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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禾晏”兩個字一出來,屋里屋外都安靜了幾分。正懶洋洋打瞌睡的王霸都坐起身來,江蛟這甫一進屋,聽到的就是這么一句,還以為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哪個禾晏?”石頭最沉得住氣,問道。

    “就是我們涼州衛(wèi)的禾晏!”

    有人笑起來,“包打聽,你是吃醉了酒不成?你這假傳陛下旨意,一個不小心可是要吃官司的。禾晏是個男子,陛下怎么可能賜婚給兩個男人?你瘋了嗎?還是這只是一個同名同姓的禾晏�!�

    這時候,包打聽反而不急了。

    他知道自己說的這句話將會在涼州衛(wèi)新兵,不、連同著南府兵里一道成為炸雷,誰叫他耳朵好使,第一個聽到了這樣大的消息呢。

    “誰說陛下不可能賜婚給兩個男人?”他目光在屋中眾人身上逡巡一圈,待將眾人各自神色盡收眼底,才不緊不慢道:“再說了,禾晏是個女子,當(dāng)然能做肖都督的夫人了。”

    “哐當(dāng)——”

    梁平腳一滑,在地上摔了個狗啃屎,然而此刻卻沒忙著呲牙喊疼,而是看向沈瀚,目光懷疑人生,“你說什么?”

    “禾晏是女子�!鄙蝈粡埬樀�。

    別看他現(xiàn)在看起來冷靜的很,天知道南府兵的那位副兵田朗過來告知他這個消息時,他有多難以置信。

    禾晏是女子?

    這怎么可能!

    世上怎么會有比男子能吃、比男子能打、還比男子能適應(yīng)涼州衛(wèi)惡劣氣候和訓(xùn)練的女子?教頭們自打聽到這個消息時,便都集體陷入了懷疑自己的沉默。無論如何,都不能想象那個在演武場上揮汗如雨,卻又爽朗飛揚,親自上陣砍了日達(dá)木子兩個親兵腦袋的人是女子。

    這明明就是一個天賦卓絕的少年,怎么會是女子呢?女子能做到如此地步,他們被禾晏不費吹灰之力的比下去,涼州衛(wèi)一個能比得過禾晏的都沒有,豈不是說,他們這些大男人,還比不過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

    如果說對于禾晏是女子這件事,他們僅僅是被打擊和驚愕,那么陛下賜婚給肖玨與禾晏,則是令這些教頭們不寒而栗。

    田朗走之前,好心而隱晦的提醒沈瀚,“都督對禾姑娘很看重�!�

    笑話,豈止是看重?這棵萬年不開花的鐵樹第一次開花,就是對著朝廷上的文武百官,當(dāng)著天子皇后,慶功宴一結(jié)束,傳言就四起了,到處都在說右軍都督是如何的溫柔相待“意中人”。

    那么問題來了,肖都督對意中人如此體貼,他們這些對人家意中人折磨訓(xùn)練、動不動讓小姑娘負(fù)重行跑,日頭下一站就是幾個鐘頭的魔鬼教頭,肖都督對他們心中的不滿,又價值幾何?

    不好說。

    馬大梅白著一張臉,“先前在涼州冬日時,曾與禾姑娘一同泡溫泉……”

    眾人面如死灰,尤其是那位當(dāng)初鬧騰的最歡樂的教頭,簡直快要哭出來了。他們現(xiàn)在明白了,為何當(dāng)時禾晏百般推辭不肯下水,還說自己身有隱疾,原來人家根本就是個姑娘?幸好當(dāng)時肖玨即使出現(xiàn),否則后頭發(fā)展下去,說不準(zhǔn)現(xiàn)在他們這一屋子教頭,就都要身有隱疾了。

    “那個……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有人顫巍巍的問。

    “什么怎么辦?”沈瀚道:“做自己的事即可,和你們又有什么關(guān)系!”

    雖然現(xiàn)在看起來,當(dāng)初自己深信禾晏與肖玨斷袖分桃這件事有多么愚蠢,但沈瀚覺得,自己也是頗有遠(yuǎn)見。至少他一眼就看出來這二人間不同尋常的氣氛不是?在站定這兩個人的路上,沈瀚一直沒有走偏,如今不過是從男子變成女子,又有什么問題?

    反正他一直堅定地站在肖玨與禾晏那頭,禾晏是個性情中人,應(yīng)當(dāng)……不會恩將仇報吧。

    ……

    楚臨風(fēng)府上,今日亦是十分歡喜。

    石晉伯在朔京城中,說是官家,這些年也早已不如往昔風(fēng)光了。楚臨風(fēng)嫡出的三個兒子,除了嫡長子在朔京城里謀了個小官職,還是楚夫人拿錢給他買的官外,剩下的兩個嫡子都沒能入仕。反倒是當(dāng)初被外頭接回來的庶子,如今成了最有出息的一個。不僅是當(dāng)今丞相的得意門生,眼下更是成了丞相的女婿。楚家有了這層關(guān)系,日后何愁不蒸蒸日上?

    思及此,楚臨風(fēng)十分得意,等慶功宴結(jié)束回到府上,立刻差人大肆宣揚,置辦東西,還說要將楚昭的院子重新修繕一番,好讓徐娉婷嫁入楚家后,不至于嫌他們院子寒酸。

    楚夫人冷眼看著楚臨風(fēng)毫不掩飾的喜悅,并不出聲,倒是她的三個親兒子,有些氣不過,面露憤憤,待楚臨風(fēng)走了后,才在楚夫人面前抱怨道:“爹的心也偏的有些太過了吧!不過是個青樓女子的兒子,才得了點勢頭就這樣,我們兄弟三人當(dāng)初成親,爹可沒有今日這般高興。”

    這話倒是不假,楚臨風(fēng)對這三個兒子,雖然不曾薄待,卻也嫌棄他們太過平庸,比起來,他倒是更喜歡能讓他在同僚面前長臉的楚昭。楚昭剛到楚家時,兄弟三人沒少欺辱他,楚夫人也一度想待楚昭大一些后,就將他除去——如同那些小妾肚里的一般�?蓯旱氖牵@小子不知如何學(xué)來的狡詐,將楚臨風(fēng)哄得心花怒放,去哪都帶著他,讓楚夫人找不到機會下手,到后來,更是攀上了徐相這門關(guān)系。徐相的人,楚夫人就不敢貿(mào)然動手了。

    “他那親娘就是靠臉皮吃飯,生了個兒子,也是如此,”楚三公子說話說得格外刻薄,“楚四比她娘厲害,至少把身體賣給京城徐家,也算賣了個好價錢�!�

    楚夫人皺了皺眉。

    雖然她也不喜歡楚昭,恨不得楚昭明日就突遭禍?zhǔn)聶M尸郊外,可卻不愿意讓自己的兒子們因此變得如婦人一般尖酸刻薄。有時候想想,也勿怪楚臨風(fēng)疼愛楚昭,對于自己生的這三個兒子,大概是從小被寵壞了,與楚昭相比,確實差的多矣。

    “難道就讓那小子就此平步青云?”楚大公子不甘心的開口,“如此一來,日后我們在楚家,更沒有說話的余地了!”

