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韶華殿內(nèi),溫暖如春。
冷風順著推開的門扇灌進殿內(nèi),兩名宮人押著那形容狼狽的男子,進了內(nèi)殿
。
正斜靠在榻上翻看書本的林婉如,看見那被押進來的、渾身臟污的男子后,有些嫌惡地捂住鼻子,“怎么不洗洗再送進來?臭死人了�!�
緊跟而來的魏大太監(jiān)魏滿洲,弓著腰,臉上帶著熟絡(luò)的笑意。
“回郡主,都是要死的人了,何必浪費熱水呢?”
“咱們宮里燒個熱水也要費些柴火的,柴火都比他金貴,您說呢?”
林婉如被他逗笑了,拉了拉那蓋在腿上的雪白的、沒有一絲雜毛的狐裘,緩緩起身,行至云清川面前。
掩著唇鼻,繞著他走了一圈后,憐憫一般地,搖了搖頭,“身形不錯,模樣也俊,我看過你所作的文賦,倒也有幾分文采�!�
“只是可惜……你命不好,有個這么不知廉恥的妹妹,把自已害到如今這境地,本郡主給你個機會,倘若你以兄長之名,去應(yīng)天府主動揭發(fā)你妹妹的無恥行徑——”
“�。∧惘偭�!”
林婉如猛地退后兩步,一邊擦拭著臉上那帶著血的口水,一邊恨怒地瞪著云清川,“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來招!”
剛朝林婉如臉上吐了一口的云清川,緩緩抬眸。
清冷又狹長的雙眸,暗流涌動。
他唇角扯出一點笑意,為他整個人布上一層邪佞來。
“沁柔郡主大概不知道,十個你加起來,給她舔,腳都不配�!�
“像你這樣惡毒之人,也就這幾年的好路可以走,等陰私惡報上來……”
“云某今日在此以自已生生世世的慧命來詛咒,咒你終將被冤魂惡鬼折磨,永世沉,淪,萬劫不得超度�!�
“咒你所愛之人皆拋棄背叛你,咒你所求之物永遠得不到,咒你貪嗔癡恨五毒俱全,咒你活得像個笑話,受盡天下人的唾罵�!�
他眸中的惡意太過深重,他詛咒的話語太過惡毒。
林婉如一時之間,愣在原地。
面色由紅變白,最后鐵青一片。
她猛地抬手,狠狠給了云清川一個巴掌,“你這個混賬!”
她雙目赤紅,穿越而來,頭一次被這原住民給氣得渾身發(fā)抖。
一群npc而已,一群數(shù)據(jù)罷了,竟敢對她存了這般惡毒的心思!
一巴掌不夠,又一巴掌揚起來抽過去,在他的臉上帶出一片狹長剛到血痕,話里話外,是無盡的恨意,“好好好�!�
“你敢詛咒本郡主是不是?本郡主知道你最在乎你那個妹妹,你放心,今日殺了你,本郡主也絕不會她獨活!”
“你那個妹妹,本郡主會剝光她的衣服,將她掛在城墻之上,任人羞辱玷污,掛七七四十九天,等她被凌,辱成一具干尸,再命野狗將她——”
轟!
云清川的理智被撕碎,他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猛地掙開那幾個太監(jiān)的綁架,抓過手邊的花瓶,狠狠朝林婉如的腦袋上砸去——
“我要你死!”
……
“兄長!”
