會長春侯府在京城的官場之中,向來中立,不偏不倚,因這一場宴會,倒不必卷入黨項之爭。
手指捏著那請柬,云清川無奈地點了點頭,“勞煩您回去告知侯爺,今夜的宴會,清川會準時出席。”
……
夜色輝映,煙霞漫天。
兄長出門赴宴,云清絮一個人在家無聊,鎖了門庭后,便沿著街道往鬧市走去。
云清絮雖然對玄翼的人品不敢茍同,但對他的治國才能頗有幾分認可。
尤其是京城。
她曾聽人說,攝政王掌權之前,京城每到夜里亥時便要開始宵禁,不然那些亂竄的流民與散匪,會在夜里猖狂作案,攪得民不聊生。
攝政王掌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清理了京城所有的地下勢力,還了百姓一個安寧的環(huán)境。
之后,又解除了宵禁,允許百姓們在酉時之后,沿街擺攤叫賣。
雜耍的、販賣日用的、做吃食的、售賣首飾和衣料的……滿滿當當的小商販,撐起了京城熱鬧非凡的夜景。
云清絮走在那燈火輝明的街巷之中,感覺整個人都輕快起來了。
殊不知,她剛一出府,一駕通體漆黑的馬車,便跟著來到街上。
所過之處,懾于那馬車的威勢,百姓紛紛避讓。
馬車內,玄翼一邊審閱著軍中近來的升遷名錄,一邊對那趕車的馬夫道。
“慢一點,護著她的安全即可,別被發(fā)現了�!�
第三十五章
原為小姐當牛做馬
云清絮渾然不知,有人在暗中護她的周全。
走在街上時,周圍有賣花的娘子沖她招手,“新鮮的蓮花,插水中便能養(yǎng)活,清雅四溢,姑娘可要來一支?”
云清絮忽然想起自已當時沿街賣花的場景,不由失笑。
選了三支,付了三十文銅錢,剛把花捧在懷中,忽然聽到一陣清亮的男聲。
那聲音有些耳熟,云清絮回首,待看見那一對朝這邊走來的俊美男女后,眼底一暗。
真倒霉。
為何每次上街,都會碰上她最不想遇見的這兩位。
不是旁人,正是一身鎧甲意氣風發(fā)的姜小將軍,還有一身碧衣,清麗脫俗又自信的林七小姐林婉如。
她們身后,簇擁著十幾位小廝和仆從,一路驅趕著沿途的百姓,為她們讓道。
這樣的貴人,一看便是皇親國戚之流,不用仆從驅趕,百姓們已紛紛退避,不敢擋路。
二人正在彼此寒暄。
“今夜七小姐做的那首六國賦,真是絕妙好文啊�!�
“姜某佩服。”
今夜,陛下傳召長春侯府七小姐進宮面圣。
日日教導玄璟淵武藝的姜敘白,彼時并未離開養(yǎng)心殿。
初見面時,他對這位京中有名的林家庶女觀感不錯。
雖然那雙眼睛過于活泛,但生的貌美秀麗,還帶著京中閨閣女子不曾有的明艷,讓他生出幾分興趣。
所以,便也留在了宮中。
不曾想,會聽她做出這樣一篇驚天的賦文。
這篇文章,以亂世起筆,將各個國家的優(yōu)缺、利弊、改良的方向,通通指出,文采斐然,有狀元之姿。
那一刻,姜敘白才算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在漠北待了那么多年,覺得女子不過如此。
可進京之后,先是碰上了敢直面他的弓箭,從他馬下救人的柔弱女子,又見識到了林七小姐這樣的才女,方知閨閣女子……也不容小覷。
因此,今夜七小姐離宮時,他主動請纓,送七小姐回侯府。
……
站在姜敘白身邊,享受著百姓們畏懼又艷羨的眼神,林婉如的唇角,盈了一抹淡淡的笑。
這個朝代是史書上不曾出現的朝代,那些歷史上有名的人物和詩篇,在這個空間也不曾存在。
她隨便拿一篇賦論,便能震驚朝野。
她穿越而來,是為了改變這個世界的。
自信的眸光轉了一圈,忽然凝在那抱著荷花的女子身上,腳步一頓,膝間傳來一抹痛意。
又是她。
林婉如眼底的暗色一閃而逝。
古代女子,不都是恭良忍讓的嗎?
偏偏這個姓云的,裝的楚楚可憐,背地里卻抄襲她的創(chuàng)意牟利,還害的她被老夫人責罰……如今,人模狗樣的抱著蓮花,站在大街上,裝給誰看呢?
林婉如想起這幾日跪佛堂的痛苦來,往前走了兩步,攔住云清絮,冷笑著開口。
“這不是云姑娘嗎?”
下一刻,男子略帶驚喜的聲音也跟著響起�!霸乒媚�!”
姜敘白也看見了云清絮,快步走來,眼底帶著喜色。
可快要靠近她時,想起玄翼的警告,腳步頓住,有些不好意思道。
“上回害你受傷,姜某一直心里過意不去�!�
“你如今傷好了吧?你住在哪里?這么晚了,在下送你回府吧?”
云清絮抱著荷花的手臂,因為這兩人的出現,而微微僵硬。
她攥著那荷花的枝干,半開的菡萏掩映著她秀雅的面容,華燈初上,美得比蓮花還要清幽。
姜敘白只覺心臟某處,狠狠顫動了一下。
漠北多年,征戰(zhàn)沙場,何曾見過這樣嬌弱的南方女子。
為了緩解心頭的那點顫動,他將身旁的林婉如介紹給云清絮,溫聲道。
“云姑娘,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長春侯府的七姑娘,才華極盛,你們可以認識一下,做個知交好友�!�
云清絮指尖微顫,抬眸看向那眼底隱隱帶著不屑的林七小姐。
知交好友?還是算了吧……
她這樣的人,不配。
“見過林七小姐�!痹魄逍跷⑽⑶ィ┥硇卸Y。
林婉如虛笑一聲,上前兩步將云清絮扶起來,只是眼底的嘲諷之意更重。
瞧,又勾搭上一個。
不是抄襲就是勾引男人,還非權貴不可。
“云姑娘一個人啊……”林婉如幽幽道,
“上回見你,身旁還有個別的男子呢�!�
這話,有些唐突和污蔑了。
如今云國雖然男女大防沒有前朝那么嚴苛,女子也可以拋頭露面,但女兒家名節(jié)為重,怎會輕易跟男子一同上街?
云清絮眼底一暗,解釋道:“可能是跟兄長一起采買,碰上七小姐了�!�
三兩撥千金,林婉如可不打算這么放過她。
眉頭微挑,“哦?我沒記錯的話,你兄長是讀書人,面白細嫩的,可那日陪同你上街的,是個黑臉的男子……”
此話一出,周圍人看云清絮的眼神都變了。
名聲二字,就如同一桶清水一樣。
只要往里面滴一滴顏料,任你百口都莫辯。
云清絮深吸一口氣,抬眸看向林婉如,不亢不卑道:“巧了,這回陪林七小姐上街的公子,也換了一個呢。”
此話一出,周圍響起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