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Kevin站了起來走近他床邊,看上去臉色比平時要蒼白一些,神情仍是從容恭敬,“何先生,下午和義社一共被砸了七個場子。驍騎堂的總公司也被砸了。”
“沒有鬧出人命吧?”
“沒有,小馬哥都安排人手提前報了警,差佬來得快,沒鬧出大事�,F(xiàn)在和義社的很多人都被扣在差館,喬爺安插在我這兒的保鏢也被砍傷住院了。我看喬爺現(xiàn)在被搞得焦頭爛額,是顧不上您這邊了,何先生這一手玩得真妙�!�
何初三還在病重,并沒有多大力氣,虛弱地抬手在他額頭上磕了一下,笑道,“不要學(xué)這些溜須拍馬的話。你幫我謝謝小馬哥了嗎?”
“謝過了,小馬哥托我跟您說聲對不起。還說,想問問您這邊方不方便,夏先生很想今晚來見見您�!�
何初三神色有些恍惚。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包裹著紗布的腹部,毫無血色的、發(fā)黃干瘦的掌心,默不作聲了許久,才道,“你讓小馬哥轉(zhuǎn)告他:我沒事,傷得不重,我這邊不方便,晚一些日子再見面吧�!�
“是�!�
……
尖沙咀區(qū),一條紅燈小街上,鄭探長挺著大肚子,努力地將自己從出租車上挪了下來。他感慨地抬頭看了看頭頂“檀香閣”的招牌,又看了看四周街道上悠閑溜達的男男女女,已是夜晚十點了,這條駐滿了娛樂場所的街上依舊是燈火通明、人來人往。
他想起當(dāng)年自己跟眾“探長”們喝得醉醉醺醺、左擁右抱地走在這條街上的場景,如今這里熱鬧依舊,時局卻是大有不同。他現(xiàn)在日日謹言慎行,已經(jīng)兩年沒踏足過這類風(fēng)月場所了,連自己那輛賓利也托人賣了,每日里大腹便便、汗流浹背地步行去警署。
而檀香閣門口再也不見當(dāng)年英姿瀟灑的崔大掌柜帶著一群花枝招展的靚妹笑面迎客的美景——上個月,崔大掌柜涉案拒捕,炸了一整棟別墅試圖與警方同歸于盡的事,眾所周知。
今日,驍騎堂與和義社大鬧火拼,這里恐遭卷入,早早地就掛出了“暫停營業(yè)”的牌子。門口只站了一位虎背熊腰的大漢,鄭探長也認識,是驍騎堂的“紅棍”馬如龍。馬如龍身后帶了兩個保鏢,畢恭畢敬地對他彎一彎腰,“鄭探長,歡迎光臨。那天在祠堂里多有得罪,請?zhí)介L不要介懷。”
他上前迎著鄭探長往里走,邊走又邊道,“不好意思,今日休業(yè),靚妹們都回去休息了�!�
鄭探長擺擺手,“沒什么,用不著她們。你們夏大佬在哪兒?”
第90章
(下)大佬不見了?!
鄭探長擺擺手,“沒什么,用不著她們。你們夏大佬在哪兒?”
“大佬在里面等您,”小馬恭敬道,“不好意思啊,鄭探長,何初三這個反骨仔跟喬爺勾結(jié),趁咱們幫內(nèi)大亂,綁架了咱們大佬玩篡位,臨要三刀六洞的時候被您給救了,我們大佬實在是有些想不通,這幾日情緒不好,一直病著。他向來是很尊敬您的,所以今晚才答應(yīng)跟您見面,可惜身體不好,不能親自出來迎接,我先替他跟您道個歉。您這么多年來一直幫襯咱們驍騎堂,想來那天救何初三也肯定出于誤會,勞煩您今天一定要好好跟我們大佬解釋解釋,讓他別再誤會您了�!�
鄭探長木著臉,心里罵了聲老母,知道這小子說話這番陰陽怪氣,是夏六一派來給他的下馬威。說句心里話,他也不想招惹夏六一這尊出名的血修羅,三刀六洞處置內(nèi)奸本來就是道上公認的規(guī)矩,這類江湖事以前“探長”們是毫不過問的,要不是那天老掌柜親自對他下了指示,他何苦來趟這渾水。
他不答話。小馬點到即止,也沒再啰嗦,領(lǐng)他到了三樓的總經(jīng)理室,這便退下了。門口兩個保鏢對他做了一番貼身搜查,把他的配槍與大哥大收到了一邊。鄭探長翻了個白眼,沒跟他們計較。
他推門進屋,見到了“病”中的夏大佬。夏大佬還真裹了條毯子病歪歪地躺在沙發(fā)上,不僅臉上沒有血色,一下巴胡茬看著也是兩三日未打理了,神情破敗又陰鷙。
夏六一見他進來,慢條斯理地坐了起來,將枕頭墊到腰后,自顧自點了一根煙。
“鄭兄,請坐吧。”他沙啞著聲,不太客氣地道。
鄭探長在他對面坐下了,本想找些假模假樣的寒暄開場白,但見夏六一面色極差、舉止萎靡,并不像是此時為了拂他面子而故意端出的高冷做派,而是真的遭受了極大打擊,心情相當(dāng)不佳。
鄭探長不敢真把他逼急了,嘆了口氣,索性開門見山地道,“夏大佬,幾日前的事是你受了委屈,是我愧對你。我們也算多年的老朋友了,我跟喬二的交情不比你深,兄弟我當(dāng)時是真沒辦法,我也是身不由己�!�
夏六一垂著眼抽著煙,腦子里似乎在思考其他事,有點神游天外的感覺。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看了他一眼,面上沒什么表情,“哦,我明白。鄭兄做事一向有分寸,這次站出來保何初三,想必是老掌柜的意思�!�
“你明白就好……”鄭探長還想出言寬慰,夏六一卻仿佛一點客套話都沒心情講,打斷他道,“那掌柜的今天讓鄭兄來,又是什么意思?”
鄭探長又嘆口氣,“你跟喬二今天鬧得天翻地覆,各個警署都蹲滿了你們兩方的人,O記現(xiàn)在通宵開會在研究你們的案子。掌柜的什么意思,你還不明白?——讓你們倆消停消停�!�
夏六一點了點煙灰,“這么多年來和氏一家獨大,我不敢有意見。掌柜的要保何初三,我也不敢有意見。但我這次丟了多大臉面,鄭兄你也看得出來,我要不跟姓喬的討回來,以后在江湖上我夏六一還怎么混?驍騎堂這么多弟兄,還怎么看我這個做大佬的?”
“這些掌柜的都明白,都會補償給你�!编嵦介L安撫道,“夏大佬,說句實在話,你也不要覺得受了天大的委屈。自打你出了蛟龍城寨,這幾年來在九龍順風(fēng)順?biāo)愀塾袔讉大佬敢跟你叫板?你真以為靠你那些打打殺殺的本事就能走得這么順?老掌柜這些年一直在暗地里關(guān)照你,肥七半山別墅的案子,喬二北角碼頭的案子,哪一樣不是掌柜的在后頭幫你收爛賬?你是聰明人,心里應(yīng)當(dāng)有數(shù)才對�!�
夏六一低頭抽著煙不發(fā)話。
鄭探長再接再厲地又道,“掌柜的派人跟我發(fā)了話,只要你肯收手,驍騎堂跟和義社握手言和,不再搞出幺蛾子來,就允許你的生意做出九龍、做到港島來。喬二那邊,掌柜的會去安撫,他不敢為難你�!�
夏六一懨懨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何初三呢?”
