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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穆小樓亦是第一次聽聞祖母當(dāng)年之事,有些訝然的瞪大眼睛。

    “本殿是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自然是抱著十分真心。不過那少年已經(jīng)有了心上人,并不喜歡本殿,待本殿也十分冷淡。父王告訴本殿,親事已定,不日后成婚。本殿便求那少年帶著本殿離開。”

    禾晏驚訝的說不出話來,蒙稷王女果真是個膽大的,竟然敢婚前私奔。

    “約定的當(dāng)日,他沒有來�!蹦录t錦淡淡道:“本殿被父王的人找到,回到濟陽成了親�!�

    “后來,就沒有與他見過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柳少俠和穆姑娘

    穆紅錦說完了,神情未見波瀾,仿佛說的是別人的事。

    禾晏卻聽的不是滋味,她想了想,道:“也許……云林居士當(dāng)日是有事所以沒有來。我也曾與人約定見面,卻因急事耽誤,故而失約�!�

    “沒有急事,沒有誤會,”穆紅錦笑道:“這是他親口告訴我的�!�

    禾晏不好再說什么,卻覺得穆紅錦所言,并非事實全部。柳不忘若心中真另有她人,這么多年,自打禾晏認識他起,便從未見過什么別的女子。也從未聽他提起過人的名字。要說起來,穆小樓便是他態(tài)度最有異的一個,而穆小樓是穆紅錦的孫女。

    “年輕人,總認為自己是獨特的那一個。”穆紅錦笑笑,“本殿年少時亦是如此,殊不知,獨特與不獨特,也要看在誰眼中。在那人眼中,本殿也只是萬千人群中,不入他眼的那一個�!�

    “殿下所說之人,就是家?guī)�?”肖玨問。

    “如小樓所說,本殿想不出其他人�!蹦录t錦道:“只是本殿沒想到,他竟然還會來濟陽……”

    禾晏心道,那蒙稷王女可就猜錯了。按照那茶肆的老板娘所說,柳不忘不但今年來了濟陽,往年也次次不落……不過,柳不忘來濟陽,不會是為了穆紅錦吧?

    這算什么,相見不如不見?

    穆小樓撇嘴:“那人真沒有眼光,祖母是世上最漂亮最厲害最好的人,他竟然舍得相負?瞎子不成?我看也別叫什么云林居士了,叫沒眼光居士!”

    “你呀,”穆紅錦點了一下穆小樓的腦袋,笑罵道:“小小年紀,知道什么叫相負?”

    “他得了祖母的青睞,非但不感激涕零,還不當(dāng)回事,這不是相負是什么?活該他沒能娶了祖母,我可不愿意自己的祖父是這樣一個人�!蹦滦菤夤墓牡馈K詿o忌,大抵是因為自己出生時,穆紅錦的王夫已經(jīng)離世,既沒有見過,也無更多感情,說起此事,便沒有顧忌。

    “行啊,”穆紅錦笑著摟住穆小樓:“那我們小樓日后找的夫婿,一定要珍愛小樓,永不相負�!�

    “那是當(dāng)然!”

    祖孫二人其樂融融的模樣,看在禾晏眼中不是滋味。世人千種,有緣無分的人如恒河砂礫,數(shù)不勝數(shù),可若是被人誤會卻無法說出,那或許是最遺憾的一種。

    珍貴的佳肴也無法令她開心起來,待心事重重的用過飯,肖玨與禾晏起身向穆紅錦辭行。

    穆紅錦點頭。

    轉(zhuǎn)身要離開時,禾晏終于還是忍不住,看向穆紅錦,問道:“殿下既然已知故人如今住在崔府,不說見面,為何不問問他如今近況,這些年的經(jīng)歷呢?”

    從開始到現(xiàn)在,自從知道柳不忘就是救了穆小樓之人后,穆紅錦輕描淡寫的一筆將往事帶過,再也沒有提起此人,就好像柳不忘與她毫無相干。

    穆紅錦微微一怔,隨即看向禾晏,淡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至于現(xiàn)在,他與本殿,也本就是不相關(guān)之人�!�

    ……

    用過飯后,禾晏和肖玨向穆紅錦辭行。

    等出了王府,禾晏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王府朱色的大門,遲疑的開口:“王女殿下,果真如今只當(dāng)我?guī)煾甘莻陌生人么?”

    肖玨:“愛之深恨之切,真正放下之人,是不會刻意忘記某件事的�!�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微微勾起嘴角,“禾大小姐于情事上,實在不懂得察言觀色�!�

    這還帶打擊人的?禾晏心道,況且這如何能怪她?前生她就沒有什么場合去細細揣摩別人的心思,除了敵方將領(lǐng)。再說女子心思本就細膩,一個女子真要掩飾自己的心意,那是決計不會讓人看出來的。

    “說的都督好像很了解似的,”她頂嘴道。

    “比你好一點�!�

    他悠悠的往前走了,禾晏趕緊跟上。

    ……

    空曠的大殿中,紅袍金冠的女子慢慢的走上臺階,在高座上坐了下來。

    穆小樓用過飯,被婢子帶著回寢房休息了。昨日她也受了不少驚嚇,小孩子累了,困的厲害,穆紅錦教人送了點安神湯給她服下,不幸中的萬幸,大概是穆小樓只是受驚,而沒有受傷。

    濟陽內(nèi)憂外患,烏托人混跡其中,城池內(nèi)數(shù)十萬百姓的命都握在她手里,如今的局勢,實在算不得欣慰。這本是一團亂麻,可穆紅錦的心中,竟然想起的,卻是另一個名字。

    柳不忘。

    她確實沒料到,這么多年了,還能從旁人的嘴里聽到柳不忘這個名字。更沒有想到,柳不忘竟然敢再入濟陽城。

    若是年輕時候的穆紅錦,定然會站在他面前,居高臨下的俯視他,讓他滾出自己的地盤�?扇缃瘢o這樣的沖動,甚至連見一面對方的想法都沒有。

    高座旁的小幾上,放著一面雕花銅鏡。是崔越之從貨商手里為她尋來的,鏡面極薄,雕花極美,下端的木柄上,還鑲嵌著一顆翠綠色的貓眼石。她向來喜歡繁復(fù)華麗的東西,便日日放在身邊,穆小樓總說這銅鏡瞧著老氣,穆紅錦卻不以為然。她將銅鏡拿在手上,看向鏡子里的人。

