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日達木子仰身后退,未被肖玨刺中前胸,卻被他破開鎧甲挑在劍尖拋下,一瞬間,他前胸已無鎧甲遮擋。
“西羌勇士?”肖玨唇角微翹,嘲諷道:“不過如此�!�
日達木子怒火中燒,但方才交手已然看出,他自己并非肖玨的對手。涼州衛(wèi)臥虎藏龍,方才的禾晏也是,一個新兵,竟有如此能耐,誰知道還會不會有其他人?演武場上的切磋已經(jīng)沒有必要繼續(xù)進行下去了,此番賠了夫人又折兵,失去了兩名愛將,還被部下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眼下士氣已失,再多耽誤只會誤事,還是正事要緊。
他側(cè)頭看向演舞臺下,可是……為何還沒有動靜。
年輕男人優(yōu)雅的擦拭劍身,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你在等什么?在等五鹿河邊的伏兵捷報?”
日達木子心中大震,緩緩抬頭。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毙かk輕笑,眸底一片漠然。
“柯木智!”日達木子飛快后退,喊道:“糧倉!糧倉!”
“沒有消息,”部下的聲音也帶著一絲張惶:“統(tǒng)領(lǐng),他們還沒回來!”
肖玨微微一怔。
臺下,有人笑起來。
日達木子循著聲音一看,見方才差點害他栽了跟頭的罪魁禍首,那個叫禾晏的黑衣少年臉上露出快意的笑容,她已經(jīng)虛弱的聲音都很輕了,說話卻還是如此令人討厭,她道:“偷偷去別人糧倉放火這種行徑也太卑鄙了,所以早早的就有弓弩手在那邊準備,這位統(tǒng)領(lǐng),你的部下回不來了。”
竟早有準備?!
日達木子陡然間意識到了不好,他早早的準備一出,到了如今原以為可以滿意收網(wǎng),殊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他以為是他是螳螂,卻不知還有一只黃雀。
上當了!
只怕肖玨去漳臺是假的,涼州衛(wèi)新兵不堪一擊也是假的,統(tǒng)統(tǒng)都是假的,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他們上當。這里的內(nèi)應(yīng),早就暴露了!
“中計了!快走!”他沖臺下眾人吼道:“河邊有伏兵!”
伏兵?羌族兵士一頭霧水,河邊的伏兵不正是他們自己人的嗎?為的就是將涼州衛(wèi)的新兵一網(wǎng)打盡�?蛇@話的意思……
“既然來了,”肖玨看向他:“就別走了�!�
日達木子咬牙,橫彎刀與身前,事已至此,他們西羌士氣不足,又身中圈套,唯一能做的,也無非就是背水一戰(zhàn)。然而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他若是能逃出去,日后必有機會卷土重來!
“勇士們!”他舉刀:“殺了他們!殺光他們!”
身后的兵士紛紛舉刀,大肆屠殺起來,同涼州衛(wèi)的新兵混戰(zhàn)在一處,有人暗中燃放信號,煙筒飛上去,在空中炸響。
日達木子轉(zhuǎn)身,想要趁亂逃跑。
他剛一回頭,便覺有人按住自己肩頭。
“想跑?”年輕的都督這一刻,五官漂亮的令人驚艷,然而笑容漠然,“跑得了嗎?”
就此交手。
正在此時,又聽得前方突然傳來震天響聲,循聲一看,便見自五鹿河的方向,奔來一只軍隊,皆是黑甲黑裳,最前方的人騎馬,手持戰(zhàn)旗,寫著一個“南”字。
“是南府兵!九旗營!”
“南府兵來了!”
禾晏的眼睛已經(jīng)快要睜不開了,飛奴為了不讓她在混亂中被人傷到,扶著她往后撤,禾晏只能匆匆一瞥。
源源不斷的南府兵自河邊而來,仿佛無窮無盡。
救兵來了……她昏迷過去之前,望向肖玨的方向,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原來……他打的是這個主意。
……
這是一場慘烈的戰(zhàn)爭。
日達木子不會傻到只率領(lǐng)一只千人的兵來挑釁涼州衛(wèi),不過是占了離五鹿河最近的村寨,連夜水渡,在河邊處設(shè)下伏兵。若涼州衛(wèi)的新兵抵擋不過,想要撤離,便如羊入虎口,將被一網(wǎng)打盡。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大概日達木子自己也沒想到,他與人在演武場“切磋”時,五鹿河邊的設(shè)伏也不太順利。原以為所有新兵都在演武場周圍了,竟不知為何,又有一支弓弩隊,藏在五鹿河邊的叢林里,羌人一出現(xiàn),便射出箭陣,羌人陣腳一亂,率先與這些新兵交上手。再然后,原本不該這個時候回來的肖玨突然出現(xiàn),還帶回來了一萬南府兵的人。
一萬南府兵,對戰(zhàn)一萬多的羌人,也不會贏的太過輕松。可若是再加上士氣高漲的涼州衛(wèi)新兵,和所向披靡的九旗營,自然攻無不克。
原以為勝券在握的局,頃刻間便被顛倒了勝負。
日達木子周圍親信皆戰(zhàn)死,自知今日再難逃出生天,亦不愿做俘虜任人宰割,便拿彎刀抹了脖子,自盡了。
統(tǒng)領(lǐng)一死,群龍無首,剩下的羌人很快棄甲曳兵,抱頭鼠竄。
比預料中結(jié)束的要快。
涼州衛(wèi)的演武場上,白月山下,馬道旁,五鹿河邊,盡是尸首。這一戰(zhàn),涼州衛(wèi)的新兵也損失不少,最慘烈的,大概是昨夜被人暗中殺害的巡邏哨兵。其次便是在五鹿河邊的那支弩手,羌人最先與他們交上的手。
活著的,輕傷的兵士幫著打掃整理戰(zhàn)場,將同伴的尸體抬出來。重傷的,則被送到醫(yī)館,由沈暮雪和她的仆役診治。
肖玨往外走,沈瀚跟在身后。
“舅舅!”程鯉素被赤烏帶著,撲過來,驚魂未定道:“你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了!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我今日要死在這里!”