鄭探長一拍大腿,“唉,夏大佬,你怎么還不明白?這位‘撈財童子’,不單單是喬二的人,而是老掌柜要的人!你再有血海深仇,也往肚子里咽了吧!”
夏六一垂下眼去,又陷入那仿佛神游天外的狀態(tài)里,半天沒有發(fā)話。鄭探長差點就要以為他在甩臉子裝死了,他突然拄熄了手里的煙,簡潔明了地送客道,“行吧,我明白了。鄭兄,代我跟掌柜的說聲謝謝,請回吧。”
鄭探長不知道他今天是搭錯了哪根筋、從頭到尾都一副心不在焉、心緒不寧的模樣,也看不出他這聲答應(yīng)是否真情實意,總之莫名其妙地就被送出了門。在門口領(lǐng)了自己的配槍與手機,這位老探長呆站在走廊里想了一想,覺得夏六一沒有跟老掌柜對著干的膽量,今晚這任務(wù)他是圓滿完成了,于是松下一口氣,挺著大肚子慢悠悠地踱了出去。
……
獨自留在辦公室里的夏六一,癱在沙發(fā)上仍是發(fā)著呆。腦子里翻來覆去的,回蕩著小馬一小時前進來跟他回的話:“大佬,何先生那邊說不方便見面,請你晚一些日子再去。還說他沒事,傷得不重�!边有剛才鄭探長的那句:“這位‘撈財童子’,不單單是喬二的人,而是老掌柜要的人!”
——看來阿三不僅僅是獲得了喬二的信任,更深入虎穴地接觸到了老掌柜,他是越陷越深了。
夏六一想到這里,頭疼地將雙手插入發(fā)間,狠狠抓搓了一番。他燥熱而心悸,一秒鐘也待不下去了!
……
小馬在外頭見鄭探長走了,這便小心翼翼地回到了總經(jīng)理辦公室——大佬這幾天跟丟了魂似的,每天過得渾渾噩噩,他又不敢過多接近大佬,又不敢把大佬一個人扔下、怕他作出傻事來。
他敲了敲門,里面半天沒有應(yīng)答,他于是便推門走了進去,一進去就傻了眼!房間里空空蕩蕩,毫無人影,只有一扇大開的窗戶。他回身幾步?jīng)_出走廊,揪住保鏢阿南的衣領(lǐng),“大佬呢?!大佬哪兒去了!!”
阿南比他還傻眼,“��?!大佬不見了?!”
……
夜半時分,醫(yī)院病房內(nèi)。燈已經(jīng)關(guān)了,但病床兩邊的電腦屏幕依舊閃爍著光芒。何初三白日里睡得多,加上傷口依舊陣陣發(fā)疼,睡不著,便在黑暗中繼續(xù)做著運算。
晚上Kevin端了一盆熱水,在病床旁給他洗頭,他發(fā)現(xiàn)Kevin的動作不太靈便,逼問之下問出了對方背上的傷情,將這個有樣學(xué)樣、勇于自殘的小子狠狠批評了一通,然后趕這小子回家休息、順道也看看老母——反正現(xiàn)在暫時沒了喬爺?shù)谋O(jiān)視,門外保鏢都是自己人。
此時病房內(nèi)部,除了他再無旁人。他是一個做事專注的人,但不知是不是夜的深沉加劇了情緒的波動,手指在鍵盤上敲著敲著,突然有些精神恍惚。
他發(fā)著呆,下意識地摸了摸空蕩蕩的胸口——擔(dān)心喬爺發(fā)現(xiàn),他沒有隨身戴那枚大佬送他的鉆戒項鏈。一時間想夏六一想得發(fā)慌,他動作吃力地揪了一個枕頭摟在懷里。趁著四周沒人,什么何精英、何顧問、何堂主的矜持都懶得裝了,像貓一樣在枕頭上面蹭了蹭臉,他將它腦補作夏大佬,閉著眼睛發(fā)出了膩歪又黏糊的低叫,“六一哥……”
像是在回應(yīng)著他什么,窗戶外面突然傳來“咔噠”一聲怪響。
何初三一個激靈,睜開眼睛。
這里是三樓,有老鼠沿著水管架爬上來倒也是合情合理。但隨著那持續(xù)不斷的、低低的怪響聲漸漸逼近,他突然壓抑不住腦中一個瘋狂的猜想,一時間渾身血液似汽油被點燃一般灼燒了起來,心跳如鼓!
第91章
(上)
有你這番話
夏六一用使不上大力氣的右手將領(lǐng)帶圈掛在了窗邊的水管架,牙咬著領(lǐng)帶尾,代替右手的攀附,保持住身體平衡,腳向上又踩了一級。終于左手夠到了窗臺,努力將半個身子攀了上去。他粗喘了一口氣,右手竭盡全力地刨了幾下,將窗戶拉開了,然后兩腿一蹬一用力,整個上半身爬入了窗內(nèi)。
窗戶有點窄,他卡在那里搖頭擺尾地掙扎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滾落入室。他滿頭滿臉都是塵灰,衣服也臟污不堪,額頭上滴下來的汗水混雜著泥水,熏得他眼睛發(fā)酸,模糊了視野。他狼狽地抹了一把臉,站起來在黑暗中努力張望。
細微的月色下,他看見了一雙大睜的眼睛——何初三靠坐在床頭,摟著一個大枕頭,整個人仿佛被凍住了一般,呆呆地看著他。
夏六一一個大步?jīng)_上前去,想要抱他,卻又不敢,仿佛他是個一碰就碎的瓷娃娃。倉皇失措地站在床邊,他看著何初三慘白消瘦的臉頰,張了張嘴,卻是眼淚先流了下來。
“我就知道,”他哽咽著說,將臟兮兮的手掌在自己衣服上用力擦了擦,然后才輕輕地觸碰了何初三臉,“我就知道……”
——他就知道,何初三不是“不方便”,不是“傷得不重”,而是怕他見了自己這番虛弱到不成人形的樣子、更加自責(zé)傷心。
何初三扔開枕頭,吃力地摟住了他。他這才敢有進一步親近的動作,小心翼翼地回抱住何初三,將臉埋在何初三肩上,竭盡全力地壓抑住哭聲。何初三撫摸著他的頭發(fā),卻同樣壓不住自己聲音的哽咽,語無倫次地說,“你,你別哭,我沒事……你,你怎么來了……我沒事的……我……”
夏六一突然放開了他,捧著他臉,聲音顫抖著急切地道,“你聽我說,阿三。我開了車,帶了私人醫(yī)生,聯(lián)系了今晚的船,你跟我走吧,我們現(xiàn)在就走。”
何初三十分驚訝,“走……去哪兒?”