    鏡子里的女人,容貌極美,不知什么時候,連妝容都要同樣的威嚴與精致。眼尾飛了一抹淺淡的紅,讓這美帶著一種冷酷的艷麗。唇也是紅的,微微抿著,顯得克制而冷漠。

    她伸手撫上鬢發(fā),婢子們都羨慕她有一頭烏黑的長發(fā),縱然是到了這個年紀,也不見蒼老,卻不知,每一日清晨,她都要令自己的貼身侍女就著日光,仔細的梳理找出發(fā)間的白色,將它們一一拔除。

    只要還坐著蒙稷王女這個位置,她就要永遠年輕貌美,高貴強勢,將所有的蠢蠢欲動和不安分踩在腳下,接受眾人恭敬又誠服的目光。

    但是……

    終歸是老了。

    穆紅錦看向鏡中的自己,曾幾何時,她臉上干干凈凈,從不描摹妝容。眼眸中亦沒有如今這樣霸道兇悍的眼神,那姑娘總是眼角彎彎,笑起來的時候,露出潔白的牙齒,張揚的,爽朗的,無憂無慮的。

    她的思緒飛到很多年前,長久到究竟是哪一年,都已經(jīng)記不太清了。那時候的穆紅錦,還不是如今紅袍金冠的“王女殿下”,她是蒙稷王唯一的女兒,掌上明珠,是一個十七歲的姑娘。

    十七歲的姑娘,對愛情、對未來充滿想象,陡然得知自己親事已定,要被安排著嫁給朝廷重臣的兒子,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激烈的抗拒。

    老蒙稷王,她的父親有些愧疚的看著她,語氣卻是毋庸置疑的堅定:“你必須嫁給他,才能坐穩(wěn)王女的位置�!�

    “我根本不想做王女,”穆紅錦嗤之以鼻,“我不愿意用自己的親事來換取這個位置,我寧愿做個普通人!”

    她的抗拒并沒有被放在心上,或許只當(dāng)是小孩子任性的打鬧,又或許,蒙稷王心中也很清楚,縱然是抗拒,也沒有結(jié)果。藩王的地位本就不穩(wěn),一個不小心,誰也跑不了。

    穆紅錦在一個深夜里,溜出了王府。

    她性情古靈精怪,又早就對平凡人的生活向往有加。帶著一條馬鞭,改頭換面,當(dāng)夜就出了濟陽城。

    當(dāng)年的穆紅錦,比如今的穆小樓年紀大一些,也更聰慧潑辣一些,一路上愣是一點兒虧都沒吃。一路直到了棲云山下。

    棲云山山路陡峭,旁人都說,上頭是一片荒山。偏偏在山下,有一片茂密桃林。正是春日,桃花爛漫,風(fēng)流無限。穆紅錦就在桃林不遠處,遇到了歹人。

    大抵每個落單的姑娘,倘若不喬裝改換一番,就特別容易遇到居心不軌的賊子,如果這姑娘還是個美貌的姑娘,就更躲不過了。戲文話本里多少英雄救美的故事,都是源自如此。

    穆紅錦一路逃一路跑,跑到一棵桃花樹下時,不小心崴了腳,再無處可避。

    歹人們獰笑著上前,如甕中捉鱉,倘若在戲文里,這時候,那位救美的英雄就該出場了。

    救美的英雄的確出場了。

    “住手。”

    千鈞一發(fā)的時候,有人的聲音傳來,是個清朗的男聲,穆紅錦回頭一看,一身白衣的少年緩步而行,長發(fā)以白帛束起成髻,背上背著一把琴,眉清目秀,清姿出塵,仿佛不理世俗的紅塵道人,擋在了她的面前。

    歹人們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只當(dāng)這少年看起來弱不禁風(fēng),不過是強出頭,讓他趕緊滾。穆紅錦心中也有些絕望,他看起來更像是個琴師,而非英雄。

    少年卻只是平靜站著,并不動彈。

    歹人們惱羞成怒,就要讓少年吃點苦頭,直到少年拔出腰間長劍,穆紅錦這才看清楚,他竟然還有一把劍。

    白衣少年果真是個英雄,還是個有些善良的英雄,他的劍法極高,卻沒有奪去那些人的性命,只點到即止,將那些人打的落荒而逃。

    桃花樹下,只余他們二人。片片緋色里,穆紅錦看向?qū)Ψ�,少年眸光平靜淡漠,衣袍纖塵不染,可她知道,他不是琴師,他是俠客。從那些驚心動魄的戲本子里躍然而出,神兵天降般的出現(xiàn)在她面前,救了她的少年俠客。

    方才的驚恐盡數(shù)褪去,她笑的眉眼彎彎,“謝謝你救了我,我叫穆紅錦,你叫什么名字?”

    似是對她突如其來的歡快有些愕然,少年俠客頓了頓,道:“柳不忘�!�

    濟陽少女開朗潑辣,熱情豪爽,穆紅錦看著他,露出一個苦惱的神情,眼中卻閃過一絲狡黠。

    “柳少俠,我腳崴了,走不動路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背我吧!”

    銅鏡里的人,唇角微微勾起,她的目光漸漸悠遠,憶起那年的桃花,便會不自覺的微笑起來。

    手里的銅鏡沒有抓牢,一個不慎,落在地上。

    響聲驚動了高座上的女人,她彎腰將銅鏡拾起,微微一怔。銅鏡光滑的鏡面上,因著剛才那一摔,露出了一條裂縫。很輕微,倘若不仔細看,不會被發(fā)現(xiàn)。

    她唇角的笑容淡去。片刻后,將鏡子放到一邊。

    到底是……破鏡難重圓。

    ……

    回到崔府里時,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崔越之還沒有回來。禾晏生怕柳不忘不辭而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柳不忘,待找到時,發(fā)現(xiàn)柳不忘正在與林雙鶴下棋。他們二人都喜愛穿白衣,林雙鶴穿起來就是濁世佳公子,柳不忘穿起來,就是清高出塵的劍客俠士。

    瞧見禾晏回來,林雙鶴就道:“少爺,夫人,你們回來了!柳先生棋也下的太好了,我柳不忘這么高的棋藝,在他手下連十招都走不過。這都第幾盤了,要不,少爺你與柳先生也下下棋,替我扳回一局?”