    “無需擔(dān)心�!背蛉诵α艘宦�,語氣陰沉,“你們真以為,丞相的女兒是那么好娶的?別忘了,楚子蘭身邊,還有個紅顏禍水的應(yīng)香�!�

    第二百零四章

    察覺

    禾晏是女子,且被陛下賜婚與肖玨這件事,造成的震動,不止于此。京城沈家,今日卻是死一般的安靜。

    沈暮雪跪在地上,低頭不語,沈大公子和沈夫人立在一邊,沈夫人滿臉擔(dān)憂,欲言又止,半晌,還是沈大公子開了口,看向站在廳中背著手冷著臉的沈御史,輕聲勸慰:“妹妹也是一時糊涂,父親勿要太過怪責(zé)于她�!�

    “一時糊涂?”沈御史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沈暮雪身上,眼里不知是心疼還是氣怒,道:“我沈家一門,清傲忠直,沒想到養(yǎng)出個女兒,不知道什么時候?qū)W會的那些陰私手段。她是一時糊涂,一不小心,就會害了別人的性命!”

    沈御史生的很是瘦削清雋,如今雖然年紀(jì)長了,還能依稀看出年輕時候的幾分風(fēng)姿。眉眼間的傲氣冷清同沈暮雪如出一轍,他素日里待兒子嚴(yán)厲,待這個女兒卻格外寬容,還是第一次對沈暮雪發(fā)火,就連當(dāng)初沈暮雪一定要跟著肖玨去邊關(guān),沈御史也不如今日這般生氣。

    “話不能這么說,”沈夫人心疼女兒,“那個禾晏本就是女兒身,暮雪也只是實話實說而已,要不是她欺瞞陛下在先,又怎么會被旁人揭露身份。犯了錯理應(yīng)受罰,你一味說暮雪的不是,可暮雪這樣,才是真正的為陛下著想,總不能讓一個女子頂著男子的身份去招搖撞騙吧?”

    話一出口,沈御史就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沈夫人不敢說話了。沈御史道:“荒謬!你只看到了她女扮男裝投軍欺瞞世人,你怎么沒看到她率兵去對付烏托人?濟陽水戰(zhàn),潤都守城……你以為功勛很好掙?若無拯救蒼生的功德,陛下又怎么會這樣輕而易舉的升她做武安侯。再者,”他盯著自己的女兒,“我聽說當(dāng)初在涼州時,有奸細(xì)混入衛(wèi)所,你不知其中底細(xì),還是禾晏將你支走,無論結(jié)果如何,她總是在幫你,我自小教你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承了別人的情,縱然旁人不放在心上,你也要記在心中,沒想到你就是這么記在心中的�!�

    沈暮雪垂頭不語。

    “我更沒想到,”沈御史像是要一口氣說完似的,“你不僅要做揭發(fā)她身份的小人,還不敢大大方方的站出來,要躲在王融的身后,你可知這樣一來,也是將王融給害了!”

    沈暮雪身子微微一顫。

    宮宴上,那個陌生的、說出禾晏身份是女子的人叫王融,亦是她的青梅竹馬。他們二人認(rèn)識的時間很長久了,王融的父親與沈御史交好,沈暮雪知道王融喜歡自己,奈何她的一顆心全在肖玨身上。

    不是沒想過由自己親自站出來揭發(fā),可到最后,到底下不了那個手,她怕禾晏因此而喪命,她并沒有想過要禾晏的性命,只希望禾晏能離肖玨遠(yuǎn)一些。她更怕面對肖玨待自己失望冷漠的目光。王融來沈家的時候,看出了沈暮雪的愁思,出聲詢問,沈暮雪終是忍不住,將自己的困惑和煩惱和盤托出,王融聽完,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就走,道:“你等著�!�

    等著什么呢?他沒有說。

    “我沒想到他會如此做�!鄙蚰貉o力的辯解著。

    她的父親沈御史盯著她,目光銳利,聲音如同一把能將她剖開的刀,“你真的沒想到嗎?”

    沈暮雪語塞。

    她真的沒想到嗎?

    王融此人,喜歡她喜歡了許多年,為了她愿意做任何事,性情沖動,不顧后果,當(dāng)她將這件事情告訴王融的時候,難道沒有猜到王融的反應(yīng)嗎?

    她只是不愿意承認(rèn)自己是這樣一個卑劣的、下作的小人而已。

    沈大公子見沈暮雪身子搖搖欲墜,終是心軟道:“縱然如此,妹妹已經(jīng)知道錯了。父親也知道,妹妹心系肖懷瑾多年,突然冒出其他女子,妹妹心中如何能好受。妹妹素來又不愛將自己委屈說給旁人,也怪我這個做兄長的思慮不周,才會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父親要責(zé)罰,就連孩兒一道責(zé)罰吧。”

    “無關(guān)兄長,我自己犯了錯,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鄙蚰貉┕虻墓P直。

    “你喜歡肖懷瑾喜歡了這么多年,可見他對你有半分回應(yīng)?”沈御史突然道。

    沈暮雪望著他。

    “愛情從來不是由感動變化而來。”沈御史幽幽道,“你要去外頭,離開朔京,跟在他身邊,我雖并不支持,卻也不反對,我知道肖懷瑾不會愛上你,但我總認(rèn)為,只要你離開宅子,走的路廣了,見的人多了,心胸自然寬廣,漸漸地,也就會將他放下。沒想到,”他嘆息一聲,“卻是將你推得越陷越深�!�

    沈暮雪抿著唇不說話。

    連自己的父親都能看出來肖玨不會愛上自己嗎?她從未覺得自己有這般失敗過。

    這話說的實在太重,沈夫人忍不住氣道:“世上怎么會有你這樣做爹的!那肖懷瑾看不上暮雪,是他自己沒有眼光。我還看不上他呢!一個女子好端端的進軍營,我是不懂什么拯救蒼生百姓,我只知道,什么規(guī)矩都亂了,肖懷瑾寧愿娶這樣一個女子,也不怕天下人笑話!”

