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屋門近在眼前,禾晏猶豫了一下,終是沒有先進自己的屋子,而是走到肖玨門前,輕輕敲了敲門。
半晌,聽得肖玨的聲音:“進。”
門未上鎖,禾晏將門打開,探進一個頭去。屋子里沒有其他人,只有肖玨正站著,他已經(jīng)換了中衣,大概打算休息。禾晏躊躇了一下:“都督,你要歇息了?”
“何事?”
禾晏進了屋,將門在身后關(guān)好。走進去,一時間又不知道說什么才好,頓了片刻,她才看向肖玨:“我被進官成武安郎了,都督,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肖玨冷道:“楚子蘭沒有告訴你?”
他竟然猜到了,禾晏上前一步,“都督,你知道是楚四公子替我請封的。”
肖玨的目光凝在她臉上,微微冷笑:“你與他的關(guān)系,倒是很好�!�
“沒有,都督,你冤枉我了�!焙剃痰溃骸俺墓犹嫖艺埛猓乙彩墙袢詹胖赖�。我自己也納悶,好端端的,為何要替我請封�!�
“不是看你在我手下遲遲不升,楚子蘭替你打抱不平,才親自上奏替你請封?”肖玨轉(zhuǎn)身,將飲秋掛在墻上,聲音含著嘲諷,“禾大小姐人緣好,好到令人出乎意料。”
這話怎么聽著陰陽怪氣的?禾晏蹙眉:“這也不是我要求的,都督,你不能胡亂遷怒�!�
“我說過了,”肖玨眉眼冷厲,“你喜歡楚子蘭是你的事,在涼州衛(wèi),和奸細走得近就是我的事。”
這話說的難聽,好似她是在與外人接應(yīng)的內(nèi)奸一般,禾晏心道,肖玨這脾氣莫名其妙,比沈暮雪還有過之無不及。兩日來的郁氣積在心頭,令她忍不住道:“我和楚四公子,也就是普通的朋友而已。并未有走得近一說,都督你自己不是還和沈醫(yī)女走得近,你不也有交好的人嗎?”
“交好?”肖玨盯著她緩緩反問,片刻后笑了,眼中半絲溫度也無,“看來楚子蘭哄得你很高興。”
禾晏:“哄不哄我不知道,總歸楚四公子也不像都督這樣無理取鬧�!�
肖玨冷冷道:“禾大小姐盡可去找不無理取鬧之人�!�
禾晏:“�!�..”
她平日里脾性很好,自認為也是個心胸寬大之人。可最近兩日,本就被沈暮雪一事弄得心煩意亂,如今見肖玨咄咄逼人,也頓生怒意。一時間連想問肖玨的事情都忘了,二話不說轉(zhuǎn)身就走,臨走時差點摔門,到底是念著如今肖玨還是她上司,沒敢太放肆,好好地給門關(guān)上,離開的頗有骨氣。
屋子里重新安靜下來。
半晌后,肖玨重新看向門口的方向,門已經(jīng)被掩上了。來人來的小心翼翼,走的風(fēng)風(fēng)火火,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方才劍拔弩張的氣氛。
青年臉色微冷,猛地揮手,桌上油燈應(yīng)聲而滅,一切重歸寂靜。
實在是個不怎么令人愉悅的夜晚。
……
自打那一日與肖玨不歡而散后,禾晏也是卯足了勁兒的日訓(xùn)。再不如從前一般每夜撬門溜到對面去找肖玨說話。一來是肖玨那一日的態(tài)度太惡劣,楚昭替她請封,又不是她主動要求,她自己還提防著楚昭,肖玨卻將火發(fā)在她身上,說的仿佛她是奸細一般,令禾晏也生氣。二來是因為,也不知道是怎么邪了門,她不知道沈暮雪的身份便罷了,知道沈暮雪的身份后,隔三差五都能看見肖玨與沈暮雪二人。
禾晏也是這時候才知道,原來肖玨屋子里每日食籃里精細的點心飯菜,都是出自沈暮雪的手。這姑娘文能吟詩,武能跟著肖玨遠赴邊關(guān),就連衣食住行都如此無微不至。每日表現(xiàn)的這幅賢惠模樣,禾晏捫心自問,如果她是肖玨,她肯定會動心的。
越想越是沮喪,索性眼不見為凈。每日將自己的力氣花光在演武場上,回到屋倒頭就睡,日子就好過多了。
只是她與肖玨這般,終于還是被人看在眼里。這一天,禾晏從演武場上下來,與洪山他們一道用過晚飯,正往回走,就被林雙鶴逮了個正著。
“禾兄!”他自然的沖禾晏揮手,走到禾晏身邊,“我近日覺得涼州衛(wèi)怎么這樣大,比京城還有過之無不及,否則怎么日日都看不著你的影子。如果不是近日恰好遇見了你,我都懷疑你是不是回京去了�!�
禾晏無言片刻,道:“我近日忙著日訓(xùn),沒能與林兄說上話,林兄不要放在心上。”
林雙鶴搖了搖扇子,瞅著她,露出一個了然的微笑,“我又沒那么小氣。不過禾妹妹,”他低聲道:“你和懷瑾吵架了吧?平日里去找他,十次有五次你都在場,這幾日我去找他,嘖嘖嘖,中門的鎖都生銹了。你多久沒去他屋子里坐了?”
禾晏橫眉冷對:“坐什么坐,我與他又不是很熟!”
“真吵架了?”林雙鶴愕然:“你不是一向脾性很好,怎生會和肖懷瑾動了真格?”
禾晏這些日子本就憋了一肚子氣,聞言就道:“我怎么知道哪里又得罪了他?林兄,你們男子是不是每月都有那么一段日子,看誰誰不順眼,想胡亂發(fā)脾氣就胡亂發(fā)脾氣,沒有道理無故取鬧的?”
林雙鶴摸著下巴:“我只知女子每月葵水的時候會心煩意燥,脾性粗暴。不知男子也會如此,這是個什么新病癥?”他又斜晲一眼禾晏,“來來來,你跟我說說,肖懷瑾怎么個無理取鬧法的?”
禾晏心想,林雙鶴既然是肖玨的好友,定然比自己更了解肖玨。就將此事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末了道:“林兄,你說,這事橫豎也怨不到我頭上?都督這是本來就懷疑我的意思才會如此說,卻不知我一心向著涼州衛(wèi),聽到此話有多傷心�!�
林雙鶴合上扇子,盯著禾晏沒說話,目光格外詭異。禾晏被他盯得發(fā)毛,皺眉問:“林兄?”