    禾晏在心中無聲的翻了個白眼,不是她吹噓自家?guī)煾福贿^柳不忘這人,就沒有不擅長的。文武皆俊才,林雙鶴那等三腳貓功夫,在秦樓楚館騙騙姑娘還行,跟柳不忘比,簡直是侮辱柳不忘。

    她走到柳不忘身邊,對林雙鶴道:“既然都輸了這么多回,林兄也該回去好好練練再說下一回。我還有事要找?guī)煾福仡^再說吧!”說罷,就拉著柳不忘起身,走到屋里去了。

    林雙鶴看著禾晏的背影,湊近肖玨,奇道:“急急忙忙的,我禾妹妹這是怎么了?”

    肖玨:“聽故事去了�!�

    “聽什么故事?”林雙鶴莫名其妙,“你們在王府里見到了王女了?怎么樣,沒有為難你吧?”

    肖玨輕笑,沒有回答。為難倒是沒有為難,只是……他的目光落在被禾晏關(guān)上的門上,只是這一趟,對穆紅錦,對柳不忘,甚至對禾晏來說,大概都是意外中的意外。

    翠嬌捧著茶要進去,被肖玨攔住,他目光落在茶盤上的茶壺邊,道:“換碗紅糖水來,要熱的。”

    翠嬌點頭應(yīng)是,肖玨一回頭,見林雙鶴盯著自己,目光詭異,蹙眉:“看什么?”

    “肖懷瑾,”林雙鶴嚴肅的看著他,搖了搖扇子,說出了三個字:“你完了�!�

    “你有病�!彼换氐�。

    ……

    屋子里,禾晏把柳不忘按在桌前坐下,自己也跟著坐了下來。

    她有很多想問的,比如之前柳不忘說的追查烏托人,還有濟陽如今的行事,可是一張口卻是:“師父,我剛從王府回來,見過了王女殿下�!�

    柳不忘看向她。

    “蒙稷王女似乎與師父是舊識�!焙剃酞q豫了一下,才說道。

    柳不忘道:“不錯�!�

    這么快就承認了?她愕然一刻,這樣坦蕩,是否說明其實沒什么?禾晏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這么多舌,連旁人的私事也要了解。但如果是關(guān)于柳不忘,她又忍不住想知道,自己這位神仙一樣的,好像無情無欲的師父,究竟有過一段什么樣的過往。

    或許就是這點過往,能讓他多一點煙火氣,看起來更像是個普通人。

    “蒙稷王女說,曾經(jīng)傾慕過師父,不過師父心中另有所愛�!焙剃谈纱嘁豢跉庹f出來,“當(dāng)年蒙稷王女曾想要逃婚,與師父約好,可是師父沒有來,所以她還是回到濟陽成了親�!�

    柳不忘聽到此處,仍然無甚表情,看不出來心中在想什么。

    禾晏就道:“師父,這是真的嗎?”

    她總覺得,以柳不忘的俠肝義膽,路過死人堆都要將尸體掩埋的性子,若是穆紅錦真心央求,他一定會帶她走的。如果一開始就不打算帶她走,也就根本不會和穆紅錦立下約定。

    何必多此一舉。

    “是真的�!绷煌卮稹�

    禾晏意外:“為什么?”

    “這是對她最好的選擇�!绷煌溃骸吧頌槊绅⑼跖�,就應(yīng)當(dāng)承擔(dān)應(yīng)有的責(zé)任,濟陽就是她的責(zé)任�!�

    “可是……”禾晏猶自不甘心,“師父是因為這樣才沒有帶她走,還是因為別的原因。師父心中,真的另有所愛嗎?”

    這么多年,她可從未見過柳不忘提起過什么女子,愛過什么人。說句不好聽的,假如那位“愛人”已經(jīng)不在人世,至少每年清明中元也要拜祭,可是沒有,什么都沒有。

    柳不忘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微笑著看向禾晏:“她……過的好嗎?”

    過的好嗎?這個問題,禾晏無法回答,濟陽城如今情勢,實在算不得好�?蓮哪骋环矫鎭碚f,穆紅錦成親有子,有了孫女承歡膝下,至少不比柳不忘孤獨。

    她只好道:“小樓是她的孫女�!�

    柳不忘笑了笑,沒說什么。

    屋子里的氣氛,忽然變得沉默而凝滯起來。

    外頭翠嬌在敲門,道:“夫人,紅糖丸子甜湯來了。”

    “怎么還是喜歡吃甜的?”柳不忘回神,失笑,“你出去喝甜湯吧,為師想自己待一會兒�!�

    禾晏躊躇一刻,站起身道:“那師父,我先出去了�!�

    她退出了屋子,門在背后被關(guān)上了。

    濟陽的夜,也是暖融融的,不比北方冷寒。風(fēng)從窗外吹進來,吹得樹影微微晃動。如棲云山上的霧。

    柳不忘無父無母,是棲云山上,云機道人最小的弟子。云機道人絕世出塵,遁跡方外,收養(yǎng)了一幫孤兒做徒弟。柳不忘排行第七,被稱為小七。

    少年們在山上練武學(xué)藝,待到了十八歲后,都要下山歷練。柳不忘下山時,師兄們都來送他,他性子驕傲質(zhì)樸,天性純厚,大伙兒都怕他在山下被人欺騙,臨走時,諸多囑咐,聽得他耳朵起繭,一度不耐煩。

    每一個少年,都覺得自己未來光明無限,能在世間鋤奸扶額,遍管不平事,沒有什么可以折辱他們的心性,亦沒有什么可以打倒他們的堅持。

    柳不忘也是如此。

    誰知道剛下山,就在山腳的桃花林中,見到歹人欺凌弱女子。柳不忘挺身而出,驅(qū)趕走了歹人,就要離去,卻被那女子如狗皮膏藥粘住,甩都甩不掉。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穆紅錦,少女生的美艷嬌俏,多看一眼都會令人臉紅,兩條辮子垂在胸前,眨著眼睛看著他,聲音一派無邪:“柳少俠,我腳崴了,走不動路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背我吧!”