    沈大公子欲言又止,這一次,沈御史卻沒有理會自己夫人的辯駁,只是看著沈暮雪道:“你走的地方,不比禾晏少,你見的人,也未必沒有禾晏多,但是你的格局與理想,卻差她多矣。為父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今夜一過,你們二人,高下立見�!�

    “你不如她�!�

    沈暮雪的眼里,頓時涌出淚水。她一生好強,不愿意在別人面前流淚,然而此刻,卻再也抑制不住委屈與羞憤,眼淚奪眶而出。

    沈御史不再看她,平靜道:“從今日起,你哪里也不許去。我們沈家不動武,犯了錯,你就在家禁足一年吧�!�

    “老爺!”

    沈御史沒有理會夫人的央求,一甩袖,出了堂廳,院子外的夜風(fēng)極冷,吹在人臉上,如刀割一般疼。

    沈大公子追了上來,走到沈御史身邊,“爹,一年是不是太久了?”

    沈御史看向地上的青磚,苦澀的一笑,“肖懷瑾是個護短之人,你以為,他查不到暮雪身上?”

    “可……”

    “因為他父親的關(guān)系,他是不會對暮雪怎么樣,只是這些年,我們家與肖家的交情,也就到此為止了�!�

    ……

    被此事震驚到的,當(dāng)然不止這幾人。程家里,得知肖玨婚訊的親戚皆是震驚狐疑,好端端的,陛下竟然賜婚。他們忙著驚訝賜婚這樁事,倒沒有將禾晏這個人放在心上,只知道約莫家中無甚官職,如白容微一般地位并不相當(dāng)。

    而程鯉素,比起肖玨被賜婚的消息,更驚訝的顯然是禾晏是個女子。

    “我大哥……怎么可能是個女子呢?”小少年在屋中來回踱著步,無意識的扯著自己的衣角,“這怎么可能!”

    他先頭回到朔京城后,就被程家人抓著丟進學(xué)堂念書去了。學(xué)堂里一月才能回家一日,就回家的這一日,還是被鎖在家里練字哪里都不能去。因此,肖玨他們回京的時候,程鯉素都沒能來肖家看看。

    等他這個月終于下學(xué)回家,便不止得知肖玨禾晏他們回來了,還附贈了一個好消息,他們二人都被陛下賜婚了。

    “我大哥……”他抓著一個奴仆道:“可以一拳打死一頭老虎,怎么可能是女子呢?”

    蒼天啊,究竟是他瘋了還是天下人瘋了。

    “不行,我得去找舅舅!”他想到此處,便拉開大門走了出去,赫然要出去尋肖玨問個清楚。

    “不行啊小少爺,老爺夫人說了,您不能出府……來人啊,小少爺要出門啦!”身后的小廝忙跟了上去。

    ……

    “嗚嗚嗚嗚,都是騙子——”

    宋家里,宋陶陶正大哭不已。

    “我禾大哥怎么可能是個女子呢?一定是你們在騙人!”小姑娘眼睛都哭腫了,宋夫人和宋老爺站在門外,面面相覷,皆是一臉無奈。

    宋陶陶從朔京回來后,就一反常態(tài),變得乖巧聽話多了,日日在家里苦練琴棋書畫。宋夫人就疑心她是有喜歡的人了,還時常犯愁要是真有了喜歡的人,和程家的這樁婚事又該怎么辦?宋陶陶的脾性他們也清楚,從前是不曉得喜歡是什么滋味,那程鯉素又是個活潑少年郎,夫妻二人都想著,處著處著,感情自然就處出來了。可若是心中有了他人,只怕親事就要變仇事了。

    宋夫人也不是沒有旁敲側(cè)擊的問過宋陶陶,她心里的那個人究竟是誰。每次都被宋陶陶糊弄過去。小丫頭精明的很,知道禾晏如今身份不高,就算告訴自己爹娘,爹娘必然不會同意。倒不如再等等,那少年如此能耐,想來日后封個大官兒也是遲早的事,在那之前,不必告訴旁人,只要抓住他這個人就好了。

    直到今夜肖玨被賜婚的消息一傳來,宋陶陶在家里絕食抗議,大哭大鬧,傷心的要上吊時,宋夫人和宋老爺這才知道,原來自家女兒的心上人,就是肖玨的未婚妻。

    兩夫妻真是哭笑不得。

    “陶陶,別哭了,既是女子,你哭了也沒用�?觳敛裂蹨I,眼睛都腫的跟核桃似的……”

    “就是,反正程小少爺?shù)木司司褪切ざ级�,你如果喜歡那位禾姑娘,日后你嫁給了程小少爺,時常去肖家串門,豈不是就能經(jīng)�?匆姾坦媚锪耍俊�

    不聽還好,一聽,宋陶陶更是悲從中來,“誰要去肖家串門,她欺騙了我的感情,我再也不想看到她了,嗚嗚嗚嗚嗚……”

    ……

    這邊兵荒馬亂,那頭啼笑皆非,亦有人如喪家之犬,惶惶不安,回到府中,看誰都是陰影。

    許之恒睡不著。

    回到府后,他告訴禾心影今日有許多公文要處理,就睡在書房了,叫禾心影早些安寢,隨后,就將自己關(guān)在書房中。

    半夜禾心影起來如廁,想到許之恒,便從柜子里找出一床厚些的褥子。天氣漸涼,許之恒睡在書房里,不如寢屋暖和,若是著了涼,這個時節(jié)還有些麻煩。她抱著褥子找到書房,卻發(fā)現(xiàn)書房里燈亮著,并沒有人。

    禾心影便在書房的椅子上坐了一會兒,想著或許許之恒過一會兒就回來了,沒想到過了一刻鐘,仍舊沒有動靜。她愣了一下,心里既擔(dān)憂,又有些狐疑,縱是去恭房,這也太久了些。不會是出事了吧?去年朔京城里有位人家,半夜起來如廁,地上結(jié)了霜,黑燈瞎火的也沒看清,一腳踩上去打了滑,第二日下人發(fā)現(xiàn)的時候,人已經(jīng)沒了。

    她擔(dān)心許之恒是摔在了什么地方,也沒敢驚動旁人,便將褥子放在書房,自己提了燈籠到處去尋。倒也沒尋到公婆的院子,只在自己的院子只轉(zhuǎn)了一轉(zhuǎn),沒發(fā)現(xiàn)許之恒的身影。

    這么晚了,莫非是出府去了?