渾渾噩噩間,云清絮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被褥暖了一夜還是涼的,屋舍內(nèi)的空氣,吸到鼻尖,從頭到腳,都是寒意。
她擁著冷被,看著這清冷孤寂的房間,想到剛才做的那個夢,便覺得心口疼的快裂開了。
她又夢到前世了。
兄長中了進土,興高采烈地去王府尋她,想為她求一個侍妾的名分。
可那些人攔著她,不讓她見兄長。
她避開眾人爬墻爬到院外,沒看到兄長,只看到了滿地的鮮血,還有那站在鮮血旁邊,眉目冷漠的攝政王。
她匍匐在玄翼的腳邊,哀聲問他,兄長去哪里了。
玄翼似是嫌惡她的淚水,往后退了兩步,指著那滿地的鮮血,一字一句道。
“擅闖王府者,死。”
“兄長……”
那種貫徹心扉的痛,讓云清絮睡意全消。
她沒有點燈,就著外面的雪色和朦朧的月光,匆匆披上衣服,將家中所有的銀錢首飾,鋪子房契,都裝在包裹之中,挎在身上。
她很不安。
她總覺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發(fā)生。
她要去找兄長一趟,哪怕散盡家財,也要買通獄卒,見兄長一面。
可不曾想,等她推開院子的大門時,會看到兩個雪人,跪在云府門前,雪地之中。
雪,已淹沒到她們大腿的位置。
大的還好,小的已渾身打顫,但仍然僵直地跪著,哀聲問旁邊的柳葉。
“姐姐,真的要跪到天亮嗎?”
第七十六章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絮看著面色蒼白的月牙,眼底一痛。
但想到玄翼的威脅,只能咬著后槽牙,勸道,“小姐心軟,明早看到我們跪了一夜,一定會原諒我們的。”
“可倘若我們不跪……王爺?shù)氖侄�,你是知道的�!?br />
月牙不知想起什么,眼底也閃過驚恐之色。
像她們這樣的孤女,攝政王府每年都要收留一批。
可王府那種吃人的地方,又豈會養(yǎng)閑人?
陰私算計……一波接一波。
與她們同年進府的有五十多人,可到頭來,
只剩下十幾人活到了現(xiàn)在,成為了有“價值”的奴才,有了所謂的去處。
“姐姐,月兒知道了。”
月牙狠狠擦去臉上快凝結(jié)成冰的眼淚,挺直了脊背,一動不動地跪在那里。
吱呀——
門被推開。
云清絮不可置信地看著跪在門前,雪落滿身快成了雪人的姐妹倆,面色驟變。
“你們瘋了?!”
她急忙沖過去,幫兩人撣去身上的雪花,要將姐妹倆拉起來。
可兩人的身體,卻像是被定在原地一樣。
柳葉看著云清絮眼底真切的關(guān)懷之色,有些難受地別開臉,“小姐,你若非要趕我們走,我們情愿跪死在門前�!�
經(jīng)此一事,月牙也像是長大了一樣,順著柳葉的話,說道。
“反正是爛命一條,連小姐也不要我們了,我們就在這里跪死吧。”
云清絮氣得眼眶發(fā)紅,“你們在干什么?!跟自已的身體過不去嗎?倘若你們?nèi)ナ赖牡镏滥銈冞@樣糟蹋自已,她們心里該有多難過��!”
提起爹娘,柳葉眼底的堅定之色更重。
只有王爺才能幫她們復(fù)仇,必須按照王爺?shù)姆愿佬惺隆?br />
“小姐,爹娘早就死了,您放心,您若不收留,就讓奴婢跟月牙跪死在這里吧�!�
“你!”
云清絮氣得胸口發(fā)疼,正要再勸時,忽然看見對面的宅院,燈光大亮。
接著,兩個穿著灰色棉衣的仆從,抬著一個擔架從里面出來。
擔架上,死去許久的虞掌柜,雙目圓睜,死不瞑目。
云清絮還未開口,年幼的月牙沒有忍住,尖叫出聲,“虞掌柜!”
下一刻,月牙的嘴巴被柳葉給堵住。
可那一聲虞掌柜,卻像一道驚雷,劈開了困擾在云清絮心底的所有疑問。
她踉蹌后退兩步,身子撞在木門上,撞下了一層落雪。
那雪花鉆進脖子里,涼的滲骨。
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月牙和柳葉,認識虞掌柜。
虞掌柜是攝政王府的人。
當初在街上,之所以買下月牙和柳葉,也是因為玄翼出面,她為了不讓這姐妹倆,步入自已的后塵才買的……
那次宴會,玄翼莫名其妙地出現(xiàn)。
兄長入獄后,柳葉和月牙自作主張,跑去攝政王府尋求幫助。
如今……又以命相逼,跪在這里。
原來,從頭到尾,她走的每一步,都在玄翼的手掌之中,被他玩弄。
上一世,他已經(jīng)把她害成了那樣。
這一世……為何還不肯放過她!
