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只是眼神,卻落在了廊下那一角女子的衣襟之上。
“今日是林某唐突了,還請云兄莫怪�!�
“下次拜訪貴府,一定會準備好拜帖�!�
“一個月之后寒山寺的梅花盛開,到時候會舉辦梅花節(jié),侯府的老夫人和太太們,還有京中的貴女,都會去寒山寺祈福賞梅�!�
“不知到時候,云兄是否會帶云姑娘前去。”
這是要約了。
對婚事的要約。
林從鶴想娶云清絮之心,一刻也不愿耽擱。
他抬出長春侯府的長輩,也是為了表明自已的真心和鄭重。
倘若寒山寺上,梅花節(jié)中,不出什么意外,節(jié)日結(jié)束,這樁婚事便能定下來。
三書六聘,明媒正娶,云氏女,改成林云氏。
云清川捏著茶杯的指尖,因驟然用力,而略略發(fā)白。
他其實不想絮兒這么早就嫁人的。
想多留兩年,等他有了官身……
可如今他身陷科舉舞弊之事,自身難保,未來更是不知走向何方……
眼前的林三爺雖然性格跳脫,肆意散漫,但也算的上一名君子。
心誠,家世清貴,為人不貪名逐利。
自已入獄時,也多方打點。
他也在獄中時,也給了后者承諾。
……絮兒總要嫁人的。
挑來挑去,也許旁的還不如這個呢。
若他能從科舉舞弊之事中抽身,若他能再度復(fù)起,將來絮兒過的不開心的,隨時合離便是,他養(yǎng)她一輩子。
若他就此前途無望,需要改名換姓,絮兒有個夫家,也能護她三分。
起碼,能擋住攝政王的覬覦。
想到玄翼那勢在必得的眼神,云清川心中一凜,頷首答應(yīng)下來。
“白雪賞梅,確為雅事�!�
“若無意外,我會帶舍妹前往的�!�
林從鶴眼底驟亮,迸發(fā)出喜色來,清絕瀲滟比女子還美的五官,泄出淺淡的笑意。
“有您這句承諾,子期便放心了�!�
子期是他的字,只有至交好友才告知。
今日如此坦誠,是徹底將云清川視為大舅哥和自已人了。
……
林從鶴走后,云清絮從偏殿走出來,坐回餐桌旁,看著林從鶴提來的,那尚未打開的點心,神色有些悵惘。
“兄長,你的事,有轉(zhuǎn)圜的余地嗎?”
嫁人不嫁人,許人許給誰。
她都不在乎。
男人,都是一個樣。
嫁過去日子過的如何,是自已掙出來的。
只要不入攝政王府,萬事都好說。
她在乎的,只有兄長。
云清川沒有正面回應(yīng),打開那盒子,露出里面造型奇特的糕點。
那糕點是圓盤形的,有三寸那么高,其上點綴著雪ru、櫻李子、還有諸如核桃類的堅果。
不是用竹簽扎著吃的,反而放了木頭做的刀叉和巴掌大的盤子。
云清川無師自通,切了一塊,用那盤子盛著,遞給云清絮。
“先不提那些,這糕點倒是稀罕,你嘗一嘗。”
云清絮接過,正要入口時,看到了那盤子上面刻著的小字。
林氏。
這是林氏商行下面的點心鋪子。
云清絮看向自已仍未愈合的雙手,眼底閃過一抹痛意。
昨夜,她的手被沁柔郡主狠狠踩過。
居高臨下時,沁柔郡主笑她是螻蟻。
如今,她雙手未痊愈,卻又捧著林氏研制出來的新鮮的吃食,以果口腹。
呵……
同為女子,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怎么那么大?
