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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嚇一跳確實是嚇一跳,我和裴煥臣一進餐廳,氣氛便肉眼可見地凝住了。

    我以為裴煥臣口中的“他們”指的是梁在和沈鶩年,沒想到不僅有菲利亞,還有我夢中見到過的金發(fā)老頭——阿什麥金。

    所有人都滿含詫異地看向我們,或者說我,而沈鶩年,不止是詫異,目光里更帶了幾分不可思議。仿佛不明白天鵝的聚餐里,為什么突然多了只蛤蟆。

    “瞧我這記性,連有幾位客人都記錯了。”梁在人精似的,沒有一點失態(tài),也不問我怎么會來,直接招手就讓傭人布置了新的餐具。

    我被安排在了沈鶩年的對面,一抬眼就能看到他陰鷙而難看的臉色。

    見我看他,他的視線多一秒停留都沒有地錯開了,轉而與其他人談笑風生起來。就像……從來不認識我一樣。

    緊緊握住杯子,我本已經(jīng)平復一些的心情,因為他這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再次翻涌起波瀾。

    “這是你的朋友嗎,煥臣?”

    我一愣,看向餐桌上發(fā)問的阿什麥金,他不知怎么突然將話題引到了我的身上。

    裴煥臣道:“對,小艾是我的同學,也是沈鶩年的……”

    “我的助理�!彼沒說完,便被沈鶩年及時打斷。

    阿什麥金舉起酒杯朝我遙遙敬了敬,笑得慈祥又和藹,仿若畫本上孩子們最喜愛的圣誕老人:“很高興認識你,我的新朋友。我是羅伯特·阿什麥金,烏列與菲利亞的養(yǎng)父�!�

    往常,這樣的大人物要同我喝酒,我必定誠惶誠恐、受寵若驚,今日卻好像沒有多少緊張的情緒。

    我笑了笑,同樣舉起杯子:“您好,阿什麥金先生,我叫鐘艾,沈先生的前助理,也是他的……Cure。”

    “咔嚓!”

    沈鶩年失手打碎了杯子,餐桌陷入短暫的死寂。

    椅子腿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聲響,沈鶩年霍然起身,盯著我冷聲道:“你跟我出來。”說完頭也不回地推開餐廳門走了出去。

    仰頭喝干杯子里的干紅,我沒有看其他人的表情,更沒有多做什么解釋,緊隨其后離開了餐廳。

    夏季天色暗得晚,六點多天際還是微微亮著的。沈鶩年一路在前面快步走著,離開大宅,到了外面,踏過蒙茸綠茵,停在一株枝繁葉茂的巨大樟樹下。

    草地該是剛剛澆完水,透出濕潤潔凈的氣息,地燈照耀下,還能看到脆嫩葉脈上細小的水珠。

    “誰讓你來這里的?”沈鶩年眉頭緊擰,一指大門方向,“馬上給我走!”

    我一錯不錯地注視著他,不放過他臉上的任何一絲表情:“沒有誰,我自己來的。今天我去紅線門診做了檢查,發(fā)現(xiàn)自己是個Cure,而且紅線蟲已經(jīng)處于結合狀態(tài),說明……我的Redvein不久前已經(jīng)痊愈了。”喉頭微哽,我深吸一口氣,接著說道,“我想知道,你接近我、幫助我、對我好,是不是全都因為我是你的Cure,你必須通過讓我愛上你來治愈身上的紅線癥……是這樣嗎?”

    沈鶩年定定看著我,半晌吐出擲地有聲的一個字:“是�!�

    哪怕已經(jīng)預感到答案,聽他親口承認的沖擊還是超出我的想象。

    遙想當初白祁軒讓我小心他,我還覺得自己普普通通沒什么可圖的,原來他從頭到尾目標都很清晰,沖著我一顆真心來的。

    提著的氣一下子泄了,我顫抖著閉上眼:“你怎么能這么做……”

    “那我該怎么做呢?直接走到你面前,問你愿不愿意愛上一個Redvein,然后像個乞丐一樣靜候你的垂憐?”

    我猛地睜開眼,怒視他:“我不會那么對你!”

