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她委屈極了,一邊往這邊跑來,一邊哭訴,可等看到云清絮站在姐姐面前,正一臉沉痛地看著她時,她猛地捂住嘴。
“小……小姐�!�
小姐怎么醒了?
姐姐不是說,小姐好幾天沒有睡了,這一覺估計都天黑了嗎?
完了。
姐姐吩咐過,拿著令牌去攝政王找人之事,千萬不能讓小姐知道,否則……
月牙呆滯的眼神,緩緩和柳葉的眼神對上。
她從姐姐那黑漆漆的,沒有表情波動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已不幸的未來。
月牙腳下一軟,哭聲立刻止住,抬腳就要開溜。
“對了,奴婢想起上回在城南看到一株梅花很漂亮,如今下了雪,正好給小姐搬過來當盆景賞玩。”
“奴婢這就去看看……”
下一刻。
云清絮幽冷的聲音,比那鉆進脖子里的雪花還要滲人。
“站住。”
她緩步從廊下走來,風雪吹動著她垂在胸前的發(fā)絲,溫柔可親如從前的每一個日夜。
但卻讓月牙生起了一個不好的預感。
果然。
下一刻。
云清絮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揪著她的衣領,將她從地上提起來。
第七十章
斷絕關系
樸素簡約又不失淡雅的房內,一盆炭火畢畢剝剝的燃燒著。
云清絮拿出那過了水的溫熱的毛巾,為月牙擦拭臉上的淤青,眼底盡是疼惜。
月牙低著頭摳著自已的手指。
因為疼痛,時不時齜牙咧嘴,卻始終不敢抬頭。
一旁的柳葉則僵站著,一會兒看看那炭盆里的炭火,一會兒又自責又愧疚地往云清絮這邊看兩眼,卻始終不敢開口。
直到云清絮叫她,“再換一盆水來�!�
柳葉立刻回神,趕緊換了一盆新水,動作中間,忐忑地開口,“小姐,讓奴婢給月牙抹藥吧……您坐著歇一會兒,您還沒用早膳�!�
云清絮沒理她,從柜子里翻出活血化瘀的膏藥,指尖蘸著那冰涼的膏藥抹在柳葉的臉頰,薄冷的感覺讓月牙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云清絮眼底一暗,以為她疼,頓時心疼不已,“就一下,再忍一忍�!�
月牙急忙咬住下唇,不敢再動。
柳葉換了新的熱水過來后,云清絮已為月牙上完了藥,此刻正用梳子為她梳整那散亂的、盡是茅草的頭發(fā)。
柳葉急忙上前,想要奪過梳子,“小姐,讓奴婢來……”
啪。
云清絮打開了她的手。
眼神,是她不曾見過的生疏和冷漠。
“你又要為我拿主意嗎?”
此話一出,柳葉面色巨變,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眼底盡是懊惱和后悔。
“小姐……奴婢真的知錯了……”
昨夜,隔壁院的林三爺,大半夜邀小姐出門,到了凌晨才將人送回。
送回來后,小姐說讓她這兩日出門采買些布匹和棉花,她要給獄中的兄長和林三爺做鞋做襪。
給云公子做鞋做襪也就罷了,為何還要帶上林三爺?
因為云公子的事,小姐和林三爺越走越近,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啊。
跟著王爺那么多年,她怎么看不出王爺對小姐動了真心?
如今在她眼皮子底下,縱著小姐跟林三爺交心,來日王爺審問起來,她跟妹妹絕對吃不了兜著走!
若她和妹妹真是普通人家的女兒便罷了,老老實實當個奴才,恭順一輩子。
可偏偏……她們有血海深仇在身��!
將來還要靠攝政王才能復仇,怎能不按照王爺的心意做事?
王爺近日也不知忙什么,她去對面的院子瞅了幾回,門房都說王爺不在,無奈之下,她只好趁小姐睡著休息的功夫,讓月牙拿了令牌,去攝政王府尋人!
王爺說過的,但凡云家這邊出了什么要緊的大事,一定要第一時間找他。
誰曾想,妹妹拿著令牌去了王府,連大門都沒進去,還被人痛打一頓趕了出來……
那是她的親妹妹啊,也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她怎能不心疼。
可心疼之后……又是滿腹惶恐。
難道,王爺收回對小姐的心思了嗎?
