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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葉蕓雙睫微顫,退回床沿?fù)崞酱矄巍B劚笞叩哪莻早晨,葉蕓來白家的生活便開始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

    第9章

    白日里,佟明芳和白聞賦都出門后,葉蕓沒有多加休息。她將家中打掃一番,燒好了飯菜,又將掛在外面的衣物收了回來,佟明芳的衣物疊好送回她房間。而白聞賦的房門常年關(guān)著,葉蕓不好冒然進(jìn)去,便將疊好的衣褲放在他門前的凳子上。

    走開幾步后,葉蕓又回過頭來,拿起白聞賦那條深藍(lán)色牛仔褲。褲子的膝蓋處破了一道口子,許是男人不拘小節(jié),她替白聞賦將破洞仔細(xì)縫合起來。畢竟大哥之前買了東西給她,她也無以答謝。細(xì)密的針腳仿著牛仔布料本身斜紋的走線,不細(xì)瞧都看不出原來的破損。

    佟明芳回來見

    家中被收拾整潔,桌上擺著做好的飯菜,屋外的衣服也疊整齊放在她床上,對葉蕓的臉色好了些。

    晚飯的時候白聞賦不在家中,葉蕓小腹陣陣疼痛,看著胃口不大好。佟明芳逮著機會問她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葉蕓如實告訴佟明芳,她聽后表情變了變。佟明芳私心想著葉蕓跟老二睡了這么久,指不定肚子已經(jīng)有了動靜,要是能現(xiàn)在就懷上,等老二回來領(lǐng)完證沒多久就能抱孫子了,兩不耽誤,這陣子她沒少琢磨這事。

    然而理想歸理想,現(xiàn)實卻不如她意,難免覺得葉蕓的肚子不爭氣,只是這些想法她倒也沒表現(xiàn)出來。

    葉蕓沒有工作,也就沒有收入來源。聞斌不在家中,她知道不能白吃白喝。第二天一早便起來打水,她想著只要勤快些,不給白家人挑理,自己在這個家的處境就不至于太艱難。

    摸黑走到墻角,剛要提起桶,發(fā)現(xiàn)桶身很重。打開桶蓋一看,兩個桶的水竟然都是滿的。她回頭瞧了眼,佟明芳的屋里黑燈瞎火,人還沒起床。

    葉蕓燒好熱水,往盆里倒了些許端去水房。自從有了這個搪瓷盆,她終于可以用上熱水。

    水房沒人,葉蕓將長發(fā)散開,發(fā)量太多,總要梳上半晌�;厝サ臅r候走廊也是靜悄悄的,天剛蒙蒙亮,偶有鳥叫聲從遠(yuǎn)處傳來。

    葉蕓正探頭朝樹梢上看,白聞賦推了門出來,看向她:“怎么起來這么早?”

    葉蕓的長發(fā)垂在一側(cè),溫柔的發(fā)際線將她的臉襯得很小。

    她將昨日在屋中聽見的對話咽進(jìn)肚子里,只回:“睡不著�!�

    白聞賦瞥了眼她抱著的搪瓷盆,盆里放著把塑料梳子,用了很多年了,梳齒斷了好幾根。葉蕓順著他的視線,快速用毛巾將梳子蓋上。

    白聞賦沒多說,從她身旁走過,幾步后,他又回過頭來:“褲子是你縫的?”

    葉蕓見他已經(jīng)穿上身,跟他說:“在家我弟妹的衣褲都是我縫的,你以后......要是衣裳壞了可以拿給我�!�

    白聞賦緩緩調(diào)轉(zhuǎn)了步子:“聽過嬉皮士嗎?”

    “嬉皮......是什么?”

    葉蕓睜著雙眼滿臉疑惑,白聞賦嘴角勾起松散的弧度,沒解釋,轉(zhuǎn)身走了。

    白聞賦雖是隨口一提,葉蕓卻是心里打鼓。

    從農(nóng)村來到城里,葉蕓就像池塘里的小魚突然被放進(jìn)大海,每天都要接收新浪潮的洗禮。日新月異的時代,城里人,特別是城里的年輕人接受的是新潮思想。街上沒見過的店鋪,人們的吃穿用度,談?wù)摰脑掝},葉蕓時常覺得自己的思維跟不上。

    就比如在農(nóng)村,大家閑聊時的話題無非是一畝三分田,張家娶媳婦,李家生娃。

    而這里的年輕人卻在議論中國女排在大阪七戰(zhàn)七捷,主席會見了美國華人協(xié)會,提出了“一個國家,兩種制度”的概念......