    沈鶩年嗤笑一聲:“你現(xiàn)在當然這么說�!�

    微風拂過,頭頂枝葉簌簌作響,地上綠蕪輕舞,我們倆一時誰也沒有說話。

    片刻后,沈鶩年率先打破沉默:“既然已經(jīng)到這份兒上,那我就全說了吧。沒錯,從第一次見面,或者說從和白祁軒那個蠢貨交好開始,一切都是我精心策劃的。什么愚蠢的皮格馬利翁實驗,不過是我哄騙你上鉤的借口。你會和白祁軒決裂,也是我從中作梗�!�

    說到此,他輕笑起來:“另外,還記得那些牛奶嗎?都是我加了強效安眠藥的,方便在你昏睡后獲取體液�!鄙锨耙徊�,他掐住我的兩腮,拇指用力抹過我的下唇,“你的唇,你的身體,我早就不知道嘗過多少遍,早就被我玩膩了……”

    拳頭一點點握緊,帶動整個身體都在顫動,我用力咬住唇肉,嘴里能夠嘗到淡淡的血腥味,疼痛卻好像很微弱。

    “我根本沒想和你談戀愛,什么試用期,都是騙你的。去美國前我就痊愈了,所以回來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甩開你,偏偏你還狗皮膏藥一樣甩不掉……”

    “你知道我有多煩你嗎鐘艾?”

    身體先大腦一步做出防御,拳頭高高揚起,再落下,下巴上的手隨即松開,沈鶩年的臉偏到一邊,唇角破開一道口子,流下刺目的血痕。

    他用指關節(jié)輕輕揩去那點血跡,放到眼前瞧了瞧,忽地抖動肩膀笑起來。

    “原來你會伸爪子啊。”

    笑了會兒,他摘掉腕上的手表,抓過我的右手,強迫我握住那塊表的金屬表帶:“來,戴著這個打,打得更痛一點。打完,我們就此扯平了�!闭f著,側過臉,將我的拳頭對準他的面頰,方便我揍他。

    視線落在他已經(jīng)開始紅腫的嘴角上,我一把推開他,將手里的銀表狠狠擲到地上。

    “那你為什么不在痊愈后直接告訴我紅線癥的事呢?難道我還會纏著你嗎?”

    沈鶩年退后幾步,穩(wěn)住身形,沒有急著回答,而是先將地上的表撿起來,重新戴上。

    “你確定不打嗎?錯過這次,可就沒下次了。”見我不回應,他扣起表帶,整了整衣袖,才回答我上一個問題,“誰知道你會不會纏著我呢?我本來沒想和你搞得這么尷尬的,是你把這一切都毀了。”

    “我沒有白要你的真心,我為你引薦徐獒,鼓勵你重拾攝影,幫你擺脫混蛋……我做得已經(jīng)夠好了。如果你覺得這些還不夠,那你現(xiàn)在也可以另外開價�!�

    他微微抬著下巴,完全是一副目空一切,傲慢無禮的模樣。

    在這種氛圍下,我竟然感到了一絲荒謬:“你是要買斷我對你的感情嗎?”

    他好似不想再跟我廢話,從西服內(nèi)側袋里掏出一本支票簿和一支寶珠筆,快速簽上自己名字后,撕下一頁遞給我:“姓名、日期、金額,隨便你填�!�

    這才是真正的他,這才是真正的他……我愛上的只是個虛影,是他為我量身打造的假面。

    他的關心、愛憐、溫柔,全都是假的。所以他才能那樣冷酷地抽身,才會那樣殘忍地對我。

    一度,我以為我又可以有家了,它溫暖、舒適,有我深愛的人。到頭來,這不過我一個人的自以為是,我依舊是那個沒人愛的破小孩。

    沈鶩年給了我一座很美很美的海市蜃樓,當我興高采烈地想要搬進去時,卻發(fā)現(xiàn)里頭蛛網(wǎng)遍布,梁朽瓦爛,陽光一照,盡數(shù)化為了泡沫。

    那甚至也不是他的家,只是他精心搭建的影視棚。

    拍完了戲,演員自然該收場了。

    想明白的一剎那,巨大的疲憊席卷我的全身:“不用了,我愛的從來不是你,我和你又有什么感情可言?”