“禾妹妹,”林雙鶴低聲道:“你認為,懷瑾是因為你與楚子蘭走得過近,而楚子蘭可能是涼州衛(wèi)的奸細,所以因此懷疑上你才會如此?”
禾晏:“正是�!�
“那你有沒有想過別的原因?”林雙鶴循循善誘。
禾晏問:“什么原因?”
“比如……你別用上級與下級的眼光看待這件事情,而是以男子與女子的關(guān)系看這件事情。那么……”林雙鶴壓低了聲音,格外神秘的道:“會不會是肖懷瑾看見你與楚子蘭走得過近,身為男子,所以吃味了呢?”
四周靜了一靜。
林雙鶴觀察著禾晏的神情。
半晌,禾晏伸手探向林雙鶴的額頭:“林兄,你是不是病了?我認為你現(xiàn)在應(yīng)當(dāng)不要站在這里吹風(fēng),而是去尋沈醫(yī)女看看�!�
林雙鶴:“?”
“你看看我,”禾晏指了指自己,“再看看沈醫(yī)女。你認為,都督會因為我吃味?”禾晏道:“我只怕在都督眼里,我與你,與沈教頭沒有任何區(qū)別�;蛟S他是吃味了,但就如一個朋友被旁人搶走,與男女之情沒有半分關(guān)系�!�
她說的篤定,竟讓從來能言善辯的林雙鶴一時啞口無言。過了一會兒,他才道:“你這話說的不對,什么叫看看你與沈醫(yī)女?我認為你很好,我可是閱遍花叢,我的話在朔京中,也是有分量的。”
禾晏搖頭笑笑:“我長得比沈醫(yī)女好看?”
林雙鶴:“這個嘛……”
“我家世比沈醫(yī)女金貴?”
“呃……”
“我待肖都督如珠如寶不惜遠赴千里也要與他并肩共戰(zhàn)?”
林雙鶴:“�!�...”
他艱難的反駁:“話不能這么說,你也有你的優(yōu)點�!�
禾晏笑了:“那林兄說說,我有什么優(yōu)點?”
林雙鶴道:“你大方!講義氣,重情義!身手好,性情爽朗豪放,從不扭捏。熱情堅強,還能打仗,這不是優(yōu)點是什么?”
禾晏看著他:“林兄,你說的這些有點,沈教頭身上也有,赤烏飛奴身上也有,涼州衛(wèi)的新兵們大多如此,是不是可以說,都督也都對他們充滿愛慕欣賞?”
這話林雙鶴沒法接。
他忽而感到一陣心累,原本想著幫好友試探一番這姑娘的心意,如今莫說是試探了,禾晏打死都不相信肖玨對她有別的情誼,這還要怎么說?這姑娘看似如小太陽一般陽光開朗,內(nèi)心深處怎么如此自卑?像是從未被人好好對待過,連一絲一毫的被“偏愛”都不肯相信。
不是說她的那位武散官父親十分疼愛禾晏么?被寵愛著長大的姑娘,自信驕傲,絕不會如此。
林雙鶴想著,看來此事急不得。想要將禾晏如此軸的想法擰轉(zhuǎn)過來,還得先尋出原因。他怕禾晏一直糾結(jié)于此,便換了個話頭:“罷了,不提這些。還不是這幾日我看你與懷瑾之間氣氛不對,才想在其中做個和事佬嘛。要知道也許過不了多久我們就要離開涼州衛(wèi)了,要是在路上也這樣生疏冷漠,多難受�!�
禾晏一愣:“離開涼州衛(wèi)?”
林雙鶴嘆了口氣:“烏托人都打到面前來了,懷瑾遲早是要領(lǐng)兵回京的。徐相就算再怎么折騰,陛下也不會讓懷瑾一直呆在涼州衛(wèi)——京城不能無人能守。”
“烏托人打到面前來了……是什么意思?”
“禾兄,你還不知道嗎?我是今日下午知道的,你那時候大概在日訓(xùn),估計明日整個涼州衛(wèi)都會傳遍了。我們在濟陽對付烏托人的時候,烏托人的另一只大軍已經(jīng)對華原發(fā)起了進宮,陛下遣飛鴻將軍迎戰(zhàn),下令守住華原�!�
這消息來得太過震撼,禾晏一時間不知道先震驚哪一個。烏托人進攻華原?禾如非迎戰(zhàn)?
禾如非怎么敢!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禾晏問:“禾……飛鴻將軍已經(jīng)去華原了么?”
林雙鶴想了想:“華原到?jīng)鲋莶幻卟恍菘祚R加鞭也要一月余,消息既然已經(jīng)傳了過來,飛鴻將軍如今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到了華原,正與烏托人激戰(zhàn)。”他見禾晏面色難看,以為禾晏是擔(dān)心華原局勢,安慰道:“你也不必擔(dān)心,飛鴻將軍帶了十五萬撫越軍,再怎么都不會輸陣。而且那可是咱們大魏的飛鴻將軍,可以與肖懷瑾齊名的禾如非,幾乎從無敗仗。咱們兩萬人馬在濟陽都能對付十五萬烏托人,更勿用提十五萬撫越軍了。你也知,飛鴻將軍最擅長排兵布陣,以少勝多�!�
禾晏不說話。
林雙鶴奇怪的看著她:“禾兄,禾兄?”
禾晏回過神,看著他,一字一頓道:“林兄,這幾日,若有華原來的消息,能不能第一時間告知于我?”
“這自然可以,”林雙鶴轉(zhuǎn)了轉(zhuǎn)扇子,“這也并非什么軍務(wù)機密,華原的消息傳來,整個涼州衛(wèi)遲早都會知道。不過你怎么如此緊張,都出汗了,先前在濟陽城的時候,那般劣勢,你不都從容不迫嗎?莫非……”他湊近盯著禾晏:“你……”
禾晏心中一跳,面上仍鎮(zhèn)定道:“什么?”
