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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14章

    他堂堂龍頭大佬,一大清早的,只穿了一條內(nèi)褲,像個偷情的奸夫一樣貼在唐樓窗戶外頭吹冷風(fēng)……

    剛才在外面實在憋不住,差點就一時激動跳出去,對著何阿爸炸毛——老子就是收了你兒子做大嫂,怎么樣吧?!砍我?!咬我�。�!

    ——只是一想到何牙醫(yī)高舉在手的、瘋狂轉(zhuǎn)動的牙鉆,從自己嘴巴里傳來的歇斯底里的嗡鳴聲,他立刻從牙床到整條脊椎都軟了……

    牙醫(yī),這全人類的公敵,夏大佬心酸地想,總有一天老子要把全香港的牙醫(yī)都抓去填海!

    “六一哥,還早,再睡會兒吧�!崩涞弥倍哙碌暮纬跞s在他身旁的被子里說。

    “滾開。”夏大佬心里憋屈。

    何初三伸爪子扯了扯他內(nèi)褲松緊帶,夏六一嗷地一下轉(zhuǎn)身撲住他,“混賬東西,我讓你滾開沒聽到?”

    何初三被他牢牢摁在下頭,整個人被罩在他的陰影里,悶聲低笑著,雙臂環(huán)住他的脖子。

    夏六一掀開被子鉆了進去,兩個人在擁擠的被窩里翻來滾去,你咬我一下,我啃你一口,爪子互相亂撓,跟牙沒長齊的孩子似的嬉笑打鬧。片刻之后,夏六一終于重新將何初三按在身下,正笑著低頭親他鼻子,動作突然僵了。

    有什么半硬的東西頂住了他的大腿……

    何初三臉上的笑也定住了,兩個人尷尬地對視幾秒,夏六一翻身就要出被子!被何初三迅速摟住腰拖了回去!

    夏六一使了勁地掙扎,被何初三死死纏住,掰開一只手又摟上來另一只,章魚一般粘膩。何初三精蟲上腦,追著他嘴巴急切地吻,雙手順著他腰背越滑越下,摸入股溝。夏六一情急之下,一個頭槌砸到他腦門上!何小癟三悶哼一聲,終于松了手。

    夏六一一個箭步跳下床,退出一大步,喘著氣瞪他。

    何初三吃痛地揉著額頭,十分不解,“六一哥?”

    夏六一抬手擦了擦嘴,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光是臉色鐵青。見何初三掙扎著起身要下床,他立刻往后又退了一步。

    何初三察覺出不對勁,“怎么了?”

    “……”

    “你不喜歡這樣?”

    “……”

    “六一哥?”

    “我回去了。”

    何阿爸中午抽空回家照料病怏怏的兒子,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兒子拄著拐杖靠在客廳窗邊,盯著樓下的巷口出神,小模樣老憂郁老憂郁了。何阿爸連叫了他好幾聲,都跟沒聽到似的。

    阿彌陀佛,耶穌基督,何阿爸覺得兒子是中了邪!改天得去黃大仙廟拜拜,求個簽問問吉兇,再求個招魂符!

    何初三端著飯碗食不知味,把老姜當(dāng)雞肉在嘴里嚼了好一會兒,呆呆地道,“阿爸,我問您件事好嗎?”

    “什么事?隨便問!”何阿爸挺心疼兒子——恨不得一筷子敲醒他。

    “阿媽走了這么多年,您一個人怎么過的?”

    “什么怎么過?帶著你過唄。死的人死了,活的人還能不過日子了?”何阿爸挺不屑地喝了口小酒。

    “我意思是您晚上怎么過?”

    何阿爸“噗——”了一桌子。

    ……

    何初三如此直白地探究家中長輩悠久神秘的數(shù)十年單身生活,被惱羞成怒的何阿爸用筷子敲了個滿頭包。頂著這個釋迦摩尼頭,他更加憂郁了。他拄著拐杖獨自出門,想四處溜達溜達,散散心。

    他漫無目的一通亂走,不知不覺,竟發(fā)現(xiàn)自己晃蕩到了蛟龍城寨的地界。

    去年跟阿爸一起搬出來之后,他就再也沒有回來過。目前這里的拆遷工作已經(jīng)到了尾聲,上個月底是第一期住戶遷出的最后期限,現(xiàn)在仍留在里面的人,已不足三分之一。

    拐杖緩慢而沉重地敲擊在油膩臟污的地面,他摸黑進入這片舉頭不見天日的城市密林。路邊死鼠腐朽而腥臭的氣息聞起來還是那么熟悉。他看見道路兩旁斜掛的、字跡模糊的店門招牌,房梁下?lián)u搖欲墜的破舊燈泡,不少住戶的大門敞開著,內(nèi)里空無一人,徒留一地腐臭垃圾與帶不走的破桌爛凳。每一條巷道,都是死一般的沉寂,只有他的腳步聲寂寥地回蕩。

    這片曾吞沒他童年的黑色土地,卻也滋生出他心底的希望之花。而再過不了多久,那些污穢的,惡濁的,齷齪的,腐朽的,代表著一個藏污納垢的時代的,都將隨著推土機的轟鳴而崩塌殆盡,沒入時間的塵埃里。

    他從夏六一派人一麻袋兜走他的那條小巷子,走過早已廢棄的“驍騎電影公司”,再走過當(dāng)年晨練時的龍津義學(xué),走過阿華冰室,最后走到自家診所前。抬手輕輕一推,便推開了半掩的房門,迎著滿頭的塵灰,一步一步地往里走,摸黑上了樓。