    葉蕓甚至不知道美國有多遠(yuǎn),大阪在哪個方向。關(guān)起家門,她尚且能夠通過觀察了解到城里人的生活習(xí)慣。可一旦走出家門,所有新事物都讓她茫然失措。

    “嬉皮士”這個詞的出現(xiàn)讓她決心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而當(dāng)下,唯一能夠獲取信息的渠道就是報刊和書籍。

    在呂萍的幫助下,沒多久葉蕓便成功從圖書館借閱到一本提及“嬉皮士”的雜志。那本雜志她反復(fù)了好幾遍,葉蕓從雜志中頭一次了解到牛仔褲的由來,美國的淘金熱潮,70年代鉚釘與牛仔褲的結(jié)合,太多大膽創(chuàng)新的思想一下子涌進(jìn)葉蕓腦中。

    圖書館位于糧四街的一個平房院內(nèi),辦理借閱證需要登記工作單位,還要進(jìn)行資格審查。葉蕓沒有單位,每次都是托呂萍幫忙。呂萍也熱心,給她找來了許多關(guān)于當(dāng)下時事,或是她感興趣的剪裁與縫制,還有服裝版型的書籍。這些書葉蕓寶貝得很,只要做完家里的事,就會躲在無人處翻閱。

    家里的水桶她沒再挑過,無論她起來多早,水桶里的水總是滿的。對此,佟明芳并不知情,也沒特意問過。可葉蕓心里清楚,這些水只有可能是大哥打回來的。久而久之,這件事就像他們之間一個心照不宣的秘密,誰也沒道破。

    白聞賦早出晚歸,跟葉蕓碰面的機會并不多。即便偶爾坐在一個桌子上吃飯,也是各吃各的,沒什么交流。在葉蕓眼中,白聞賦的身上總帶著些神秘色彩。例如他沒有工作,卻比有工作的人更加忙碌。他沒有固定收入,對家里人卻從不吝嗇。

    一個多月后白聞賦弄回一卷綢緞的料子,佟明芳高興壞了,這是布票也買不來的,給葉蕓和聞斌做被面別提多喜慶。盡管她們并不知道白聞賦是怎么弄來的。

    聞斌離開家后,佟明芳待葉蕓還算說得過去。葉蕓手腳勤快,做事細(xì)致,即便佟明芳為人強勢,看不慣她整天捧著本書,倒也沒說她什么。

    呂萍卻看不過眼,有次來找葉蕓,走門口就聽見佟明芳的聲音:“聞斌不是給你留錢了,你拿出來我去找人繡,這么好的料子你要是繡壞了到哪里再去找?”

    葉蕓小聲回:“我會仔細(xì)的�!�

    佟明芳又說了她幾句,葉蕓沒再吭聲。

    呂萍等了一會,葉蕓才從家出來。見葉蕓興致不高,呂萍突然提議:“不如這周你跟我去舞廳吧�!�

    “舞廳?我不會跳舞�!�

    “沒事,去了就能學(xué)會了。你整天在家看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還要對著......”

    呂萍表情夸張地朝屋子里昂了昂下巴,小聲道:“不煩嗎?”

    葉蕓猶豫著回頭看了眼,呂萍將剛借來的書塞進(jìn)她手里,壓低聲音:“就這么定了,我周六來找你,你得先想個借口,別讓佟大嬸知道你跟我去舞廳�!�

    ......