怨不得,前世淵兒想要林婉如當她的娘親。
“怎么不吃?”對面,云清川的聲音,溫柔如許。
云清絮掩去眼底的落寞,夾了一塊遞到唇邊。
入口,清甜滑嫩,口味豐富。
堅果、桃李,牛奶,蜂蜜,各種味道在口腔中雜糅爆開。
比京中任何一家糕點鋪里的招牌都好吃。
云清絮,卻越吃越苦。
一盤糕點下肚,云清絮放下木盤,直直地看向兄長,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兄長,我也要做生意�!�
云清川動作頓住,眉頭微皺,似是明白她為何會這樣,嘆了一聲,勸道。
“絮兒,荷花與蘭花皆有其美,不必和他人相比�!�
云清絮卻堅定地搖頭,“不,兄長�!�
“若蘭花永遠開在懸崖,不去鬧市樓閣,那世人只會贊荷花高潔,在所有的園林與池塘中,種滿荷花。”
“看到蘭花,罵一句雜草,再把蘭花鏟除�!�
“兄長,我不會抄她,也不會學(xué)她。”
“我只會堂堂正正的,用我的方式,在她最驕傲最得意的地方,打敗她�!�
云清絮再也不要,被那樣一個人,用那種憐憫、施舍、居高臨下如螻蟻的眼神看著了。
她想和她站在一個平面上,站到同樣的高度,平等對話。
她的堅定,終究打動了云清川。
云清川長嘆一聲,看著被自已親手帶大的妹妹,想到這么多年來,她的成長與改變,眼底閃過一抹柔意。
“絮兒,想做就做吧。”
“你做什么,兄長都支持你�!�
第九十二章
小心眼的攝政王
玄翼回到王府后,昨日將馬車拒之門外的門房,似是想起了什么,蒼白著臉,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王爺饒命……饒命啊……”
“奴才瞎了狗眼了,昨兒沒認出您來,要打要罰奴才認了,只是奴才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三歲幼子,求王爺不要將奴才打死,給奴才留條活路……”
玄翼瞇眼,看著他伏跪在地的模樣,認出了他的聲音。
“是你啊……”
昨夜,若非這小子討懶自以為是,他也不會被鎖在門外,更不會被帶到云府借宿。
說到底,還是沾了他的光。
“本王為何要罰你?”
玄翼居高臨下,幽幽道,“本王要賞你�!�
“叫什么名字?”
門房嚇得渾身發(fā)抖,抖入涮糠。
上一個當面頂撞王爺?shù)呐�,已被攝政王府的暗衛(wèi)五馬分尸了……他,他……
“奴才叫富春……”
富春快哭了。
誰料,玄翼竟點了點頭,道:“今日起,你就是王府的外事管家了�!�
“平日本王出門
,你盡都跟著�!�
富春,是個好名字。
旺桃花運的。
說不定,帶著他能增進自已跟絮兒之間的感情。
“啊?”
富春呆滯地趴在地上,看著玄翼那一雙棉料做的鞋子,愣了許久,才猛地磕起頭來。
“謝王爺賞識!謝王爺不責(zé)罰之恩!”
玄翼擺了擺手,又問道,“秦瓊玉還住在偏院嗎?”
秦家舅舅,那個壓下京中的密報,將月牙大打一頓趕出王府的蠢貨。
斷了一條腿就囂張起來了?敢在攝政王府耀武揚威?
看來,是他這兩年脾氣太好了,殺人殺的少了,讓這位偏房舅舅以為他能蹬鼻子上臉了。
“在,在的……”富春哆哆嗦嗦地回稟。
玄翼聞言,冷笑一聲,眼底戾氣一閃而過。
“讓他滾過來見本王!”
……
后宮。
韶華殿內(nèi)。
昨日幾乎被血洗的待客廳內(nèi),今日一早
,便大換模樣。
陛下打開私庫,挑選了許多珠玉琳瑯,替換那殿內(nèi)染了血腥的器物,就連原本擺在正中的八仙桌,都換成了整座紫檀木塑切的流線型長桌,其身雕滿蓮花與鳳鳥,看著奢華旖,旎。
不僅如此,又抬來一丈見方的波斯羊絨地毯,命人鋪在那大殿中央。
欽賜的蜜合香徐徐燃燒,將碧玉輝煌的大殿,熏染的清幽又甜雅。
宮女跪在那仙鶴拱首的香爐旁,一邊小心翼翼地將清掃著遺落的香灰,一邊恭維著那坐在窗下,摸著棋子沉思的林婉如。
“郡主,唯有您和太后娘娘,才能讓陛下打開私庫,送來這些內(nèi)務(wù)府密造的寶貝�!�
“據(jù)說,上回攝政王找陛下要私庫里的紫金弓,要了一個月,都沒要出來。”
“陛下對您可真好……”
“嗤——”
撥弄棋子的林婉如,懶散地攏手,將棋子扔進匣子中。
對她好?不過都是些無用之物罷了。
若真的看重她,昨天怎么會謀逆她的想法,將那對云氏兄妹放出去?
她發(fā)現(xiàn)了
,這云氏兄妹天生就是克她的!
此兄妹不除,她寢食難安!
作為一個現(xiàn)代守法的文明人,她頭一次這么迫切地想殺人。
是她的問題嗎?
不,是這對云氏賤人的問題。
“報——”
外頭傳來內(nèi)務(wù)府總管黃公公尖細的聲音。
林婉如眉頭微挑。
怎么又來了?是陛下又給她送東西了嗎?
果不其然,那年約三十,五官陰柔至極的黃公公,捧著一個盒子恭身進來。
“回郡主,這是攝政王從宮外給郡主送來的手脂,請郡主賞用�!�
林婉如滿眼驚愕。
什么情況。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玄翼給她送東西?