    他那間不足五平米的小屋里,只剩了一張裂成兩段的小凳子,以及一張他睡了二十年的鐵架床,銹得厲害,拐杖往上頭輕輕一磕,就是鐵銹塵灰噗噗地往下掉。他想著當(dāng)年夏六一被他和阿爸按在上頭拔牙時的樣子,忍不住微笑了起來。

    不過短短兩年時間,誰曾想到他跟這個粗暴狂妄的黑社會,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帶著嘴角笑意,他四下最后看了一眼,關(guān)門離開了何家診所。卻并沒有原路返回,而是往前多行了一段,走進了“膝頭巷”。這里是夏六一說他幼年時住的地方,他也想來看看。

    膝頭巷不長,一眼望到頭。因為當(dāng)年住的多是“粉客”和賭徒,秩序混亂,所以他幾乎從沒來過這邊。他一邊走一邊四下觀望,試圖靠直覺猜出夏六一住的是哪一間。

    腳下一個沒留意,拐杖拄到一個空玻璃瓶,差點摔他一個趔趄,他狼狽地扶著墻站穩(wěn),被沾了一手墻灰。玻璃瓶咕嚕咕嚕滾遠(yuǎn),撞到對面一戶人家半掩的門板上。

    “咳咳……誰?!”里面一個嘶啞的聲音道。

    何初三被嚇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見一個枯瘦干癟的駝背老頭走了出來,嘴里還叼著一支老煙槍。

    “我以前住附近,路過,來看看�!焙纬跞馈�

    那老頭狐疑地打量他兩眼,要進屋,卻又被他喚住,“阿伯,麻煩你,這里十幾年前是不是住過一戶姓夏的?有兩個小孩子,一個叫夏小滿,另一個叫夏六……夏浩�!�

    “十幾年前的事誰還記得,”那老頭不耐煩道,抽了一口煙,又想起來了,“你說的是蛇仔夏?就住對面樓上,是有兩個孩子,后來都失蹤了。那個變態(tài)王八蛋!禽獸不如,自己孩子都糟蹋!”

    何初三心頭一緊,“怎么糟蹋?”

    “大半夜又哭叫又求饒,你說怎么糟蹋?”老頭皺著眉頭回憶道,“我記得有一回,那個男仔渾身是血地跑出來,褲子被扯得稀爛,一路跑,血一路流。蛇仔夏被打破了頭,拎著個破啤酒瓶鬼吼鬼叫地追出來,提著兩條腿把那男仔倒拖回去……我上去攔,還被蛇仔夏用啤酒瓶捅了一下!”

    他掀起衣服露出腰上幾道舊傷,咳了幾聲,一個勁兒嘆氣,“也不知道后來那兩個孩子是被他賣了,還是被他弄死埋了,死了也好,也好,活著就是他媽的活受罪……咳……”

    他咳了一陣,又抽了一口煙,抬頭見這個年輕人臉色慘白、手里拄著的拐杖也不停發(fā)顫,狐疑道,“你是他家什么人?蛇仔夏都死了好多年了,你還找他干什么?”

    “他怎么死的?”何初三聲音低啞,牙關(guān)磕得次次響。

    “說是得罪了黑社會,走在街上就被人砍死了,就在他孩子失蹤之后沒幾天……咳咳……報應(yīng),報應(yīng),咳咳咳……死得好……咳咳咳……我們這些人,誰不是該死……咳……”他越說越激動,咳得愈發(fā)抑制不住,捂著胸口喘了好一陣才緩過氣來,抬頭一看,那年輕人已經(jīng)消失了。

    ……

    何初三傍晚回家,再沒有中午時心神不寧失魂落魄的模樣,沉默寡言地吃完飯,就縮進房間里打了好幾個電話。何阿爸貼在門上偷聽,內(nèi)容居然是重新找工作。

    “阿三,你傷還沒好,在家多休息幾天�!迸R睡時何阿爸勸他。

    “沒事,阿爸,”何初三答他,“我好得差不多了,在家歇著悶得慌,不如去公司做事�!�

    他聯(lián)系上一位跳槽的舊上司,跟著對方到了業(yè)內(nèi)另一家公司,拄著拐杖開始了新工作。夏六一自那天早上之后,再沒主動聯(lián)系過他。何初三不急不躁,耐心地等了一個多禮拜,才拎著一包食材,拄著拐杖找上門去。

    時值周末,夏六一有事出門不在家,保安給何初三開了門,他便熟門熟路地進廚房這樣那樣張羅。傍晚時分夏六一帶著一身冷氣進屋,迎面對上一茶幾現(xiàn)烤的餅干糕點,這便愣住了。

    “回來了?”何初三從廚房里探出頭,“湯馬上好�!�

    夏六一心神不寧地坐在沙發(fā)上,靜靜默默地抽完了一支煙,然后沒忍住將手伸向一盤栗子蛋糕。

    “我種在外面的花草都枯了,”何初三單手端著一碗雞湯從廚房里出來,面色如常地微笑道,“你沒幫我澆水?”

    正吃著第三塊蛋糕的夏六一頓了一下,咽掉嘴里碎渣,也是面色如常,“澆了。死了�!�

    何初三嘴角翹得更厲害了,將雞湯放在茶幾上,挨著他坐下,“是你澆太多了吧?”

    夏六一并沒避開這樣的親昵。沉默了一會兒,他將手里吃了一口的栗子蛋糕遞給何初三,“這個不錯,你嘗嘗�!�

    何初三低頭在蛋糕上咬了一口,接受了夏大佬這樣別扭而隱晦的示好,“好甜�!�

    “唔�!�

    “喜歡這個味道?下次還做這么甜?”