    沈鶩年不可一世的表情一僵,支票上顯出下陷的褶皺。

    “鐘艾�!�

    “我現(xiàn)在對你的不是愛,是錯覺,這份錯覺……一文不值。”我一刻也不愿待下去了,說完話不再理他,轉身獨自離去。

    我沒有回頭,一直到坐上下山的車,我都始終告訴自己,不要回頭,不要留戀。

    在大門處下車,我打開了始終緊握的左手,掌心一片血肉模糊,奇怪的是,疼痛仍然很少很少。我都要懷疑,自己的痛感是不是出了問題。

    從梁在家回到與謝云澤的租屋,需要橫跨整個江市,我換了四五趟地鐵,花了兩個半小時才終于抵達。

    一進屋,就看到坐在沙發(fā)上,已經(jīng)等候我多時的彭黛與謝云澤。

    “小艾,你去哪里了?急死我們了�!�

    “哥,你臉色好難看,沒事吧?”

    兩人齊齊起身,滿臉擔憂地向我走來。

    “我……”我揪緊心口的衣服,走沒兩步便膝蓋一軟,整個人跪倒下來。

    “小艾!”彭黛驚呼著隨我一道跪下,急急托住我。

    “好痛。”疼痛霎時爆發(fā),我?guī)缀跻駛西瓜蟲那樣,蜷縮起身體。

    “哪里痛?哪里痛?”謝云澤不斷搓著我的背。

    眼淚再也忍耐不住,大顆大顆落下。所有被強壓下去的情緒就像一捧表面平靜無波的熱油,經(jīng)眼淚一澆,霎時瘋狂在體內(nèi)炸裂開來。

    沮喪、悲傷、懊惱、憤怒、委屈、憎恨……情緒們像一尾尾小魚,爭先恐后地從皮膚上細小的裂痕鉆出來,轉瞬間叫我整個人遍體鱗傷,鮮血淋漓。

    “哪里都好痛!不是說Cure不會痛嗎?為什么我會這么痛……”我嘶喊著,不知道拿身上的疼痛怎么辦才好。

    彭黛抱住我,不住安慰:“沒事了沒事了,哭出來就好,哭出來就好。”

    “姐,我好痛啊……”我嚎啕難止,“他怎么能讓我這么痛……他怎么能利用我對他的喜歡這么對我……他怎么能……這么壞……”

    “我不要喜歡他了……我再也不要喜歡他了……”

    我沒有回頭,沒有留戀,可我好痛,痛到我甚至想要將自己這顆已經(jīng)被沈鶩年標記過的心臟挖出來,徹底地丟棄。

    第48章

    你說他能活多久

    大哭一場,發(fā)泄完情緒,生活該如何如何,我將與沈鶩年的所有記憶鎖進大腦最深處,不去思念,也不再回憶。

    對于我的崩潰失態(tài),彭黛和謝云澤應該多少還是有些好奇的,但他們完全不過問,連紅線癥這一話題都好像從我們的日常談話中消失了。

    人體是很神奇的,不光肉體上的傷能靠時間自愈,心里的同樣可以。只是一周,曾經(jīng)撕心裂肺的疼痛便在我身上慢慢消失了。

    這一周里,我按部就班地過著自己的日子,梁家卻發(fā)生了許多事。

    梁匯云的葬禮頗為隆重,可謂政商云集,名流齊聚,連晚間新聞都以“沉痛悼念”為題,播報了這位傳奇商人的離世。

    我沒有過多關注這方面的新聞,但手機難免會根據(jù)大數(shù)據(jù)推送,同學間有時候也會聊起。

    梁匯云的遺囑在葬禮后公布,梁在分得百匯通較多股份,正式成為集團新一任的董事長兼總經(jīng)理,梁煒仁雖也分得股份,持股數(shù)卻只排第三。

    這份遺囑是在梁匯云死前半個月新立,梁煒仁以父親早已受病痛折磨,神志不清為由,對遺囑的合法性提出質(zhì)疑。梁匯云的律師接受媒體采訪,表示這份遺囑合法合規(guī),梁老先生是出于對梁煒仁的極度失望下才會改立遺囑,當時對方神志清醒,言語流暢,有視頻、錄音,以及手書遺囑為證,并非誰來說不合法就不合法。