    舞廳從早上9點開始營業(yè),分上午場、下午場和晚場,是目前城里最流行的娛樂活動。葉蕓晚上不好找理由出門,便和呂萍去了下午場。

    這家舞廳是城里開的第一家,裝修不算豪華,年輕人的熱情卻不減。除了趕時髦,追求刺激,享受音樂,這里儼然也成了年輕男女增進(jìn)感情的場所。

    舞廳門口有幾人已經(jīng)提早到了,在那等呂萍,都是呂萍廠里關(guān)系要好的同事。見她還帶了個姑娘來,眉清目秀的,兩男同事向呂萍打聽葉蕓。呂萍毫不客氣地回:“人家名花有主了,你們少打主意�!�

    進(jìn)了舞廳,昏暗的環(huán)境和閃耀的燈光打開了葉蕓通往新世界的大門。這里絕大多數(shù)人衣著樸素,偶有穿著喇叭褲的,戴著夸張配飾的,頭發(fā)蓬松得比臉還大的,這種都是場內(nèi)的焦點。

    大家都站在場邊聊天,三五成群。一開始是四步舞,會跳的找到舞伴享受片刻的快樂和自由。呂萍也和同事上了場,葉蕓掩著笑盯著他們。有陌生的年輕男人走上前邀請葉蕓,她擺擺手表示自己不會,那人說可以教她,葉蕓退了一步,面露為難之色。男人見她不情愿,只好作罷。

    舞廳靠里有圓形高腳桌,那里需要買票入座,不便宜,普通人不會去那。

    白聞賦坐在最里,淡瞥著場中。葉蕓剛進(jìn)來他就瞧見了,表情倒也沒什么變化,和身旁的吳老板幾人喝著酒,直到那個陌生男人找葉蕓搭話時,他才眉峰輕蹙。

    吳老板是人精,當(dāng)即調(diào)轉(zhuǎn)過視線,問道:“這看中哪個姑娘了?要不要我?guī)湍阏胰巳フf說?”

    白聞賦的唇邊勾出一抹冷笑,低頭拿酒。

    慢舞過后是迪斯科,絕大多數(shù)人都退回場邊,那些穿著夸張的年輕小伙子跑到中間扭胯擺手。葉蕓哪見過這種舞姿,捂著嘴跟呂萍笑成一團。

    呂萍在葉蕓耳邊說:“待會交誼舞大家都要上場的,你先跟我跳,跳會了我們再跟周豪換過來�!�

    周豪是呂萍的同事,圓臉平頭,長相憨厚。葉蕓低聲問:“跳交誼舞也要牽手嗎?”

    呂萍瞧著她羞怯的模樣,笑出聲:“當(dāng)然了,跳舞嘛,有什么關(guān)系。你看這里面一半都是結(jié)過婚的,誰會跟自家那口子跳�!�

    幾個同事聽見呂萍的話,笑著寬慰葉蕓:“周豪是我們中最老實的,你可放心了�!�

    陌生男女貼那么近,還拉著手,在葉蕓看來不可思議的事卻被呂萍他們輕松地談笑。一時間她也弄不清是自己太保守,還是城

    里人思想太開放。

    她轉(zhuǎn)過頭看向場中,目光穿過那些扭動的男人落向遠(yuǎn)處,猝不及防對上一道敏銳的視線,她心跳漏了半拍,定睛瞧去。

    白聞賦寬闊的身形在燈球的照耀下時明時暗,身上的黑色皮衣透著獨一無二的利落與痞勁兒。葉蕓也很想認(rèn)錯人,可她幾乎沒有見過第二個男人能像白聞賦一樣,將這么緊俏的皮衣穿得如此隨性。她當(dāng)即面色緊繃:“糟了,聞斌大哥在那�!�

    呂萍神情微滯,順著葉蕓的目光看了過去,嘀咕道:“他怎么會在這?”

    周豪插話說:“我看到過他好幾次了,他最近跟舞廳的吳老板他們走得很近。”

    葉蕓退到呂萍側(cè)后方,躲開身影:“怎么辦?要不我還是先走吧�!�

    呂萍拉住她:“走什么走,咱又不是干違法亂紀(jì)的事,他在就在唄�!�

    周豪回過頭對葉蕓說:“沒事,他腿不方便,從來不跳舞,不會到我們這的。”