    禾心影想了想,不知為何,鬼使神差的,便將目光投向了靠她們院子的一間——禾晏的院子里來。

    這間院子是她姐姐,那位短命的許大奶奶之前住過的院子,禾晏死后,這院子就被封了,院子里從前的下人們也被遣散。不過禾心影曾經(jīng)聽過一個傳言,伺候禾晏的下人并不多,有時候,那些下人還要被分去伺候許家的另一位姨娘。

    禾心影對這個傳言將信將疑,好歹也是他們禾家出來的女兒,許家再如何膽大,只怕也不敢這樣怠慢。況且那位姨娘,禾心影進門之后也沒有看到,問起來,只說是犯了錯,被趕出去了。

    禾心影心知肚明,許家可能是怕她這個新婦心里不舒服才如此做的。只是既然對她都如此看重,想來對禾晏也不會差,時間久了,禾心影也就將此事淡忘,認(rèn)為不過是當(dāng)不得真的流言而已。

    不過,有時候關(guān)于禾晏,也有一些奇怪的地方。譬如這間院子,許家人都說許之恒懷念妻子,所以將這間院子留著,沒有掃灑出來讓給別人住,就這么空著。但禾心影又從未見過許之恒去過這院子里。

    思念亡妻的人,不會時常去過去的地方,拿起舊物懷念么?

    但或許許之恒是怕睹物思人,所以刻意不去吧。禾心影為許之恒找了個理由。

    對于禾晏,她原先還有些妒忌,如今是半分妒忌都沒有了。與一個死去的人相爭,是沒有意義的事,尤其是無論禾心影自己怎么說服自己,她沒有感受到禾晏對自己的威脅。

    換句話說,她沒有感覺到許之恒對禾晏刻骨銘心的愛戀。

    燈籠發(fā)出幽微的光,外頭的風(fēng)吹一吹,已然將她的那點困意全部吹散,她望著黑幽幽的那間空院子,想了一會兒,不由自主的挪動腳步,往那個地方而去。

    她只來過一次這院子,在剛嫁進許家不久后,不過也只到了院子,等禾心影想進那間屋的時候,就有婢女冒了出來,輕聲道:“大奶奶,少爺不許旁人進這間院子。”

    禾心影那時候是新婦,不想與許之恒因此事爭吵,便退了出去,后來久了,也就沒有想過再去。今夜不知為何,卻莫名其妙的想去看一看。禾晏先前在莊子上養(yǎng)病,回到禾家后迅速嫁人,說起來,她與這位嫡親的姐姐,相處時間并不長,以至于現(xiàn)在,她都已經(jīng)快記不清禾晏長得什么樣了。

    但或許,她還能看看禾晏生活過的地方,窺見一點血親曾經(jīng)生活過的痕跡。

    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走到了院子里。這院子一如既往地冷寒,不管夏日還是秋日,總?cè)缍找话惚�。丫鬟將地面打掃的干干凈凈,卻拂去不了陳舊和衰敗之氣。

    禾心影慢慢走到房門前,正要推門進去,忽然間,動作一頓,屋子里有聲音。

    她先是緊張,怕院子里來了賊,可后來聽動靜,又覺得賊人不會如此大膽,便提著燈籠,偷偷地走到床邊,從窗戶紙的縫隙往里看。

    屋子里的油燈點著,她看到了許之恒。

    一個與素日里全然不同的許之恒。

    許之恒還穿著今日進宮的那件衣裳,他是個極為講究的人,平日回府之后,都要沐浴更衣,今日卻沒有。他坐在屋子里那張大桌前,瘋狂的一遍遍拉開木屜,在里頭翻找著什么。

    他的動作很粗暴,不復(fù)從前的儒雅柔和,從窗戶這個角度看過去,像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禾心影心中一跳,從頭到尾生出一陣寒意來。望著陌生的丈夫,心中竟然冒出恐懼的心情。

    慌亂之下,腳下不小心踩到了石頭,“咣當(dāng)”一聲,石頭一滑,順著院子的臺階落了下去,發(fā)出響聲。

    “誰!”于此同時,屋子里的許之恒抬起頭來。

    他“唰”的一下拉開門,沖出來吼道:“誰在那里!”

    禾心影被嚇到了。

    有那么一瞬間,她突然想逃跑,覺得許之恒下一刻就要變成惡鬼,撲上來索她的命了。她勉強露出一個笑容,站出身道:“是我�!�

    許之恒微瞇著眼睛望向面前人,過了片刻,他眼底的陰戾和緊張才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微笑,只是這微笑,怎么看都透著一股僵硬和敷衍,他的語氣也有些微的焦躁,“心影,你怎么來了?”

    “我怕夫君夜里冷,拿了褥子去書房找你,沒找到人。我擔(dān)心夜里路黑,夫君摔著了,就提著燈籠四處去找�!彼娫S之恒的神情有些緊張,心念一動,微笑道:“我也只是來碰碰運氣,沒想到夫君真的在這里。夫君是想念姐姐了吧。”

    許之恒愣了愣,隨即附和道:“……對�!�

    禾心影嘆了口氣,憂傷道:“夫君長情是好事,只是……有時候也得念著自己的身體才是�!�

    許之恒順手關(guān)了屋子的門,掩住了禾心影的目光,拉著禾心影的手往外走去,“罷了,外頭冷,你別跟著一起著涼,回去吧�!�

    他的手冰的像是沒有一絲活氣。

    禾心影乖巧的答道:“夫君,先前我不是與你說過,想著趁著中秋去山上拜一拜菩薩。這幾日我娘總算是得空了,我想后日就上山,順帶也為天上的姐姐祈福,好不好?”