那她和妹妹往后……
咔噠。
云清絮將手中的綠檀木梳子重重地放在梳妝臺上,看著跪地的柳葉,眼底盡是失望。
“當初買你們入府時,我就說過,你們要走,五十兩銀子就當是借款,拿了賣身契盡快離開就可以�!�
“你們卻偏說救命之恩涌泉相報,非要留在府中�!�
“在府中的這幾個月,我拿你們當親妹妹對待,萬事都同你們商量……可你們又是怎么待我的?”
“我不是說過嗎?不要招惹攝政王府,不要去找玄翼幫忙,更不要跟那人有任何的交集!”
“可你背著我,悄悄讓月牙上門求助,害的月牙被打了一頓……”
“你真以為王府是那么好進的嗎?你我卑賤之軀,王府那種高不可攀的地方,又豈容你我涉足!”
云清絮看著月牙臉上紅腫的巴掌印,不禁想起了前世的自已。
血與淚的教訓告訴她,高墻厚瓦、朱檐瓊壁的攝政王府,從來不是神仙住的地方,那就是一個誰進了都會脫一層皮的魔窟!
“你們走吧�!�
云清絮轉身,從柜子里翻出姐妹倆的賣身契,“云府出了這種事,沒必要讓你們姐妹倆跟著操心奔波,這是你們當時的賣身契,賣身的銀子也不用給了,就當我發(fā)善心了�!�
云清絮當著姐妹倆的面,將那賣身契撕碎,眼底一片冷漠。
“從今天起,咱們之間再也沒有瓜葛。”
“小姐!”
柳葉不可置信地看著云清絮,跪行過去抓著她的裙角,聲音哽咽,“小姐,奴婢知道錯了,奴婢再也不自作主張了,往后絕不會再去找攝政王,更不會違背小姐的意愿……”
云清絮卻鐵了心,“給你們三天時間,盡快收拾東西搬走�!�
說完,不再看面色驚慌的姐妹倆,抬腳出了屋子。
屋外,細雪已變成鵝毛。
一片片無聲無息地垂落,落在那樹葉尚未落盡的喬木之上,翠色、黃色與雪的白色,交疊在一起,有種肅穆的美。
廊下很冷,卻沒有云清絮的心冷。
一個月之后,兄長會頂著罪名“死”在流放途中。
她會將侯府贈送的一切財物,都返還回去,包括這一個院子。
身無長物的她,租個小宅子在京中住下,還要想辦法籌謀自已的生計來源,絕對養(yǎng)不了柳葉和月牙姐妹倆。
不如就此放她們離開。
她們自稱是賣身葬父的姐妹,可言談舉止,做事態(tài)度,一點都不像農家女子,反而像大家族里培養(yǎng)出來的婢女一樣。
主意大,心也大。
攝政王府是她曾經歷過的最黑暗的地方,她寧死也不愿和那邊有來往的,酒樓那一夜,斷送了她的清白,兄長若是知道她去找攝政王救命,估計也會氣得一根繩子勒死在獄中。39l
一陣冷風裹著雪花,鉆進衣領。
她不受冷,打了個哆嗦,將衣服裹緊了些。
這么冷的天,好在兄長是在室內,不用在室外挨凍。
……
百里之外。
京城官道上。
雪越下越密,朔風挾裹著雪花,砸在臉上,很快又被體溫濡,濕,變成冰冷的液體,灌進衣衫之內。
寒意,鋪天蓋地,滲進骨髓。
一個渾身上下被雪覆蓋的男子,迎著風雪,駕著高頭大馬,在官道上疾馳。
一夜的顛簸,雙臂都被凍麻了,唯有一雙鷹隼一般的厲目,凝望著京城的方向,不辭風雪。
第七十一章
訂婚
再快一點。
玄翼用早已凍僵的右手,抓著那匕首,又往馬臀上狠狠刺了一刀。
鮮血淋漓的馬背再添新傷,本就急速的馬程,更快了幾分。
這是他換的第三匹馬了。
一夜的時間,他已跑了將近二百里的路程,等到傍晚,應該就能趕回京城。
他查過絮兒這些年的過往,知她和她兄長相依為命,在京中又無其他靠山,如今云清川入獄,徒留絮兒一個人,她該怎樣惶恐無助!