肖玨還沒來得及說話,程鯉素一眼看到了跟在肖玨身后的沈瀚,想到前些日子在沈瀚那里吃的苦頭,如今長輩過來,立馬告狀,就道:“舅舅!你說說沈教頭,今日若不是禾大哥,那個叫什么木頭的,早就在涼州衛(wèi)大開殺戒了。禾大哥幫了我們,結(jié)果呢,前些日子還被沈教頭關(guān)進了地牢!也太委屈了!”
“地牢?”肖玨看了沈瀚一眼:“怎么回事?”
沈瀚頭大如斗,答道:“……說來話長,當時情勢緊急,我也不敢確認禾晏身份�!�
“你們還冤枉他殺人!結(jié)果呢?結(jié)果你們把禾大哥抓起來了,把真正的兇手放出來了!我大哥今日不計前嫌救了你們,你們回頭都得給他道歉!”
“夠了。”肖玨斥道:“赤烏,你帶程鯉素回去�!�
“哎?舅舅你去哪?”
“我去換件衣服�!毙かk懶得理他,對沈瀚道:“你跟著我,我有事要問你。”
他回來的匆忙,不眠不休的趕路,方才經(jīng)歷一場惡戰(zhàn),渾身上下都是血跡和灰塵。一回到屋便迅速沐浴換了件干凈衣裳,才出門,迎面撞上一名身穿白衣的年輕人。
這年輕人年歲與肖玨相仿,生的眉清目秀,又文質(zhì)彬彬,臉上逢人掛著三分笑意,衣裳上繡著一只戲水仙鶴,大冬天的,竟手持一把折扇輕搖,也不嫌冷。
見到肖玨,他笑道:“你受傷了?要不要給你看看?”
肖玨抬手擋住他上前的動作:“不必,隔壁有個快死的,你看那一個�!�
“哦?”這年輕人看向隔壁的屋子,露出一個不太愿意的表情,“我白衣圣手林雙鶴從來只醫(yī)治女子,你已經(jīng)是個例外,咱們幾年未見,你一來就要我破了規(guī)矩,現(xiàn)在連你手下的兵也要看了?這樣我和那些街頭坐館大夫有何區(qū)別?”
肖玨:“去不去?”
林雙鶴“唰”的一下展開扇子,矜持道:“去就去。”
一邊的沈瀚聞言,心中詫然,這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年輕公子竟然是白衣圣手林雙鶴?林雙鶴給禾晏看��?如此說來,禾晏與肖玨的關(guān)系果真不一般,想到自己之前將禾晏關(guān)進地牢,沈瀚不由得一陣頭痛。
這下可真是捅了馬蜂窩了!
幾人一同去了禾晏屋子,屋子里,宋陶陶正坐在床前給禾晏擦汗。禾晏到現(xiàn)在也沒醒,身下的褥子倒是被血染紅了,也不知傷到哪里,宋陶陶有心想幫忙,卻到底不敢輕易下手,沈暮雪在醫(yī)館醫(yī)治重病傷員,亦是分不開身。這會兒見肖玨帶著一個年輕人過來,當即喜道:“肖二公子!”
“大夫來了。”肖玨道:“你出去吧。”
宋陶陶看向林雙鶴,怔了一刻,“林公子?”
朔京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宋慈與林雙鶴的父親認識,兩人也曾見過面,算是舊識。
“宋姑娘,好久不見�!绷蛛p鶴搖搖折扇:“我來給這位小兄弟瞧病�!�
“可你不是,不是……”宋陶陶遲疑道。
“我的確只為女子瞧病,”林雙鶴嘆息,“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也就破個例,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宋陶陶還想說什么,肖玨對她道:“宋姑娘無事的話請先出去,以免耽誤大夫治病�!�
“……好�!毙」媚锲鹕沓隽碎T,肖玨在她身后將門關(guān)上,宋陶陶望著被關(guān)上的門,突然反應(yīng)過來。肖玨自己還不是在里面,怎么他在里面就不是耽誤大夫治病了?
哪有這樣的!
屋里,林雙鶴走到禾晏塌前,將自己的箱子放到小幾上,一邊打開箱子一邊道:“這兄弟什么來頭,竟能挨著你�。可硎趾懿诲e么?瞧著是有些瘦弱了�!�
肖玨:“廢話少說�!�
林雙鶴不以為然:“你方才其實不必讓宋姑娘出去,看樣子,她很喜歡這位兄弟。就算在一邊看著,也不會礙事,你又何必將人趕走,讓人在門外心焦?”
肖玨無言片刻:“你想多了,我讓她出去,是怕嚇到你。”
“嚇到我?”林雙鶴奇道:“為何會嚇到我?又不是什么疑難雜癥�!彼f著,就要伸手去剝禾晏的衣裳。
肖玨按住他的手臂。
林雙鶴抬起頭:“干嘛?”