    又過沒兩天,百匯通集團內(nèi)部突然爆出過去幾年,耗費集團數(shù)十億資金與美國一家能源公司聯(lián)合打造的風能項目涉險造假。百匯通股價疾跌,梁在連夜召開記者會,表示一定會查明此事,給股東們一個交代。

    第二天,警務處入駐百匯通大樓,負責偵查此案,梁煒仁被傳喚調(diào)查,24小時后又放出。隨后,還未出境的美國藝術品商人阿什麥金被傳喚,同樣在24小時后放出。

    盡管兩人都未被批捕,但有傳已沒收護照,限制出境。

    這些統(tǒng)統(tǒng)是在一周內(nèi)發(fā)生的。

    另外,那幾天我也時常夢到沈鶩年。有時候是他與梁在密會,有時候又是他以各種說辭安撫阿什麥金,要對方稍安勿躁。

    結合夢境與現(xiàn)實,我猜測他應該是想借著梁煒仁的案子將阿什麥金困在國內(nèi),然后進一步實施自己的計劃。

    不過這些都跟我沒關系了。

    考試周的到來,使我無暇他顧,忙得整日埋頭圖書館,連攝影社的活動都暫停了。為了確保良好的睡眠,我甚至求醫(yī)生開了一盒安眠藥。晚上睡前吃一粒,可以無夢到天明。

    關于我身上的紅線蟲多久才能消散,這個問題我也問過醫(yī)生,對方的回答是:“說不準�!�

    “Cure對Redvein的喜歡達到一定量后,紅線蟲就會進入結合狀態(tài),這個階段,雄蟲會停止釋放毒素,Redvein不再能看到紅線,就人類而言,其實已經(jīng)痊愈了,無需再過多關注。結合會持續(xù)多久,一兩天有可能,一兩個月也有可能,最長的被控制局記載的結合記錄是六個月�!�

    六個月……如果說結合就是交配,那這些蟲是多能做啊,竟然要六個月。

    我自然是不希望自己與沈鶩年的夢境聯(lián)結持續(xù)六個月的,然而,紅線蟲并不隨我的意愿,直到暑假,夢境聯(lián)結依然存在。

    6月底,暑氣漸濃,假期開始,我一如既往地留在江市,還在學校附近的24小時便利店找了份兼職。

    便利店三班倒,辛苦是辛苦了一些,但不怎么需要動腦,對于剛剛經(jīng)歷了殘酷考試周的我來說,也算種放松了。

    “我先走了!”

    晚班下班,我揮別同事,踏出便利店,像往常那樣走在路邊,忽然眼角余光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不遠處的轉角。

    以為是自己用眼過度產(chǎn)生幻覺,我揉了揉眼睛,往那邊看去,就見裴煥臣燦笑著朝我跑來。

    “小艾!”走到近前,發(fā)現(xiàn)他渾身灰撲撲的,就像在泥地里打了好幾個滾。

    “你怎么一個人出來了?”我往他身后看了看,不見保鏢的蹤影。

    凌晨兩點,裴煥臣一個人在馬路上走,堪稱離奇。

    “我偷跑出來的�!彼敛浑[瞞,完全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趴在運菜車的車頂�!�

    “梁先生一直關著我,不允許我出門。我覺得他不講道理,和他吵了一架,然后就自己出來了。怕他們太快找到我,我還故意把手機給了別人�!�

    “給了別人?”