    他被這理直氣壯地言論給震驚了,后退一步道:“不行�!�

    “為什么不行?”穆紅錦道:“你不是少俠嗎?少俠都要這么做的�!�

    少俠都要這么做么?少年時候的柳不忘并不懂,他一直生活在山上,沒有與人情世故打過交道,一時也不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但看她言之鑿鑿的模樣,柳不忘想,或許……山下的人都是如此,是自己太大驚小怪?

    他想著想著,就見穆紅錦苦著臉“哎喲哎喲”的叫起來:“好疼啊,我動一動都疼�!�

    這么嬌氣,他內(nèi)心不悅,云機道人的女兒,他的師妹都沒有這般嬌氣,只得無奈伏下身:“上來吧。”

    穆紅錦高高興興的爬了上去。

    少女的手攀著自己的脖頸,摟的很緊,暖熱的身子貼上來,可以聞到她發(fā)間的清香。柳不忘不自在極了,想要推辭,已經(jīng)晚了一步。便只得認命道:“姑娘,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我沒有家�!鄙倥穆曇艨蓱z兮兮的,“我是被人拐來的,我家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我以后就跟著你啦。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柳不忘驚得差點沒把她從背上摔下來:“什么叫你去哪里我去哪里?為何要跟著我?”

    “你既然救了我,當(dāng)然要對我負責(zé)負到底啦。”穆紅錦說的理直氣壯,“不然你把我送回我家去,我家在朔京,離這里好遠好遠,你能送到嗎?”

    柳不忘:“……”

    他實在沒想到,自己救人,竟還救了這樣大一個麻煩。山下的人都是如此,還是山下的女人都是如此,難怪大師兄走之前要跟他說:“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崩匣⑸星曳艂炮仗就嚇跑了,這女子,怎還甩都甩不掉?

    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姑娘貼著他的耳朵,道:“你別怕,我吃的不多,也花不了你多少錢,你帶著我,不會是個麻煩的�!�

    “求求你啦,少俠。”

    第一百四十四章

    獨寵

    柳不忘過去十八年的人生里,除了小師妹外,沒有和女子打過交道�?v然是小師妹,也是溫柔守禮的,哪里見過這等生猛的奇葩。師兄們說他生性純厚,確實不假,他架子擺的極高,卻屢屢對穆紅錦束手無策。

    他沒辦法,甩不掉穆紅錦,便想著只等下山事情辦完,再將她帶到棲云山上,如何處理,由云機道長定奪。

    陡然之間,身邊多了個溫香軟玉的姑娘,柳不忘十分不自在。但很快,這點不自在就被憤怒沖淡了。穆紅錦并不像她嘴里說的“我吃的不多,也花不了你多少錢,你帶著我,不會是個麻煩”。

    穆紅錦確實吃的不多,但花的錢卻不少,實在是她太過挑剔,吃食要撿最好的酒樓,穿的也要漂漂亮亮,住客棧絕不可委屈。不過好在她自己有銀子,且非常豐厚,完全負擔(dān)得起。不僅如此,還大方的與他分享:“少俠,這吳芳樓的烤鴨真的很好吃,你嘗一點唄!”

    柳不忘皺眉看向她:“你不是說你是被拐子拐來的,身上如何有這樣多的銀錢。拐子拐走你的時候,總不會好心到?jīng)]有搜你的身吧!”

    穆紅錦一愣,有些抱歉的道:“被你發(fā)現(xiàn)了啊,好吧,其實我不是被拐子拐到這里來的,我是……”她湊近柳不忘,在他耳邊低聲道:“我是逃婚出來的�!�

    柳不忘驚訝的看著她。

    “真的!我沒騙你,我爹要將我嫁給一個比他年紀還要大的糟老頭子,你瞧瞧我,這般年輕美貌,怎么可以羊入虎口。聽說那人還是個變態(tài),前頭娶了三房妻子,都被他折磨死了。我也是沒辦法,”她作勢要哭,拿袖子掩面,“我只是不想死的那樣慘。”

    柳不忘將信將疑:“胡說。你既身上帶著這么多銀子,可見家世不錯,你爹為何要將你嫁給這樣的人?”

    “那人比我們家家世更大呀!”穆紅錦委委屈屈的道:“你不知道,官大一級壓死人嗎?他瞧中了我,就要我去做他的夫人,我爹也沒辦法�?晌也辉敢猓疫B夜逃出來的,要是被他們抓到,我就死定了。所以,少俠,你可千萬別拋下我一個人�!�

    柳不忘沒好氣道:“我又不是你夫君�!边@話說的,活像他始亂終棄似的,本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若真被她家人找到,他們要帶走穆紅錦,他又有什么理由阻攔?

    “那可不行,”穆紅錦抓住他的手,“你救了我,當(dāng)對我負責(zé)到底。若是你中途將我拋下,那我遲早是個死字。還不如現(xiàn)在就死,來,”她將柳不忘腰間的長劍一把奪過去,放在桌上,看著柳不忘,氣勢洶洶的道:“死在你劍下,總好過死于被那種混賬折磨,少俠,你殺了我吧!”

    周圍人來人往,有人瞧見他們?nèi)绱�,俱是指指點點,柳不忘頓時有些臉紅,怒道:“你在胡說什么!”

    “你如果不答應(yīng)要一直護著我,我就一直這樣�!�

    少年頓感焦頭爛額,世上怎會有這樣不講道理的女子?偏生話都被她說盡了,連反駁都無力。

    片刻后,他敗下陣來,咬牙道:“我答應(yīng)你�!�

    罷了,這山下歷練,也不過月余,月余過后,帶她回棲云山,云機道長自有辦法,到時候,任這女子如何囂張,也不會再見面。

    穆紅錦聞言,登時展顏,忽而又湊近他,看著他的臉道:“其實,也還有一個辦法。只要我現(xiàn)在成了親,那糟老頭子便也不能將我如何,我看少俠你生的風(fēng)姿英俊,又劍術(shù)超群,比那人有過之無不及,不如你娶了我,咱們皆大歡喜?”