    雖說如此,葉蕓還是覺得自己偷跑出來玩,碰上大哥有點心虛。

    迪斯科的時間不算長,很快就到了大家最期待的交誼舞。

    呂萍洋模洋樣地轉(zhuǎn)了兩圈手腕,將右手伸到葉蕓面前,葉蕓被她的動作逗笑了。

    呂萍是個好老師,教葉蕓卡著節(jié)拍怎么出腳,怎么轉(zhuǎn)圈。一開始葉蕓還不太能放得開,周圍氣氛逐漸熱烈,葉蕓也受到感染,在呂萍的帶領(lǐng)下,慢慢能跟上她的步伐。

    輕盈的步調(diào)合著旋律,柳腰微擺,轉(zhuǎn)圈,裙尾綻放如花,映著變幻的燈光,人很容易就陶醉其中。葉蕓好像懂了那么一點大家都愛來這的原因。

    放松,是一種她來到城里從沒體驗過的放松。

    呂萍調(diào)整節(jié)奏帶著葉蕓靠近周豪他們。

    “你跟周豪跳吧,我跳男步太別扭了�!�

    說著呂萍和周豪換了個位,很快呂萍和她另一個男同事跳了起來。周豪則朝葉蕓伸出手,葉蕓緊緊攥著裙側(cè)。雖說和呂萍跳了會,她已經(jīng)會了個大概,卻仍然無法跨越心里這關(guān),和陌生男人牽手跳舞。

    成雙成對的舞伴從他們周圍掠過,整個廳都舞動起來,只有他們面對面站著。周豪朝葉蕓近了一步,尷尬地說:“要么你搭在我手背上?我們總不能一直這么站著吧?”

    葉蕓窘迫地松了攥著裙擺的手,忐忑地抬起手臂。周豪見狀剛欲伸手,面前壓下一道黑影,他的手被人擋開。

    葉蕓還未碰到周豪,手便被人握住。她抬起頭,撞進(jìn)白聞賦的眼底,眉梢染上一絲慌亂。

    第10章

    白聞賦邁到葉蕓面前,代替了周豪的位置,無視葉蕓驚嚇的表情,側(cè)過頭來對周豪說:“不介意吧?”

    周豪雖然跟白聞賦沒有打過交道,但聽過一些關(guān)于他的傳言。此時對上白聞賦鋒銳冷冽的眼睛,接受到他不善的眸光,哪里還能把“介意”說出口,為了避免沖突只能讓出舞伴。

    白聞賦收回視線居高臨下瞅著面前的人,葉蕓早已六神無主,抬頭瞥了他一眼,又立馬低下頭去,眼神晃動不安。

    白聞賦輕握著她的指節(jié),另一只手臂虛扶在她腰側(cè),帶著她在場中移步。他的身影太高大,像無法撼動的墻,幾乎將葉蕓籠罩住。

    她本就不熟悉舞步,這下更加慌亂,幾度踩到白聞賦的腳,越是這樣愈發(fā)緊張。

    白聞賦瞧出她的焦灼,和她拉開距離調(diào)整步子遷就她,兩人的身影融入人群中。他低下頭詢問:“喜歡跳舞?”

    “沒有�!�

    “沒有來這干嗎?”

    白聞賦的嗓音聽上去毫無波瀾,葉蕓無法判斷出他的情緒,更加忐忑。

    聲音再次在她頭頂響起,低磁、震蕩,敲打在她心頭:“來認(rèn)識人的?”

    白聞賦問得直白,畢竟來舞廳的年輕男女無非就這兩種目的,沉迷音樂舞蹈,渴望結(jié)交異性。葉蕓這個年紀(jì),聞斌不在身邊,寂寞也是在所難免。

    葉蕓心下大亂,慌忙否認(rèn):“不是的,我只是......跟著呂萍來體驗一下�!�

    白聞賦抬起下頜,輪廓分明的棱角,有力的脖頸,挺拔的身軀,他身上一切關(guān)于男性的陽剛與精悍之氣撲面而來,葉蕓從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白聞賦骨子里透出來的男子氣概。

    “既然這樣,那就體驗吧�!�

    他抬起手臂繞過她頭頂,葉蕓的思緒混亂惶惑,只是下意識在白聞賦的引領(lǐng)下轉(zhuǎn)圈。

    裙擺拂過他的小腿,合身的布料勒出柔韌的腰線,淺藍(lán)色的碎布被她做成了寬發(fā)帶,轉(zhuǎn)圈時黑順的長發(fā)鋪散開,盡管她的舞步略顯生疏,仍然燦如春華。