“先把脈。”
“他是外傷?把什么脈!我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得先包扎傷口!”
肖玨看他一眼:“我說了先把脈�!�
“肖懷瑾你現(xiàn)在怎么回事?”林雙鶴一頭霧水,“連我怎么行醫(yī)也要管了是嗎?”
“把不把?”
“把把把!”林雙鶴被肖玨的目光壓得沒了脾氣,只好伸手先給禾晏把脈。一摸脈象,他神情一變,起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覺,又把了兩回。末了,看向肖玨:“她是……”
肖玨挑眉:“沒錯�!�
林雙鶴彈起來:“肖玨!你竟然金屋藏嬌!”
肖玨皺眉看向門外:“你這么大聲,是怕知道的人不夠多?”
“別人不知道啊,現(xiàn)在有誰知道?”林雙鶴低聲問。
“就你我二人,飛奴�!�
“這妹妹可以呀,”林雙鶴慣來將所有的姑娘稱作“妹妹”,看向禾晏的目光已是不同,“我說呢,你怎么會讓人住你隔壁,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倆什么關(guān)系?咱們這么久沒見面,你終于有喜歡的姑娘了?怎么也不說一聲,弟妹是哪里人?怎么來涼州衛(wèi)?定是為了你是不是?你也是,姑娘當然是要用疼的,把人弄到這么荒山野嶺的地方受苦,你還是不是人?”
肖玨忍無可忍:“說完了嗎?你再多說幾句,她就斷氣了�!�
“哪有這么詛咒小姑娘的?”林雙鶴罵他:“你過來,幫我把她衣服脫下,找塊布蓋住其他地方,腰露出來就行�!�
肖玨險些懷疑自己聽錯了,問:“你說什么?”
“來幫忙啊。雖然醫(yī)者跟前無父母,但若只是個尋常姑娘,我也不會在乎這么多,可這是你的人,當然你來脫。否則日后有什么不對,你對我心生嫌隙,找我麻煩怎么辦?”
“什么我的人?”肖玨額上青筋跳動,“我與她毫無瓜葛�!�
“都住一起了什么毫無瓜葛,你既然都已經(jīng)知道人家身份了,定然關(guān)系匪淺。你快點,我剛才摸她脈門,情況不大好,已經(jīng)很虛弱了�!绷蛛p鶴催促道:“我先用熱水給她清洗傷口。她傷口在腰上�!�
肖玨想到方才扶禾晏的時候,染上的一手血,深吸口氣,罷了,走到禾晏身邊,洗手后,慢慢解開禾晏衣裳。
他側(cè)過頭,目光落在另一邊上,并不去看禾晏,縱然如此,卻還是不可避免的碰到了禾晏的身體。手下的肌膚細膩柔滑,和軍營里的漢子們有著截然不同的觸感。也就在這時,他似乎才意識到,禾晏的確是個女子。
這人平日里活蹦亂跳,與涼州衛(wèi)的眾人道弟稱兄,又性情爽朗,比男子有過之而無不及,久而久之,雖知道她是女子,卻還是拿她當男子對待。
腦中又浮現(xiàn)起當日在涼州城的知縣府上,被發(fā)現(xiàn)女子身份的那個夜里,飲秋剪碎了禾晏的衣裳,那一刻,才發(fā)現(xiàn)素日里看上去剛毅無雙的身體,原來披著這樣瑩白的肌膚。
脆弱的不堪一擊。
他扯過旁邊的一張薄毯,將禾晏的半身包裹起來,手去解她的腰帶,甫一動手,便覺得意外。禾晏的腰帶,未免束的也太緊了些,是因為姑娘家愛美?看這人平日行徑,絕無可能。
他將腰帶解開,瞬間便覺手心濡濕,禾晏身下的褥子被染紅大塊。林雙鶴也收起玩笑之意,伸手查探,一看便怔住,肅然道:“她身上帶著把刀�!�
肖玨:“什么?”
林雙鶴從箱子里拿出細小的金鉗和銀針,用金鉗輕輕探了進去,塌上,禾晏昏迷中蹙起眉頭,似是被疼痛驚醒,但終究沒有醒來。
小鉗小心翼翼的自她腰間的傷口夾出了一塊薄薄的刀片。
肖玨眉心一跳。
林雙鶴半是感慨半是佩服的道:“這位妹妹,還真是能撐�。 �
肖玨看向丟進盤子里的那只刀片,薄而鋒利,她就一直帶著這么個東西在演武臺上?這是什么時候就有的?是日達木子與她交手的時候刺中的,還是在那之前。倘若是在那之前的話,之前兩場,禾晏每與人交手一次,刀片進入的更深,猶如活生生割肉,只會疼痛難言。尋常男子尚且忍受不了,禾晏又是如何忍受下來的?這便罷了,肖玨還記得自己趕到的時候,那少年的臉上甚至還掛著笑意,一絲一毫不對都看不出,騙過了所有人。
騙子慣會裝模作樣,但如果連她自己也要欺騙的話,未免有幾分可憐。
“這姑娘什么來頭?”林雙鶴一邊幫禾晏清洗傷口,一邊頭也不抬的問肖玨。
“城門校尉的女兒�!�
“城門校尉?”林雙鶴手上動作一頓,“怎么跑到這來了?為你來的?”
“想多了,”肖玨嗤道:“建功立業(yè)�!�
“啥?”