    少女淺笑盈盈,一雙眼睛水潤如山澗清泉,清晰的映照出他的身影。白衣少年嚇了一跳,如被蛇咬了一般的跳起來,斥道:“誰要跟你皆大歡喜!”

    “哦,”穆紅錦遺憾的攤了攤手,“那真是太遺憾了�!�

    那真是太遺憾了。

    手邊突然發(fā)出“錚”的一聲,他回過神,不知何時,指尖不小心觸到桌上的琴弦,將他的回憶片片打碎。

    他怔然片刻,腦海中似乎浮現(xiàn)起當(dāng)年姑娘清亮狡黠的聲音,一口一個“少俠”,叫的他滿心不耐,意亂心煩。

    片刻后,柳不忘低頭淡笑起來。

    俱往矣,不可追。不過是,徒增傷感罷了。

    ……

    因著白日里在王府里遇到穆紅錦一事,禾晏也有了心事。這天夜里,睡得不是太好,輾轉(zhuǎn)反側(cè)樂大半夜才睡著,好在沒有吵到肖玨。

    因夜里睡得晚,第二日也就醒的晚了些。醒來后,沒瞧見肖玨。紅俏笑道:“公子一大早就出去了,叫奴婢不要吵醒夫人�!�

    禾晏“哦”了一聲,問紅俏:“他有沒有說自己去哪?”

    紅俏搖了搖頭。

    禾晏便起來梳洗,用過飯,走到院子里,看見柳不忘正在煮茶,林雙鶴坐在一邊贊嘆不已。

    “師父�!焙剃踢^去叫了一聲。

    “阿禾,”柳不忘微笑道:“要喝茶嗎?”

    “不了�!焙剃踢B連擺手,柳不忘煮茶的功夫看著是挺能唬人的,但煮的茶一向很苦,和藥差不多。她雖然不怕吃苦,但也不是自討苦吃的主兒。當(dāng)即便道:“我出去走走,你們繼續(xù),繼續(xù)�!�

    禾晏訕笑著走遠了。

    到了濟陽,若非有事的話,日子其實無聊得很。如果是從前,這樣好的清晨,好天氣,早就該練會功夫強身健體,可惜如今她穿著女子的衣裳,也不方便做這些,更怕露陷,想了想,只得作罷。

    正遺憾著,翠嬌匆匆跑來,道:“夫人,有客人來了!”

    “有客人來就來了,”禾晏莫名其妙,“與我何干?”

    她又不是崔府的主人,明明也是客人,縱然是有客前來,也輪不到禾晏前去相迎。

    “不是,”翠嬌小心打量著她的臉色,“這客人您認識,就是之前典薄廳凌典儀家的小姐,今日來來府上,說是特意來找您閑玩的。”

    禾晏感到費解,凌繡?她與凌繡很熟嗎?話都未說過幾句,這關(guān)系還沒有親密到可以互相串門的地步吧?

    “夫人,您要不要去看看?”

    禾晏嘆了口氣,人都跑到家里來了,還能閉門不見不成?罷了,也就去會一會,看看她們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

    小花園里,幾名少女圍坐在一起,俱是盛裝打扮,俏麗多姿,直將園子里的春色都比了下去,嘰嘰喳喳的笑鬧著,聲若出谷黃鶯,光是瞧著,的確令人賞心悅目。

    衛(wèi)姨娘站在走廊下,恨恨的絞著帕子,道:“這群人真是過分,欺負我們玉燕都欺負到頭上來了!”

    二姨娘正翹著手指涂蔻丹,蔻丹的顏色紅艷艷的,襯得她手指格外纖細潔白,“那也沒辦法,誰叫喬公子生的俊呢,咱們濟陽多少年沒出一個這樣的人物了。這年紀也剛剛好,若是我再年輕個十歲,我也要去試一試的。”

    “你試個屁!”衛(wèi)姨娘急的粗話都出來了,“小心我告訴老爺!”

    “好姐姐,我就說一說,怎么還當(dāng)真了?”二姨娘笑了一聲,將涂好了蔻丹手指對著日光仔細瞧了瞧,“這么多狼追一塊肉,我還嫌事兒多呢,懶得應(yīng)付。”

    “玉燕姑娘真可憐,”三姨娘喜歡傷春悲秋,拿帕子掩著心口,蹙眉嘆息了一聲,有些感同身受的道:“剛到濟陽就被這么多人盯上了,日后要是一直呆在濟陽,日子豈會好過?雖說如今年輕貌美,可旁的女子真要日日在喬公子眼前晃,喬公子又堅持的了幾日?男子的真心太容易變化,抵不過狐貍精三言兩語。”

    “你這是罵誰呢?”二姨娘斜晲了她一眼,“老爺面前你敢這么說嗎?”

    三姨娘假裝沒聽到她的話,兀自擦拭眼角的淚水。

    四姨娘年紀最小,原是街頭賣藝的,總是笑的沒心沒肺,一邊磕瓜子兒一邊問:“那就得看喬公子究竟喜不喜歡他的夫人了。我倒是挺喜歡玉燕姑娘的,又沒什么大小姐的嬌氣,上回還幫我丫鬟提水桶了。我還是頭一次瞧見幫下人干活的主子,多好��!”

    “那可就糟了,”三姨娘大驚小怪,“男子都喜歡柔柔怯怯的姑娘,提水桶……沒得讓人看輕了自己,還以為她天生就合該不被小心對待�!�

    四姨娘不滿,“呸”的一聲吐出嘴里的瓜子皮,“什么看輕了自己,我原來在街頭賣藝,一次頂五個水缸,老爺還不是喜歡我喜歡的緊,什么柔柔怯怯,像你這樣隔三差五就頭疼腦熱的,老爺才不耐煩應(yīng)付!”

    “行了,都別吵了�!毙l(wèi)姨娘被她們吵得腦袋疼,斥道:“現(xiàn)在說的是玉燕姑娘!”