都怪他腦子發(fā)癲,非要去方城查蝗災之事,離京這么遠,事發(fā)三日才得到消息。
還有他那個便宜舅舅……
眼底的陰騭之色,一閃而過。
從前看在血脈親屬的份上,他對他多有容忍。
不曾想,病好之后竟敢插手攝政王府的事,竟然攔截了消息,延遲三日才到……
絮兒沒事便罷。
若因為耽擱的這兩日,發(fā)生什么不可逆轉的災殃,那就別怪他不顧念血脈之情了……
……
長春侯府立族百年,代代皆有入仕之人,所以這百年來,威名不曾墮下。
這一代的林侯爺,既有侯爺的爵位,又在京中太仆寺任職,掌正三品實權,在京中頗有威望。
每月,家中長幼皆會齊聚一堂,家宴一場。
因林三爺是庶出,即便侯府老夫人拿他當半個親子,但他也自知身份,每回家宴時,要么推辭請病,要么干脆失蹤宿醉在外,很少歸家。
若非這次家宴,點名要見他,他定是又會躲開的。
家宴上,林老夫人先接過來林侯爺遞來的湯羹,喝了一口潤了潤喉,眸光掃過端坐滿堂的子孫們,眼底盡是溫柔。
這都是她的孩子們,
她付出了一輩子的侯府,到老了,能看到孩子們膝下承,歡,這一輩子沒有白活。
只是……
想到那個讓自已輾轉難眠的夢境,林老夫人不由自主地看向林從鶴。
今日林從鶴穿了一身紫衫,發(fā)帶玉冠,長眉入鬢,舉手投足,一派風流公子樣。
這樣的樣貌,從小在人群里就打眼,比他兩個哥哥出彩多了。
一出生就生的唇紅齒白,招人待見,老侯爺極喜歡這個幼子,帶在身邊親自教導著。
十幾歲的年紀,三元及第,中了那年的探花郎,媒人快把破侯府的門檻給踏破了。
偏偏后頭,堅決不入仕,一腔才華都用到寫字作畫上,日日流連青,樓……
在之后,老侯爺去世,他愈發(fā)墮落,宿醉不歸……
若是旁的庶子,林老夫人也不大愿意管的。
可林從鶴是她陪嫁婢女生的孩子,一出生母親就撒手人寰,她對他難免多了些憐惜。
在心底嘆了一聲,林老夫人指了指面前的八寶魚塊,示意貼身的婢女給林從鶴遞過去。
林從鶴接過魚塊,道了謝,盯著碗中那晶瑩剔透的食物,知道今日這場宴會的主題……要開始了。
果然。
林老夫人抬了抬手,示意眾人安靜些,接著,看向林從鶴。
問道,“母親前些日子跟你說的事,你考慮的如何?”
“男子大了,總要成家的。”
“縱了你這么多年,也是時候收心了�!�
“過兩日老身找個由頭,將那云氏女叫來府中一觀,若言行合適,便為你定下了。”
第七十二章
她變了
上次老夫人這么問時,林從鶴恨不得當場發(fā)誓,跟云清絮撇清關系。
可這回,他卻罕見的沉默下來。
最后,在所有人驚異的眼神中,淡聲道:“也不能因為云府家世不如侯府,就這樣輕薄了她,讓人家入府給我們想看�!�
“男女姻緣,講究的是將心比心互相體諒�!�
“若您真有興趣想見她一面,不如等梅花開時,相約在京郊的普濟寺上一炷香,即可散心,也可觀察她在外面的言行�!�
謝侯爺一身官袍未去,聽他這么說,撫了撫胡須,眼底帶著欣慰之色。
“三弟終于懂事了啊,往后三弟成了家,有媳婦管教,母親你也放心了�!�
孫氏眉頭緊皺,不著痕跡地拉了拉自已夫君的袖子,眼底皆是質疑。
什么情況?難不成三弟真的看上那窮酸舉子的妹妹了?那樣的破落戶……要來做她的弟媳了?
這樣的家世背景,帶出去豈不丟死個人!
林二爺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別作怪,母親首肯的人,哪里有他們挑剔的余地?
坐在主位的老夫人,聽出了林三爺話中的維護之意后,渾濁的眸光都清晰幾分,面上帶出滿意的笑來。
“好好好�!�
“你有此心思,那我這當母親也可以放心了�!�
“說定了,等這雪停了,到時約著去普濟寺一趟,正好懷業(yè)大師近來也在寺中,到時候可以讓懷業(yè)大師挑個好日子,早點兒去云家下聘!”