    “唔�!�

    “吃晚飯了嗎?鍋里給你留了飯菜�!�

    “吃了,”夏六一道,過了一會兒又補道,“不過沒吃飽。”

    何初三陪著夏六一吃第二頓晚飯,席間如常地聊些細(xì)碎話題,頗有默契地都對這段時間的分離避而不談。夏六一聽說何初三找了新工作,反應(yīng)倒是跟何阿爸一樣,“傷還沒好就在家多休息一段時間!難道你還缺錢花?”

    “沒事,多活動活動好得快,”何初三道,“你明天有空嗎?我們上街去看電影?”

    夏六一想了一會兒,“晚上吧,我派人來公司接你�!�

    “好啊�!�

    二人磨磨唧唧地吃完了這一餐飯,眼見著夜色已深,何初三只能告辭回家。夏六一送到門口,眉頭皺了又皺,最后還是忍不住問,“你什么時候回來��?”

    何初三說到這個挺憂郁,“阿爸不放行,他說傷好之前敢出來住,打斷我的腿�!�

    “不是已經(jīng)斷了么?”夏六一嗤笑一聲。

    “還有另一條嘛�!�

    夏六一看著他慢騰騰地,一瘸一拐地挪下臺階。月色下何初三離去的背影瘦削蕭條,走得簡直是東倒西歪,牽扯著夏大佬的小心臟也是跳得東倒西歪。

    ——算起來也有十天沒見了,加上去泰國的時間,都快一個月了。

    “喂,阿三。”夏六一提聲又喚住他。

    已經(jīng)走上小院石階路的何初三停下腳步,疑惑回頭。

    “那個事……”夏六一低聲說,神情在屋檐的陰影里模糊不清,他過了很久,才接著道,“不是不可以,你給我點時間�!�

    何初三愣在原地,突然明白了他在說什么,驀地睜大眼睛!他聽出對方話語里的緊張、遲疑,以及最大限度的讓步——這樣的讓步令他心臟疼得像要裂開!

    “不,六一哥,沒事的,”他慌亂地?fù)u著頭,“你沒有必要這樣,我不介意……”

    “行了,閉嘴!”夏六一說完就惱羞成怒了,臉紅脖子粗地罵道,“你不介意老子介意!趕緊給老子滾回去!”

    “……”

    “還愣著干什么?還不滾?”

    “你記得睡前刷牙�!�

    “滾滾滾!”

    第32章

    一個良好市民

    何初三時常溜出去與夏大佬鬼混,何阿爸看在眼里,疑惑在心——總覺得兒子這個戀愛談得跟別家兒子不一樣,也不買這個送那個,也不陪著逛商場喝咖啡,一天到晚鬼鬼祟祟,走哪兒去哪兒不跟阿爸說,打電話也是躲在廁所里輕言細(xì)語。對方姑娘也沒織圍巾送領(lǐng)帶,更不曉得上門來探望未來公公。而且無論他怎么旁敲側(cè)擊,何初三都作一副嬌羞靦腆的虛偽樣子:阿爸,八字還沒一撇呢。

    八字沒一撇!何阿爸覺得兒子這是偷偷摸摸跟哪個大富豪的女兒好上了!等那八字多了一橫變成大字——人家千金“大”了肚子——到時候才是要雞飛狗跳!

    何初三不知道他阿爸的那些大煩憂,繼續(xù)又酸澀又甜蜜地與黑道大佬談著小戀愛,眼看二月出頭就是春節(jié),他又一次邀請夏大佬登門同慶。

    出乎他意料,夏六一拒絕了他。

    “我年三十那天有事,”他故作漫不經(jīng)心。

    “大年三十還有事?”何初三道,“晚上都不行?要不我跟阿爸吃了晚飯,過來找你?”

    “晚上也不行,”夏六一道,“那天你別來找我,電話也別打�!�

    何初三直覺他那天是要搞出什么大事,心中擔(dān)憂,開了口欲言又止,最后還是把頭垂下去了,靜默默地思索。

    夏六一見不得他這幅老實委屈的模樣,忍了又忍,最后還是心軟,“行了,等我忙完了去找你,你晚上睡覺別關(guān)大哥大�!�

    何初三抬頭重展微笑。心里頭卻還是隱隱不安。

    ……

    工作時間里,何初三約了崔東東到迎喜酒樓吃茶點。崔副堂主剛一落座,就將雙臂交疊成個“X”字,擋住臉,“別,你別問。大佬知道你最近要問東問西,特意吩咐了,跟你多嘴的人殺無赦!”

    “那你還跟我出來?”

    “有人白請喝茶,我干嘛不來?”崔東東悠閑道,隨手叉了一個蝦餃吃,動作倒是斯斯文文,再沒有上次狼吞虎咽的德性——看起來最近家里伙食還不錯。

    “我不是想打聽什么,”何初三無奈道,又將一籠豉汁鳳爪推到她面前,“是有公事找你。”

    “哦?”

    “是這樣,東東姐,你有沒有興趣做地產(chǎn)投資?我剛進新公司,沒什么客戶,這個季度的指標(biāo)差了一些。我想請你用你們公司的名義在我這邊開個白金賬戶,這個是項目計劃書�!�

    崔東東接過計劃書,細(xì)細(xì)掃過一遍,道,“看上去還行,費了很大心思吧?”

    何初三笑,“推薦給你的,必須花心思。我保證每年至少百分之三十三的利潤,要是順利的話,后期利潤就更可觀了�!�

    崔東東又翻了翻計劃書,思索道,“行吧,我拿回去考慮考慮,這個禮拜答復(fù)你。”

    “對了,東東姐,這筆資金……務(wù)必要是干凈的�!�

    “知道知道,”崔東東不耐煩道,“大佬要知道我拿黑錢坑你,還不把我吊起來燒死?我搞個新公司,可以了吧?”