云清絮深吸一口氣,強壓住心頭的痛意,看向那面色惶然的姐妹倆,“你們是攝政王的人,對嗎?”
月牙自知失言,低著頭不敢再說話。
柳葉眼見瞞不住了,噗通一聲,開始拼命地磕起頭來。
“求小姐寬恕……”
她哀聲道,“王爺有令,若奴婢跟妹妹沒辦法進府伺候您,便要殺了奴婢跟妹妹……”
“王府就是一個魔窟,奴婢死不足惜,可妹妹還小,她應(yīng)該有她的人生啊……”
柳葉隱藏了家破人亡的真相,抓著云清絮的軟肋,開始求饒。
“小姐,奴婢和妹妹雖然是王爺?shù)娜�,可入云府以來,對您和公子沒有半點私心��!”
“若您將奴婢和妹妹趕出府……我們再無活路了啊�!�
“小姐,求您看在這段時間的朝夕相處上,給奴婢和妹妹一條路吧……”
她以頭觸地,不過幾下,已鮮血淋漓。
一旁的月牙有樣學樣,也奮力地在地上磕起來。
云清絮見狀,心臟狠狠揪著,幾乎不能呼吸。
她想起了自已也曾抱著淵兒,這般懇求王府的嬤嬤,求她們給淵兒找個大夫。
可最后,淵兒在她懷中一點點死去,她也沒能跪開那緊閉的院門。
重來一世,將心比心……
她又怎忍看這姐妹倆丟了性命!
云清絮閉上雙眼,掩去眼底的疲憊和痛意。
“算了,你們起來吧�!�
“我不趕你們走了�!�
“回去收拾一下,找傘找馬,再準備些糕點,我要去探望兄長�!�
卑微如她,跟攝政王府比起來,猶如蜉蝣撼樹。
今日趕走姐妹倆,明日說不定就又來了其他人。
玄翼既然想監(jiān)視她,自然有一萬種方式來監(jiān)視。
她累了,不想掙扎了。
她倒要看看,玄翼這般費盡心思,到底要從她這里得到什么!
……
柳葉和月牙找的馬車還沒來,對面府門前,已停了一輛青棚馬車。
那死了許久的虞掌柜,被抬上了馬車。
隔這么遠,云清絮都能看到她脖子上的勒痕,死不瞑目的雙眸里,盡是絕望和恨意。
云清絮不知為何,打了個哆嗦,裹緊了身上的披風。
虞掌柜,為何會住在對面?
她又是被誰給殺的?
自她搬來,對面一直門庭鎖閉,這是頭一次見對面開門,沒想到,竟然開門抬了具尸體出來。
罷了。
如今她自身難保,還是去探望兄長要緊。
……
“你這個畜生!”
宮苑深處,尖銳的女聲在樓闕之間回蕩,帶著滲人的恨意。
“我要殺了你!”
林婉如舉著不知道從哪兒奪過來的鞭子,狠狠抽在那被壓在地上、動彈不得的云清川身上。
她那姣好溫柔似滿月的側(cè)臉,被破碎的花瓶劃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紅的血,順著傷口往外涌。
鮮血,迷失了她的理智。
她手持鞭子,聽不進所有人的勸告,誓要用鞭子,將躺在地上的云清川活活給抽死。
一鞭下去,皮開肉綻。
兩鞭子下去,傷可見骨。
那黑玉鋪就的地面,被暈染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男子的發(fā)上、身上、臉上……盡是傷口和鮮血,早已辨不出本來面目。
可從始至終,他未曾叫過一句痛。
黑白分明的雙眸,冷津津地盯著那面目猙獰的林婉如,不動聲色,恍若在嘲諷她的失態(tài)和崩潰。
果然,林婉如看到那樣的眼神,心中更恨,手中的鞭子一扔,逼問身旁的宮女。
“有沒有帶倒鉤的鞭子?本郡主今日要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宮女慘白著臉,還未回答,外頭忽然傳來宮人驚恐的聲音。
“奴才參見陛下……”
“參見攝政王殿下……”
第七十七章
逼她跪下
林婉如氣到發(fā)紅的雙眸凝滯一瞬。
有些慌亂地看了一眼烏煙瘴氣的內(nèi)殿,后退兩步,離那滿身血痕的云清川遠了些,抬眸看向大殿的入口。
皇帝來了她可以理解,畢竟皇帝黏她,也許是半夜睡不著想與她手談棋局。
可攝政王為什么會來?