“她自己說的。”肖玨看向窗外。
林雙鶴咀嚼了這句話半晌,也沒瞧出個意思,便道:“這姑娘實在是不得了,能忍常人不能忍,我行醫(yī)這么多年,治過的女子無數(shù),這樣的,還是頭一次遇見。”
林雙鶴取出干凈的白布,替上過藥的禾晏包扎。心中不是不感慨,他在朔京醫(yī)治的女子,多的數(shù)不清,什么千奇百怪的病由都有。有認為自己額上胎記不好看,請他幫忙去掉的。也有打娘胎里身體孱弱,要他開付方子調(diào)養(yǎng)身體的。有成親多年無子來求得子妙方的,也有不得夫君寵愛,請他調(diào)制一些養(yǎng)顏食譜滋潤美容的。
能請得起他的人,大多是富貴人家的女子,于身體上,實在不曾吃過什么苦頭。因此,見慣了人間富貴花,如此傷痕累累的狗尾巴草,也就顯得格外特別。
“你與她是什么關(guān)系?”他問。
肖玨:“沒有關(guān)系�!�
“沒有關(guān)系你會這樣關(guān)照她?連我都被你拿來使喚�!绷蛛p鶴“嘖嘖嘖”的搖頭,道:“罷了,你之后打算如何處置?”
“處置?”
“別以為姑娘家穿著你們新兵的衣服,就真是你的兵了。我瞧著也是好好一個清秀佳人,看看現(xiàn)在都被折磨成什么樣子?你總不能一直讓她就混在你們軍營當個新兵吧?不如把她送到沈暮雪那邊,給沈暮雪打個下手,既留在你身邊,也不必去那種危險的地方。這姑娘柔柔弱弱的,就該放在屋里好好呵護,你倒好,辣手摧花,狠心驅(qū)燕……”
“柔弱?”肖玨似被他的話逗笑,勾唇慢悠悠道:“我趕回之前,她剛砍了兩個西羌人的腦袋。”
林雙鶴:“�!�..”
“我再來的晚一點,她就要砍第三個了�!�
林雙鶴包扎的手抖了一下,半晌,才笑道:“�!�..那還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哈哈,哈哈�!�
——題外話——
本文第一助攻——婦科大夫林雙鶴上線!奶媽語錄:奶好每一口。
第一百一十四章
林雙鶴
禾晏這一覺,睡得委實長了些。
她甚至還做了一個夢,夢里是她與日達木基交手,那統(tǒng)領(lǐng)暴虐兇殘,被她用劍指著頭,猛地抬起臉來,竟是一張禾如非的臉。
禾晏手中的劍“鐺”的一下掉了下去。
她睜開眼,目光所及是柔軟的帳子,身下的床褥溫暖,低頭看去,她躺在塌上,人好好的。
禾晏還記得自己昏過去之前,正在演武場上,肖玨和日達木子交上了手,遠處援軍南府兵已至。眼下是個什么情況,已經(jīng)都結(jié)束了?
她撐著身子慢慢坐起來,一動,便又牽扯到腰上的傷口,疼的她忍不住皺眉,頓了一會兒,才扶著床頭坐好。
身上的傷口已經(jīng)被包扎過了,她這是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挨著肖玨的那間,屋里一個人都沒有,想叫人問問眼下是個什么情況都不行。
正想著,門被推開了,一個年輕人捧著藥走了進來,他關(guān)了門,端著藥走到了禾晏塌前,看見禾晏已經(jīng)坐起來,便笑了:“醒了?看來恢復的不錯。”
這是張陌生的臉,在涼州衛(wèi)里禾晏還是頭一次見,但看他穿的衣裳,絕不會是新兵。禾晏盯著他的臉,腦中空白了一剎那,突然回過神來,差點失口叫出對方的名字。
好在她及時反應(yīng)過來,話到嘴邊,又硬生生的咽下去。那人笑著看向她,道:“我叫林雙鶴,是大夫,也是肖懷瑾的朋友,你的傷,就是我給看的。”
見禾晏只瞪著他不說話,林雙鶴想了想,又道:“你別誤會,衣裳不是我脫的,是肖懷瑾脫的,我只負責看病。咳……你的真實身份,我也知道了。”他壓低了聲音,湊近禾晏道:“妹妹,我真佩服你呀。”
禾晏:“……”
她艱難的對著林雙鶴頷首致謝:“多謝你�!�
“不客氣�!绷蛛p鶴笑道,把藥遞給她:“喝了吧,已經(jīng)涼的差不多了�!�
禾晏接過藥碗,慢慢的喝藥,心中難掩震驚。
林雙鶴,林雙鶴居然來涼州衛(wèi)了!