    許之恒的臉色有片刻僵硬,“……好�!�

    “夫君要不要一起去?”禾心影問。

    “我就不去了,”許之恒答道:“我這幾日很忙,可能不能陪著你一道上山�!�

    禾心影聞言,也沒有生氣,只是笑著道:“沒關(guān)系,那我就將夫君的份一道算著,給菩薩拜拜。夫君忙的是家國大事,菩薩也不會怪罪的。”

    她乖巧體貼的很,又很會說討巧的話,是個有些小聰明,卻又很笨的女人。許之恒喜歡的正是她這一點,比起禾晏來,在禾心影面前做戲,要輕松得多。

    他的心漸漸松弛了下來,因今夜慶功宴上聽到的那個熟悉名字而生的恐懼,也因為兩個人一道,沖散了不少。

    禾晏已經(jīng)死了,死了的人不會回來。那么活著的人,就只是在裝神弄鬼。

    他會與禾如非,一同將那個裝神弄鬼之輩的底細(xì)摸個一清二楚的。

    燈籠在夜里發(fā)出一點一點幽暗的光,他沒有看到,身邊的女子藏在乖巧的聲音里,晦暗不明的神情。

    禾心影覺得,她好像從來沒有真正的認(rèn)識過這個丈夫。在方才窗戶縫里看到的許之恒,瘋狂、偏執(zhí)、焦躁而狠戾,讓她恍惚覺得,似乎那個時候的許之恒,才是真正的許之恒。她不禁產(chǎn)生了懷疑,那么如今這個儒雅的、體貼的、似乎沒有任何缺點幾近完美的男子,又是否是真的許之恒呢?

    她的姐姐禾晏,有沒有曾見到過許之恒的這一面。禾晏那么柔弱,自來身體就不好,倘若許之恒在禾晏面前也曾不小心流露出這一面,她的姐姐會不會被嚇得失魂落魄。

    可是禾晏已經(jīng)死了,她沒辦法去問一個死人。

    禾心影恍然覺得,這個看似溫柔明媚的許家,好像有許多她不知道的秘密。

    一個可怕的念頭從她心頭浮起。

    禾晏真的是不小心溺死的嗎?

    第二百零五章

    玉華寺

    肖家的二公子有未婚妻了,陛下親自賜婚,未婚妻是個女扮男裝的女娃娃,曾同肖玨一同上過戰(zhàn)場,戰(zhàn)功顯赫,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是大魏開國以來第一位女侯,武安侯。

    一夜之間,朔京城街頭巷尾,酒樓茶肆,津津樂道的都是同一件事。有人說肖二公子果真不同凡響,未婚妻一看就是個巾幗不讓須眉的厲害人物。也有人說他放著好好的沈家小姐不娶,偏去取一個并無身家背景的平凡女子,還是這樣不守規(guī)矩拋頭露面的人,真是不知如何想的。

    不管外頭人如何言說,肖家上下仍然籠罩在喜悅之中。第二日一大早,白容微就與肖璟帶著連夜收拾出來的見禮,抓著肖玨,去了一趟禾家。

    毫無疑問,自然又是引起一陣街坊四鄰的圍觀。

    禾綏心中叫苦不迭,只道這肖家人來的也太快了些,都還沒來得及叫青梅出去買茶葉,青梅也無奈,只得倒了幾杯熱水,一家人局促的坐在屋子里瞧著對面的人。

    禾晏剛剛在后院里打過拳,肖家人來得匆忙,她也沒時間換衣裳,于是等肖璟他們坐好后,就看見個年輕的姑娘穿著干活穿的勁裝,頭發(fā)扎成一個髻,邊擦著額上的汗邊走了過來。

    禾晏還以為今日是肖玨一個人來的,等再一看,白容微和肖璟也在,頓時不知所措,朝著肖玨看去。不等肖玨說話,肖璟就開口道:“禾老爺,禾姑娘,今日貿(mào)然登門,實在失禮。還請不要見怪�!�

    “沒事,沒事。”禾綏笑道。他昨夜一夜都沒睡,半夜坐在院子里光是看天就看了好幾個時辰,禾晏的親事來的太突然,怎么都覺得不真實。縱然是陛下賜婚,他心中也不太肯定。天下人都說肖玨是一頂一的良配,但這樣的人家,從來與他們都不是一個世界里的人。

    昨夜里他與肖玨相處時間太短,依稀覺得這個封云將軍倒是沒有什么少爺脾氣,比范成好多了。但關(guān)于肖玨的家中情況,禾綏也聽過那么一點。如今肖玨頭上沒有長輩,也就兄嫂。肖璟倒是京城有名的謙謙君子,白容微他不了解。不過自家女兒,嫁到別人家去,總是怕她吃虧。況且禾晏又被自己寵壞了,如果日后別人家不像自己家那般寵著她,又該如何呢?

    禾綏并不希望禾晏嫁給高門大戶,俗話說門當(dāng)戶對有門當(dāng)戶對的道理。與其高攀被人不看重,倒不如嫁個普通平凡的人家,好好的將她捧在手掌心。

    禾綏心里苦。

    不過眼下肖家兄嫂的態(tài)度,有些出乎禾綏的意料。

    白容微與肖璟本就不是貪慕虛榮之人,對于肖玨總算有個心上人,簡直是感恩戴德,生怕把姑娘嚇跑了,自然極盡體貼之能事。對于兩家親事,白容微也是事無巨細(xì)的與禾綏商量,禾綏見肖家如此鄭重,心中的石頭就放下了幾分。

    被重視,總歸是件好事情。

    禾晏坐在一邊,根本沒有插得上嘴的地方。得虧禾云生一大早去學(xué)堂了,否則留在屋里,不知又要如何刁難肖家人。

    禾綏亦在觀察肖玨,肖家大房夫婦看上去挺靠譜的,禾綏也并不懷疑肖玨本人有多出色,只是世人皆傳言肖玨不近女色,冷漠無情,不知道對禾晏是個什么想法。他便偶爾也問一問肖玨有關(guān)禾晏的問題,譬如禾晏喜歡吃什么,做什么,在涼州衛(wèi)時表現(xiàn)的如何……

    肖玨一一答上來了。

    禾晏:“……”

    她在這里,仿佛一個徹頭徹尾的局外人。等這一場親切的見面終于結(jié)束的時候,禾綏還試圖留他們吃飯。

    “不必麻煩禾老爺,”白容微笑道,“我們還得先回府一趟,將此事通知肖家的各處親戚。昨夜圣旨到的匆忙,沒來得及知會,今日也叫諸位親友同樂才是。”

    “那……改日一定要來�!焙探椝实男Φ�。

    禾晏:“……”

    他們家里米缸的米都不夠做一頓飯的,又只有青梅一個婢子,真要留飯,只怕客人都等餓了,才能上一個清粥小菜。禾晏瞧著喜氣洋洋的禾綏,真是頗為無語。

    禾綏送白容微他們出去,外頭的看熱鬧的四鄰見到禾綏,都善意的起哄:“哎呀,恭喜恭喜老禾,找了個好親家!”