    “那樣最好,就是辛苦你了,”何初三殷勤為她斟茶,“還有一件事要拜托你,東東姐。”

    “說�!�

    “這個投資的事情,能不能別告訴六一哥是我推薦的?反正他不知道我具體在哪間公司上班,你就說你做了個普通投資。你知道的,他不喜歡我跟你們公司有來往,又得跟我鬧別扭了�!�

    “我明白,他天生就一副別扭樣!誰看上他誰倒霉�?蓱z你了,小三子�!�

    ……

    年三十,何初三早早地起來幫著阿爸做大掃除,掃祭壇插新香,拜拜灶神爺。下午的時候,吳媽和她女兒也來了,兩個老人家在廚房里忙活,把傷殘人士和未成年少女都趕了出去。何初三帶著小妹妹在自己那間屋子里剪窗花,沒剪幾下子,小姑娘就對這種傳統(tǒng)手工表達了深深的不屑。

    “Sam哥,我聽外頭街坊說你天天穿西裝去中環(huán)上班,是做大生意的,還有閑心搞這種玩意。還有,都說你賺了很多錢,為什么還跟我們一樣住這種破房子?”

    “別聽他們亂講,”何初三笑,“我才工作一年,身體又不好,能賺多少?”

    “嗨,你不就是腿摔斷了嘛,沒幾天就好了�!毙」媚餄M不在乎地說。

    何初三仍是笑,看著她耳朵上鑲嵌的一排耳釘,和眼角沒卸干凈的濃妝痕跡,“你呢?你媽說你不讀高中了,要出去工作,你準(zhǔn)備賺多少?”

    “我哪兒跟你比呀,我就找地方隨便混混,做做服務(wù)生,當(dāng)當(dāng)賣酒妹,能有多少。”

    “為什么不讀書了?”

    “沒興趣!”

    “我聽你媽說你找了個‘古惑仔’……”

    “她怎么什么都跟外人說!”小姑娘氣得一下子變了臉,站起來就要往外走,被何初三拉住。

    “我沒說不好,”何初三溫和地說,“你把Sam哥當(dāng)外人?”

    “你本來就是外人,”小姑娘賭氣道,不過還是坐回來了,憤憤不平地看著廚房方向,低聲道,“我才不把你爸當(dāng)我爸呢�!�

    何初三笑笑,沒在意,接著前面的話題道,“我覺得找‘古惑仔’也沒什么錯,喜歡一個人有什么錯呢?”

    “是吧!還是Sam哥你開明,不像我媽那個老古董!”

    “他對你好嗎?”

    “很好啊。”

    “會帶你去危險的地方嗎?”

    “帶我去車場飆車算不算?他比賽的時候我坐他后面,太刺激了!哈哈哈,所有人都看著我們,可拉風(fēng)了!”

    何初三微皺起眉頭,“如果車翻了你出了事他也不在乎嗎?”

    “怕什么,要死一起死�!�

    何初三摸摸她頭發(fā),心里知道這個年齡的孩子是不能逆著勸的,只道,“你說你不愛讀書,學(xué)化妝有興趣嗎?”

    “化妝?”

    “有那種專業(yè)的化妝班,出來以后做化妝師、造型師,還有機會給明星演員做造型,你有興趣嗎?”

    “有��!可是那種要收學(xué)費的吧?”

    “Sam哥送你去�!�

    “哇!你真好!那你還說你沒有錢?”

    “有些錢是一定要花的,花了之后再慢慢賺�!�

    “嘖,你說的好深奧,聽不懂!反正我要去見大明星!哈哈哈!以后你娶嫂子的時候,我給她化婚妝!”

    何初三咳了一聲,低下頭去剪窗花,心里想象著她“嫂子”被化了一臉婚妝的樣子,手一抖將紅紙剪了個大窟窿!

    何阿爸在外頭吆喝著開飯了。噴香四溢的一大桌飯菜擺上來,艷紅的新窗花貼上窗戶,一家人的臉上都是喜氣盈盈。萬家燈火點亮這座海上孤城的夜,一片喜樂祥和。

    ……

    對于守護這片喜樂祥和的一群人而言,這個夜晚卻是十分難熬。

    “Sir,碼頭上一個人影都沒有,”在海邊碼頭瑟瑟寒風(fēng)中潛伏的一名警員對著話筒道,“說好九點交易,現(xiàn)在都九點五分了,是不是情報科的伙計弄錯了?”

    “耐心等著,”帶著另外一隊人馬蹲在不遠(yuǎn)處集裝箱后的掃毒組高級督察回道。

    他們這組人跟了夏六一和他背后的團伙大半年,知道夏六一這次去泰國帶的是小馬,而交易時間大致是在春節(jié)前后。兩個小時前情報科攔截到了夏六一發(fā)給小馬BP機的暗號,約定交貨時間地點。破解暗號代碼之后,他率人急匆匆地趕到這里,準(zhǔn)備來個守株待兔。

    然而他們左等右等,到九點半都不見動靜。追蹤夏六一與小馬的伙計打來電話,說夏六一人一直在尖沙咀的辦公室里沒有離開,而小馬的車則在碼頭附近街上繞彎,遲遲不靠近碼頭。

    “是不是走漏了消息?”一個下屬問。

    高級督察沉吟了一會兒,“不會,如果走漏消息,小馬的車早該離開,而不是在附近繞彎。夏六一警覺性高,可能中途有一些變故,耽擱了時間,繼續(xù)耐心等著�!�

    “Sir,海上打了燈光暗號,來了一艘漁船,”耳機里一個聲音急促地低叫道。

    “Sir,小馬的車往你那邊開過去了�!�

    “大冰守在這里,C仔去碼頭西南方支援蝦仔,阿呆、憨狗跟我走�!�

    通訊器里一陣悉悉索索地布置挪動之聲,夜幕籠罩下的碼頭卻是一片死氣沉沉,唯有海風(fēng)呼呼刺耳,與遠(yuǎn)處喧囂熱鬧的維港形成強烈對比。一艘漁船在海水拍擊之下,緩緩靠近碼頭,上頭下來一個黑影,用手電筒朝著遠(yuǎn)處一長一短地打著燈光暗號。