    “我把手機給了出租車司機了,手機里裝了定位,這樣梁先生就算發(fā)現(xiàn)我不見了,也會先去找司機。”

    我嘴角一抽:“……你還挺聰明�!�

    這么晚了,先將他帶回住處,明天再幫他聯(lián)系梁在吧。正好暑假,謝云澤也回家了,能讓他睡謝云澤的房間。

    哎,真不敢想明天梁在發(fā)現(xiàn)裴煥臣不見了會是怎樣的心情。

    “你跟我來吧�!蔽易屌釤ǔ几遥亲呷�,“你以后不能再這樣一聲不吭地自己出來了。今天你是遇上了我,要是沒遇到我怎么辦�。客饷婧芏鄩娜说��!�

    “我知道你在哪里。我能看到你身上的紅線,我和它們是同類。”

    我愣了愣,停住腳步,回頭看向他:“你……你能看到紅線?”

    裴煥臣的聲音變小了一些:“梁先生不讓我和別人說這些,但你是我的朋友,我選擇相信你。”

    凌晨兩點多,路上基本沒有行人,車都很少,遠遠只有一輛黑車從道路盡頭駛來。

    在剛剛那個瞬間,我忽地想明白過來一件事:“所以,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沈鶩年的Cure。”

    “我……”裴煥臣雙手揪扯著衣服下擺,一臉無措,“我不能隨意暴露Redvein,這是……這是Mimic必須遵守的規(guī)則。”

    想到那些有關Mimic的實驗,盯著他良久,經(jīng)過一系列的掙扎,我終是嘆了口氣,決定不與他計較這么多了。

    “算了……”

    一聲刺耳的急剎蓋過我的聲音,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一旁停下的黑車里沖出來兩名戴著面罩的黑衣大漢,一人一塊手帕,捂住我和裴煥臣的口鼻,將我們推進了車里。

    “唔……”意識逐漸迷糊,我努力想要保持清醒,眼睛卻還是控制不住地一點點閉合。

    再醒來,是在一間空空蕩蕩,沒有窗戶的屋子里,天花板一角架著臺監(jiān)控攝像機,我與裴煥臣兩人被分別五花大綁,丟在地上。

    我緩了許久視線才得以聚焦,見裴煥臣還暈著,忙去查看他的情況。

    “煥臣!煥臣!”我叫他的同時,不斷拿身體拱他。

    在我不懈的堅持下,他終于悠悠轉醒。

    “小艾……”他緩慢地眨了眨眼,“我們這是在……哪里?”

    我環(huán)顧四周,同樣茫然:“我也不知道�!�

    但我心里隱隱有預感,這事大概率是沖梁在來的,裴煥臣只是遭了魚池之殃,而我,是魚池邊上那一小撮雜草。

    興許是從監(jiān)控里看到我們醒了,沒多久,房門被打開,滿臉憔悴的梁煒仁走了進來。

    當他完全不做偽裝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時候,我心里暗暗叫糟。根據(jù)看過的一些電影電視劇定律,綁匪如果并不在意被看到自己的真面目,那很有可能,他就沒想讓人質(zhì)活著離開。

    “大伯?”裴煥臣直起身,似乎想要起來,“大伯你為什么要綁我們?是因為我偷偷跑出來,梁先生生氣了,所以讓你把我捉回去嗎?”說到這,他搖了搖頭,“不對啊,那你為什么要抓鐘艾?”

    “誰是你大伯。一個小雜種,也配跟我攀親戚?”梁煒仁板著臉,眼里透出嫌惡。

    他走到裴煥臣跟前,握住對方的下巴,迫他抬起頭。

    “他讓我不好受,我也得讓他不好受�!逼届o地說完,他毫無征兆地揚手給了裴煥臣一巴掌。

    隨后就像發(fā)泄在梁在那兒感受到的怒火,他開始瘋狂毆打裴煥臣。

    他打得太狠了,只一會兒就將裴煥臣打得頭破血流。他甚至拿腳去踩裴煥臣的頭,拿鞋尖猛踹裴煥臣最柔軟的肚腹,一副要把對方往死里打的樣子。

    而裴煥臣不光不求饒,也不發(fā)出任何的聲音,就像已經(jīng)習慣這些疼痛一般,只是全然地順從接受。

    “住……住手!”我努力拱過去,撞到他腿上,將他撞了個趔趄。

    梁煒仁扶著墻站穩(wěn),目光陰狠地射向我:“來一個自己送死的……”說著,他改朝我走來。

    我咽了口唾沫,腳跟蹭著地面不住向后挪動,心里害怕極了,嘴上仍積極自救:“你想報復梁在,得鈍刀子割肉,一點一點來,一下子把人打死了……有、有什么意思?”