    “老禾真是好福氣,養(yǎng)了個好女兒,我們怎么就沒這樣的福氣呢?”

    “日后老禾發(fā)達(dá)了可別忘了我們,當(dāng)年禾晏生下來的時候,我還抱過她呢!”

    禾晏心道,如果是真的禾大小姐在這里,聽著這些打趣,只怕早已羞得滿臉通紅了,畢竟銅墻鐵壁如她,聽到這些話的時候,也有一點點不自在。

    肖玨與她走在后面,白容微他們像是特意為禾晏二人留出說話的空隙似的。禾晏問:“都督,你明日做什么?”

    肖玨看著她:“怎么?”

    “我打算明日上蓮雪山上的玉華寺拜佛�!焙剃绦Σ[瞇道:“這不是中秋嘛,聽說玉華寺的佛靈得很,很多人這時候上山祈福的。云生要上學(xué),父親要上工,我一個人去,你若是無事,可以與我一道。拜拜佛總沒有什么壞處�!�

    她總是想,當(dāng)年與肖玨在夜里的那一次見面,終究是改變了她的一生,雖然最后的命運總是不可避免的走向一個悲慘的結(jié)局,但在那結(jié)局之前,教她也曾多了一些勇氣。這勇氣延續(xù)到現(xiàn)在,成就了與肖玨的一段緣分。緣分悠悠長長,如古樹上懸掛的紅綢,被人丟棄了,踐踏了,卻仍然會被另一人彎腰拾起,珍而重之的重新掛在風(fēng)雨摧折不到的地方。

    何其有幸。

    “我明日無事�!毙かk勾了勾唇,“可以與你一道。”

    “好�。 焙剃痰溃骸澳敲魅粘綍r,我在肖府門口等你�!�

    話音剛落,就聽見肖玨笑了一聲,禾晏奇道:“你笑什么?”

    “禾大小姐又忘了自己是女子�!毙かk慢悠悠的開口,目光似有揶揄。

    禾晏明白過來,輕咳一聲,“你我之間,又不必拘泥于俗世眼光�!�

    “你睡吧,”他輕笑一聲,“明日辰時,我來接你�!�

    禾晏點了點頭。

    ……

    京城的這個禾家其樂融融,歡聲笑語,另一個禾家,卻氣氛凝滯,府中充斥著山雨欲來的陰沉。

    禾如非“啪”的一下將手中的杯子砸到墻上。

    瓷杯撞上墻角,杯身上的牡丹花頓時四分五裂,屋中的小廝婢女大氣也不敢出,低頭呆呆站著。

    外人都傳言飛鴻將軍爽朗大方,不拘小節(jié),這是自然,但偶爾在屋里,禾如非也會流露出陰鶩暴戾的一面,就連禾家的下人們偶爾也會陷入困惑,為何那個在外人面前自信威風(fēng),如太陽一般耀眼的大將軍在府里,有時候會陰沉如陰溝里的毒蛇,眼角眉梢都帶著郁氣。

    “你們都下去吧�!焙淘⒁荒_跨進門,用鞋子將面前的碎片撇到一邊,叫下人們都出去了。

    門被關(guān)上,禾元盛在禾如非面前坐了下來。

    “現(xiàn)在外面到處傳言你在華原一戰(zhàn)上制敵之術(shù)夜退千里,與從前判若兩人,大不相同�!焙淘⒆灶欁匀×艘槐K茶,飲了一口,“我看這些日,你就先稱病暫時不上朝吧�!�

    “何至于此?”禾如非不以為然的冷笑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一次兵事而已,算不了什么�!�

    “是么,”禾元盛看著他,“那你為何從昨夜回府后就焦躁不安。是因為那個叫禾晏的女子么?”

    禾如非猛地抬頭看向他。

    “她不是禾晏�!焙淘⒉痪o不慢道:“已經(jīng)派人打聽過了,不過是個城門校尉之女,從前與我們家也并無瓜葛,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攀上肖玨,還封了侯。才在宮里冒了一回頭,就將你嚇成如此模樣?別忘了,你可是飛鴻將軍。”

    說者無意,聽在有心人耳中,卻與諷刺無異。

    禾如非眸光沉了一下,道:“我當(dāng)然知道是裝神弄鬼,只是這個節(jié)點,剛剛有人在外頭大肆宣揚我與過去不同,這個叫禾晏的女人就冒了出來。這么巧,也是女扮男裝,加官進爵,父親難道不覺得太巧了嗎?”

    “你想說什么?”

    “那個叫禾晏的女子身份查不出什么問題,憑她一個女子料想也不敢算計禾家,況且當(dāng)初之事知情人盡數(shù)滅口,除了許家……許之恒膽小如鼠,不會主動松口,父親,那個叫禾晏的女人,是肖懷瑾的未婚妻,而肖懷瑾昨夜在殿上,對這女人諸多維護�!�

    “你是說,此事是肖懷瑾一手策劃?”禾元盛眉頭微皺,“禾家與肖家過去無冤無仇,他為何這樣做?”如果可以,他并不愿意與肖懷瑾為敵,連權(quán)傾朝野的徐相都拿肖懷瑾沒辦法,更何況那個肖都督,一言不合就可以砍了朝官兒子的腦袋,還有什么事情做不出來。

    “當(dāng)年禾晏在賢昌館讀書時,與肖玨同窗。”禾如非目光深幽,“或許早已發(fā)現(xiàn)禾晏身份的秘密。如今我們已經(jīng)投靠徐相,肖懷瑾與徐相不對付,自然要收拾我們家�!�

    “我們做事很隱秘……”

    “父親,”不等禾元盛說完,禾如非就打斷了他的話,“天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京城中處處都是眼線,肖家與徐家的恩怨,既然我們已經(jīng)卷進去,就不可能獨善其身。”

    禾元盛微嘆口氣。

    他做事但求小心謹(jǐn)慎,最好是利益都收光了,風(fēng)險都叫別人在前頭承擔(dān)。與徐敬甫搭上船,固然有無數(shù)好處,但同樣的,他們也被肖懷瑾盯上,這真是一件令人心情糟糕的事。

    “我們已經(jīng)是徐相的人,肖懷瑾就不會放過我們,既然如此,”禾如非眼中殺意彌漫,“先下手為強�!�

    禾元盛蹙眉,“要對付肖懷瑾,不可輕舉妄動�!�

    “誰說我要對付肖懷瑾了?”