對于林雙鶴,禾晏并不陌生。事實上,他也是禾晏的同窗。當年一起在賢昌館進學的少年中,禾晏覺得,她與林雙鶴,其實比與肖玨的關(guān)系更熟悉一點。
原因無他,其實是因為,作為每次校驗與禾晏爭奪倒數(shù)第一位置的,十次有八次都是這位仁兄。
是的,林雙鶴看起來長了一副聰明的臉,實際上對于文武科,也爛的一塌糊涂。他又與禾晏不同,禾晏是努力了還倒數(shù)第一,林雙鶴,壓根兒就沒努力過。他與肖玨關(guān)系很好,日日形影不離,功課就抄這位好友的,先生讓謄寫的字帖,則是出錢請人幫忙代寫。
賢昌館的少年們,家境非富則貴,誰也不缺那幾個子兒,可奈何這位林雙鶴仁兄每次拿出來的,都是奇珍異寶,總有人眼饞。禾晏也曾沒忍住誘惑,幫林雙鶴抄了一宿的書,得了一塊玉蟈蟈。
林雙鶴極有錢。
林家世代行醫(yī),祖輩就在宮中太醫(yī)院做事,如今林雙鶴的祖父林清潭就是太醫(yī)署的太醫(yī)令,林清潭的小兒子,林牧為太醫(yī)師,對女子醫(yī)科極為出眾,深得宮中貴妃喜愛。林牧還喜愛研制一些美容秘方,討好了太后皇后貴妃,時不時便得賞賜。這些賞賜回頭就給了林雙鶴。
林牧只有林雙鶴一個兒子,寵愛至極。林雙鶴也就仗著家里有錢,在賢昌館里混日子。
大抵林家對林雙鶴要求也不高,從未想過要林雙鶴文武出眾去入仕什么的,對他的功課也并不在意,只要不丟人丟到家門前就行。家里無甚負壓,要應(yīng)付的,也只有賢昌館的先生,是以林雙鶴的求學生涯,每一日都充滿了招貓逗狗的輕松與愜意。
紈绔子弟林雙鶴自己墮落也就算了,看見禾晏這般努力,還覺得很不理解,曾在禾晏忙著背書的時候湊到禾晏跟前問:“禾兄啊,你說你,日日這般努力,還老是拿倒數(shù)第一,又有什么意思呢?”
禾晏不理他,繼續(xù)吭哧吭哧背書,林雙鶴討了個沒趣兒,自個兒走了。
過了幾日,禾晏校驗從倒數(shù)第一變成倒數(shù)第二時,他又來找禾晏,問道:“禾兄,打個商量,這次校驗,你能不能還是考倒數(shù)第一,容我拿倒數(shù)第二。”
禾晏:“……為何?”
“先生在我祖父面前告狀,祖父罵了我父親一頓,我父親令我下次校驗必須進步,否則便要斷我財源。我如今是倒數(shù)第一,只要你考倒數(shù)第一,我不就進步了嗎?”
禾晏:“……”
“禾兄,求求你了�!边@少年懇求道:“你若是幫我這回,我將淑妃娘娘賞的那只鳳頭金釵送給你�!�
“不要,”禾晏拒絕,“我又不是女子,要金釵做什么?”
“你可以送給你的母親呀!”林雙鶴搖搖扇子,繼續(xù)與他打商量,“或者你喜歡什么告訴我,我送給你,只要你幫我這一回。”
“抱歉,”小禾晏搖頭:“我實在愛莫能助,林兄何不找懷、懷瑾兄幫你溫習功課,他課業(yè)這樣好,只要為你指點一二,你必然能進步�!�
林雙鶴聞言,大大的翻了個白眼:“你饒了我吧,誰要他指點,他成日只顧睡覺,又沒什么耐心,要他指點,還不若我自己鉆研�!闭f罷,又嘆了口氣,“世上怎么會有成日睡覺還考第一的人呢?是妖怪吧!”
禾晏看了一眼正伏在課桌上睡覺的肖玨,對林雙鶴的話深以為然。
老天爺一定是肖玨親爹,才這般厚愛于他。
林雙鶴垂頭喪氣,十分可憐,禾晏瞧著瞧著,動了幾分惻隱之心。就對他道:“其實,你也不必灰心,我每日都要溫習功課,你若是不嫌棄,可與我一道。我整理的功課,你可以拿過去看。沒關(guān)系的�!闭f罷,又有幾分不安,“不過,我整理的也不太好……”
林雙鶴瞅著她,瞅得禾晏心里發(fā)毛,這少年才一合扇子:“好吧!”
“什么?”
“與你一道溫習就一道溫習,我也來試試,頭懸梁錐刺股是個什么感覺。”
其實林雙鶴在賢昌館里的人緣,比禾晏要好得多。他不帶面具,不搞特立獨行,人生的風度翩翩,又出手闊綽,沒有架子,處事圓滑,動不動請大伙兒吃好吃的,再者誰家少年沒個母親姐妹,要有個頭疼腦熱,還得央求林太醫(yī)幫忙醫(yī)看。加之他祖父在宮中與貴人們交好,誰也不敢得罪。因此林雙鶴在少年們中,人人都喜歡他。
不過,喜歡是一回事,與他溫習功課又是一回事了。按理說林雙鶴想要求人幫忙,愿意幫忙的人多不勝數(shù)�?伤鬃訉嵲谔�,賢昌館的少年們又多是天資優(yōu)越,實在沒那個耐心和時間陪他從頭一點點溫習起。一來二去,就無人肯來接這個苦差事。
而禾晏就不一樣了,半斤八兩,誰也沒比誰好到哪里去。
于是禾晏在下一次校驗之前,便與林雙鶴整日在一起溫習功課。
林雙鶴的武科不行,也就直接放棄了,與禾晏溫習,也多溫習的是文類。不管別人怎么說,倒還像模像樣的。傍晚下了學,眾人都去吃飯了,兩人還坐在學堂里,互相頌背。
不過這種誦背,一般都是林雙鶴歪坐著拿著書看,禾晏抑揚頓挫的背。
她道:“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定;定而能后靜;靜而能后安……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先……”
背到這里,忘記后面講什么了,禾晏看向林雙鶴。
林雙鶴也不給她提醒,一邊吃干果一邊故意逗她:“先什么?”