“這樣信不過飛鴻將軍?”林雙鶴一本正經(jīng)道:“雖然你與懷瑾走的更近,兩人之中更青睞自己上司也是人之常情。不過,這飛鴻將軍除了之前喜歡戴面具裝神秘外,打仗的確是一等一的好手,這一點毋庸置疑。你不必如此擔(dān)心,若沒點真本事,陛下也不會點他為將了�!�
禾晏此刻,哪里還有心思聽得進林雙鶴的安慰,只隨便敷衍了幾句,就匆匆離開。倒是林雙鶴看著禾晏的背影,有些奇怪的嘀咕道:“若是禾如非在此,看見自己的本領(lǐng)被如此懷疑,應(yīng)當(dāng)會嘔的吐血吧�!�
禾如非會不會被嘔的吐血,禾晏不知道。她匆匆回到了自己的屋,看著屋中緊閉的中門,好幾次手都搭在鎖上了,又都縮了回來。
她怎么告訴肖玨?禾如非是假的?因為真的飛鴻將軍就在涼州衛(wèi)?華原離涼州衛(wèi)這樣遠,陛下已經(jīng)調(diào)遣了撫越軍,涼州衛(wèi)的南府兵都不能擅自離城。況且她要怎么說服肖玨帶著南府兵去華原?說禾如非帶領(lǐng)的十五萬撫越軍打不過烏托人?怕是剛說出此話,就會被人當(dāng)做奸細抓起來。
禾晏抓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茶水已經(jīng)冷透了,將她的情緒也安撫平靜了一些。
她怎么也沒想到,文宣帝竟會讓禾如非去華原。當(dāng)年自打禾如非代替她成為了“飛鴻將軍”外,除了偶爾會在京城的演武場上閱兵露個面,禾如非就再也沒有真正的帶兵打過仗了。這固然也是因為自西羌南蠻之亂平定以后,大魏安平富足,不再有需要用兵的地方。但禾如非自己也同文宣帝請命,說在最后一戰(zhàn)中身負重傷,希望留在朔京休養(yǎng)。
兵權(quán)易放難收,禾如非主動要求留京,文宣帝自然求之不得。旁人只道是禾如非聰慧,急流勇退,禾晏卻心知肚明,禾大少爺當(dāng)然不能帶兵打仗。這些年,禾如非一直在朔京以外休養(yǎng),她知道禾如非身手不錯,或許為了配得上“飛鴻將軍”,也曾閱遍兵書。可世上不會有兩片一模一樣的樹葉,謀略、兵法、習(xí)慣改變不了,騙得過一時騙不過一世,當(dāng)年她身邊的親信,只要與禾如非一起上戰(zhàn)場,就立刻會發(fā)現(xiàn)禾如非與她的不同。
禾如非想必也正是擔(dān)心這一點,才不再帶兵打仗。
而如今烏托人的出現(xiàn),打亂了所有的平靜。禾如非被迫出征,那么……他要怎么辦?
禾晏想到此事,不知為何,一絲不祥的預(yù)感涌上心頭。她知道禾如非當(dāng)然不能打敗仗,這么多撫越軍,倘若敗仗,壞了飛鴻將軍的名聲,以禾家的奸猾,絕不會讓到手的好處白白讓出去。
可若他要贏,之后也會被飛鴻將軍的親信懷疑。
如果此刻禾晏身在華原附近,立刻就會趕赴戰(zhàn)場�?上У氖牵缃襁h在涼州,禾如非只怕早已與烏托人交上手,她這頭憂心忡忡,也是有心無力。
要冷靜,禾晏在心里對自己說,一定會有解決的辦法,當(dāng)務(wù)之急,是先打聽到華原的消息,再做打算。
……
烏托人進宮華原的事,果如林雙鶴所言,第二日就傳遍了整個涼州衛(wèi)。涼州衛(wèi)的兒郎個個熱血沸騰,紛紛道:“先前那些烏托人來過涼州衛(wèi)一次,那時候大家尚是新兵,那時候都能將他們打的落花流水,如今早已勝于往日,烏托人再來,能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
“就是,教頭,我們能不能上戰(zhàn)場打烏托人?我們也想打烏托人!”
沈瀚冷道:“吵什么吵,以后有的是機會讓你們打,現(xiàn)在,給我認真操練!”
禾晏站在南府兵里,望著那一頭躍躍欲試的涼州衛(wèi)新兵,心中掠過一絲擔(dān)憂。沈瀚的話不無道理,烏托人不是試探,是大肆進攻,對付的就是大魏。既然要打仗,無論是華原還是涼州,朔京還是濟陽,凡是大魏國土,焉有逃過的道理?
就是不知道華原那邊的烏托人怎么樣了。
又這樣過了兩日,下午的時候,眾人都在演武場日訓(xùn),剛剛?cè)沼?xùn)完,到了快要用飯的時候,只瞧見不遠處有馬自白月山盡頭奔來,又過了好一會兒,眾人正在吃飯的時候,一個新兵從人群中鉆出來,大聲道:“大家知道嗎?華原一戰(zhàn),飛鴻將軍勝了!”
“勝了?果真!不愧是飛鴻將軍!”
“那些烏托人都是紙老虎,看著厲害而已。在濟陽打不過咱們都督,在華原也打不過飛鴻將軍,咱們大魏只要有他們二人在,別說是一個烏托國,再來十個烏托國也沒用!”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都是大魏兒郎,捷報傳來,都與有榮焉,一時間到處都是激動的歡笑聲。王霸咬了一口饅頭,哼道:“十五萬撫越軍,要我去我也能贏�!�
洪山拆他臺:“那你怎么沒混個將軍當(dāng)當(dāng)?”
王霸正要回嘴,就見禾晏將手中的粥碗一放,站起身來。
“阿禾哥?”小麥看著她。
“我出去一下,”禾晏將饅頭叼在嘴里,“等下再回來�!彼竭^人群,飛快的離開了。
“禾兄怎么了?”江蛟問。
黃雄悶頭喝粥:“出恭吧�!�
……
禾晏走的很快,身側(cè)端著碗的新兵們被她甩在身后,她的心中難掩詫異。禾如非居然勝了?
這似乎合乎情理,既然已經(jīng)接受了將令,禾如非也應(yīng)當(dāng)做了萬全的打算。雖然她與禾如非真正相處的時間并不多,但通過種種事件,譬如丁一一事,完全可以看出,禾如非是一個心思縝密,且非常會未雨綢繆的人。為了避免身份被揭穿,禾如非一定會想盡辦法不讓自己被發(fā)現(xiàn)。他或許在禾晏變回禾大小姐之后,甚至在此之前,就已經(jīng)讓自己盡量往“將軍”這個身份上靠攏。
但為何她還是會覺得心中很是不安?