    小馬的車停在碼頭一排集裝箱旁,車前燈回以兩短一長的暗號。

    那邊吹了一聲口哨,另外三個人從漁船上走了下來,為首的一個漢子穿著黑風(fēng)衣,手里提著一個大皮箱子,走得挺胸翹肚,氣勢軒昂。

    一個保鏢從小馬車的副駕駛座下來,打開后車門,小馬叼著根雪茄下了車,也是一身迎風(fēng)颯颯的黑風(fēng)衣。

    他胸前掛著一條長圍巾,手里提著另一個大皮箱子,嘴里哼著葉麗儀的《上海灘》,一路“浪奔——浪流——”,邁著八字步走到了碼頭前。

    埋伏在附近的警員們,眼見著他與漁船上下來的漢子先進行了一個親熱的擁抱,然后退了一步握了握手,雙方各出一人,蹲在地上打開箱子,互相審查一番。兩位大佬一點頭,進行交換……

    “行動!”高級督察一聲令下,警員們從埋伏地點蜂擁而出,霎時間將兩方人馬通通包圍,一個未留,“不許動!”“警察!”“舉起手來!”

    小馬一手提著箱子,一手夾著雪茄,兩只手都高高地舉在半空中,一臉茫然,張大嘴看著這群人民公仆。

    “阿Sir!我一個良好市民,犯了什么事兒要這樣大張旗鼓抓我!大過年的,心臟受不了!”他委屈地高喊道。

    而跟他交易的“對方大佬”,因為太過緊張,轉(zhuǎn)頭想跑,而被幾個警員反剪著手死死地按在地上,這時候就張嘴嗚里哇啦大喊了一通冤枉——居然是一口潮汕話。

    “查他箱子!”高級督察槍對著小馬,別了別下巴示意下屬。

    兩個警員上來分頭打開兩個箱子一看,頓時傻了眼!

    ——里頭分別是一箱咸魚,一箱紅包,每個紅包里面,就包了一百塊錢!

    “阿Sir,”小馬滿臉無辜地訴苦,“大過年的,我三年沒見的潮州老表來香港看望我,給我?guī)Я思亦l(xiāng)咸魚,我再讓他給小輩們帶點兒紅包回去,這不過分吧?咸魚過海,也沒偷稅漏稅啊。我們這是犯了哪條法了?”

    高級督察氣得滿面烏黑之際,腰間的大哥大又震動了起來,他拿起來一聽,那邊傳來急促的喘息聲,“老大,不好了,辦公室里的夏六一是假扮的!他本人早就離開公司了!”

    ……

    夏六一調(diào)虎離山,早在夜晚八點就從貨梯下地下室,獨身一人走后門離開公司,帶著一口黑皮箱子坐上轎車,在路上七拐八拐,八點四十分到達港島東面——喬爺?shù)牡亟纭骋惶幍叵峦\噲觥?br />
    喬爺帶著幾位保鏢早在那里候著他,見面雙方也不多言,一齊上了一輛面包車,又是一陣七拐八拐,于八點五十五分準(zhǔn)時到了筲箕灣一個廢棄的漁人碼頭。

    一行人下了車,碼頭上�?苛季玫囊惠v游艇亮起燈光。

    夏六一舉起一支手電筒,跟對方對了對暗號。游艇上下來一個人,豐胸纖腰,紅唇濃妝,正是玉觀音。

    玉觀音左顧右盼,十分不滿,張口就是一通流利的粵語,“上次那個大背頭小刀疤呢?他怎么不來迎接我。”

    “聽說你要來,嚇尿了褲子,現(xiàn)在在家換衣服。”夏六一隨口道。

    “你討厭,別逗人家!”玉觀音嬌嗔道。

    “這是和義社的喬爺,”夏六一轉(zhuǎn)口介紹道,“港島最大的龍頭,有心跟干爹結(jié)交�!�

    玉觀音柔軟無骨地趴在夏六一肩膀上,聞言抬眼看了喬爺一眼,朝他伸出一只手去,“喬爺,久仰�!�

    喬爺蠟黃的臉上掛著他那招牌的、似有若無的、陰測測的笑容,接起玉觀音的手,做了個吻手禮道,“久聞‘玉觀音’大名,果然是國色天香�!�

    “她是人妖。”夏六一直接冷場道。

    “你討厭!”玉觀音在他腰上狠狠一掐,扭頭又對喬爺接著嬌笑道,“別怕,喬爺,人家下面的‘小嘴’比女人還要好�!�

    喬爺蠟黃得有點犯黑的臉,又?jǐn)D出一個笑容,“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這次招待不周,我改天到泰國,登門拜訪你和佛爺。”

    “哦,那就改天嘍,”玉觀音不以為意地說,一邊朝著夏六一繼續(xù)笑,一邊將手貼向他的褲子,“夏大佬,我們要交易吶,讓我看看你的‘東西’帶來沒有?”

    夏六一笑著不說話,突然狠狠一抬膝!差點踢中玉觀音的“東西”,被早有防備的她閃身躲開了。

    夏六一逼開她之后,把手里的黑皮箱子遞過去,“你的貨呢?”