禾晏憋得臉頰通紅,死活想不起來接下來是什么。
偏林雙鶴還在催她:“先什么?快說呀�!�
“先下后上!”禾晏胡亂編了個。
“咳咳咳——”身后有人喝茶被嗆住了,兩人回頭一看,暗處里的桌前,肖玨懶洋洋的撐起了身子。
“懷瑾,你還沒走哇?”林雙鶴詫然,“我還以為你早就走了。”
少年從桌前站起,他大概是剛睡醒,尚且有些惺忪,走到禾晏二人跟前,隨口問林雙鶴:“你在做什么?”
“我在溫習功課��!”林雙鶴攬住禾晏的肩,仿佛很熟稔似的道:“我決定與禾兄一同進步�!�
“溫習功課?”他問。
“對,禾兄整理的手記也給我看。禾兄真的很大方。”林雙鶴道。
肖玨看了禾晏一眼,伸手拿起桌上的手記,禾晏還沒來得及阻止,他已經(jīng)翻了起來。上頭都是禾晏平日里將先生課堂上講的,私下里總結(jié)的小記。肖玨拿的那本,應(yīng)當是算經(jīng)。
他個子很高,禾晏只得仰著頭看他,少年隨手翻了一頁,目光一頓,嘴角抽了抽。
禾晏有些緊張。
片刻后,肖玨將手記放回桌子,面無表情道:“一頁五題,你寫錯三題�!�
禾晏:“�。俊�
林雙鶴也不知所措。
肖玨掃了一眼他們二人,勾了勾唇,語氣不無嘲諷:“一同進步?”
林雙鶴:“�!�..”
他轉(zhuǎn)身走了,面具下,禾晏面紅耳赤。
那一次校驗最后是什么結(jié)果,禾晏還清楚地記得,她與林雙鶴并列倒數(shù)第一,也不知最后林雙鶴回去是如何交差的,這究竟是算進步了還算沒有進步,誰也不知道。
如今多年已過,她沒料到再遇到林雙鶴,竟是這樣的場景。在遠隔朔京千里之外的涼州衛(wèi),不是書聲陣陣的學堂,而是剛剛經(jīng)歷了廝殺的戰(zhàn)場。他們也不再是一起溫習功課的倒霉同窗,一個是新兵,一個是大夫,命運何其玄妙。
禾晏將藥碗里的藥喝光,將碗放在一邊,打量起面前的人來。
比起多年前,林雙鶴的眉眼長開了許多,少了幾分少年時候的稚嫩,看起來更沉穩(wěn)了些。不說話的時候,就是翩翩公子,不過一開口,就儀態(tài)全崩,他湊近禾晏,笑道:“妹妹,你老實跟我說,你來涼州衛(wèi),是不是為了肖懷瑾?”
禾晏:“什么?”
“你喜歡他?所以追來涼州衛(wèi)?”他佩服道:“勇氣可嘉�!�
禾晏無言片刻,解釋道:“并非如此,實在是我在京城遇到些事,待不下去,走投無路,才投了軍�!�
肖玨與林雙鶴關(guān)系一向很好,既然林雙鶴知道了自己女子身份,想來這些事情,肖玨也對林雙鶴提起過。
“那他為何會發(fā)現(xiàn)你的女子身份?”林雙鶴不信:“你們關(guān)系,我看也并不普通�!�
“發(fā)現(xiàn)我身份,是因為肖都督神通廣大,對我多有懷疑,令人去京中查驗我的身份得知。林大夫,”禾晏耐著性子與他交談,“我能否請求你一件事?”
林雙鶴正色:“請說�!�
“在涼州衛(wèi)里,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妹妹’?這里人多嘴雜,我的身份一旦暴露,也會給都督招來麻煩。平日里,叫我‘禾兄’就可以。”
“妹……禾兄,這是小事,當然可以�!绷蛛p鶴看著她,搖頭嘆息:“你一個清秀佳人,不好好呆在屋里,怎么跑到這地方來受苦,多讓人心疼啊�!�
禾晏:“……”
又來了,說起來,林雙鶴在這件事上,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同肖玨不一樣,肖玨年少的時候,愛慕他的姑娘可以從城東排到城西,不過也沒見他多看誰一眼。林雙鶴則是另一個極端,只要是個姑娘,不對,只要是雌性,不管是人還是動物,他都能回報以十二萬分的耐心與柔情。
他叫姑娘,也不好好的叫,統(tǒng)統(tǒng)都是“妹妹”,親昵又婉轉(zhuǎn),仿佛他們家真有這樣多的兄弟姐妹。而少年時,又有許多姑娘打著肖玨的主意接近林雙鶴,林雙鶴不像肖玨這樣不近人情,友善又親切,并不為這種事而生氣,反而很樂意跑腿。今日幫著這位妹妹送個花箋,明日幫著那位妹妹端盤點心。他本來就生的不錯,一來二去,有一些原本打著接近肖玨主意的姑娘,也芳心另投,落在了林雙鶴身上。
當然,林雙鶴也極有原則,不管喜歡他的還是不喜歡他的,統(tǒng)統(tǒng)都是“妹妹”。
他少年時代叫禾晏“禾兄”,叫的正氣凜然,中氣十足,如今換了個溫柔語調(diào),親切的喚自己“妹妹”,實在叫禾晏難以忍受,登時全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你之前身上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尤其是那把刀片,插得很深,我替你醫(yī)治,但也不是一日兩日就好的了的。這些日子,你需要臥床靜養(yǎng),日訓什么的都別做了。”林雙鶴看著她,“至于疤痕,你也不必過于擔心,我們林家在祛疤生肌上慣有妙方,雖不所恢復到從前模樣,但也可恢復七八成,不至于過分刺眼�!�
禾晏頷首:“多謝林大夫�!�
“不必感謝,你是我醫(yī)治過這么多女子中,傷情最重,最能耐疼的一位,也算是讓我開了眼界,又是懷瑾的朋友,日后也可當我是朋友,若有難處,只管告訴我就是�!�
說到此處,禾晏想起了什么,就問:“林大夫……都督在嗎?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訴他。”
“他在外面,你等一下。”林雙鶴站起身,打開門,對院子里的人道:“肖懷瑾,禾晏找你。”
肖玨正和沈瀚說話,聞言點頭,示意知道了。片刻后沈瀚離開,他走了過來,林雙鶴門口等著他,等他進來,就要跟進去。
肖玨停下腳步,看著他。
林雙鶴莫名其妙:“干什么?”