林雙鶴與肖玨日日待在一起,想來應(yīng)當(dāng)是第一個知道這個消息的,有關(guān)這場仗的具體情況,他一定會知曉一二。
禾晏才走到院子跟前,還沒跨進去,就看見林雙鶴正與沈瀚說話,手里拿著一張信紙樣的東西。林雙鶴感嘆道:“這么說來,華原之戰(zhàn)勝是勝了,卻是一場慘勝,死了不少人,飛鴻將軍領(lǐng)兵作戰(zhàn)的生涯里,這應(yīng)當(dāng)還是第一次�!�
“說是軍中有烏托人的內(nèi)奸混了進去,飛鴻將軍作戰(zhàn)的時候,被人放了冷箭,不過最終還是力挽狂瀾,將華原守住了�!�
禾晏腳步一頓,內(nèi)奸?撫越軍軍紀嚴明,怎么會有內(nèi)奸?縱然是有內(nèi)奸,禾如非這個做將領(lǐng)的,怎么可能安然無恙。力挽狂瀾這四個字,用在禾如非身上,禾晏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
而且,死了不少人是什么意思?
這時候,林雙鶴又開口道:“說起來,我也曾與禾將軍同窗數(shù)載,他這人雖然有時候有些固執(zhí),但人是不壞的。此番遭受如此打擊,定然心情很是沉痛�!�
沈瀚嘆息一聲:“畢竟都是跟著自己身邊多年的親信,一戰(zhàn)中全軍覆沒,任誰都不會無動于衷�!�
禾晏如遭雷擊。
——題外話——
走劇情
第一百六十八章
對峙
親信全軍覆沒?
禾晏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緊接著,就是出離的悲憤。
這根本不是什么意外,這是謀殺!禾如非是故意的,只怕在華原一戰(zhàn)時,他已經(jīng)露了馬腳,或許還未被人發(fā)現(xiàn),就已經(jīng)決定斬草除根。禾家人既然能對尚且有血緣親情的自己痛下殺手,禾如非也能以同樣的手法對非親非故的“親信”。
憤怒令她渾身發(fā)冷,身子微微顫抖,眼眶剎那間就紅了。扶著樹枝的手忍不住用力,樹枝被她捏碎成兩段。響聲驚動了說話的人,林雙鶴與沈瀚回頭一看,瞧見禾晏,林雙鶴奇道:“禾兄,你怎么在這里?”他就要走上前來,禾晏后退一步,知曉此刻的自己根本沒辦法與林雙鶴好好說話,反而會被人發(fā)現(xiàn)端倪,就匆匆道:“我還有事,先走一步�!钡纛^就走。
林雙鶴停在原地,過了一會兒,轉(zhuǎn)過頭來看向沈瀚:“……你剛剛聽禾兄的聲音,是不是有點哭腔?”
沈瀚:“�!�..或許是林公子聽岔了�!�
是他聽岔了嗎?林雙鶴仔細回憶了一番,怎么都覺得方才禾晏說話的嗓音帶著幾分古怪,像是要忍不住哭了似的。
正在這時,肖玨與飛奴從外面走進來,瞧見立在院中的沈瀚與林雙鶴,微微蹙眉:“站在這里做什么?”
“來找你說點事�!绷蛛p鶴問:“你剛剛進來的時候沒有看見我禾兄嗎?”
“禾晏?”肖玨淡道:“沒有�!币贿呎f,一邊進了屋。
沈瀚沖林雙鶴拱了拱手,他還要去演武場一趟,林雙鶴跟著肖玨進了屋,飛奴立在一邊。他將門掩上,回頭看脫下披風(fēng)的肖玨,道:“懷瑾,你是不是還在跟我禾妹妹冷戰(zhàn)?”
肖玨瞥他一眼:“我沒你那么無聊�!�
“那為何我禾妹妹剛剛看起來像是要哭了?”林雙鶴低聲自語,隨即看向他:“你這幾日,對我禾妹妹好一些罷,我不知道她與楚子蘭發(fā)生了什么,我瞧這幾日她心情很是低落。我禾妹妹這個人,內(nèi)心深處格外自卑,對楚子蘭本就是愛而不得,你再對人家冷言冷語,到底也是個小姑娘,難免傷心�!绷蛛p鶴朝飛奴擠擠眼,示意飛奴也順著話頭說兩句:“是不是,飛奴?”
飛奴站的筆直,假裝沒有聽到他的話。心中只道禾晏自卑?在涼州衛(wèi)就沒有比禾晏更狂妄自大的人了,自卑這兩個字,與禾晏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也不知林雙鶴是如何看出來的。
肖玨聞言,神情更冷漠了,嘴角也浮起一絲譏誚:“那是楚子蘭的事�!�
林雙鶴心道,一個兩個,怎么都這樣嘴硬?仔細想想,還真不怪禾晏不肯相信肖玨對她有意,就肖玨這個冷漠無情的態(tài)度,換做是林雙鶴,也心生懷疑。這哪像是喜歡,這簡直像是冤家。
“你沒其他的事就先出去,”肖玨道:“我有話跟飛奴說�!�
他這是要做正事了。林雙鶴也不敢打擾,就道:“那行,你們說,我先出去,晚一點再來找你�!�
等林雙鶴走后,飛奴將門鎖上,走到肖玨身邊,“都督,華原的戰(zhàn)事……”
“鳴水一戰(zhàn)的重演。”肖玨打斷了他的話。
飛奴默了片刻:“看上去沒有任何問題,但經(jīng)不起推敲。飛鴻將軍帶了十五萬兵馬,以過去他的戰(zhàn)功,不當(dāng)勝的如此慘烈。”
“不僅如此,”青年靠著椅背,眼眸微微瞇起,手極白,撫上面前的茶盞,聲音淡淡:“親信幾大副將全部戰(zhàn)死,世上沒有這樣巧合的事�!�
飛鴻將軍的親信,全都是當(dāng)初跟著他浴血奮戰(zhàn),從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副將。又不是第一次上戰(zhàn)場,雖然有內(nèi)奸一說,但騙騙旁人還可以,騙他們尚且有些勉強。況且有鳴水一戰(zhàn)在前,如今再看華原一戰(zhàn),便覺得到處都是漏洞。