    “反正她挺慘的,”三姨娘嘀咕了一聲,“你看吧,凌家小姐可不是善茬,其他姑娘也沒那么好打發(fā)。喬公子生的標致,可待人冷漠的很,對玉燕姑娘,我瞧著也不是很上心,遲早要出事�!�

    “三妹妹,”二姨娘看了一眼三姨娘,“你知道我們四個人里,為何你最不得寵?實在是因為你太沒有眼光�!�

    三姨娘怒視著她,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眼看著又要哭了。

    “那喬公子,性情的確冷漠,瞧著對喬夫人也不太上心的樣子,我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許成親前并無感情?不過,以他這幾日的舉止行為來看,分明就是有些喜歡喬夫人。尋常人的喜歡,沒什么了不起,不過這種人的喜歡,可是了不得�!�

    “有那么一種人,不動心則已,一動心,眼里就只有一個人。”二姨娘翹著手指,笑的像個給人傳授經(jīng)驗的狐貍精,“旁的女子再多再美,在他眼中,都是枉然�!�

    “喬渙青啊,就是這種人�!�

    此話一出,幾人都靜了一刻,大抵這樣的男子都是女子間的向往,竟一時無言。

    半晌,衛(wèi)姨娘才開口,問道:“你的意思是,我們不必去解圍?”

    “解什么圍�!倍棠锊簧踉谝獾囊恍�,“那位喬渙青,可是護短的緊。我們打個賭如何,只怕溫玉燕還沒被刁難,她的夫君就要站出來為她出頭了�!�

    ……

    禾晏來到小花園的時候,撲面而來的就是一陣香風(fēng),險些將她熏昏。

    不知道為何濟陽女子這般喜歡佩戴香包,還是味道極濃烈的那種,一人還好,許多人擠在一起,仿佛就是一團脂粉云。

    一時間,禾晏非常懷念肖玨身上的月麟香,隱隱約約,清清淡淡,真是恰到好處。

    “喬夫人來了。”凌繡站起身來,對著她笑道。

    這幾位姑娘,禾晏除了凌繡與顏敏兒,其他人都不認識。想了想,便道:“聽聞凌小姐是特意來找我的?”

    “也不必說的這般鄭重,”凌繡笑道:“就是今日天氣好,閑來無事,幾個姐妹在一起坐坐閑談,想著如今既然喬夫人也在此,不如就一起。喬夫人不會嫌我們叨擾吧?”

    “不會�!焙剃绦π�,心里哼了一聲,她縱然再對女子間的事情不甚敏感,也能瞧得出來這群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哪里是要來看她,分明是來看肖玨的。

    果然,凌繡的下一句就是:“怎么沒見著喬公子?”

    “夫君一大早就出門去了。”禾晏笑的非常和氣,“可能要深夜才回來�!�

    憑什么她們想看就看,好歹也是大魏的右軍都督,當(dāng)然不是隨隨便便就任人觀賞的,不給看就是不給看。

    凌繡,以及她身后的幾個姑娘聞言,臉上頓時露出失望之色。

    禾晏笑道:“凌姑娘不是特意來找我的么?怎么,不會是說笑的吧?”

    “怎么會?”凌繡回過神來,親熱的拉著禾晏的手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快請坐。我爹和崔大人關(guān)系極好,過去的時候,我也常來崔府上玩,只是從來沒有個姐妹,未免寂寞。喬夫人來了就好了,日后阿繡再來崔府,不愁找不著人說話�!�

    禾晏心道,這哪里是來找姐妹,分明就是來看美男子的,肖玨應(yīng)該過來看看,什么叫真比她還能一本正經(jīng)的騙人。

    禾晏在石桌前坐了下來,說實話,她根本就不大認識這些人,也不知道能說什么,就隨意撿些果子吃,打算坐在這里當(dāng)一個擺設(shè),聽她們說就好了。

    可惜的是,既然對方是沖著肖玨而來,肖玨不在,這個“夫人”便不可能幸免于難。說著說著,話頭就落到了禾晏身上來了。

    “聽聞喬夫人是湖州遠近聞名的才女,之前阿繡是真心想要聽喬夫人的琴聲,可惜最后卻被喬公子攔住了,現(xiàn)在想起來都覺得遺憾�!绷枥C笑著開口。

    禾晏笑道:“這有何遺憾,我夫君不是也彈奏了一曲�!�

    “可喬公子說,他的琴藝不及夫人十分之一�!绷枥C盯著禾晏的眼睛,“真教人難以想象�!�

    是啊,真叫人難以想象,禾晏心道,肖玨這個謊話,說的也太夸張了一些,現(xiàn)在從別人嘴里聽到,自己都覺得臉紅。

    “我夫君是過譽了一些,”禾晏給自己倒了杯茶,捧起來喝了一口,“我的琴藝,也就和他差不多吧。你們聽了他的,也就相當(dāng)于聽過我的了�!�

    “那怎么可以?”凌繡顯然不打算這樣放過她,“咱們濟陽,最崇拜才華橫溢之人,夫人既有吞鳳之才,便不該藏著掖著。今日天氣好,不如咱們就在這里接詩會友如何?一來有趣,二來,也好讓我們瞧瞧夫人的才情�!�

    來了來了,禾晏心中煩不勝煩,為何凌繡不是讓自己彈琴,就是讓自己作詩,是不是只要她說不會作詩,就要下棋寫字?禾晏尋思著,縱然是這位姑娘為肖玨的皮相所惑,心中傾慕,那也當(dāng)奔著肖玨而去,比如在肖玨面前展示一番自己的鳳采鸞章,過來為難她做什么?難不成誰為難到了她,肖玨就會喜歡誰嗎?

    一次還好,次次都如此,禾晏也不想再耐著性子陪她們玩這種把戲,只笑道:“我今日不想作詩,也不想下棋,更不想寫字,當(dāng)然,絕對不會彈琴�!�

    竟是一點兒回旋的余地都沒有,直接給凌繡拒絕了。

    饒是凌繡再如何玲瓏心腸,也沒料到禾晏會這么說。片刻后,倒是一直沒說話的顏敏兒哼了一聲,嘲笑道:“都說中原女子婉約有禮,我瞧著喬夫人說話做派,倒像是我們濟陽姑娘,爽直的很�!�

    “入鄉(xiāng)隨俗而已�!焙剃绦Φ牡嗡宦�

    “喬夫人,可是瞧不上我們?”凌繡低下頭,有些不安的問。

    “不是瞧不上,”禾晏疑惑的開口,“只是今日不想。不是說凌姑娘是才女,怎么連一句簡單的話都聽不懂。我說的話很難懂嗎?”