他不是去方城了嗎?
林婉如對于權(quán)傾朝野的玄翼,是有三分好感的。
她得聞玄翼身為庶子,從王府之中廝殺出來,一路斬敵上位,手段霹靂若雷霆,人又生的俊美如鑄,按道理講,應(yīng)該屬于這個世界的男主了。
她的林氏商行也是因為得了攝政王的扶持,才能在京城里開的順風順水。
皇帝為她賜婚,還是側(cè)妃之位,若是賜給旁人,她定然不虞,但賜給玄翼,她也可以考慮考慮。
雖然玄翼這個不識貨的古人,不知他自已錯失了怎樣的機會,婉拒了長春侯府與攝政王府的婚事,但林婉如作為現(xiàn)代女性,很快就看開了。
姻緣之事講究緣分。
但那抹敬佩與好感,卻縈繞心頭,無法驅(qū)散。
因此,想到會被玄翼看到自已這狼狽又失態(tài)的一面,她一時之間,竟覺得有些難堪。
為了緩解那抹尷尬,林婉如主動上前打招呼。
“陛下,王爺……深夜造訪,不知所為何事?”
玄璟淵看著屋內(nèi)凌亂又血腥的一幕,眉頭皺起,看著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云清川,不知為何,心頭升起莫名的煩躁來。
頭一回見云清川之時,似乎也是這樣。
他對他,有種天然親昵和同情。
只是后來,因為沁柔公主的打岔,因為云清川所犯之事,過于荒唐離譜,他才忽略掉那抹直覺,忽略掉那怪誕的第六感,將此事擱到腦后。
今日再見,那熟悉的親近感又回來了。
他是不是忽略掉了什么東西……
不行。
回去之后,無論這云清川是死是活,他要好好盤查一下他的身份和過往經(jīng)歷。
玄翼第一眼也是看向了倒在血泊中的云清川。
鮮血縈繞間,胸腔有節(jié)奏地起伏著。
玄翼提著地心終于落下來。
還好,人還活著,還能回去跟做個交代。
收回眸光,落在迎面走來的林婉如身上后,眼底一片冰寒。
冷笑著開口,“你是誰?”
林婉如一噎,懷疑玄翼去方城一趟把自已的腦子給落在那兒了,這話問的莫名其妙。
她是誰,她是曾與他圣旨賜婚的未婚妻啊。
二人還見面過多回!
可被玄翼用那種審視的眼神盯著,察覺到那眼神中彌漫的殺意和冷漠,不知怎得,林婉如心頭一慌。
下意識地道:“我是陛下親封的郡主�!�
玄翼眸光微斂,殺機更重,“三品郡主�!�
林婉如眼角一跳,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屈屈三品,見了本王,為何不跪?”
林婉如驀地瞪圓了眼,氣得胸口劇烈起伏,“你,你!”
當初在茶舍里和這位攝政王閑談,商議林氏商行的歸屬與規(guī)劃時,她只是白身,可玄翼都以禮相待,讓她不必拘束,更不必行禮!
如今……她已是三品郡主,無論是在宮里宮外,都備受尊敬,玄翼……竟然要她給他下跪!
林婉如頓時委屈至極,看向一旁面色尷尬的玄璟淵。
“陛下……”
玄璟淵臉色也不太好看。
他想勸玄翼來著,畢竟林七是他親封的郡主,他對后者青眼有加。
可相處的這些年來,他知道后者的脾氣。
攝政王雖然對他嚴厲如兄父,處處管制,但從來都是禮法得度,言之有物,不曾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