“少爺是認為……”
“比起意外,更像是滅口�!毙かk淡聲回答。
飛奴沉默,如果說是滅口,滅口的理由是什么?如鳴水一戰(zhàn)中,肖仲武及親信無一生還,可如今禾如非還活著,禾如非不在滅口的對象中。那么,是禾如非想要掩藏什么秘密,才會將自己的親信全部殺害。
禾如非想要藏住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肖玨垂眸,過了一會兒,他抬眼看向飛奴:“去告知鸞影,華原一戰(zhàn)從頭到尾的消息,我要原原本本的知道�!�
飛奴領(lǐng)命離去。
肖玨靠著椅背,目光落在窗前搖曳的樹枝上,他曾與禾如非同窗過一載,禾如非是一個……非常固執(zhí)、單純到近乎蠢笨、且堅持的人。對于禾如非后來成為飛鴻將軍,他并不意外,倘若一個人在某件事情上格外堅持,這個人無論做什么都會成功。但對于禾如非會為了某個秘密親手殺死跟隨多年的親信,肖玨仍然懷疑。
這并不像過去的禾如非。
但……凡事并無絕對,人心易變,或許……禾如非也早已改變了。
……
禾晏一直在五鹿河邊坐著。
夜已經(jīng)很深了,自打從林雙鶴嘴里得知華原一戰(zhàn),禾如非親信皆戰(zhàn)死的消息后,她就離開了人群,五鹿河邊無人,她可以坐在此處,盡情發(fā)泄心中的情緒。
做“禾如非”時候的親信,都是陪她一步步從戰(zhàn)場上一起活下來的兄弟,同生共死,比旁人有更深的情誼。禾晏原以為禾如非縱然怕身份露陷,最多的也不過是不再帶兵打仗,或是稱病極少見故人,可禾如非比她想的還要狠毒,一不做二不休,將那些副將全部給抹殺。
他們死之前在想什么?或許有人發(fā)現(xiàn)了禾如非的不對,或許還沒有人察覺。也許他們死的時候,也沒有料到會死在自己信任的將軍手中。沒有死在戰(zhàn)場敵人的屠刀下,卻死在自己人丑陋詭譎的傾軋之中,何等的荒唐,何等的不可理喻!
“啪”的一聲,鞭子重重的摔在面前的巨石上,將石頭一角打碎。禾晏狠狠抽動手中長鞭,似要將心中悲憤全然發(fā)出,聲音在空曠的河岸邊上傳的很遠。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鞭子抽在巨石上,木柄上掛著的彩穗被這么一打,甩飛了出去。禾晏停下來喘了口氣,看看自己的手,發(fā)泄的時候不覺得,此刻看去,手上盡是一道道的紅痕,終于覺出累來。
她將腰間長鞭收起,走到了被甩飛到一邊的彩穗前。彩穗的一半沾上了河水,另一頭落在石頭之中,禾晏俯身拾起,就見那只小小的石榴花被摔成了兩半。
禾晏直勾勾的盯著摔成兩半的石榴花,一瞬間,腦中浮起的卻是往日與兄弟們在軍營中,含笑慶功的模樣,不覺悲從中來,一屁股坐在地上,將頭埋在臂彎之中,難以抑制的低聲抽泣起來。
她極少為自己流眼淚,如今卻不能當(dāng)做無事發(fā)生,子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一時間,愧疚、自責(zé)、悲傷、憤怒交織在一起,除了痛苦的嗚咽,竟再難有別的念頭。
曠野里,只有低低的風(fēng)聲,風(fēng)聲也涼,涼過大漠的雪。
有人的腳步聲傳來。
起先只是輕微的,到后來,大約在離她幾步遠的距離停下,冷淡的嗓音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他叫禾晏的名字。
“禾晏�!�
禾晏還沒來得及收起艷麗的淚水,下意識的抬起頭來,轉(zhuǎn)身望去,年輕男人錦衣青靴,豐姿美儀,瀲滟黑眸凝著她,神情淡淡。
“……都督�!焙剃躺焓�,胡亂擦拭了一把臉上的淚水,若無其事道:“您怎么來到這里?”
他沒有說話,目光落在禾晏的手心上,禾晏手里還攥著方才的彩穗,半個彩穗露在外面。
片刻后,肖玨移開目光,問:“你在哭什么。”
禾晏心頭一縮,本想找個無人的地方來發(fā)泄,不曾想肖玨竟然跑到這里來了。這算什么?她亦無法說出真實情況,倒是手中的彩穗提醒了她,禾晏想了想,就道:“我……我的穗子壞掉了,一時心急。”怕肖玨不信,禾晏攤開手掌,給他看那只碎成兩半的玉石榴:“你看,它摔成了兩半,恐怕修不好了�!�
她仍做少年打扮,眼睛通紅,上一次見她如此,還是柳不忘離世之時。而禾晏絕不是一個會為了一只彩穗傷心流淚的人。一時間,肖玨的耳邊浮起林雙鶴先前的話來。
“我禾妹妹這個人,內(nèi)心深處格外自卑,對楚子蘭本就是愛而不得,你再對人家冷言冷語,到底也是個小姑娘,難免傷心。”
愛而不得?
是了,早在上一次楚子蘭在白月山上失約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見過禾晏沮喪不堪的模樣了。
禾晏見眼前的青年走到自己面前,俯身看著她,他的眉眼極漂亮,湊得很近,卻讓禾晏莫名有些害怕,而對方的聲音也是平靜的,開口道:“就那么喜歡,喜歡就算再怎么傷心,也還要堅持?”
禾晏微微瞪大眼睛。
他說的……這是什么意思?