    若今日在這找茬是的男子,禾晏早就讓他們出來打架了�?墒桥�,便不好做那等沒風(fēng)度之事。想來想去,不如就得一個惡女羅剎的威名,好教這些姑娘明白,她不是好惹的,受了驚嚇,自然以后便不會再登門要她搞什么“琴棋書畫”的歪招。

    凌繡愣愣的看著她,沒說話。一邊的其他幾個姑娘見狀,皆是對禾晏面露不滿,大抵凌繡在她們中極有威望,凌繡受委屈,個個都要出來為凌繡出頭。

    有個嗓門略大的姑娘就道:“喬夫人這也不肯,那也不肯,該不會是不會吧?所謂的才女名頭其實名不副實,才會次次都這樣推脫�!�

    “怎么可能?”另一名女子仿佛故意跟她唱和一般,訝然開口:“那喬公子可不是普通人,琴彈得那樣好,可見是個風(fēng)雅之人。從前便已經(jīng)家財萬貫,如今又已經(jīng)認祖歸宗,遲早在濟陽都是有身份之人。聽聞喬夫人也是尋常人家,若是再無什么特長,喬公子看上了她哪一點?”

    顏敏兒皮笑肉不笑道:“美貌唄,說起來,喬夫人生的膚白如玉,月貌花容呢�!�

    她重重的咬了“膚白如玉”幾個字。

    禾晏:“……”好像說她黑的事肖玨吧,這也能算在她頭上?什么道理?

    “月貌花容,咱們濟陽貌美的姑娘多了去,阿繡生的不貌美嗎?家世又好,性情溫柔,才華橫溢,這么說,阿繡才是和喬公子般配之人。”

    “別胡說�!绷枥C眼睛紅紅的道。

    濟陽姑娘究竟有多大膽,說話有多直接,禾晏這回可算是領(lǐng)教過了。但他們這是何意?凌繡好歹也是個清清白白的閨女,肖玨如今是“有婦之夫”,難道要給肖玨做妾不成?或是要她下堂給凌繡騰路?腦子沒毛病吧?

    “我們又沒有說錯,喬夫人如此,遲早都不得夫君喜愛�!蹦莻嗓門最大的姑娘笑道:“喬夫人可別怪我們說話不好聽,這都是將你當(dāng)做自己人才這般說的。別見外�!�

    嚯,明的不行,就來她這挑撥離間了?

    禾晏跟肖玨久了,將他那些罵人不帶臟字,氣死人不償命的本領(lǐng)也學(xué)到了一二,當(dāng)即就毫不在意的搖頭,笑的格外甜蜜:“不見外,不見外,我知道各位妹妹是一片好心。不過,你們實在多慮了�!�

    “我夫君待我好得很,別說我會這些琴棋書畫,縱然我不會,他也不會對我有半分埋怨。我這個人,脾氣不好,動輒就生氣不理人,我夫君啊,每次都會耐著性子哄我。會給我煮面,帶我去買面人,我隨便說的每一句話他都會記在心上,就連月事這種事,都比我記得還牢。”禾晏看了一眼凌繡,見凌繡臉色已經(jīng)不好看,心中得意,越發(fā)賣力的大放厥詞,“學(xué)會琴棋書畫有何難?我不開心的時候,我夫君便將他會的技藝用來討我歡心,你們窺見的,不過冰山一角,沒瞧見的多得是呢�!�

    院子外,肖玨還沒走到花園,才到了拐角處,聽見的就是禾晏裝模作樣的長嘆了口氣,用一種惡心的讓人膩歪的語氣說話。

    “哎,這樣出類拔萃,矯矯不群的男子,偏偏就獨寵我一人,眼里容不下別人,我又有什么辦法呢?”

    第一百四十五章

    烈女

    身后的飛奴:“�!�..”

    肖玨只覺得自己眉心隱隱跳動,剛回到崔府,還沒來得及換衣裳,聽翠嬌說禾晏被凌繡拉去小花園了。凌繡這樣的女子,打什么主意他看一眼就明白,偏偏禾晏與女子后宅事情一竅不懂,想了想,還是怕她吃虧,才先過來救火。

    誰知道,剛一過來就瞧見她這般洋洋自得的賣瓜,看上去也沒吃什么虧,倒把那幾個女子氣的臉色發(fā)青。

    也不算太傻,肖玨又好氣好笑,索性沒有上前,干脆就站在花園拐角處,冷眼瞧著她,聽聽這人還能說出什么驚世駭俗的瘋話。

    另一頭,二姨娘露出一個了然的笑容,朝花園拐角處的身影努了努嘴:“瞧,護短的來了�!�

    “真的耶�!彼囊棠镫p手握拳,“二姐,還是你瞧人瞧的準,小妹佩服!”

    “幫誰還說不定呢,”三姨娘不甘心自己判斷失誤,只道:“萬一喬公子瞧見那凌繡生的貌美,臨時倒戈怎么辦?”

    衛(wèi)姨娘眉頭一皺:“不會說話就不要說話!”

    二姨娘幸災(zāi)樂禍的笑起來。

    那一頭,禾晏還在侃侃而談:“所以我說諸位妹妹,琴棋書畫自然是要學(xué)的,但學(xué)來不過是為了讓自己高興,倘若只是為了讓男子喜歡,不如學(xué)些馭夫之術(shù),我在未成親前,也很喜歡風(fēng)花雪月,可成親之后,就覺得一切不過是山谷浮云。唯有這馭夫的訣竅,才是實打?qū)嵉膮柡��!?br />
    “果真?”這群姑娘年紀都不太大,雖有時候有些令人討厭,卻也沒那么多彎彎繞繞,能將主意寫在臉上的,自然沒什么心計,有個姑娘就問:“那你說說,你的馭夫訣竅是什么?”