    玉觀音打開箱子一看,果然是一箱滿滿的鈔票,滿意一笑,回頭對游艇上用泰語道,“拿下來�!�

    一個滿身刺青的光頭男從游艇里出來,抱著一口方方正正的箱子,擺在夏六一面前,彎下腰去打開,里頭全是用塑料袋分裝好的白色粉末,然后遞給夏六一一把匕首。

    夏六一割開一袋,捻一捻又聞了聞,點了點頭,將箱子重新蓋起,剛剛提了起來,突然近處傳來一聲高喝!

    “O記!舉起手來!”

    一隊警員從附近障礙物中跳了出來!將他們幾人包圍在正中,而用槍指著夏六一頭顱的,正是一臉冷色的謝家華!

    “夏六一!這是怎么回事!”被迫舉起雙手的喬爺怒道,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夏六一賣了自己和玉觀音!

    “稍安勿躁,喬爺�!毕牧粎s面色如常,

    他看著快步走到自己面前的謝家華,冷笑著招呼,“謝Sir,好久不見。”

    “我倒希望以后永遠(yuǎn)不用再見你,”謝家華冷聲道,示意幾個下屬將夏六一等人按蹲在地,撇了一眼腳下那口裝貨的箱子,“這些分量足以判你終身監(jiān)禁�!�

    “哦?”夏六一翹著嘴角道,“我倒不知道三十斤珍珠粉能判那么多年�!�

    謝家華臉色一變,他身旁負(fù)責(zé)勘查錢箱的下屬急道,“Sir!錢是假的!”

    那下屬拉開箱子,除了最上面的兩張大鈔,下面全是白紙!

    與此同時,紅磡一間僻靜的工廠倉庫里,一前一后駛出兩輛私家車,分頭往不同方向離開了。后面那輛黑色的保時捷里面,坐著神情悠然的崔東東,嘴里叼著一根雪茄,腳邊兩口大皮箱,裝著剛剛交易完成的兩箱貨物。

    車子駛上大路,朝著鬧市區(qū)歌舞升平的盛景而去。遠(yuǎn)處維港上空綻起五光十色的燦爛煙花,奪目的鮮麗色彩剎那間掩蓋了夜幕的污黑。

    【防滑小貼士:O記(重案組),掃毒組,(刑事)情報科——是香港警察的三大王牌部門,常有互相合作�!�

    第33章

    這不是三局兩勝的游戲

    何初三在狹窄的鐵架床上翻來覆去。床下彈簧傳來的嘎吱聲,令他不停地產(chǎn)生幻聽,老覺得是大哥大在嗡嗡震響。

    樓下突然傳來烏拉烏拉的警鳴聲,他一個鯉魚打挺躥到窗邊,眼瞧著是一輛消防車屁股后頭跟著一輛救護車往市區(qū)去了,估計是哪一家放煙火燒了房子。松下一口氣之后,他才察覺到腿上劇痛,齜牙咧嘴地坐回床上去,嘶著氣將腿伸直,給自己輕輕按摩。

    枕頭旁的大哥大終于響了起來,他忙不迭做了個俯身壓腿的動作去接,痛得又抽了一口氣,“嘶……六一哥?”

    “你怎么了?”

    “沒事,”何初三一邊說一邊重新跳下床,往窗子外頭又望了望,“你在哪兒?”

    “快到了,你下來。”

    “�。俊�

    “帶你去看煙花,下來�!�

    何初三掛了電話,披上外套,拄起拐杖,先鬼鬼祟祟開門,探出腦袋看了一看,這才摸黑朝外一步一步偷挪了出去。

    剛剛將手伸向大門門鎖,何阿爸在房間里一身暴喝,“何阿三!”

    何初三霎時腿軟,拐杖一歪靠在了門上,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回過身,結(jié)結(jié)巴巴道,“阿,阿爸我,我去倒垃圾……”

    “呼�!瓏!焙伟�。

    “……”原來是說夢話。

    做賊心虛的何精英,趕緊輕手輕腳拉開門逃了出去,蹭著墻單腳跳下了樓梯,一瘸一拐連跳帶跑,不一會兒就溜到了樓后的小巷子。

    夏大佬的車還沒來,他靠著墻直喘氣,一身冷汗,一邊彎腰揉著酸痛的傷腿一邊憂愁地想,他怎么能這么怕阿爸?什么時候才能把六一哥牽回家?總不能一直藏著掖著,一輩子瞞著阿爸吧?

    夏六一的車停在巷子口,一見他那弓腰駝背直嘆氣的破落樣就忍不住罵人,“年紀(jì)輕輕怎么又跟老頭子似的!上來!”

    他掐了手上只抽了一半的煙,疑惑道,“你的拐杖呢?”

    正拉車門的何初三一愣,低頭一看——還真把拐杖忘在了門邊!

    “……”得了,腿都被阿爸嚇好了!

    何初三咳了一聲,“忘帶了,這樣也能走�!�

    夏六一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心里琢磨著明天拎他去醫(yī)院復(fù)查,見他呆頭呆腦要往副駕駛座上蹭,“坐后面!”