他沉默的盯著自己,眸色如城中夜色,深深淺淺,清清淡淡。
不知過了多久,肖玨站直身子,背對著她,淡聲道:“你在這里,會影響附近休息的南府兵�!�
“回去。”
說完這句話,他就頭也不回的走了。禾晏等他離開后,拿袖子抹了把臉,也跟著站起來,回頭看了一眼遠處的河流。
不能讓禾如非這樣下去。
禾如非已經(jīng)失去理智,之后只會變本加厲,沒有太多的時間留給她,一直留在涼州衛(wèi),恐怕也不行。
必須盡快回到朔京。
……
禾晏心里是這般想的,但沒等她想出如何回朔京的法子,有人要先她一步離開了,正是楚昭。
這一日,演武場日訓(xùn)結(jié)束,禾晏用過飯,自己往屋子里走。她這些日子因為華原一戰(zhàn)的事,心里難受,每日看起來都心事重重,眾人都不明白她究竟如何。禾晏有心繼續(xù)打探禾如非的消息,可禾如非的消息最先也是傳到肖玨手中,其次是教頭們,最后才是新兵。而飛鴻將軍到底遠在華原,平日里日訓(xùn)艱苦,也不能光顧著遠處。
她走回自己的院子,見自己門前的石桌上,正坐著一人。起先禾晏還以為是肖玨,但這幾日肖玨早出晚歸,禾晏與他打上一個照面都難,待走近了才看清楚,不是肖玨,是楚昭。
天氣越發(fā)炎熱,他的衣衫料子極為輕薄,又因身材清瘦,青衣廣袖,坐在院子里,連這清簡的院子里也沾了幾分仙氣。禾晏走近,道了一聲:“楚兄�!�
“禾兄,”楚昭站起身,笑道:“我來找你,你不在,就在此等候。還以為你要夜深才歸來,還好回來得早�!�
“怎么在外面等,”禾晏在石凳上坐下來,“夏日里這里四處都是蚊子,你本就瘦弱,再喂飽了蚊子,就什么都不剩了。”
楚昭愕然片刻,被她的話逗笑了,搖頭從袖中掏出一個小香囊:“多謝禾兄關(guān)懷,不過這里有驅(qū)蚊的草藥,帶在身上,蚊蟲不近。”
富貴人家的少爺,果真是少爺,做事這般講究,難怪永遠都沒有狼狽的時刻。
楚昭將香囊放在桌上,道:“禾兄,我找你,又是來同你道別的。上一回走的匆忙,不辭而別,這一回當(dāng)禮數(shù)周全�!�
“道別?”禾晏沒有太過意外,楚昭呆在涼州衛(wèi),本就不是長久之計。涼州衛(wèi)的人日日都是苦訓(xùn),楚昭就算是奸細也好,找岔子也罷,每日在這里,也沒有任何收獲。這地方苦寒,錦衣玉食的少爺沒必要在此受苦,遲早都是要回到朔京去的。
楚昭點頭,“華原一戰(zhàn)之事,禾兄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了?”
沒料到他會提起華原的事,禾晏一怔,隨即回答:“是�!�
“烏托人已經(jīng)打算對大魏動手,京城離不得人。不僅是我,想來不久之后,肖都督也會回到朔京。如今烏托人尚且在華原,未曾往華原以北,我得先行一步,等烏托人北上以后,路不好走,恐怕介時再回朔京,就不太容易了�!背研α诵�,“況且我留在涼州衛(wèi),本來就打算是等濟陽一事了結(jié)后就離開的。如今你已經(jīng)封了武安郎,我也沒什么好牽掛的�!�
這話說的討巧,像是他是特意為了禾晏才留在涼州衛(wèi)的一般。禾晏道:“楚兄的好意,在下感激不盡。此番回京,還望一路順風(fēng)�!�
清俊如蘭的年輕男人笑意溫柔,目光深深的盯著自己,一言不發(fā)。
禾晏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臉上是有什么東西嗎?”
楚昭低頭笑了笑,片刻后才抬頭道:“其實今日除了與禾兄告別以外,還有一事想要與禾兄商量�!�
禾晏問:“什么?”
“禾兄……”他慢慢的開口,“可愿意與我同行,一道回朔京?”
四周安靜下來。
半晌,禾晏開口道:“楚兄別開玩笑了,我如何能與一道離開?”
“禾兄雖然如今還是涼州衛(wèi)的人,可真正歸結(jié)起來,是陛下御封的武安郎�?梢杂尚ざ级街�,卻并非肖都督手下的兵。我有陛下手諭,能夠從涼州衛(wèi)中挑選護送的新兵作為侍衛(wèi)。如果禾兄愿意的話,可以與我同行,不必擔(dān)心陛下怪責(zé)�!�
不等禾晏說話,他又道:“我知道禾兄的顧慮,也怕肖都督心生不喜。可是禾兄,涼州本就苦寒,你一個……少年郎,在這樣的苦寒之地,未免艱難。早一步晚一步,遲早都是要回朔京去的。你既心在建功立業(yè),同我一道回朔京,我自會讓你面見圣上,建功立業(yè)不止只有一條路,尤其是,先前你選擇的那條路,實在是很慢。”
楚昭這個人,向來都很會說話,直指人的軟肋。如旁人皆知禾晏想要建功立業(yè),他就拋出格外有誘惑力的條件。
但禾晏并不愿意跟楚昭走,她不信任楚昭。
“我沒有離開涼州衛(wèi)的打算�!焙剃绦χ亟^,“我也不認為現(xiàn)在自己就有能建功立業(yè)的本領(lǐng)�!�
楚昭盯著她的眼睛,慢慢開口,“你不愿意離開涼州衛(wèi),應(yīng)當(dāng)不是這個原因吧?”
禾晏一怔,對方的眼眸含笑,似是看穿一切,心事被窺見的時候,倒是不曾有如被林雙鶴發(fā)現(xiàn)時的羞惱,而是不舒服。
楚昭的分寸感太低了。
其實禾晏這話有些過了,楚昭自來溫文爾雅,令人如沐春風(fēng),如尋常女子被他這般撩撥,不說情根深種,卻也會漸漸放下心防。奈何楚昭一開始遇到的是禾晏,禾晏表面上看著率真義氣,實則內(nèi)心深處,并不是一個容易信任他人的人。尤其是近來禾如非的事,令她更加敏感。是以楚昭只要稍加靠近,便渾身都警惕起來。
風(fēng)吹過,頭上的樹枝被吹得微微晃動,一片葉子被吹落下來,搖搖晃晃,落到了禾晏的頭發(fā)上。
“你真的,”楚昭唇角仍掛著溫和的笑意,一手探去,似要替禾晏拂去頭上的落葉,聲音亦是帶著蠱惑,“想好愿不愿意離開涼州衛(wèi)了嗎?”
禾晏:“我……”
話音未落,一個冷薄的聲音橫插進來:“你沒有聽見,她說不愿意嗎?”