玉老夫人對于林從鶴的識趣和知態(tài),滿意至極。
這個小兒子,終于能不再渾噩,順著她一回了。
“也不能空手去,華嬤嬤,我記得我那嫁妝里頭,有一對琉璃赤寶鐲子,你去取來——”
“祖母且慢�!�
話未說完,被坐在玉老夫人下首的林婉如打斷。
她將手中的玉箸擺在桌面上,眸光閃爍,帶著一點嘲諷。
“只怕,那云氏罪人之身,嫁不進我長春侯府了。”
此話一出,眾人嘩然。
位置跟她隔了好幾個的林二小姐林文淑,見她擺出這么一幅高冷倨傲的態(tài)度,忍不住出言嘲諷。
“怎么?有沒有罪,靠你一張嘴嗎?”
曾經要仰她鼻息的庶妹,因為一樁跟攝政王府的婚事,成為了祖母和父親眼中的大紅人,在府中招搖至極,看著就讓人生厭。
身為庶女,搬到了侯府最豪華的蘅蕪院待嫁,憑她那卑賤的出身也配?!
好在攝政王能辨忠奸,知道她林婉如不是個好東西,是個滿身銅臭擅長奇yin巧計的賤人,遲遲拖著不肯下聘成婚。
連陛下都看不下去了,索性解了這場婚約。
本以為,被退婚了,她的氣焰能收斂些。
不曾想……陛下竟然一旨圣意,賜她為異姓郡主……自那以后,每回見了這賤人,她都要拿著身份壓著她行禮作揖!
如今家宴,竟然還緊挨著祖母坐在下首第一的位置,跟侯爺的位置齊平,什么東西!
心中早就積攢了一股郁氣,無處發(fā)泄,林文淑終于找到話茬,狠狠刺激起來林婉如。
“七妹,你雖然是郡主領著皇糧,可到底是小輩,難不成三叔娶妻一事,還得經過你的同意嗎?”
“姐姐我看你不甘于此,是不是還想把母親管家的權利也給要過來?”
“女大當嫁,你雖然被攝政王退婚名譽有損,可我長春侯府百年的榮光罩著你,你還是能嫁出去的�!�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三嬸的事兒,哪里容得下你開口?”
林婉如冷冷地瞥了林文淑一眼,眼底盡是警告。
林文淑半點不懼她。
笑話,她是侯府嫡女,侯爺長女,身份優(yōu)渥貴重無比,豈會被這小賤人給嚇到?
惡狠狠地瞪回去,寸步不讓。
林婉如隱在袖中的左手,緩緩握拳,眼底盡是冷漠。
果然,這就是古代封建令人作嘔的嫡庶家長制,總有一天,她要讓天下改朝換代,人人平等。
深吸一口氣,林婉如看向林三爺,打開天窗說亮話。
“三叔,侄女說的話是真是假,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云清川科舉舞弊,被當場抓獲,經過瀾臺的審判,已經定罪量刑,一個月后就要流放了。”
“你這些天為了一個道德敗壞的罪人來回奔波,侄女都看在眼里�!�
“今日叫你回府,原本是顧念著您曾經對我的照顧,想跟您私底下交流的�!�
“可如今事情擺到牌面上,侄女也只能實話實說吧�!�
林婉如迎著林從鶴震驚的眸色,溫聲道,“云氏,罪無可恕,你不要再做無用功了�!�
“有罪無罪,我都不會饒了他們。”
啪。
林從鶴手掌猛地按在桌上,不可置信地看著林婉如,“果然是你從中作梗?”
清絮跟他說,林七小姐在這場科舉舞弊案中扮演了惡人時,他原本是不信的。
他印象中的小七,聰穎善良。
仆婦弄碎了茶盞都不忍心責罰,更別說草菅人命了。
可這才過去多久,她怎變得這般陌生!
第七十三章
跪在她的門前
林從鶴深吸一口氣,認真地看著眼前這個侄女,發(fā)現自已從未看清過她。
“小七,三叔最后問你一句,要怎樣才能放過他們兄妹?”
林婉如低笑一聲,眼底盡是嘲諷,“美色誤心,忠奸不辨,三叔,你不要被云清絮那個擅會裝柔弱的小白花給騙了,她跟她那什么兄長,從根兒里都爛了�!�
“這種人,我是絕不會抬手饒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