“你在外面等�!�
“為什么?”林雙鶴道:“有什么事是我不能聽的嗎?”
肖玨掃他一眼,淡道:“軍中機密�!碑斨蛛p鶴的面把門關(guān)上了。
禾晏:“……”
好吧,林雙鶴在這里的話,確實有些話不方便讓他知道�?v然是同窗,但如今涼州衛(wèi)這個局面,連她都變得驚弓之鳥了。
肖玨走了過來。
禾晏抬眼看他,其實也就半月不見,但仿佛已經(jīng)過了許久。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冷淡懶倦,仿佛不久前并未存在過一場廝殺。仍舊衣衫潔凈,澶如秋水。
禾晏怔了怔,回過神,才道:“都督,雷候在地牢里�!�
“我知道�!彼谒暗囊巫由献拢聪蚝剃�,漫不經(jīng)心道:“已經(jīng)讓人守著了�!�
禾晏松了口氣,既然讓人守著,便不怕雷候會中途自盡,肖玨應(yīng)當比她更清楚這一點。
事實上,自從當初在爭旗一事上,同雷候交過手時,禾晏就隱隱察覺到有什么地方不對勁。但那感覺很輕微,她也想不明白,直到被關(guān)進地牢。禾晏確定涼州衛(wèi)里有與胡元中接應(yīng)的內(nèi)奸,將認識的人一遍遍梳理,疑點又重新回到了雷候身上。
雷候有些奇怪。
她爭旗時候與雷候交過手,雷候在那時候用的是劍,禾晏記得很清楚,他用劍的時候,是左手。這也沒什么,他可能是個左撇子,習慣用左手。但后來雷候進了前鋒營,出于觀摩的心思,禾晏也曾去看過前鋒營訓練,那時候雷候用的槍,卻是用右手。
若是左撇子,沒必要刻意用右手,除非他是想刻意掩飾什么。禾晏想著想著,便覺得當時爭旗時候雷候用劍的時候,總覺得有幾分別扭,看起來,他更像是習慣用刀。用刀法舞劍,到底不那么自然。
那一日將她引去山上的蒙面人,亦是如此。
后來日達木子率兵前來,雷候想到地牢滅口,反被禾晏制服。禾晏也想明白了,若是雷候與羌人有關(guān)聯(lián),他用刀的話,多半是用彎刀。也許怕被人發(fā)現(xiàn)痕跡,一開始用劍,但禾晏心思敏感,雷候或許感到這樣不安全,索性用右手,更加難以循出痕跡。
不過……禾晏還有疑惑的事。
她問:“都督,你去漳臺,這么快就回來了嗎?”
就算漳臺那頭一切順利,一來一去,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就回來了。何況,他還帶回來了南府兵。
“我沒去漳臺�!毙かk道。
禾晏看向他。
“漳臺的求救消息是假的。”他開口,“我去了慶南,帶了一部分南府兵過來�!�
禾晏沉默。
這一點,在她開始懷疑胡元中的時候就已經(jīng)想到了。這大概是個局,為的就是引開肖玨,肖玨不在,再讓日達木子帶領(lǐng)羌人對戰(zhàn)涼州衛(wèi)的新兵。才練了半年的新兵哪里是羌人對手,此仗難勝。
但日達木子做夢也沒想到,肖玨根本沒去漳臺。
禾晏問:“那么雷候也是你故意放進前鋒營的?你早就懷疑他了?”
肖玨勾唇:“是�!�
禾晏暗暗心驚。
在爭旗上,明明她才是奪走全部二十面旗幟的人,但肖玨偏偏點了她的手下敗將雷候去了前鋒營。禾晏怎么也想不明白,如今,所有的事情到眼前都豁然開朗。只怕那個時候肖玨就已經(jīng)懷疑雷候的內(nèi)奸身份,刻意做了這么一場引蛇出洞的好戲。
她竟沒發(fā)現(xiàn)。
這一場局,布的比他們所有人都要早。日達木子怎會料到,從一開始,就踏入坑中,再難回頭。
“都督,你好厲害�!焙剃陶\心誠意的道。雖同為將領(lǐng),但肖玨有些本事,還是不得不讓人佩服。
肖玨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不及你厲害。”
禾晏:“我?”
他雙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看向禾晏:“問完了嗎?問完了的話,該我了�!�
這話說的莫名其妙,禾晏不明所以,只道:“什么意思?”