    只不過這個動作葉蕓完成得并不順暢,交誼舞中的轉(zhuǎn)圈需要一定技巧,腰部的力量和重心、速度都決定了動作的完成度。

    儼然,葉蕓還未掌握,轉(zhuǎn)過來時身子微斜,步伐差點亂了套。白聞賦及時扶住她,手臂一攏將她拉回身前,垂下眸來:“不急�!�

    葉蕓的腦袋像斷了發(fā)條的鐘,白聞賦身上清冽的氣息夾雜著醉人的酒香無孔不入地鉆進(jìn)她的意識里,讓她思維停滯,注意力全在白聞賦握著她的手上。他的手掌很寬,骨骼清晰有力,幾乎將她包裹,無處遁逃,這種感覺和聞斌截然不同。陌生、強大,令她束手無策。

    葉蕓的余光看見有個姑娘羞澀地將腦袋靠在她男伴的肩膀上,女人旁若無睹的舉動無疑給了葉蕓很大的視覺沖擊,反觀其他人,并沒有表現(xiàn)出異樣的眼神。

    她察覺到在雙人舞的規(guī)則里,無論是認(rèn)識的,不認(rèn)識的,同性也好,異性也罷,大家都形成了一種無聲的默契。拋開工作職位,家庭中的角色,年齡大小,只沉浸在這短暫的音樂中,享受片刻的自由,無論離開這里后將要恢復(fù)到什么樣的身份中。

    呂萍可以和她的同事跳舞,同來的一個姑娘也跟一位剛認(rèn)識的男性牽住手起舞,這好像在他們看來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她們尚且如此,白聞賦于葉蕓而言是熟人,也是家人,應(yīng)該更自然才對,可葉蕓卻有種說不出來的別扭,是一種禁錮在她思想里的倫理道德,讓她無法放松下來。

    呂萍雖和同事搭著舞,目光卻落在白聞賦和葉蕓身上。她面前的男同事順著看了過去:“不是說白大哥腿腳不好,不跳舞嗎?”

    “那得看他想不想了�!眳纹嫉坏厥栈匾暰。

    音樂換了調(diào)子,呂萍失了興致走回場邊。周豪湊上前問她:“什么意思?白聞賦認(rèn)識你帶來的姑娘?”

    呂萍轉(zhuǎn)過身靠在欄桿上,雙手抱胸,覷著場中:“他們一家子的�!�

    周豪大為震驚:“那姑娘是白聞賦媳婦?”

    “他弟的�!�

    另一個男同事聽聞后,對著周豪侃道:“怪不得不給你碰他弟媳,他弟不在家,這么漂亮的弟媳他不得看緊點,你就別想著跟人家跳舞了。”

    周豪訕訕地撇了撇嘴,沒了脾氣。

    音樂聲變得舒緩,燈光暗了下來,周圍的氣氛曖昧朦朧,葉蕓漸漸熟悉了這種節(jié)奏。白聞賦右腿受限,步伐緩慢而從容,葉蕓舞步生疏,只能適應(yīng)慢節(jié)奏。從某種程度上,在這首曲里他們成了彼此最合拍的舞伴。

    舞步變換,他們之間的距離若即若離,橫在葉蕓腰間虛扶的手臂在某個不經(jīng)意間真實地存在,很快又感受不到,虛無縹緲的心跳聲被舞廳絢爛的燈光和沉溺的音樂揉碎。

    葉蕓似乎抓住了跳舞的樂趣,像風(fēng)箏與放線人,不斷地拉扯、懸空、游移,再倏地收緊。

    四目相碰時,葉蕓眸里的光陷進(jìn)了白聞賦深邃的眼瞳。她出聲問:“你和別的女人跳過舞嗎?”

    白聞賦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臉上:“為什么這么問?”