“去哪兒都行!是我犯傻,是我混蛋!我不要復(fù)仇了,我什么都不要了!你跟我走吧,好不好?”
“那阿爸呢?”
“帶上阿爸,還有阿媽和欣欣,我們一起走,離開香港,去國外�!�
何初三呆呆地看著他,情不自禁地開口接著夏六一的話道,“我們買一棟大房子,住在一起。周末的時候,我們開車去湖邊玩,在樹林里搭一間大木屋,養(yǎng)一條大狗……”
夏六一使勁地點頭,滿眼都是懇求與希冀,“對,對,對……”
何初三含著眼淚笑了起來。月光從窗邊灑入,給夏六一的身影灑上一層淡淡的光輝。昨夜的夢境與今夜的現(xiàn)實奇妙地交織到了一起,像撥開了月影朦朧的層層迷霧,兩條并不相交的平行線,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兩個靈魂脫離了身體的桎梏,糾纏相融,心意相通。
他在這一刻,內(nèi)心無比的安寧與平和。他笑著揩了揩夏六一濕潤的眼角,湊上去輕輕親了親他微顫的唇。
“傻六一哥�!�
——有你這番話,為你刀山火海,又算得了什么。
他微笑著,撫摸著夏六一的臉道,“我不會走的。未來有一天,我跟你保證,我們會過上那樣的日子。但不是現(xiàn)在�!�
夏六一攥住了他的手,悲傷又徒然地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他知道自己說的是傻話,知道何初三不會跟他走,但他仍心急火燎地準備了一切、抱著一丁點微薄的希望問出了口。這幾天以來他是如此地憂懼,憂懼到一次次在失控與崩潰的邊緣徘徊,無數(shù)次地想要帶人持槍沖上門來直接暴力將何初三從喬爺手里搶回去,他不想何初三留在這個危機四伏的鬼地方一分一秒!
何初三見他神情憂慮可憐,忍不住又在他唇上親了一下,“你要心疼我,就好好照顧你自己,別讓我擔(dān)心。你看看你把自己過成什么樣了?像只大花貓似的。幾天沒洗臉、沒刮胡子了?又抽煙了是不是?有好好吃飯嗎?”
我?我什么樣子?夏六一呆呆愣愣,這才意識到什么,慌張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水,又趕緊擦了擦何初三的手。
“門口旁邊就是洗手間,去洗漱一下,回來陪我好好說說話�!焙纬跞郎芈暤�。
夏六一沒意識到自己被他當(dāng)貓哄了,又呆又乖地往洗手間走去。燈光與水聲驚動了門外的保鏢,保鏢在外面問了一句“何先生?”
何初三道,“沒事,我洗漱一下,不用進來�!�
……
洗手間里有淋浴頭。夏六一對著鏡子看了一眼自己這副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鬼模樣,想到自己不知帶了多少細菌給正在養(yǎng)傷的何初三,忍不住無聲地扇了自己一巴掌。他索性脫了衣服把自己徹頭徹尾地大洗了一遍,仔仔細細地漱了口、剃了胡子,感覺自己干凈得不能再干凈了,這才赤身裸體地出來,背對著何初三在病床旁的衣柜里找衣服穿。
翻著翻著,他突然感覺到何初三冰涼的手掌撫摸上了他后背那些縱橫的舊傷痕。他的動作頓住了,順從地一動不動,任由何初三輕撫。
“這些傷,還疼嗎?”何初三輕聲問。
夏六一搖搖頭,“不疼�!�
“是那時候為了救青龍?”何初三說的是他少年時為了救被圍困在小巷中的青龍,單人雙刀砍四十余人,成就“黑色兒童節(jié)”之名的那次。
“是�!�
“為了喜歡的人受的傷,是不疼的�!焙纬跞p聲道。
夏六一知道他不是在吃青龍的醋,是在說他自己,是在安撫。他忍不住轉(zhuǎn)過身去,輕輕掀起何初三的病服想看看傷口,卻被何初三壓住了。
“別看,插了管,不好看。”何初三道。夏六一還要堅持,何初三嘆了一聲,“聽話,去穿那件藍色的睡袍�!�
夏六一看了看他蒼白的臉,放開了手。他現(xiàn)在對何初三全然地“聽話”。
他穿上睡袍。睡袍是新買的,吊牌都還在,何初三又讓他背過身去,仔細地摘了吊牌,又替他拭干了頭發(fā)——他要自己來,何初三不讓。
末了,何初三欣然地上下打量他:夏大佬憔悴歸憔悴,打理一番之后還是那般人靚腿長、英姿動人,令大嫂十分滿意,“這才像樣,天塌下來都要好好吃飯睡覺,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凈凈,不要讓我操心,知道嗎?”
夏六一老老實實地點頭。
何初三可算把這只又兇又犟的野貓徹底養(yǎng)順毛了,開心地在他俊臉上親了一口,蓋了個私章,“去關(guān)燈,上床�!�
夏六一關(guān)了燈,何初三往邊上側(cè)了側(cè)身,讓他上了床。夏六一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將何初三摟在了懷里,臉埋在他頸后蹭了許久都沒有說話。他有千言萬語在心頭,但此時只想多抱何初三一會兒,再多抱一會兒。
何初三也沒說話,安靜地倚在他懷里,雙目微闔。夏六一以為他睡過去了,輕輕地給他掖了掖被子,何初三像突然從極度放松的狀態(tài)里清醒過來,睜開眼轉(zhuǎn)頭向他看了一看,笑了。
“我總覺得我還在做夢,”他摸著夏六一的手說,“你真的來了。我這幾天一直夢見你�!�
第92章
(下)只是舍不得
“我總覺得我還在做夢,”他摸著夏六一的手說,“你真的來了。我這幾天一直夢見你。”
夏六一在他耳側(cè)鬢發(fā)上又蹭了蹭。與何初三相反,他這兩天沒有夢見何初三,因為他壓根沒能睡著過,無論何時何地,他腦子里都是何初三躺在他懷里浴著血的樣子。
他在何初三的鬢發(fā)上嗅到了清新的味道,是剛剛被清洗打理過的。何初三臉上身上也一片清爽,不像一些臥病在床、缺乏照料的人汗涔涔、餿兮兮的樣子。他輕聲問,“這幾天都是誰在照顧你?”
“Kevin。”
“是在祠堂里攔住我的那小子?”夏六一還記得那個跟自己說“何先生挨了兩刀,不是為了您在這時候毀了他的計劃!”的小青年。
“嗯�!�
“他幫你洗頭、擦身?睡袍也是他買的?”
“嗯�!�
夏六一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何初三偏過頭去親親他,笑著問,“吃醋了?”