他笑了一聲,從懷中掏出個什么東西扔到禾晏面前,禾晏動作一頓,拿起來一看。
那是一張折成兩半的紙,上面粗粗畫了地圖和文字,仔細一看,正是涼州衛(wèi)四面的地圖和文字。
她被關(guān)在地牢的夜里,宋陶陶來探望她,禾晏請求她幫忙辦一件事。就是將此事交到沈瀚的手中。那時候禾晏并不知道沈瀚看了此物會作何動作,但當時情勢危急,也顧不了那么多。禾晏是報了最壞的打算,倘若她真的出不去,或是沒辦法阻攔事情的發(fā)展,這張紙,就是最后的底牌。
現(xiàn)在,底牌到了肖玨手中。
“禾大小姐,”他歪頭,似笑非笑的看著禾晏,聲音淡淡,“解釋一下?”
第一百一十五章
無情之人
解釋?這要如何解釋?
當時的情勢危急,禾晏被關(guān)進地牢里,猜測這個時間,十有八九對方就會動手了。便托宋陶陶尋了紙筆,寫了一封信給沈瀚。
信上畫上了涼州衛(wèi)的地圖,禾晏都在涼州衛(wèi)呆了大半年,地圖畫的也細致。她猜測對方會從五鹿河水渡而來。建議沈瀚派數(shù)百至一千弓弩手藏于五鹿河往涼州衛(wèi)所的密林深處,一旦對方的人馬渡水上岸,往涼州衛(wèi)來,就會身中埋伏。
“當時我被人誣陷殺人,送進地牢中�!焙剃滔肓讼耄是解釋道:“雖然旁人不信我,但我總覺得,對方所圖不小。都督你又不在,真要有個萬一,涼州衛(wèi)就危險了。所以我便畫了這么一張圖,讓宋姑娘替我交給沈教頭。不過,當時我并不確定,沈教頭會按我說的這么做。只是死馬當作活馬醫(yī)罷了。”
沈瀚雖然嘴巴上抵死不信,事關(guān)涼州衛(wèi),卻終究是謹慎了一回。讓人按禾晏所說的,埋伏在密林深處。是以日達木子的人馬往演武場這頭過來時,才會中了埋伏,在岸邊處就已經(jīng)處于下風,士氣被擊。
肖玨抬了抬眼:“為何是岸邊?”
“小敵困之。捉賊必關(guān)門,非恐其逸也,恐其逸而為他人所得也�!�
他笑了一聲,“兵法學得不錯,糧倉又是怎么回事?”
“涼州衛(wèi)所后面是白月山,靠著五鹿河,一條道是都督你們出去的道,再往前是進城的道。我猜測對方所圖不小,一個涼州衛(wèi)所未必夠。倘若將我們帶入對方的位置,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燒糧倉,涼州衛(wèi)的新兵們沒了補給,堅持不了多久。要么困死在這里,要么進城,一旦開城門,敵軍入城,涼州城就守不住了。所以我在信中告訴沈教頭,令人藏在暗處守著糧倉,阻止有人來放火。”
事實上是,日達木子的確也派人來放火了,只是被早有準備的涼州新兵拿下。
“你猜的很準�!毙かk慢悠悠的開口,身子前傾,靠近她,盯著她的眼睛,“算無遺策啊小姑娘。”
他瞳眸深幽,清若秋水,禾晏看的有點不自在,這話她也沒法接。她為何能算無遺策,實在是因為,她對羌人上來就燒糧倉的行徑已經(jīng)領(lǐng)教過無數(shù)回。只要確定了對方是羌人,自然而然的就知道他們下一步大概會作甚。
但這話她不能對肖玨說。
“你懂得很多嘛,你爹在家都教你兵法?”他勾唇問道。
禾晏心知這人已經(jīng)起了疑心,索性胡謅一氣:“那倒沒有。都是我自己學的,都督難道不覺得我是天生的將才?”
他冷笑一聲:“騙子又在騙人了是嗎?”
“都督總懷疑我是騙子,好歹也要拿出證據(jù)。”禾晏膽子大了些,“你懷疑雷候,就把雷候放進前鋒營,終于讓雷候露出馬腳。你懷疑我有問題,就將我放在身邊,我與都督的房間只有一墻之隔,按理說我要是真有不對,都督會更容易發(fā)現(xiàn)�?傻浆F(xiàn)在除了我是女子這件事,什么都沒發(fā)生,都督這么說,就有些太不講道理了�!�
肖玨被她氣笑了:“我不講道理?”
“都督將我放在身邊這么久,除了發(fā)現(xiàn)我的忠心、機敏、勇敢、智慧,還發(fā)現(xiàn)了什么?什么都沒有�!焙剃虄墒忠粩偅盀槿藢⒄�,當賞罰分明。我此番也算解了涼州衛(wèi)的危機,立了一功,都督難道不該獎勵我嗎?”
“獎勵?”他緩緩反問:“你想要什么獎勵?”
禾晏將身子坐直了些,也湊近了他一點,雙眼放光的盯著他道:“我可以去九旗營嗎?”
“不可以�!�
禾晏:“為什么?”
“九旗營不收滿嘴謊話的騙子�!彼幌滩坏幕卮�。
“我沒有騙人!”
“禾大小姐,”他漂亮的眸子盯著她,突然彎了彎唇,“雖然不知道你隱瞞了什么,但是,”頓了頓,他才道:“總有一日,你的秘密會被揭開�!�
禾晏心中一跳,竟忘了回答。
他站起身,往外走,禾晏急忙道:“那、那胡元中呢?”
肖玨步子未停,拋下一句“死了”,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