    “你……你拿個相機,把裴煥臣的樣子拍下來,送去給梁在,之后偷偷看他的反應,不是……不是更有趣�!�

    我其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但說著說著,梁煒仁竟然真的停下腳步,作思索狀。

    “說得對�!彼戳搜叟釤ǔ�,喃喃道,“我要把他珍愛的全都毀掉,以前是他的媽媽,現(xiàn)在是他的小寶貝。我要看著他崩潰,看著他痛苦,讓他后悔跟我作對!”說罷,他快速轉身離開了房間。

    鐵門再次合攏,我緊繃的肌肉驟然松懈下來,心跳快得簡直要破腔而出。

    “煥臣,你沒事吧?”我趕忙挪到裴煥臣身邊,詢問他的情況。

    他倒在地上,鼻青臉腫,本來身上就跟泥地里滾過一樣,臟到不行,這會兒沾上血跡,更是增添幾分凄楚。

    “梁先生……不會為我痛苦的�!焙诎l(fā)遮擋了他的眼睛,他雙眸微微瞇縫著,從發(fā)絲底下透出幽藍的色澤。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似乎已沒有多余的力氣說話:“我不是,不可替代的�!�

    “你是,你是不可替代的!別睡煥臣,千萬別睡……”

    無論我怎么叫他,他還是慢慢閉上了眼睛。我急得眼淚都要出來,偏偏這時候,梁煒仁去而復返。

    他徑直走來,暴力地揪著我的后領將我扔到一邊,接著開始給裴煥臣拍照。

    正面的,側面的,俯視的,拍了足足四五分鐘,將裴煥臣各個角度的慘狀都拍攝下來,他才意猶未盡地停止下來。

    欣賞著手機里的照片,他再次朝我走來:“本來我已經(jīng)準備把你活埋了,但外國佬說你有用,那就暫且留你一命吧�!�

    我尚還在為自己能留得一條小命慶幸不已,就聽他接著說:“不過,你得換個地方�!�

    話音未落,他握著手機猛然砸向我的太陽穴。

    腦袋一疼,我再次暈厥了過去。

    深色的書房內(nèi),梁在坐在寬大的書桌后,沈鶩年坐在他的對面,而書桌旁則站著一名像是秘書的男人。

    “我們一路調(diào)取了監(jiān)控,發(fā)現(xiàn)煥臣少爺是被一輛黑色商務車劫走的,同樣被劫走的還有一個大學生,叫……”秘書翻看著手上的資料,報出一個名字,“鐘艾。”

    沈鶩年一頓,仿佛沒聽清,抬頭問道:“叫什么?”

    秘書又看了眼資料,重復道:“鐘艾,艾草的艾�!�

    支著手,梁在頭疼般垂下腦袋,揉了揉自己的額頭。

    “鐘艾……”沈鶩年嚼著這個名字,猝然笑起來。

    “梁在,你說他能活多久?”

    第49章

    誰都好,來救救我吧

    怎么有這么混蛋的人��?

    從夢境里醒來,我的第一反應是生氣,接著才意識到現(xiàn)在不是生沈鶩年氣的時候。

    身上的繩子不見了,裴煥臣也不見了,周遭的環(huán)境與被梁煒仁打暈前待的屋子大不相同——看起來像是一只集裝箱。

    整個空間長六米,寬三米左右,除了木頭的地板,墻壁、天花板都是白色瓦楞狀的金屬,一端有門以及一個通風口,但門推不開,該是從外面鎖死了,通風口只有巴掌大小,連我一條胳膊都伸不出去。