“沒有,”夏六一悶悶地說,“我很感謝他。”他心里堵得慌,不是因為吃醋,是因為愧疚,“他比我好,這個時候能陪在你身邊,能好好照顧你。我不會照顧人,脾氣又差,什么都不好,我只會傷害你,我……”
何初三捂住了他的嘴,“別說傻話,全天下除了阿爸就是你最疼我,你從來沒有傷害過我。那天看你哭,我很后悔,這招就算再能博取喬爺?shù)男湃�,我也不該用,不該讓你這么難過。我太自私,太狡猾了,是我在傷害你�!�
夏六一微微搖著頭,顫抖的嘴唇觸碰著他的掌心。他想說話,但何初三不讓他再說,因為他看上去又要流眼淚了,像個哭包——他還曾經(jīng)取笑何初三是個哭包——雙目微紅的樣子又讓人心疼,又讓人心動。
何初三忍不住吻了他,因為沒有什么體力,只能輕輕地、細密地吻他,像在小心翼翼地吻一只蜷縮起來、瑟瑟發(fā)抖的貓。
——真想現(xiàn)在就將這只貓壓在身下,舔它含淚的眼角,撫摸它柔軟的肚腹,進入它,讓它瞇縫起眼睛,輕緩又妖嬈地發(fā)出聲音,爪子緩緩攤開又緩緩合攏,它太舒服了,就忘記哭泣了。
他理智地阻止了自己這個要命的沖動,非常節(jié)約體力地輕吻著。夏六一顧忌他的傷,也不敢太激烈地回應(yīng),溫?zé)崛彳浀呢埳囝^只在自己唇邊微微滑動,一會兒退回去,一會兒又邀請一般地探出來輕觸何初三的唇。
——何初三覺得自己血壓有點過高。
他不敢再親下去,枕在夏六一結(jié)實柔韌的胸口歇了好一陣氣,這才緩過來。膩膩歪歪又心滿意足地在大佬的胸肌上蹭了蹭臉,他黏糊糊地說,“六一哥……”
夏六一被他喚得心要軟成一灘糖漿,“嗯。”
“你放心,我不會再做這種自殘的傻事。我所知道的一切,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我都告訴你。”
“嗯,”夏六一在他發(fā)頂又親了一下,“我也都告訴你。”
兩人黏糊在這一張小小的病床上,壓低著聲音,說了許久的話。夏六一將老掌柜一事對何初三全盤托出。何初三也坦白地告訴他自己所調(diào)查到的一切,他接下來的全部計劃,甚至包括與陸光明的合作——那天在別墅暗道中接應(yīng)和救走崔東東、小蘿的正是陸光明。
夏六一并沒有介意他與廉署人員的合作,只是對他的計劃憂心忡忡,“不行,這對你太危險了�!�
“你相信我,不危險,我有能力做到�!焙纬跞龍远ㄓ譁睾偷氐�。
“……”夏六一撫摸著他的發(fā)鬢,心里一陣酸澀。何初三是在保護他。這個曾經(jīng)青澀瘦弱、手無縛雞之力、遠離風(fēng)風(fēng)雨雨江湖路的書生仔,仿佛破繭成蝶一般驚蛻成長,成為了一個甘愿付出一切為他遮風(fēng)擋雨的男人。他相信何初三有能力嗎?他當(dāng)然相信。他只是愧疚,只是不舍得。
何初三偏過臉來,在他唇邊安撫地又親了一口,換了個話題哄道,“我之前去見過阿爸了。”
夏六一從愧疚里驚醒,“啊?你……他……他又打你了嗎?”
何初三笑道,“沒有。阿爸說我被你拐騙了,我跟阿爸說是我先追求你的。阿爸問我:‘為什么會看上這么個鬼東西?你喜歡他什么?’”
“……”夏六一啞口無言——可不是嘛!他這樣一個野蠻愚昧、滿手臟污的古惑仔,跟何阿爸清白又優(yōu)秀的良家婦男兒子比起來,可不就是個鬼東西嘛!
他忍不住心中惶然又不舍地抱緊了何初三——他知道自己配不上何初三,更配不上何初三傾心竭力、不顧一切的付出。
“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跟他說,這個問題是沒有答案的。在數(shù)學(xué)上,任何疑題都有答案,任何現(xiàn)象都有跡可循,所有的事總有一天都能被完美計算,我從小到大都是這樣認為。直到我認識了你,我才明白感情是不能被衡量、被解釋的,它沒有源頭和規(guī)律,是身不由己的。我是在某一個瞬間、因為某一個原因而突然喜歡上你了嗎?我覺得不是的,是所有的時刻和所有的你,都讓我心動。你在我心里,什么都好,連你那些臭脾氣,我也很喜歡�!�
“嗯,”夏六一輕聲說,“我也喜歡你,你的所有都喜歡。”
“……”
“笑什么?”
“你突然這么肉麻我不習(xí)慣……”
“喂,許你肉麻不許我肉麻?你還把這個肉麻話對著阿爸講!”
“別摸,別摸,癢,哈哈哈……”
兩人笑鬧了一陣,夏六一不敢折騰何初三,捏了他耳垂一會兒之后就停了手,摟著他在他后頸上輕輕地啃了一口。“那阿爸呢?他聽了以后怎么說?”
“咳,他說:‘我辛辛苦苦送你去讀書,就是為了把看上一個鬼東西這件蠢事說得這么好聽么?’”
“……”
“你別介意,他開玩笑的,”何初三笑道,“阿爸從來沒有討厭過你,他一直都關(guān)心你的,背著你都叫你‘蛀牙仔’,時不時會問我‘蛀牙仔最近怎樣了’,他只是……只是對你混黑道這件事很惋惜�!�
夏六一很沒臉見人地將腦袋埋在他頸后,他其實每次見面也感受得到何阿爸對他長輩一般關(guān)懷地敲敲打打——雖然那每每令他牙酸到落荒而逃。
“然后呢?”他悶悶地說。
“然后阿爸問我:你跟他在一起真的幸福嗎?他能給你什么樣的生活?”
夏六一更沒有臉面抬起頭來,如果當(dāng)時他在場,他只能將臉糊在地上向何阿爸道歉——他給過何初三怎樣的生活呢?他任性又暴躁,明明比何初三年長卻一直被何初三照料和包容著,時不時就肆意妄為地去冒險、受傷、讓何初三為他擔(dān)驚受怕,甚至還一意孤行不顧一切地復(fù)仇,將何初三害到了現(xiàn)在的地步。他對不起何阿爸,他是王八蛋中的王八蛋。
何初三察覺到了他的歉疚與自責(zé),握住了他的手,輕輕撫摸著他修長的手指,與他十指交叉著,道,“我跟阿爸說:他確實很不會過日子,他煮個面都會燒廚房,生病還要抽煙喝酒,性子又犟,一開始無論什么事爭論起來都會朝我發(fā)脾氣,他只知道江湖義氣,不懂得是非道德,所以不懂得走正道、做良人……”
夏六一窘得老臉通紅,默默地想抽開手,卻被何初三用力攥住,耳朵里聽得何初三說,“但是,他受到別人對他的一點好,就要十倍地還回去,得到幫助與關(guān)懷,就不惜拿自己整條命去回報。他對他手下的兄弟姐妹都十分照顧,沒有一點私心,大家都敬佩他,都喜歡他。他會不假思索地撲到跌落的房梁下救我,會在被人用槍指著的時候?qū)⑽覔踉谧约荷砗螅瑫䴙榱宋铱帐纸拥度�,甚至廢了自己一只手。他縱容我喜歡他、接近他,一點一點地接受我的求愛。他為了跟我接吻,每天都好好刷牙,為了我戒煙戒酒,也戒掉自己的壞脾氣,帶我去看電影、吃大餐、去海邊、去山里,明明一點都不懂浪漫,卻還是放煙花給我看……’”
何初三說著,將他溫?zé)岬氖终瀑N在了自己冰涼的面上,“他并不懂得珍惜他自己,但卻一直非常珍惜我。他愿意為了我改變他自己,學(xué)著被愛,學(xué)著愛人。我跟他在一起,非常幸福�!�
“好了,好了,”夏六一抬起頭道,他的臉與耳朵都燙得仿佛要燃燒,“我,我哪有你說的這么,這么……”他羞到說不下去,又鴕鳥一般地將臉埋了下去,小聲地說,“我,我真的很愛你,我以后會讓你幸福的�!�
何初三抿著嘴笑,“我現(xiàn)在就很幸福呀�!�
“那,那阿爸聽了又怎么說?”