    因為他是個技術(shù)高超的放線人,盡管葉蕓初次體驗雙人舞,依然能夠感受到他和呂萍的區(qū)別。如果說呂萍教會了葉蕓如何出腳,收腳。那么白聞賦則是將她引領(lǐng)到舞曲的節(jié)奏中,讓她感受到的不再是機械的舞步,而是輕而易舉調(diào)動起她的細(xì)胞,讓她沉浸其中。

    或許在他沒遇到聞斌口中所說的那件可怕的事前,他也和這舞廳里的少年一樣,曾肆意揮灑過青春。當(dāng)然,這只是葉蕓的猜測。

    不過很快,她的猜測得到了答案。

    “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在滬都待過一陣子。”

    滬都,葉蕓想都不

    敢想的大城市。即便她生活的地方離那山遙路遠(yuǎn),仍然聽過那紙醉金迷的夜生活和充滿傳奇色彩的傳說。

    白聞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又好似已然告訴了她,他有過一段不尋常的經(jīng)歷,這或許造就了他身上深沉難測的氣場。

    只是所有故事都有終結(jié)的時刻。曲畢,白聞賦松開了她,瞧著她紅潤的臉蛋,問道:“盡興了嗎?”

    葉蕓的鼻尖和發(fā)絲已經(jīng)冒了層薄汗,她點點頭。

    白聞賦雙手收回兜中,對她說:“我在門口�!�

    他沒有催促葉蕓離開,但葉蕓知道自己該回家了。

    她走到呂萍面前,對她說:“我就先走了。”

    呂萍臉上掛著淡笑,沒來由地說了句:“我以為聞斌大哥不會跳舞,看來是不跟外人跳,你回去吧,下次約�!�

    ......

    葉蕓走出舞廳時,夕陽綴在天邊。白聞賦的確在門口,只不過他身旁還站了幾個陌生男人。葉蕓躊躇著要不要自己先回去,她朝白聞賦望了一眼,他也正好瞥過視線,眼尾的笑意并未散去。她定在原地,不知道是該走,還是該等他。

    葉蕓沒見過這樣隨性灑脫的他,健碩的身形不顯魁梧,反而有種瀟灑不羈的獨特魅力。

    猶豫過后,葉蕓還是決定先往家的方向走。一會兒,身后響起了腳步聲,她回過頭,白聞賦不疾不徐地跟了上來。

    葉蕓放慢了腳步,問他:“你喝酒了嗎?”

    白聞賦挑了眉梢:“很明顯?”

    其實酒氣并不明顯,只是酒精的作用,他舉手投足之間的松弛和平常不太一樣。

    白聞賦摸出一顆糖扔進(jìn)嘴里,葉蕓側(cè)著頭看著他指尖斑斕的糖紙。白聞賦斜了她一眼,又摸了一顆出來:“要嗎?”

    葉蕓接過糖,說了聲:“謝謝�!�

    糖果的味道很特別,清甜的氣息在嘴里融化,是一種類似水果味道的硬糖。葉蕓拿起這種會反光的彩色糖紙,上面的文字她并不認(rèn)識。

    “這是什么糖?”她問。

    白聞賦告訴她:“蘇聯(lián)那邊的�!�

    葉蕓哪里接觸過進(jìn)口糖果,糖紙?zhí)�,她舍不得扔,折了起來攥在手心�?br />
    “我知道什么是嬉皮士了�!�

    白聞賦的臉上難得掛上饒有興致的神色:“我聽聽。”

    葉蕓背著手振振有詞:“是60年代一群反抗習(xí)俗的年輕人組成的,他們反對戰(zhàn)爭,批判公民權(quán)益的限制,不在乎世俗的眼光,有時候和主流價值觀背道而馳,是一種自由主義�!�

    “看來你對這些人的評價挺積極�!�

    葉蕓遲疑了片刻:“其實也不是,好像他們身上有很多罪名,包括一些并不得體甚至觸犯法律道德的事情,有很多人說他們是垮掉的一代,我也不確定該怎么定義�!�

    白聞賦的唇邊劃過些許譏哨:“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總會展示截然不同的兩面�!�

    葉蕓注意到白聞賦在說這句話時,眼底掛著輕謾和不屑之色,只是這個話題并沒有延伸下去。

    快到家時,葉蕓放緩了步子,試探地說:“大哥,能不能......我先回去?”