    “你的意思是……”

    “他們不是找了個女人裝神弄鬼么?”禾如非緩緩開口,目光閃動間,似有無盡惡意,“就從那個女人先下手吧�!�

    ……

    禾晏沒料到,肖家人的出現(xiàn),讓禾綏開始有了將宅子重新修繕一下的主意,他倒是沒有想過換一間宅子。禾晏先前的銀子一部分給了禾云生,一部分拿去打點許家的福旺,自己還留了一點日后再用。除此之外,如今雖然是個侯爺,卻并無御賜的宅院和田地,還被罰俸祿一年,縱然是做官,也做的是個兩袖清風(fēng)的官。

    她本想去城外的駐營里去看看王霸他們,洪山一行人要是知道她是女子,可想而知心中震驚必然不少。但又覺得,這樣貿(mào)然前去,還沒想好合適的理由,還是再等過幾日吧。

    眼下,先去蓮雪山上的玉華寺拜拜佛罷了。

    第二日一早,禾晏起來,換了身蟹殼青色刻絲暗花長裙,謝天謝地,禾家雖然不富裕,禾綏卻還是很舍得給禾大小姐買裙子的。只是近一年來,禾晏略長高了一些,雖然仍是苗條,卻也不如從前一般風(fēng)一吹就要倒那般羸弱,看起來康健了許多。青梅挑出一點長發(fā)在腦后琯起,剩下的則隨意披著,禾晏望著鏡子里的自己,還頗不習(xí)慣,就見青梅欣喜的笑了,“姑娘還是這樣看好看,先前回來的時候,婢子差點不認(rèn)識了�!�

    禾晏心想,現(xiàn)在這樣,才真是不認(rèn)識了。

    之前那點首飾全被禾晏叫青梅拿到當(dāng)鋪里變賣了,如今想找根簪子都找不到,在抽屜里尋了半晌,青梅才摸索出一根木頭簪子,大抵是禾綏自己削的,都不值什么錢,當(dāng)時便沒有一同拿去當(dāng)?shù)簟?br />
    “姑娘插上這個好看,肖都督看了也歡喜�!鼻嗝纺钅钣性~。

    禾云生與禾綏走的早,不過二人倒是對肖玨極放心,知道禾晏是同肖玨一道去蓮雪山時便不再多問了。不過也許也不是對肖玨放心,是對禾晏放心,畢竟自從知道禾晏在涼州衛(wèi)砍了兩個烏托人的腦袋時,父子二人看禾晏的目光,已經(jīng)和過去大不相同。

    “好了好了,”禾晏摸了摸自己的頭,“隨意一些就好�!焙剃套テ鹱郎系陌�,笑道:“我先走了!”

    她沒有要青梅跟隨,畢竟青梅走得太慢了。

    約好的是辰時,禾晏不知道肖玨什么時候到,便先將大門打開,想瞧瞧外頭有沒有人,才一打開,就看見自家大門口前停著一輛馬車,飛奴駕著馬,馬車簾子半開著,肖玨坐在馬車上正在看書。

    禾晏一怔,小跑著過去,問他:“你什么時候到的?到了怎么不進來?”

    “剛到,”肖玨將手中的書放下,“以為你還未醒,等著罷了�!�

    禾晏輕車熟路的爬上馬車,赤烏開始趕路,禾晏坐下來,搓了搓手,“你吃過了早食了嗎?”

    肖玨看了她一眼,沒說什么,從馬車?yán)锏男紫氯〕鲆粋紅木盒子,甫一揭開,頓時香氣撲鼻,竟是熱騰騰的糕餅,還有一杯甜漿。

    “你怎么知道我還沒吃?”禾晏大為感動。早上要上山,青梅要為她梳頭,已經(jīng)起得夠早了,禾晏不忍心叫她更早些為自己做飯,就想著趁著肖玨沒來之前去街道上隨意買兩個饅頭吃,不曾想肖玨竟然準(zhǔn)備的如此周到。

    肖玨挑眉,“寺里齋菜有限,恐怕不能讓你吃飽�!�

    看在他準(zhǔn)備了早食的份上,禾晏也就沒有計較他這般說自己飯桶的調(diào)侃。禾晏一邊吃一邊跟肖玨閑話,“都督,聽說蓮雪山上的玉華寺很靈。從前有個人很窮,窮的家里都揭不開鍋了,有一天上山砍柴,突然打雷下雨,就躲到玉華寺里避雨,那時候玉華寺只是間破廟,這叫花子看著佛像就道:佛祖啊佛祖,請給我指條生路吧,家里的老人都要餓死啦。結(jié)果他在廟里睡著的時候,就做了個夢,夢里佛祖告訴他,讓他回家在院子里的水井旁挖個洞�!�

    說到這里,禾晏特意去看肖玨的表情。奈何這人只是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既不著急下文,也不催促,像是聽一個無關(guān)痛癢的閑話罷了。

    禾晏險些懷疑是自己說得不好,要是王霸在這里,保管已經(jīng)緊張無比的追問:后來呢?后來怎么樣了?

    不過故事一開頭,自然還是要接著往下說去。

    “這個人醒來后,還記得夢里發(fā)生的事。等到回家后,夜里就扛著鋤頭,去水井旁邊挖洞,挖著挖著,就從地里挖出一袋金子來�!�

    “這個窮人得了金子,就用金子做生意,后來越來越好,成為地方一代巨富,他有了銀錢了之后,又去了一次玉華寺,給玉華寺的住持一筆豐厚的香火錢,還幫著將寺廟重新修繕了一遍,佛像也被渡了金身,后來玉華寺就越來越靈,人們都說捐的香火錢越多,就越能心想事成。”

    故事講完了,禾晏喝完最后一口甜漿,“怎么樣,都督,是不是覺得傳說很厲害?”

    肖玨不置可否,“禾大小姐故事編的不賴�!�

    禾晏:“……”

    這故事的確是她編的不假,是從誰的嘴里聽到的,已經(jīng)忘記了,當(dāng)然也不是玉華寺,是個其他什么寺。不過拿來唬唬人還是夠了,結(jié)果偏被肖玨直截了當(dāng)?shù)恼f出來。禾晏簡直要懷疑,自己唬人的能力是否真的倒退千里。

    似是看除了她的沮喪,肖玨道:“玉華寺的住持,和我大哥很熟。”

    禾晏:“��?”