“他同意了,讓我們倆先這么過一陣子再看看�!�
夏六一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就我這么個鬼東西、就何影帝這段八點檔肥皂劇里的肉麻話,他也能同意?他老人家腦子被門夾?
他心知何阿爸不會答應(yīng)得這樣簡單,何初三也許隱藏了一些激烈又殘酷的爭論,也心知自己欠何阿爸一個親口的解釋與道歉。他又喜悅又歉疚地將臉埋了下去,過了一會兒,他低低地發(fā)出了聲音,“阿三�!�
“嗯?”
“下次去見阿爸,帶上我�!�
何初三笑了,“好�!�
第93章
(上)我知道
夜?jié)u消去,四五點的時候,晨光熹微了起來。夏六一靠坐在床頭,頭垂在何初三肩上,沉沉地睡著。他是在一個小時前,兩人碎碎地說著話的時候,毫無自知地就發(fā)出了低低的鼾聲——他在這之前精神緊繃痛苦了三天兩夜,一直都沒能睡著。
而何初三沒有睡,他一個人坐在黑暗中,輕輕撫摸把玩夏六一修長的手指,聽著他在耳側(cè)低緩又溫暖的呼吸聲,就這樣玩了許久許久。
他確實隱瞞了那些激烈又殘酷的爭論,阿爸當(dāng)時并不僅僅問了那兩個問題。他阿爸的確不討厭夏六一,也真的關(guān)心這個救過自己兒子的古惑仔,但并不代表阿爸就認同這個古惑仔的所作所為,就能容忍兒子跟這樣一個人在一起。他的那些脈脈情深的辯白,并沒有打動阿爸。當(dāng)時阿爸垂著眼抽著煙,繼續(xù)道。
“好,就算他真的對你很好,肯為了你做這做那。但我還有兩件事要問你,你必須如實告訴我,但凡你有一句撒謊,我不僅不同意你跟他的事,而且永遠不會認你這個兒子�!�
跪在地上的他,緊張地直起身,“阿爸您問吧,我絕對不向您撒謊�!�
“第一件事,你跟他在一起你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沒有?你害過人嗎?”
他堅定地搖了搖頭,“我沒有。以前沒有,現(xiàn)在沒有,以后也永遠不會有�!�
“好,這個我信你。但第二件事——那他呢?”
他臉色一僵。
“……”
“說不出來?”何阿爸放下煙槍,向他上前一步,居高臨下地逼到了他面前,“你不知道?他做打手、做大佬,在外面‘行走江湖’,他有沒有做過那些黑心事?他不砍人、不‘收數(shù)’、不開‘雞竇’、不賣‘白面’、不給探長塞錢,他一樣都沒做過,他是怎么把他那個幫會發(fā)展壯大的?他有沒有害過人,你不知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
“說話�。�!”
“他有,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啪——!!”
沉重的耳光扇在臉上,遠比被發(fā)現(xiàn)戒指的那天晚上的毆打來得更用盡全力!更痛心疾首!何阿爸渾身顫抖,指著他鼻子怒罵道:“何初三!你從小到大……你從小到大!我教你的那些話你都忘了?!我教你是非不分?!我教你見色忘義?!你要跟他做朋友我攔不了你,你只要不知情、不參與,我也就罷了!但你明知他做的那些事,你還要跟他交往,你無視他的所作所為,你縱容他你居然還追求他!你還買個戒指跟他住在一起!你是不是還幫他瞞著警方?!你是不是瘋了?!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他跪趴在地上,阿爸的罵語還伴隨著耳際雷鳴般的嗡響,五道清晰血紅的指紋出現(xiàn)在他臉上。他低著頭,一滴淚水墜在地上。過去那些日日夜夜,他何嘗不是這樣被自己的心煎熬著,他何嘗不知這才是阿爸氣憤他與夏六一在一起的真正原因。他被阿爸發(fā)現(xiàn)鉆戒時的驚惶失措、他來的路上的那些膽怯、甚至那句讓Kevin去買瓶酒來喝的胡話,都是因為他知道他永遠無法堂堂正正地回答阿爸的這些質(zhì)問。他不應(yīng)該愛上這樣一個人,更不應(yīng)該放縱自己的感情去跟對方在一起。
但他控制不住自己。
淚水一滴接一滴地跌在地面。他哽咽著發(fā)出聲音,“我知道,我知道他有錯,他罪大惡極。您從小就教導(dǎo)我‘天理循環(huán),報應(yīng)不爽’,我知道他犯了錯就該要付出代價,他手上沾過的每一滴血都是他要償還的債,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他只是生錯了地方,跟錯了人,他受過一個人的恩,他只是想報恩,只是想為那個人報仇,可他已經(jīng)收手了,已經(jīng)為了我收手了……我知道他做錯事,可我想救他,我不想見他被關(guān)進牢里,我不想見他橫死在街頭,他對我那么好,他豁出命來保護我,他真心喜歡我……我恨我沒有早十幾年認識他,我恨十幾年前救他的那個人不是我……”
他泣不成聲,話語都被抽搐般的呼吸所吞沒,哽咽了好一會兒,才費力地接著發(fā)出聲音,“那天晚上,他喝醉酒,拿著我送他的賀卡,坐在地上哭著睡著了。我把他抱在懷里,他身上好熱,眼淚卻好冷,你們沒有見過他哭的樣子,他不是‘龍頭’,他不是‘血修羅’,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他也會愛上一個人,他也會哭……我心疼他,我想照顧他,我想救他……阿爸,我求求您,我只是想救他,我真的喜歡他……”
他深深地弓著腰,匍匐在何阿爸的腳邊,額頭磕在地上,泣聲低啞而顫抖,凄惶地懇求著。一旁的吳媽與欣欣都忍不住偷偷擦起了眼淚。何阿爸居高臨下地站在他面前,臉上的神情依舊憤怒與肅然,眼眶卻也泛了紅。他生于內(nèi)地,是書香世家的讀書人,流落到蛟龍城寨這個烏云蔽日、魚龍混雜的地方,給自己改名叫“秉先”,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就算一生貧窮顛沛,也不能墮落自毀,不能喪失良心,一生都要秉德為先。何初三生來喪父喪母,皆是因為黑道孽緣,何初三的生母臨死前抓著他的手懇求他不要再讓兒子與黑道扯上關(guān)系�?山Y(jié)果呢?這孩子從小聽話懂事,聰慧自律,卻終究還是與他的母親一樣逃不過一個“情”字。
何阿爸最終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彎下腰去,動作有些吃力地將兒子低垂的腦袋扶了起來。何初三滿面是淚,悲慟不堪,低低地喚了一聲“阿爸”。
何阿爸嘆息�!八娴囊呀�(jīng)收手了?他肯為了你不做大佬?”