    “哦�!�

    夏六一沒穿西裝沒帶保鏢,開了一輛老舊的二手桑塔納,大半夜的鼻梁上架了個墨鏡,頭上抹著發(fā)油,穿了一身廉價黑皮衣,破口的牛仔褲,打扮得跟街頭小古惑仔似的。何初三覺得新奇,沒忍住探出頭上下多打量他幾眼。

    “看什么?”夏六一瞟了一眼后視鏡,皺眉道。

    “你這樣穿看起來真年輕�!毕穸畡偝鲱^。

    夏六一哼了一聲。

    何初三明白他搞這么一通是為了掩人耳目,并沒有再多問,只是暗忖他今天究竟忙了一些什么“事”。夏六一面色如常地開著車,半點破綻不漏——但越是這樣,何初三反而越覺得古怪。

    夏六一在深夜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開了快四十分鐘,才將車停到了臨近太平山頂?shù)囊惶幮V場上。何初三被車上空調(diào)蒸得昏昏欲睡,正打著小呼嚕,被夏六一搖醒了。

    夏六一脫了皮衣丟到他頭上,“外面冷,穿了再出來�!�

    “脫給我你會感冒……”

    “閉嘴吧你,快點穿好出來幫我搬東西!”

    何初三套得跟個熊似的,一瘸一拐地下車幫忙,一齊從后車廂里搬出了兩個紙箱。彼時已經(jīng)是夜半一點多,來此慶�?缒甑挠稳藗冊缫焉⑷ィ瑥V場上只余虛弱的月光,映出滿地紙屑、塑料袋、廢報紙、餐盒和塑料刀叉。夏六一只穿了襯衫套毛衣,用腳將地上垃圾隨便踹作一堆,然后拎開瘸著腿礙手礙腳的何初三,從紙箱里抱出幾大筒煙花,隔幾米放一個,攤了一地。

    他這樣賣力地勞作了一番,凍得通紅的臉上揚起興奮又得意的笑,四下觀察了一圈,指著廣場后臺階上一個觀景臺指使道,“何瘸子!上那兒去等著!快去!”

    “你呢?”

    “我馬上來,快點!跑快點!”

    何初三瘸著條腿一梯一梯地往石階上蹭,手剛扶上觀景臺前的欄桿,身后已經(jīng)“啾——!”地炸響起來,他忙不迭單腳跳上觀景臺,回頭望去——夏六一雙手捂著耳朵大笑著朝著他跑來!身后一道耀眼光束筆直射向天空,在滿天繁星中綻開最盛大的燦爛!

    “啾——!嘭!”

    夏六一帶著滿臉笑意跑到他面前,冰冷的兩只手掌一左一右,啪地拍到他臉上,將他臉蛋擠成個三明治,然后端著他腦袋往上望,“嘿!傻了�。�!看煙花!別看我!”

    “你比煙花好看�!�

    “少肉麻!噓,快看!”

    “啾——!嘭!”

    又一束金色的光束投入了夜色,嘭地炸出一團花一樣的光球!接著是紅色的,綠色的……四散的五彩光影紛紛揚揚地往下飄落,像一場灌溉夜色的雨,洗得天空都是晶亮的水色。

    從未如此近距離見識到這樣光彩的何初三,心跳如雷。像不能再承受更多色彩似的,他重重閉了閉眼,然后將視線投向他身旁的夏六一——這個手下如云、呼風(fēng)喚雨的龍頭大佬,正似從未見過新奇玩物的孩童一般,眼也不眨地仰頭看著這場只屬于他們的煙火,嘴巴大大地張開,咧出十足興奮的笑意。

    何初三仰頭重新看向綻放著炫目光輝的天空,手卻伸向了身旁的人,摸索著對方的掌心,十指相扣……

    “啾——!嘭!”

    最后一發(fā)煙火燃盡的時候,何精英攢足了滿腔的柔情,輕輕牽起夏大佬的手,準(zhǔn)備將他攬過來浪漫一吻。結(jié)果夏六一隨手一揚就將他甩開了,滿臉興奮,“等著!再來一個!”扭頭蹬蹬跑走。

    “……”何初三。

    不多時夏六一又帶著“啾——啾——”的背景音,大跨步地跑回來,神采飛揚地跟他解釋,“這個叫‘雙飛燕’,一次發(fā)兩發(fā)!等會兒還有個‘節(jié)節(jié)高’,炸開之后還會往上頭再沖一個!”

    “……”何初三發(fā)現(xiàn)大佬居然還對這些東西頗有研究。

    夏六一仰著頭看也不看他,自顧自樂呵呵,“媽的,老子早就想玩了!以前小滿膽子小,非拽著我不讓過去!”

    何初三抓緊機會柔情款款,“那我以后每年陪你玩好不好?”

    夏六一一巴掌捂了他嘴巴,將他往懷里一帶,“閉嘴吧你!你他媽這張嘴最煩人,看天上!”

    何初三伸舌頭舔舔他掌心,被夏大佬一膝蓋磕到傷腿上,悶哼一聲不敢動了。

    這兩個二十幾歲高齡的小朋友,手拉手地在山頂上看了足有一個小時煙火——夏大佬真是一口氣買足了十年的量,直看得何初三脖子都酸了。當(dāng)然,中途他終于如愿以償?shù)嘏c夏六一來了個盛大煙火下的浪漫之吻——吻到一半還被夏大佬推開,因為急著去放下一發(fā)。

    你這是跟我約會還是跟煙花約會——何初三有點小心酸。

    最后一發(fā)是個啞炮,點了火之后半天沒反應(yīng)。夏六一一溜煙跑回去準(zhǔn)備重新點火,剛一靠近就被“啾!”地沖了一臉,幸虧是躲得快,只把臉熏黑了一塊,額發(fā)燒焦幾根。

    何初三瘸著腿急急忙忙跑下來看他,對著他那大黑臉笑得停都停不下來。惱羞成怒的夏大佬將他摁在地上作勢揍屁股,被何初三挽著脖子拉了下去,兩個人大笑著滾成一團。

    混亂中突然不知道誰的腳踹到那塊歪倒在地的啞炮,又是“啾!”一聲,然后機關(guān)槍一般四處亂轉(zhuǎn)著“啾!啾!啾!啾!”,逼得他們倆跳起來捂著屁股滿廣場亂逃。

    “我草!”“小心后面!”“媽的這什么玩意兒!”“褲子!我褲子!”