    從通風口往外看,外頭是一間巨大的舊倉庫,地面雜草叢生,垃圾隨處可見,偌大的空間里除了我待的這只箱子,再沒別的大物件。

    “有人嗎!有沒有人能幫幫我?”我對著通風口叫了許久,始終無人應答,也看不到有人過來。

    我只能放棄,轉而觀察集裝箱內(nèi)部。

    看來是打算長期關著我了,集裝箱里不僅配了塑料馬桶,我還在角落找到一箱壓縮餅干和一桶12L裝的礦泉水。

    坐到箱子一角,我拆開壓縮餅干吃了些,隨后又到通風口那兒去喊。

    哪怕知道梁煒仁應該不會這么蠢把我關在能夠輕易獲救的地方,但求生欲還是讓我想要試一試,再試一試……萬一正好就有人路過聽到我的呼救呢?秉持著這種信念,我從白天喊到黑夜,喊到喉嚨都嘶啞,外頭再看不到一點光亮,這才疲憊睡去。

    在這種環(huán)境下,人是不可能睡得好的。大概迷迷糊糊也就躺了兩三小時,我就再也睡不著了。

    眼前伸手不見五指,耳邊聽不到一點聲音,我抱著膝蓋,盡量將自己縮成一團。

    太安靜了,安靜到讓人急迫地想要想一些什么分散注意力,好讓緊繃的神經(jīng)不要沉浸在這讓人絕望的黑暗里。

    不曉得裴煥臣怎么樣了,感覺他比我更危險一點。

    要多久才會有人發(fā)現(xiàn)我失蹤了呢?手機、錢包第一次醒過來的時候就不在身邊,該是被收走了,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替我回消息,如果會的話,那便利店幫我報警的可能就很渺茫了。

    反正,沈鶩年那家伙是指望不上的。

    苦中作樂地想,起碼現(xiàn)在是暑假,考試都考完了,不然期末缺考我真的會死。

    死。

    一想到這個字眼,我的心臟都瑟縮了下。

    我會死嗎?會孤獨地死在這只集裝箱里嗎?會直到尸體腐爛發(fā)臭都沒人找到我嗎?

    卡納大師賽的最終結果還沒出來,我的夢想才剛有雛形,窩窩囊囊地就這么死了,我實在不甘心。

    胡思亂想著,一直持續(xù)到天蒙蒙亮。當通風口再次有光照進來,我從地上起身,開始了新一天的呼救。

    就這么過了三天,由于長時間的喊叫,我的嗓子漸漸說不出話了,我只能改為砸門、踹門、撞門,但除了把自己弄出一身傷,沒有任何作用。

    白天的集裝箱熱到讓人難以呼吸,晚上又黑得叫最光明磊落的人都能生出恐懼。如果說梁煒仁對裴煥臣是肉體上的折磨,那對我,無疑就是精神上的折磨了。

    有好幾次,在極靜的耳鳴中,我會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可等我再仔細一聽,卻發(fā)現(xiàn)那只是我的錯覺。

    之前曾在網(wǎng)上刷到過,說監(jiān)獄里的犯人一旦在監(jiān)獄里犯錯,就會被罰關小黑屋。那屋子比棺材大不了多少,來回只夠走兩步,天花板就在頭頂,沒有燈沒有床,不用一個月,只需一周,就能讓最不遜的犯人老實下來。

    集裝箱的空間雖然要比小黑屋大一點,但也只有這一個優(yōu)點了,才三天就把我關成幻聽,不敢想要是再被關個十天半個月,我會變成什么樣。

    這種時候,曾經(jīng)深惡痛絕的夢境聯(lián)結,突然變作救命稻草,與沈鶩年精神相連成了我在絕境下能看到“外面世界”的唯一機會。

    海風撲面,浪花翻涌。路燈發(fā)出微弱的白光,下一秒熄滅,再下一秒亮起,茍延殘喘地樹立在碼頭前。

    死亡重金屬的音樂自一艘雙層中型游艇中奔瀉而出,慘叫與狂笑回蕩于寂靜的碼頭,讓人很有些不寒而栗。

    沈鶩年面向大海,點燃一支長煙,深吸一口氣,徐徐呼出。風卷起他的發(fā)絲,吹亂了煙霧,他叼住煙,瞇了瞇眼,扯開脖子上的領帶,隨后從褲子口袋里掏出手機看了眼。

    梁在的電話恰好在此時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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