何初三愣了一愣,不敢相信阿爸問出這樣的話,慌亂地用力點頭,“他愿意的!他的公司在我的幫助下已經(jīng)徹底轉(zhuǎn)型了,現(xiàn)在一項違法的業(yè)務(wù)都沒有!無論什么臟事,他都不會再做了!他跟我保證,會平平安安地跟我在一起!”
何阿爸對這個聽起來就極其不靠譜的保證,一丁點信任都沒有!看著眼前已經(jīng)哭成了一副狗模樣還一臉天真篤信的傻兒子,只覺得他被夏六一那衰仔的美色迷了心竅,比當(dāng)初跟大高私奔的欣欣還要蠢蛋十倍百倍!
但他能有什么辦法呢。這個傻兒子話已經(jīng)說到了這個份上,事已經(jīng)做到了這個份上,付出去的那些真情是輕易就拿得回來的嗎?
他嘆息道,“你如果執(zhí)意要跟他在一起,就先這么過一陣子再看看吧。我攔不了你的心,但也不會支持你的行為,這都是你自己的選擇。阿三,你長大了,自己要對自己的人生負責(zé),有朝一日當(dāng)你需要對你的選擇付出代價的時候,希望你不要追悔莫及。”
……
一滴淚水墜到了胸前,何初三從回憶中驚醒,緊張地偏頭看了一看沉睡的夏六一,偷偷抹了一把臉上的淚。
他將夏六一的手攥到唇邊親了一親,然后捂在自己心口,用那一時的溫暖強壓住了心緒的波動與洶涌的暗潮。他不斷地告訴自己雖然前路艱辛,但他有信心與能力守護他的感情,他已經(jīng)很幸福了,他很珍惜此時此刻。
偏過頭去將臉貼在夏六一額頭上,他閉上眼也淺淺地睡了過去。
第94章
(下)一言為定
偏過頭去將臉貼在夏六一額頭上,他閉上眼也淺淺地睡了過去。
……
大約只睡了一兩個小時,房門外響起了低低的敲門聲。
“何先生?”Kevin在外面問。
何初三睜開眼睛,“進來吧�!�
“是�!�
Kevin用鑰匙打開門鎖走了進來——昨夜離開時,他擔(dān)心喬爺另外派人來下“藥”,跟何初三確認后特意將門鎖上了。見到倚坐在病床上的夏六一,他愣了一愣。
夏六一睡得深沉,沒有醒過來的意思。何初三比了個“噓”的手勢,示意Kevin拉上窗簾。
“他爬窗進來的,沒人見到�!焙纬跞吐曄騅evin解釋說。
Kevin點點頭,“何先生放心,幾位保鏢都是自己人。不過這間醫(yī)院是喬爺挑的,我擔(dān)心外面也有他的人,夏先生待會兒還是不要直接走出去,免得被人看見。我去給夏先生弄一套醫(yī)生服和口罩吧?”
何初三一直欣賞他心細,笑了笑說,“好啊。你昨晚休息得好嗎?你母親怎樣了?”
Kevin也笑了,“我那點小傷不礙事的,謝謝何先生。我母親精神足身體好,昨天收工之后幫鄰居老太太扛了一袋米上樓,晚上還跟我炫耀呢�!�
“那就好,這一段時間真的太辛苦你了,應(yīng)該我謝謝你。”何初三想了一想說,“我比你年長幾歲,沒旁人的時候叫我初三哥吧,不用總是‘何先生’這么生份。”
Kevin笑著垂下眼去,下意識地理了理并不雜亂的頭發(fā)。他知道何初三沒有虛情假意、是出于真心關(guān)切,也知道何初三此言是將兩人的關(guān)系止于兄弟——他愛人現(xiàn)在還明晃晃地睡在他肩上呢。
他笑道,“好,初三哥,那我去弄醫(yī)生服了。”
“辛苦你�!�
Kevin轉(zhuǎn)身而去。何初三習(xí)慣性地偏頭想在夏六一身上蹭蹭臉,突然發(fā)現(xiàn)夏六一醒了,正若有所思地看著Kevin離去的方向。
他順勢親了夏六一一下,“你這樣睡得好嗎?脖子疼不疼?”
夏六一搖搖頭,湊上來溫柔地吻他,在他臉上輕輕地撫摸著。夏六一什么話也沒說,心里卻隱約犯起了毛癢:他感覺Kevin似乎對何初三有點兒意思,雖然知道何初三會處理好這段關(guān)系,但還是有些心慌。他以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戀愛談得大大咧咧,從沒注意過環(huán)繞在何精英身邊的那些小桃花運。現(xiàn)在一下子深有自知起來,知道自己不是個好東西了,戀愛心思就開始敏感而纖細,又自覺愧對何初三,又想拿個罩子把這個大寶貝罩起來藏在懷里誰也瞧不見。
……
Kevin很快帶著醫(yī)生服回來。夏六一一邊偷偷打量他,一邊匆忙裝扮了一番,臨走前問何初三,“以后還能來看你嗎?”