    她不想被佟明芳瞧見跟白聞賦一起回家,雖然這樣避嫌似乎沒有必要,葉蕓還是多了重顧慮。

    白聞賦沒說什么,停下腳步摸出煙,葉蕓便加快速度回了家。

    這一大下午佟明芳都沒見到葉蕓,她又踏著夕陽而歸,吃飯的時候佟明芳便嘀咕了幾句:“今天跑哪去這么晚才回來?”

    葉蕓垂著腦袋回:“去......糧四街看書的,忘了時間�!�

    葉蕓說這句話時毫無底氣,回來前她沒有和大哥商量好,他不是聞斌,沒有理由幫著她遮掩偷跑出去玩的事實,所以無法確定白聞賦會不會當(dāng)場拆穿她。

    話剛說出去,葉蕓就飛快地掃了眼大哥。白聞賦坐在她對面,神態(tài)尋常,沒有多余的表情,也沒戳破她的謊言。

    “那么遠(yuǎn)怎么去的?就你一個��?”佟明芳接著問。

    葉蕓心里打鼓,愈發(fā)心虛。她沒有去過糧四街,每次都是呂萍下班路過幫她把書帶回來,她也不知道從二尾巷去糧四街該怎么走。

    急中生智,她刻意忽略第一個問題,直接回道:“跟呂萍一起去的。”

    佟明芳聽見呂萍的名字,臉色發(fā)青:“以后少跟那個丫頭來往�!�

    葉蕓不明就里地僵坐在桌前,氣氛凝滯。白聞賦緩緩撩起視線,蹙眉看向佟明芳:“吃飯�!�

    兩個字低沉中帶著不言而喻的分量。

    佟明芳瞥了眼自家老大,不再提及這事。

    第11章

    這是葉蕓來到城里過得最提心吊膽的一天。先是偷跑去舞廳碰見白聞賦,后又當(dāng)著大哥面跟佟明芳周旋,最后還不知為何,惹得佟明芳生氣。

    晚上躺在床上,緊張的心情仍然很難平復(fù),這一整天發(fā)生的事就像走馬觀花在葉蕓腦中掠過。

    音樂聲和舞步的節(jié)奏依然鮮活,對這個年紀(jì),渴望觸碰新事物的女性來說有著無法言喻的吸引力,天然的生理反應(yīng),男女之間令人心馳神往的接觸,打破約束,解放老派思想。

    這樣新奇的體驗對葉蕓來說無疑是難忘的,甚至夜深人靜想起來,心臟仍會怦怦直跳。朦朧的悸動,復(fù)雜而微妙的向往,然而向往的情感突然在她腦中具體地浮現(xiàn)成白聞賦的樣子時,道德的枷鎖瞬間收緊,嚇得她面紅耳赤。

    葉蕓很快將這種思想清除出去,她相信今天無論是誰,哪怕是周豪,她也會忍不住去想。這并不取決于跳舞的對象是誰,而是這個人填補她對未知的空白,她才會在更闌人靜時想起對方,僅此而已。

    雖然她給了自己一個完美的解釋,思維卻不受控制。從舞廳出來時他笑看著她,他遞給她糖時指尖的短暫接觸,他們關(guān)于“嬉皮士”的對話,這些畫面還是會不由自主地跳出來,甚至每個字她都能記得。就像景象重放,在腦中過了一遍又一遍。

    驀地,葉蕓睜開眼,一些之前在雜志里看到的內(nèi)容冒了出來。19世紀(jì)初嬉皮士為了自我表達(dá),開創(chuàng)了一種另類的衣著語言,他們將單一的牛仔褲磨出破洞和毛邊,有的還縫上刺繡。

    如果將這些信息和那天清晨白聞賦的隨口一問聯(lián)系起來,葉蕓好像突然就讀懂了他看著她滿臉疑惑時嘴角揚起的弧度。

    彼時的葉蕓心情十分復(fù)雜,在她的認(rèn)知里,即便是家里條件不好,也會把破褲子打上補丁,怎么可能會故意穿條破褲子,哪個裁縫忍心把好好的布料弄壞。如果不是了解到“嬉皮士”的始末由來,她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可能......幫了倒忙。