    禾晏清咳兩聲,正色回答:“說來慚愧,我也不知我的馭夫之術(shù)是什么。我與夫君當(dāng)年不過是在花燈節(jié)上見了一面,我都不認識他,第二日,他就上門提親,非我不娶。我其實本不想這么早嫁人,可他癡心的厲害,跟我說非我不娶,倘若我不答應(yīng)嫁給他,就要跳河自盡。我想著好歹也是一條人命,權(quán)當(dāng)是做好事了。況且你們也知一句話,烈女怕纏郎,他這般死纏爛打,所以我也就嫁了。”

    “我想了想,這馭夫的訣竅,也不過就是一件事,首先,你要長了一張能讓人一見癡心,非你不娶的臉。”她梳理了一下自己垂在胸前的長發(fā),有些不好意思道:“當(dāng)然,這個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其次,你喜歡他,須得小于他喜歡你。男女之間,大體勢均力敵,小事上,總有人占上風(fēng),總有人占下風(fēng)。這就跟打仗一樣,你們時時刻刻將情人看的過于重要,并非是件好事。對自己好些,自然有人來愛你�!焙剃毯巵y造,說的差點連自己都相信了,“我就從來不討好婉媚夫君,夫君卻疼愛我如珠如寶,這就是結(jié)果�!�

    “第三,”禾晏心道,第三我編不出來了,她微微一笑,“良人稀少,諸位得擦亮眼睛仔細看著點才是。與其盯著別人手里的,不如現(xiàn)在自己擦亮眼睛養(yǎng)個新的�!�

    飛奴偷偷地看了一眼自家主子,肖二公子靠墻站著,笑意微冷,眸光譏誚,飛奴心道,這禾大小姐說什么烈女怕纏郎,他們家少爺是纏郎?還對她死纏爛打?真是好會給自己臉上貼金!

    二姨娘停下嗑瓜子兒的手,盯著禾晏,驚訝道:“原是我看走了眼?還以為是個不通后宅之事的,沒想到是個高手。妙啊!”

    “雖然她說的我不太明白,”四姨娘撓撓頭,“但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

    禾晏心中稍安,覺得自打重生以來,跟著肖玨見了不少世面,連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一套也學(xué)了不少,可不,眼下這一通胡謅,就將這些小姑娘唬的一愣一愣的。

    不過一群人里頭,總有那么一兩個不大好騙的。顏敏兒看向她,譏諷道:“你說的這些話,真以為有人會信?喬公子寵愛人?還癡纏你,喬公子看起來像是這種人?”

    這么一說,剛才還聽的云里霧里的幾個姑娘,想到喬渙青那副冷清如月的樣子,登時又清醒了幾分,怎么看,喬渙青都不像是對溫玉燕死纏爛打的人吧?

    “你肯定在騙人!”大嗓門姑娘道。

    “我沒有啊,”禾晏十分誠懇,“我們夫妻關(guān)系好得很,好到超乎你想象。就前幾日的水神節(jié),我們還去走了情人橋。我怕高,本來不想去的,結(jié)果夫君聽說一起過橋的人一生一世不分離,硬生生的將我抱過去了。要不是我嚴詞拒絕,他可能要走三次,緣定三生�!�

    肖玨:“……”

    他有些聽不下去了,只覺得匪夷所思,世上怎么會有這種人,說這種謊話都臉不紅氣不喘,一本正經(jīng)到令人發(fā)指。

    “這有什么?”一邊的姑娘不服:“那么多人都會走情人橋……”

    “我們還一起看圖�!焙剃痰�。

    凌繡不解:“什么圖?”

    “春……”

    話音未落,一聲輕咳響起,眾人回頭一看,年輕男子緩步而來,風(fēng)流可入畫,英俊如美玉。也不是見過第一次了,但每一次看見,旁人都免不了為這人的容色所惑,心中贊一聲好風(fēng)華。

    他路過禾晏身邊,漂亮的眸子落在禾晏眼中,露出一絲警告。

    禾晏一時間也忘了自己方才說到哪里了,正要開口,就聽見肖玨淡淡道:“燕燕,在這里做什么?”

    燕燕?

    凌繡怔住,夫妻之間,喚小字也不是沒有,可都是在私下里,這般當(dāng)著眾人的面,除非是情濃到?jīng)]有任何避諱。

    禾晏一口氣梗在胸口,竟不知作何表情。雖然知道肖玨叫的是溫玉燕的“燕燕”,可那么巧,她也有個“晏”字,這么一想,便覺得他好像叫的是“晏晏”。

    她懵然回答:“就……喝茶閑聊�!�

    肖玨點了點頭,一雙瀲滟黑眸盯著她,微微一笑,語氣溫和的令人心顫:“能不能陪我回屋坐坐?”

    “坐什么?”禾晏萬分不習(xí)慣他這樣說話,只覺得周圍的目光如刀,“嗖嗖嗖”的朝她飛來,真令人沮喪,她剛才在這里自吹自擂如何受寵,換來的不過是一句“騙人”,而肖玨都沒怎么說話,只將目光放溫柔些看她,她就能收到這么多妒忌的眼神。

    誰看了不說一句肖二公子厲害呢?

    “陪我練練琴�!鼻嗄昝嫒缑烙瘢咳衾市�,玉冠束起的青絲柔順冰涼,垂在肩上。他伸手,在禾晏發(fā)頂輕輕揉了揉,端的是寵溺無邊。

    看的一旁的人都恨不得將禾晏一把推開,將自己的腦袋塞在這青年手下。

    “好……好啊�!焙剃潭硕ㄉ瘢酒鹕韥�,再抬頭時,亦是一副嬌羞的表情,“諸位妹妹,對不住了,我夫君要我回去陪他練琴�!彼謬@息一身,很煩惱的道:“烈女怕纏郎,這句話是真的�!�

    禾晏轉(zhuǎn)身,款款的挽著肖玨遠去了。身后一干人面面相覷,半晌,凌繡一甩帕子,咬了咬貝齒,拿手抹了一下臉,顏敏兒一怔:“你怎么了?”

    凌繡居然被氣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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