“不準再爬窗戶,太危險了�!焙纬跞J真嚴肅地道,“我會有安排的�!彼麑⑾牧焕卵鼇�,兩人戀戀地又親了一口,“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
“好。你也保重,注意安全�!�
“我會沒事的。”
夏六一重重地抱了何初三一下,附在何初三耳邊輕聲道,“記住你剛才這句話。如果你有事,我不會獨活�!�
何初三微微偏過臉來,也在他耳邊輕聲道,“如果我有事,我在下面等你�!�
夏六一雙目瞪大,并沒有料到何初三會這樣回答。但愣了一愣之后,他就像聽到了一句世界上最悅耳的情話,開心地笑了�!昂冒�,一言為定�!�
……
在被和義社強逼帶走叛徒何初三之后,驍騎堂卯起勁來與和義社大戰(zhàn)數(shù)場,后經(jīng)鄭探長上門勸和,夏大佬接受安撫,雙方偃旗息鼓,這場江湖兩大門派之間的風(fēng)波又一次詭異而飛速地平息了。但喬爺生性多慮,對夏六一的種種暴力行徑深有顧忌,因此還是躲在家里幾日不敢出門,怕夏六一表面應(yīng)和,實際上怒火攻心到不計后果,偷偷帶人埋伏在他家附近,伺機將他一刀剁了。
這一天他再三確定了無人跟蹤,又從派出去的探子那里得知夏大佬原來這幾日都出海去南丫島散心去了、壓根就不在港九,于是終于大著膽子出了老巢,帶著師爺,又到醫(yī)院看望何初三。
醫(yī)院地處港島,在一處喧鬧的市中心,街對面就是一間警署,他將何初三安置在這兒,一方面是認為驍騎堂猜不到他會把何初三藏在這么人來人往的地方,另一方面是認為驍騎堂也不敢這么明目張膽地到警署對面來砍人。
醫(yī)院大門外雖熱鬧,樓后卻有一片僻靜的小花園,供病人散步休養(yǎng)。何初三動完手術(shù)已經(jīng)一個多禮拜了,這一日陽光溫潤,他在Kevin的攙扶下,遵醫(yī)囑來花園里活動活動,避免創(chuàng)口粘連。喬爺帶著師爺在樓上病房撲了個空,下樓又轉(zhuǎn)了一圈,拄著拐杖走得氣喘吁吁,好不容易遠遠瞧見花園角落里幾個高大威猛的保鏢——瞧著像是Kevin手底下那幾個小子。
喬爺大步走上前去,幾個保鏢都認識他,趕緊讓開了包圍圈。只見何顧問披著一件天藍色的絲質(zhì)睡袍,里面是單薄的病服,正倚坐在一條長木椅上低頭看著書,懷中還捧著一只巴掌大的翠色小花瓶。Kevin蹲在一旁草地上采集野花,握了一小撮純白色的小花朵,小心翼翼捧回來,為他插在小花瓶里。何初三合上書,捧起花瓶聞了一聞,又輕輕撥弄了一下那嬌嫩欲滴的小花瓣,微微一笑,說了聲“謝謝”。微風(fēng)拂動著他松軟墨黑的額發(fā),人比花俊,場景十分歲月靜好。
——難怪把Kevin這小子迷得昏頭昏腦!敢為了他攔老子的“止痛針”!喬爺腹誹道。
他隨即大咳了一聲,朝一旁草地上吐出一口濃痰,結(jié)束了這個偶像劇一般夢幻的開場。何初三陡然落入了骯臟的現(xiàn)實里,抬頭看了看是他,面上欣喜的微笑半分不改,“喬大哥!這么有空來看望小弟?”
“何兄弟今天氣色不錯��!”喬爺嘎嘎地笑著。
“承蒙大哥關(guān)照�!焙纬跞粤Φ赝吷吓擦艘慌玻按蟾缯堊��!�
喬爺拄著個拐杖,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在他身旁坐下了,扭了扭脖子,又捶了捶酸痛的膝蓋�!鞍�,這幾天事務(wù)繁忙,沒來得及來看望我的小老弟。何兄弟的身體怎樣了?”
“天天躺著,骨頭都快生銹了�!焙纬跞Φ�,“我說要出院,醫(yī)生又說不建議。喬大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快幫小弟找點事做做吧,再躺下去可是要悶死了。”
“巧啊哈哈!老哥正好有事找你!”喬爺一臂摟在他肩膀上,接下來貼著他耳邊好一陣嘰嘰咕咕。何初三強忍著那噴在面上的腥臭氣息,聽清了他的話,十分努力地保持著微笑,“這個簡單。不過這些事都需要團隊操作,除了我自己,還需要我公司的人�!�
“這個簡單!我就在附近為你那幫高材生重新租個辦公間!讓他們隨時來看望你,聽你指揮做事!”
“這個倒是不用,設(shè)備和資料搬來搬去太麻煩,怕出差錯,相關(guān)的服務(wù)設(shè)施也還是中環(huán)那邊更方便,還是原來的辦公室好,我電話遙控他們就是了。只是……我聽Kevin說驍騎堂的人上門砸了我的公司,把Kevin也給砍傷了,到現(xiàn)在員工們還不敢去上班呢。我真擔(dān)心夏六一再上門報復(fù)。”何精英委屈巴巴地求助著,“喬大哥,你看這事……”
其實Kevin在被小馬砸場子的當(dāng)天下午就帶傷投奔喬爺哭訴告狀去了,兩派大戰(zhàn)隨之而起,喬爺對這過程比他還清楚。喬爺心里暗罵著還不是你這舍不得夏六一屁股的蠢貨基佬惹出來的禍端,用手絹堵著嘴咔咔地咳了一大通,在那飛舞的唾沫星子當(dāng)中衡量了數(shù)秒,最后滿心沉痛地發(fā)出保證,“這個簡單!何兄弟,夏小六那邊老哥我?guī)湍惴(wěn)住他,我?guī)湍阒匦卵b修辦公室,打理得干干凈凈地請大家來上班。你和你的人就安心做事,如何?”
何精英敬佩又仰仗,“那就辛苦大哥了。”
“好!你放心!”喬爺美滋滋地又一攬他肩膀,貼著他耳邊又烘了一股臭氣,小聲道,“好弟弟,我下午就讓人把賬本給你送過來,你先看看�!�
何初三小鳥依人一般靠在他懷里,面不改色地微笑,“好呀。對了,大哥,還有一件小事,這里臨街,夜間吵得厲害……”
第95章
(上)何先生你還好嗎?
南丫島,半山腰僻靜處的一戶獨棟村屋,門前小院鳥語花香,屋后還有一大片菜地。
夏六一帶著小馬隱居在此,與崔東東、小蘿作伴,已經(jīng)住了一個禮拜了,并且徹底貫徹何初三那句“好好照顧自己”的囑托,把自己活成了一位辛勤樸實的農(nóng)民:天氣不好在家種地摘菜,天氣好出海釣魚,一日三餐自給自足,每天親手為大家煮飯洗衣,樓前樓后地打掃衛(wèi)生。煮壞了多少只鍋,就不提了;搓壞多少件衣服,也不提了;掰斷的掃帚與拖把,數(shù)一數(shù)也能有一打了;后院的菜地被他好心好意地刨得狗啃屎一般,半夜里小馬又帶著保鏢偷偷地用市場上買回來的蔬菜插回原樣……小屋上下兩層樓,樓上住著崔東東與小蘿,樓下住著夏大佬、小馬和幾個保鏢,每日里大家齊心協(xié)力地教大佬做家務(wù),以及阻止大佬異想天開地做新家務(wù),從早到晚雞飛狗跳、沸反盈天。
大姐大有一日忍無可忍,挽著袖子去找大佬打架,大佬手揣在褲兜里溫吞吞地看著她,臉上露出何顧問那般春風(fēng)一樣的微笑,擺出“任你怎么動手我都不會回手我決意做一個和藹可親關(guān)愛家人的大哥哥”的架勢——大姐大打了個哆嗦,捂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扭頭逃了。
“魔障了,魔障了,小三子真是馴夫狂魔,可怕!”崔東東一溜煙逃回小蘿身邊,直抹胸口。
小蘿倚在二樓陽臺的躺椅上一邊曬太陽一邊悠悠閑閑地織著一條小圍脖,“不是挺好嗎?我感覺阿三在教他‘沒有我的時候你也該好好過日子’,雖然他學(xué)得有點偏�!�
“小三子一個人在那邊,不會有事吧?”崔東東挺擔(dān)憂。
“不會有事的,他腦子好使,再說誰讓他看上那么個東西呢,都是活該�!毙√}眼盯著毛線針,頭也沒抬,“幫我把那碗糖水喝了�!�
崔東東偏頭一看,沙發(fā)旁的小幾上擺著一碗黑褐色的冰鎮(zhèn)糖水,瞧著放了許久,冰都化得只剩一丁點。她也餓了,一邊端起來一邊隨口問,“阿南買的?芝麻糊嗎?”喝了一大口。
“大佬做的,杏仁露�!�
“咳咳咳咳……他下了毒嗎,這是人喝的嗎……”
“要喝完啊,人家照顧我養(yǎng)身體,一大早專門做的�!�
“還不如一槍殺了我……”
……
這一日,下午四五點時分,日頭微斜,夏大佬戴著草帽,穿著背心大褲衩,撅著屁股,在菜地里專心致志地拔蘿卜。
崔東東連鬧了幾天肚子,十分萎靡無力,歪在一旁的吊椅上喝熱檸茶,看他一顆接一顆地拔得十分賣力,自己懶懶地打了個哈欠,摸出煙盒來。
她叼了一支煙,歪頭點上了,又“哎”了一聲,朝夏六一扔了煙盒與火柴過去。夏六一頭也沒抬,一揮手接了,又一揮手準準地扔了回來。
“干什么?”崔東東。
“戒了�!�
“小三子又不在這兒,裝模作樣干什么?阿南不會向他告狀的,是吧,阿南?”