禾晏回頭看去,但見院子后,肖玨走了過來。他不知在這里站了多久,聽到了多少,滿院的夜色中,他身姿挺拔清俊,帶著夜里的寒意,走到了禾晏身邊。
這算是……挖墻腳被逮了個正著?禾晏心里叫苦不迭,怎生最近這樣的壞事,每一次都能遇到肖玨,誤會只怕越積越深。她退到肖玨的身后,輕咳一聲:“都督,楚四公子是來跟我道別的,至于同行,不過是說笑而已,我怎么會離開涼州衛(wèi)?不可能的。”
肖玨面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忽然伸出手,作勢要打她的頭,禾晏一驚,下一刻,他的指尖落在禾晏腦袋上頂?shù)哪瞧瑯淙~上,輕輕一彈,葉子悠悠落到地上。
禾晏盯著地上那片落葉,心中腹誹,原來是要替她掃葉子?連掃個葉子也這樣殺氣四溢,看來肖玨只要看到她與楚昭待在一塊,就格外生氣。
好在楚昭馬上就要離開涼州衛(wèi)了,禾晏心中慶幸,日后也就不會有這樣那樣的誤會。
“進去。”肖玨道:“我有話與楚四公子說。”
禾晏愣了一下,看向肖玨的臉色,雖然生氣,不過他的神情也是淡淡的,這人無論何時都冷靜,應(yīng)當(dāng)再生氣也做不出毆打楚昭的事情。禾晏倒也不是想為楚昭說話,只是她所接受的教導(dǎo)來說,如她與肖玨這樣的人去毆打楚昭,叫恃強凌弱。
欺負弱小總是不對的。
禾晏小心翼翼道:“有什么話不能當(dāng)著我的面說嗎?我保證不說出去。”
如果肖玨控制不住自己暴起傷人的話,她還能幫著攔上一攔。
肖玨側(cè)頭,輕飄飄的看了她一眼,就是這一眼,禾晏什么勸阻的話都沒了。她輕咳一聲:“那我先進去了,你們慢慢說,一定冷靜。楚四公子,我走了�!�
楚昭倒沒有生氣,只是笑著撿起桌上那只香囊遞給禾晏:“這個送給禾兄吧,我還有很多,禾兄戴在身上,夜里就不怕蚊蟲騷擾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在肖玨如刀的目光中,禾晏都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樣的勇氣接過來的。她心道,罷了,也就這一次,反正日后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待禾晏走后,肖玨才在禾晏方才坐過的石凳上坐下來。
他沒有說話,只是淡淡瞧著楚昭。
楚昭溫和的笑意也漸漸散去,過了一會兒,他才慢慢開口:“肖都督護食的緊�!�
肖玨聞言,反而笑了,他神情懶散,黝黑的瞳眸中,目光銳利如電,漫不經(jīng)心的開口:“楚四公子這話,承認自己有搶的意思?”
“為何要用搶這個詞?”楚昭的目光中,第一次褪去了柔和,如露出爪牙的野獸,涼薄而兇惡,“她是你的下屬,不是你的女人。”
“至少,”青年勾了勾唇,“是‘我的’�!�
楚昭不置可否:“只是現(xiàn)在是,肖都督如何保證,日后‘你的’不會變成‘我的’?”
“不要命的話,”夜色下,年輕的都督側(cè)臉精致,嘴角浮起一絲譏誚,諷刺道:“你可以盡管一試。”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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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離營
楚昭與肖玨在外頭說話,禾晏在屋里,有心想要偷聽,可縱是將耳朵貼在門上,能聽見的,也只是門外的風(fēng)聲。她本想著等肖玨說完后回來問問究竟是個什么情況,奈何久久也等不到肖玨回屋。不知不覺睡著了,等第二日醒來,涼州衛(wèi)里已經(jīng)沒有了楚昭和應(yīng)香這兩個人。
他們一大早就帶著護衛(wèi)離開了。
楚昭走后,林雙鶴反而是最高興的。這一點禾晏也不太明白,按理說,林雙鶴與楚昭之間并未發(fā)生過不快。不過見林雙鶴高興的勁頭,大抵是真心實意為楚昭的離開而開懷。
肖玨總歸也不再如先前那幾日一般陰陽怪氣的說話,禾晏心中松了口氣。楚昭早早的離開,對他對旁人來說,或許都是件好事。
涼州衛(wèi)恢復(fù)了平靜,每日仍是日訓(xùn),可禾晏知道,平靜的日子不會太久。就如楚昭說的,變化已經(jīng)發(fā)生了,烏托人的出現(xiàn),會給大魏帶來震動。
這一日,禾晏正跟著南府兵日訓(xùn)弓馬。已經(jīng)到了五月中旬,涼州衛(wèi)的夏日來的本就比旁地更早一些,炎熱暑意籠罩著每一個人。因白日變長,無論是南府兵還是涼州衛(wèi),日訓(xùn)的時間都增多了一倍。
她翻山下馬,渾身上下濕淋淋的,如從水里撈出來一般。從一邊拿起張帕子抹了把汗,這是最后一圈,田朗看著禾晏,微微點了點頭。涼州衛(wèi)出來的新兵,能夠跟得上南府兵的步子,甚至弓馬術(shù)在南府兵中也算有異,實在是很不錯了。
涼州衛(wèi)那頭的演武場早就散了,等著與禾晏一道吃飯的洪山幾人正圍在旁邊看。禾晏將馬拴好,把弓箭還回去,才朝他們大步走過去。
小麥雙眼放光的盯著他:“阿禾哥,你如今的箭術(shù)怎么越來越精進了?我剛剛看的清楚,你次次都正中紅心�!�
不過一年多的時間,小麥又長高了許多,先前禾晏還能踮腳勾著他的肩膀,如今卻要微微仰頭看他。她笑道:“你也厲害了許多�!�
“你們倆相互恭維有什么意思,”王霸給他們潑冷水,“能夸出朵花嗎?”
眾人都知道他的脾性,也不跟他計較,只往吃飯的地方走去。待到了地方,領(lǐng)了饅頭和菜粥,眾人隨意找了個地方坐下來,禾晏低頭喝一口粥,聽得江蛟道:“你們知道潤都嗎?”
“潤都?”不等禾晏說話,黃雄先開口,“我當(dāng)年追殺仇人時,曾路過潤都,是個小城,那個地方盛產(chǎn)葡萄,葡萄跟紫玉似的,一粒粒又甜又大。”
“真的?”小麥舔了舔嘴唇,“潤都遠嗎?我只吃過酸的野葡萄,還從來沒吃過甜的!”
黃雄想了想:“離此地大概月余的路程。”
禾晏問:“江兄為何提起潤都?”