    ……

    凌晨四點,他們煙熏火燎地開車下山——被熏得灰頭土臉不說,還都被凍得一個勁打噴嚏。車在蘭桂坊斜坡下一處紅綠燈前停住,他們抽空借著外頭路燈將彼此打量一眼,止不住地哈哈大笑。

    “回去阿爸得罵死我,哈哈哈,”這次坐在副駕駛的何初三擦著眼淚道,他褲腿上被燒了個大洞。

    “你有我慘?”滿臉烏黑,頭頂和額發(fā)各被燒焦了一撮的夏六一。

    “哈哈哈,小滿姐說的對,不能讓你玩這個。”

    “……”夏六一卻沒說話。

    何初三驀地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還以為夏六一觸景傷情,立刻閉了嘴,緊張地看向夏六一。

    夏六一卻沒看他,視線定在了街角幾個人。

    暗黃燈光下,三個街頭混混正圍成一圈,對地上蜷成一團的一個人拳打腳踢。

    那人一聲不吭地挨打,護著頭和肚子沒有半點反抗。突然一條掛著一塊小木板的項鏈從他衣服里掉了出來,被其中一個混混一腳踩斷鏈子踢到一邊。他伸手去搶,又被幾個混混踩了回去。

    還沒等何初三看清那人的臉,夏六一將車停靠在路邊,打開車門大步跨了出去。

    他把手揣在褲兜里,走過去輕描淡寫地對那幾個混混道,“走開。”

    “他媽的黑炭頭!你誰啊你?敢管老子的事!”“神經(jīng)�。∽崴浪�!”

    自知戰(zhàn)斗力薄弱的何初三躲在車上,眼見夏六一手都沒從褲兜里拿出來,光靠兩條長腿就把對方三人踹得落荒而逃,那幾人一邊逃一邊還毫無新意地放狠話,我找某某哥回來弄死你們!

    夏六一揣著手,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蜷在地上的人。

    這人頭發(fā)臟污凌亂,大敞的西裝外套又濕又皺,散發(fā)著厚重的酒氣。他趴在地上,緩緩伸手摸到近處的小木板,將它撿回來塞進褲子口袋,并沒有抬頭看夏六一一眼——顯然懶得在意這個救他的黑面仔是誰。

    夏六一冷笑道,“這里是喬爺?shù)牡乇P,要是被他知道你醉醺醺地倒在這里,你說他會把你怎么辦?”

    那人聽清楚夏六一的聲音,驀地擰頭看向他,怒意瞬間染上面色,“夏六一?!”

    “謝Sir,”夏六一道,“我當(dāng)你是個人物,怎么才玩了三兩局就玩不下去了?跑這兒來買醉找死,未免太掉身價。”

    何初三這時候也已經(jīng)走到了近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就是那天開車來山里救他的警察,也是當(dāng)初逮捕夏六一的那個。

    謝家華看起來醉得并不徹底,幾乎是剎那間就收走了面上的憤怒與沖動,換回平日里冷漠木然的神色,扶著墻搖晃著站起來,“這不是三局兩勝的游戲,夏六一,你再這樣作惡下去,總有一天死無葬身之地……”

    夏六一獰笑起來,“謝Sir還是能站穩(wěn)再耍狠吧!你說我要是就在這里殺了你,找個垃圾桶扔掉,誰會知道?”

    “六一哥,”何初三按住他即將抽出褲兜的手,急道,“這個人救了我�!�

    夏六一皺眉看向何初三。

    何初三接著解釋道,“從喬爺那里救我的就是他�!�

    謝家華將視線掃向他,目露鄙夷,“你還是跟著這個黑社會,你一個身家清白的大學(xué)生,到底收了他什么好處?你知不知道他賣白粉害多少人家破人亡?你知不知道他開賭館,放高利貸,逼人做雞……”

    “說話清楚點!”夏六一打斷他,“來我這兒做雞都是自愿,一個月隨隨便便收幾萬,比你手下做女警強!”

    謝家華冷笑一聲,接著對何初三道,“你去年收留他那天,他在半山別墅燒殺了十幾人,還活著的沒有一個敢指認(rèn)他。我救你那次,他在北角碼頭燒死了九個人……”

    他話未說完,夏六一已經(jīng)推開何初三,一拳砸到了他臉上,“你他媽少血口噴人!你上級沒有教你?說話要拿證據(jù)!謝Sir!”

    謝家華跌倒在地,重重地喘息了一口,突然躥起來一拳回敬到夏六一下巴上!

    夏六一猝不及防,被這一拳揍得往后接連踉蹌了好幾步,何初三趕緊去攙扶他,聽到身后謝家華喘著氣接著道,“……犯罪現(xiàn)場找到一支懷疑與他有關(guān)的手槍,當(dāng)天晚上這支槍就失蹤了!當(dāng)日告訴我你被關(guān)在哪里的線人,一周之后被人滅了口!今天,他還與泰國毒梟做了一筆大生意,將O記與掃毒組耍得團團轉(zhuǎn)——你旁邊這個人有多陰毒,多么作惡多端,你真的不知道?!”

    夏六一狼狽地用擦了一把嘴,看著手背上的血跡,啐了一口道,“謝Sir不愧是讀書人,編起故事來連律師都自愧不如!你怎么不說是你向喬爺編造他跟我的關(guān)系,害他被喬爺抓起來,最后你還假惺惺地出來做救世主,真他媽演得一手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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