蹲在夏大佬不遠處,拿著個籮筐正在幫大佬撿蘿卜的阿南,頓時將腦袋搖成撥浪鼓,“不不不不會�!�
“真戒了�!毕牧豢赃暌幌掠志玖艘幻缎√}卜出來,一看這么小,刨了幾下土想將它插回去。
“哎別!我就喜歡吃小的,小的嫩氣!”崔東東指揮道。
夏六一也沒跟她回嘴,還真將小蘿卜拎出來拍了拍土,放阿南筐里了。
“嘖嘖嘖,”崔東東搖頭晃腦,“你這性子改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吃齋信佛了。說好了啊,今晚不吃你煮的面了啊。”
“今晚吃蘿卜燉牛腩。”
“你燉?”
“小馬燉�!�
“那就好那就好,”崔東東謝天謝地地拍胸口,“再多吃一頓我就要被毒死了�!�
“……”夏六一低頭干活,仍舊沒有發(fā)作什么壞脾氣。崔東東躍躍欲試地還要開口逗他,小馬捂著大哥大從屋里出來,“大佬!喬二居然打電話來啦,找你晚上一起吃飯!”
夏六一依舊沒抬頭,平靜道,“讓他滾�!�
“我說啦,讓他有多遠滾多遠。他問你拳場的生意有沒有興趣加盟,四六開,不是澳門的,是他現(xiàn)在的�!�
“不加,滾。”夏六一說。
小馬松開手對著大哥大,“喂,喬爺,我們大佬說‘不加,滾。’”
那邊悉悉索索地又說了幾句。
“大佬,他說北角的三家賭檔�!�
“滾�!�
“……大佬,他問你想怎么樣,讓你說。還說掌柜的跟他打過招呼了,只要你不再追究何初三的事,他那邊會盡可能補償你。”
夏六一頭也沒回地又拔了一顆蘿卜,捻了捻指尖的泥,“要他駱克道的那間鋪面�!�
小馬照原話說了,不多時道,“他說OK。還問你今晚要不要一起吃飯。”
“不吃,滾�!�
小馬應(yīng)付完了喬爺,掛了電話,嘿嘿笑著湊到大佬身邊來,殷勤地幫大佬揪蘿卜葉子,“姓喬的乖得跟條老狗似的,哈哈哈!也不知道何,何先生給他灌了什么迷魂湯,哄得連他那間寶貝鋪面都愿意送�!�
夏六一云淡風(fēng)輕地拔蘿卜,“阿三幫他做的都是上千萬的生意�!�
“啊?!真的?!”
“假的。”
“啊?!”
“做事是真的,生意是假的。”
“��?”
小馬聽得云里霧里,對大嫂服的是五體投地,他老老實實地低著腦袋陪大佬揪蘿卜,“大佬,你之前不是去看過何先生了?他,他傷得還好嗎?”
夏六一往他臉上抹了一把泥,“傻仔。他說他對不起你,過段時間當(dāng)面向你道歉�!�
“啊?!明明是我對不起他!我,我……”小馬驚慌失措,“當(dāng),當(dāng)面?他什么時候能出來嗎?”
“喬二既然打了這個電話,應(yīng)該也快了吧�!�
果然,他話音剛落,小馬的電話再度響起,他手忙腳亂地接了電話,驚訝地嗯嗯啊啊了幾句,掛了�!按罄�!Kevin說何先生轉(zhuǎn)院了,我們可以去看望他了!”
……
何初三忽悠喬爺將他轉(zhuǎn)到了位于半山富人區(qū)的一間豪華療養(yǎng)院,對喬爺美名其曰這里不僅醫(yī)療康養(yǎng)條件好,而且環(huán)境優(yōu)雅、出入都是富豪,夏六一那城寨出身的土包子找不到這里來。其實這間醫(yī)院是夏大佬那位私人醫(yī)生的表親開的。當(dāng)天晚上夏大佬就領(lǐng)了護工牌,扮作高級康養(yǎng)護理人員,戴著口罩輕輕松松混進海景療養(yǎng)套房,私會他先生去了。
他推開房門的時候,他先生正在Kevin的伺候下用餐,胸襟前塞了一張餐巾,右手端著勺子,正安靜地等待Kevin為自己盛一碗雞湯。夏六一此時推門而入,陡然見到這副其樂融融的場景,心頭又是一癢。
Kevin恭敬地招呼了一聲,“夏先生�!�
何初三抬頭見是他,安靜的面上頓時綻開笑容,就像非常普通的一天一樣對他道,“你來啦。吃飯了嗎?”
夏六一也情不自禁地笑了,點了點頭,走上前去下意識地想要擁抱他,但又怕打擾他吃飯。還是何初三先對他伸出手去,他才趕緊接過何初三的手,然后坐在何初三床邊,又自然而然地從Kevin手里端走了湯勺與湯碗,“多謝,我來吧。”
Kevin眼見夏先生不僅親手舀湯還親手喂起了湯,于是自覺地退到一邊,準備關(guān)門離去。沒料到剛一拉開門,發(fā)現(xiàn)外頭還藏頭縮尾地貓著一個人,正被幾名保鏢虎視眈眈地審視著,“馬哥?”
小馬朝他尷尬地點點頭,耗子一般貼墻鉆入了房中。他同樣穿了一身護工服,兩手提著兩大口袋鼓鼓囊囊的水果與營養(yǎng)品,還未走到床邊就先緊張萬分地喊了起來,“啊……何,何先生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