江蛟嘆了口氣:“我今日去找沈教頭,想讓沈教頭替我送封信回京,求一柄新的長槍。進去的時候恰好聽到沈教頭和馬教頭說話�!�
眾人看向江蛟,等著他將剩下的話說完。
“原來先前華原一戰(zhàn),烏托人兵分兩路,一路去攻華原,一路去攻離華原不遠的潤都。華原比潤都城廣人多,又有飛鴻將軍守著,雖然損失慘烈,到底是守住了。潤都的情形卻不太好,本就是個小城,城內(nèi)兵馬也不多,烏托人攻城,若無外援,城門失守是遲早的事�!�
“竟然這樣嚴重?”洪山一愣。
他們遠在涼州,幾乎是大魏最偏遠的地方,雞不生蛋鳥不拉屎,什么消息都得不到,外頭的情況已經(jīng)惡劣到如此地步了?
“那怎么辦?”小麥年少,急急地開口,“總不能放著一城人的性命不管�!�
“華原離潤都近,華原的烏托人退走,飛鴻將軍可以帶著剩余的撫越軍去支援潤都�!笔^認真道:“潤都不至于陷落�!�
“那就好,”洪山放下心來,“有飛鴻將軍和撫越軍,潤都就有救了�!�
眾人說著,江蛟看向禾晏:“禾兄,你怎么不說話?”
不知什么時候起,禾晏就低著頭不吭聲了,她也沒動面前的飯菜,不知在想什么,聞言抬起頭,一雙眼睛亮的驚人,似是燃著一把火,教眾人看的心中一驚。
“……你沒事吧?”王霸狐疑的對她招了招手?
禾晏深吸了口氣:“沒事�!�
她問江蛟:“你可知,潤都那頭現(xiàn)在具體是什么情況?”
江蛟搖了搖頭:“我只聽了一半,就被沈教頭發(fā)現(xiàn)了。沈教頭不欲與我說其中細節(jié),想來是怕涼州衛(wèi)人心不穩(wěn)。”他復(fù)又嘆了口氣,“可我就是不明白,咱們來到這么遠的地方,日日辛苦訓(xùn)練,不就是為了外敵入侵時,守住國土�,F(xiàn)在大魏的百姓們在受苦,咱們卻還是如往常一般訓(xùn)練,這不是掩耳盜鈴是什么?從軍究竟又有何意義?”
年輕兒郎們本就心中懷著一團火,遇到敵人打到門口來這樣的事,從來都是忍不住下這口氣的。要讓他們像縮頭烏龜一樣假裝不知,實在是難于登天。
“你這話說的不對,”洪山道:“用不到咱們,說明情況還沒有那么糟,烏托人也還沒有很猖狂。真要用到了咱們,說明失態(tài)已經(jīng)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大魏的百姓受的苦更多了,豈不是更糟?”
江蛟想了想,覺得洪山說的有道理,便不再吭聲了。
小麥問:“阿禾哥,你覺得飛鴻將軍支援潤都后,會輸還是會贏?”
“這還用說?”王霸想也沒想的回答:“十五萬撫越軍,聽說先前在華原時折了不到五萬,那還有近十萬。潤都只是個小城,想來進宮潤都的烏托人也不會很多,加上城內(nèi)的兵馬,就算是傻子都能贏。飛鴻將軍連華原都守住了,這么個小城,沒道理守不住。我看你們都瞎操心,有心思擔(dān)心別人,不如擔(dān)心擔(dān)心自己,我們什么時候才能頓頓吃上肉!”
他說話向來不中聽,大伙兒也懶得理他,小麥又看向禾晏:“阿禾哥,你也認為飛鴻將軍會贏嗎?”
禾晏低頭看向碗里的粥,粥很稀,清的能當(dāng)鏡子映出她的臉,她慢慢開口,聲音平靜:“我認為,他不會支援潤都。”
……
與洪山他們用過飯后,禾晏沒有如往常一般與他們說話,只道自己今日日訓(xùn)累了,想早些回去休息。
回去的路上,禾晏就一直想著先前江蛟說的話來。
烏托人進攻潤都?事實上,單看華原離潤都的距離,禾如非去支援是再自然不過的事。眾人都如此想,正因如此,當(dāng)禾晏說出禾如非不會支援潤都時,就連平日里最含糊的小麥都不肯信。
“為什么?飛鴻將軍已經(jīng)打了勝仗,華原也保不住了,他總不能見死不救吧?飛鴻將軍絕不是一個見死不救的人!”
禾晏聽到此處,不知是喜是悲。喜的是過去多年的努力,被眾人看在眼里,做這個飛鴻將軍,也做的很是稱職。悲的是旁人會將對她的諸多印象,全部加給禾如非,對禾如非全然不設(shè)防,給了那人無數(shù)可趁之機。
禾如非當(dāng)然不會前去支援潤都,因為潤都的城總兵李匡,曾與飛鴻將軍共事過一段日子。李匡認識“飛鴻將軍”,禾如非這個假冒的只要與李匡稍一接觸,便會露出馬腳。禾如非正是知道這一點,所以一定會想方設(shè)法的拖延,只怕要等到李匡身死,潤都陷落后才會出現(xiàn)。
為了不被人揭穿身份,用一城人的性命陪葬,禾如非不是做不出來。
當(dāng)年她也曾在潤都短暫的停留過一段時間,只是那時候騷擾潤都人的不是烏托國,而是西羌人。在潤都戰(zhàn)斗過,與那里的人結(jié)下情誼。如今再聽到潤都的消息,于公于私,都無法無動于衷。
屋子近在眼前,從窗戶望過去,肖玨的屋里亮著燈。禾晏走到他屋門前,猶豫了一下,輕輕敲了敲門。
“進�!�
禾晏推門走進去,飛奴立在一邊,肖玨手里拿著一封信,禾晏進來后,他就將信紙放下。門在身后掩上,禾晏走過來,道:“都督。”
他看了一眼禾晏,見禾晏憂心忡忡的模樣,就問:“何事?”
“……潤都的事情,都督已經(jīng)知道了?”
肖玨揚眉:“你的消息也很靈通�!�
“是偶然聽見沈總教頭與人說話時探得的�!焙剃躺锨耙徊�,“都督,潤都會不會被烏托人攻破?”
肖玨扯了下嘴角:“不會,禾如非就在華原。華原與潤都的距離,不過三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