下一刻,黃公公主動上前,打開蓋子,將手脂遞到林婉如手邊。
“王爺吩咐了,請郡主試一試�!�
林婉如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臉色瞬間陰沉,“你什么意思?逼著本郡主現(xiàn)在就涂抹嗎?”
黃公公沒有正面回答,只是重復(fù)地說,“王爺?shù)拿�,雜家不敢不從�!�
林婉如雙拳緊握,恨惱地瞪著眼前的黃興。
想當場發(fā)火翻臉,卻又顧及著后者的身份,隱忍幾瞬后,冷笑著接過那手脂,涂抹在手上。
她剛?cè)雽m,根基尚淺。
這黃興是內(nèi)務(wù)府總管,管理著整個后宮的人員撥用,她不好不給他面子。
而且,一個手脂罷了,涂就涂了。
攝政王還敢這么明目張膽地給她下藥不成?
林婉如咬牙切齒地涂完手脂,正要拎起一旁的絲帕擦手時,手背上傳來一股奇癢無比的痛意。
她不可置信地低頭,便看見了那令她畢生難忘的一幕。
只見,被涂抹了手脂的地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層層發(fā)紅鼓起長瘡,再破爛,幾個呼吸的時間,兩只手,手心手背,表皮潰爛一片。
難以忍受的刺痛,讓林婉如差點尖叫出聲。
更無法忍受的,是精神上的羞辱和凌虐。
攝政王……他竟然敢這樣明目張膽地給她下毒!竟然還敢公之于眾,讓內(nèi)務(wù)府總管監(jiān)督著她涂上!
這已經(jīng)不是羞辱了,這是把她的臉面按在地上踩!
他怎敢如此囂張!
他真當陛下死了嗎?
而且……
林婉如心頭生出一種莫名的委屈來。
她又沒惹他!
昨日也沒碰他的手!
等等……
林婉如忽然想起一件事,面色陡然煞白。
昨天……
她是不是踩了云清絮那個小賤人的手?
……
云府。
云清絮盤點了家中還剩下的銀子,取了五千兩出來。
既然要做生意,她又是一個女子,最好還是找個正經(jīng)的鋪子,盤下來或者租下來,以做長久之計。
用那清涼的藥膏抹了抹手上的傷口后,云清絮翻出壓箱底的京城的地圖來,順著那縱橫交錯的街道,尋找合適的商鋪位置。
最后,勾了幾圈,選定了幾個人,流量偏大的地方,將地圖折巴折巴,放到桌角。
過些日子再出門買鋪子吧。
越到年底,鋪子越便宜。
長春侯府送來的那幾間鋪子,她不會要,也不會用。
得抽時間勞煩林三爺送回去。
還有她住著這一方院子……
云清絮看著這溫馨的小院,眼底閃過一抹不舍和留戀。
等她賺了銀子,一定要將這宅院作價從長春侯府手中買下。
第九十三章
她怎知本王喜歡梅花?
一個月后,云清絮身上的傷口已結(jié)痂脫落。
給兄長和林從鶴各自繡的棉鞋也做好。
棉鞋上的陣腳,雖不如那些江南繡娘那般精致,但勝在貼心,兄長的鞋尖繡了幾筆淺淡的竹葉,林從鶴的棉鞋上繡的則是梅花。
林三爺清逸自由,想必會喜歡這梅花。
云清絮將鞋子放在匣中,自已則換上了防水的皮靴,披著斗篷,帶好面紗。
京中的雪消了很久,至今都沒有全部融化。
街道上雖然有人清掃,但走起路來,總是濕塌塌的。
她要出門,最好還是換上皮靴。
看著外頭萬里無云的晴空,云清絮又掃了一眼兄長緊閉的房門,心底空落落的。
年關(guān)將至,兄長的案子因為京郊的雪災(zāi)被耽擱了,遲遲未決。
兄長最近總是會在夜里外出,也不知忙碌些什么,她每回問時,都被兄長推拒,讓她不要操心。
昨兒,應(yīng)該又是徹夜在外,如今,在房中補覺吧。
兄長看她的眼神,仍如從前一般溫和,親昵。
但行事作風(fēng),跟從前很不一樣。
她不知是好是壞,只能控制著不去多想,總歸……兄長不會害她。
云清絮捧起那裝著林三爺鞋襪的匣子,遞給了正在院中忙碌的柳葉。
“柳葉,待會兒你給隔壁院子送過去。”
“若他們有什么回禮,都不必收,知道嗎?”
柳葉雙手在身上擦了擦,接著那匣子,低著頭,掩去眼底的復(fù)雜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