    白聞賦雖然從來沒有提起過這件事,還照常穿著那條被她縫過的褲子,但此時此刻葉蕓心里有愧,因為自己的無知,好心辦了壞事。下午的時候還振振有詞地跟白聞賦討論“嬉皮士”,殊不知那天他不過是用“嬉皮士”委婉地告訴她縫錯的事。

    葉蕓將腦袋埋進(jìn)被子里,已經(jīng)不是面紅耳赤,而是全身羞愧得燃燒起來。

    她腦子里裝著這件事,輾轉(zhuǎn)反側(cè),怎么也睡不安生。最后她的視線落在墻板上,不確定地抬起手輕輕敲了下。

    靜謐的黑夜攪動著她不安的心臟,聽覺無限放大,隔壁一整晚都很安靜,葉蕓甚至不知道大哥后來有沒有出門。

    過了好半晌,就在她準(zhǔn)備轉(zhuǎn)過身不去想這件事時,白聞賦清了下嗓子,聲音極低,卻足以讓葉蕓重新豎起耳朵。

    她側(cè)身而躺,對著墻板喚了聲:“大哥......”

    又隔了一會兒,葉蕓才依稀聽見一聲低沉的“嗯”。

    頓了頓,她才嘗試詢問:“那條牛仔褲我應(yīng)該是縫錯了吧?要不你再給我,我把線拆了�!�

    白聞賦沒有回應(yīng),短促的輕笑聲一帶而過,驅(qū)散了葉蕓心中的不安,隔壁便沒了響動。

    后來白聞賦并沒有將褲子給葉蕓,葉蕓偶爾仍能看見他穿著那條縫錯的牛仔褲,似乎......他也無所謂。

    呂萍之后又來喊過葉蕓幾次,邀她一起去舞廳玩。葉蕓都婉拒了,她明白,有些東西雖然絢爛多姿,但并不適合她。她無法做到那么豁達(dá),每次和不同的男人牽手跳舞。更何況,聞斌出門在外掙錢本就辛苦,她沒有理由拿著他留的錢去找別的男人

    跳舞。有些事情,體驗過一次,足矣。

    兩個月一晃而過,葉蕓滿了二十,從法律上來講,她到了婚嫁的年齡,然而聞斌不在家,也沒人再提起這件事。這個整歲生日她是在悄無聲息中度過的,在這個日子里她格外想家。從前在家,葉蕓的二妹總會記著給她下一碗面。

    而今年,不再有人能記起。

    晚上的時候,葉蕓從水房回來。佟明芳已經(jīng)進(jìn)屋睡覺了,家里沒開燈,她摸黑走到房門前,推門的時候,碰到門把上掛著的梳子。

    那是一把檀木梳,色澤清潤,邊上一排浮雕刻成百合花,聞上去有幽淡的香氣。葉蕓沒見過這么精巧的梳子,拿在手中愛不釋手。

    她翻身上床貼著隔板輕輕敲了敲,對面沒有回應(yīng)。她又等了好一會,直到入睡前白聞賦都沒有回來。

    于是第二天早飯時,葉蕓便試探性地問佟明芳:“媽,昨天的梳子......”

    佟明芳莫名其妙道:“什么梳子?”

    葉蕓便沒有繼續(xù)追問。

    接下來的絕大多數(shù)時間,葉蕓都把自己關(guān)在房里繡被面。佟明芳雖然擔(dān)心這么難得的面料被葉蕓糟蹋了,但最終還是松了口,由著她去了。

    葉蕓光是將圖案畫好就耗費了數(shù)天的功夫,然后照著圖樣一針一線地繡。

    這是葉蕓第一次繡這么復(fù)雜而龐大的圖案,通常要邊琢磨邊繡,有時候還會參考一些書中的紋理和手法。

    她的日子雖然單調(diào),但也充實。除了將家里一些零碎的活打理好,剩下的時間全部用在看書和針繡上。她平常很少出門,去的最遠(yuǎn)的地方也就是供銷社那頭,買些線回來。

    偶爾會在走廊或是水房碰上小六子那些整日閑晃,眼睛亂瞄的男人。他們當(dāng)中也有人故意對葉蕓說些輕佻的話,比如“你男人不在家,沒事找我們玩兒啊”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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