    “所以你的故事,太假了。”

    禾晏沉默。

    騙人騙到認(rèn)識的人面前,的確是有點尷尬。不過……她望著肖玨,“好吧,這個寺廟不是玉華寺,不過故事是真的。都督,你相不相信,有時候夢里發(fā)生的事也許是真的?”

    肖玨:“夢?”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我們現(xiàn)在發(fā)生的一切,在涼州也好,濟陽也好,亦或是潤都也好,其實只是一場夢。從夢中醒來,你就變成了另一個人,原先擁有的都全部成空�!彼穆曇羟逶�,似含著其余深意,叫肖玨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他思忖了一會兒,片刻后才道:“就算是夢也沒有關(guān)系�!�

    禾晏望著他。

    “夢醒了,重頭再來一回就行了�!�

    禾晏愣了愣,忍不住低頭笑了。

    說的也是,夢醒了,重頭再來一回也就罷了,就如她前生遇到了肖玨,然后她死了,前生做了將軍,也替他人做了嫁衣裳�?蓧粜蚜耍瑥念^再來一回,她仍舊遇到了肖玨,重新做回了戰(zhàn)場上的禾晏。

    注定是你的東西,就算暫時失去了,也會以另一種方式歸來。

    月亮和她的劍,都一樣。

    ……

    今日晴好,香客眾多。

    玉華寺門口,一輛馬車停了下來,一位年輕女子扶著一名婦人下了馬車。這婦人生的也算秀美娟麗,只是看起來臉色蒼白,病容憔悴,在她身側(cè)的女子則是生的與她眉目相似,這是一對母女。

    “娘,你慢些走,當(dāng)心腳下�!焙绦挠拜p聲道。

    禾二夫人輕輕點了點頭。

    禾心影心中嘆了口氣,她離家出嫁時,禾二夫人的身體已經(jīng)不好,如今,更是每況愈下。今日早晨她去禾家接母親上馬車,扶著她胳膊時,只覺得禾二夫人的手臂纖細(xì)的連她都能松松握住——伶仃的讓人心驚。

    “爹到底是怎么照顧你的,府里請的那些大夫都是吃閑飯的么?”禾心影心中不滿,“要不我還是讓夫君去宮里給你請個御醫(yī)來瞧瞧,娘,你這樣我怎么放心的下?”

    禾二夫人擺了擺手,“我沒事。不必麻煩�!�

    禾心影既心疼,又無奈,攙扶著禾二夫人慢慢的往里走。禾家人不喜上山拜佛,今日上山的,也就她們母女。侍衛(wèi)都在寺廟外等候,禾心影先帶著禾二夫人去見寺廟主持,將說好的香火錢呈上。

    她今日本來也不是真的想來拜佛,不過是尋個理由,想見見母親,順便說說自己在許家的發(fā)現(xiàn)�?扇缃窨匆姾潭蛉巳绱颂撊醯哪�,什么話都說不出口了。

    罷了,不拿這些事情讓母親操心了,至于有關(guān)許之恒的疑惑,還是讓她自己去查明吧。

    反正來日方長,不急于一時。

    第二百零六章

    母女

    玉華寺香火鼎盛,寺門前,已經(jīng)停了不少馬車。

    禾晏與肖玨下了馬車,飛奴便趕著馬車去一旁等候,他們二人都沒有帶隨身的侍女和小廝,又都生的惹眼,出入前來拜佛的人便忍不住要多看幾眼。有不認(rèn)識人的,便也只是看看,有認(rèn)識的官家的家眷,認(rèn)出肖玨后便猜測到禾晏的身份,只是倒也不敢當(dāng)著面議論什么,遠(yuǎn)遠(yuǎn)地就躲開了。

    拜佛的章程是簡單的,尋常些的人家就捐些香油米糧,家中富裕些的,則捐些銀兩,肖家銀錢是不差的,飛奴也早就準(zhǔn)備好了。從僧人那里領(lǐng)到香,便要進殿跪拜。

    肖玨沒有進去。

    禾晏問他為何不進,他也只是道:“我不信佛�!�

    禾晏:“……”

    都走到山門面前了,在人家的地盤說我不信佛,這人還真是狂妄的無法無天。不過這種事,信則有不信則無,也不能強迫肖玨去拜佛。她便讓肖玨留在外面,自己進了殿內(nèi)。

    禾晏在蒲團上跪了下來,那被她胡亂編造的,為發(fā)跡了的富商所修的金身佛像慈悲的俯視眾生,她虔誠的俯身磕頭,心道,倒也不求別的,只求那些被禾如非所害,為自己所累的人們能夠早些輪回,下輩子平安康健,無災(zāi)無厄。

    待上完香,點完長明燈后,禾晏出了殿門,肖玨在殿門前等她,見她出來,隨口問:“你許了什么心愿?”

    “希望天下不要再有戰(zhàn)事了,”禾晏雙手合十,佯作正色道:“希望盛世太平,你我都可以輕松些�!�

    這話倒并非是假的,烏托人的事還沒有全部解決,聽聞朝堂之上關(guān)于主戰(zhàn)與主和,仍舊爭論不休,到現(xiàn)在都還沒個結(jié)果。

    捐過香火錢,拜過佛,還可以在寺里用一頓齋飯。玉華寺的齋飯也是一絕,只是禾晏上次來的時候眼盲心苦,縱是山珍也食之無味,早已忘記是什么滋味,如今想起來,反而存了幾分期待。

    用齋飯的客舍要路過玉華寺后的古樹,待路過古樹的時候,便可以看見巨大古木扎根于山寺旁,樹枝廣袤如云霧,本是翠色欲滴,卻被層層紅色覆蓋,走得近了,才看的出來,上頭的紅色全是一根一根的紅綢,紅綢上寫著字跡,大抵是寫字人的心愿。據(jù)說將自己的心愿掛在古木上,古木會顯靈。

    禾晏想到自己也曾在這里懸掛過紅綢,不由地停下腳步。

    “這棵古樹很靈�!彼龑πかk道。

    肖玨悠悠道:“又要編故事了?”

    “不是,它真的很靈�!焙剃绦α诵�,心想,她前生掛了一條心愿在樹上,希望還能再看見月亮,當(dāng)時在紅綢上寫下這行字的時候,自己都覺得未免癡人說夢。別說是月亮,她的眼睛能重新看到光明,光是這一點,聽起來就覺得不可思議。

    可是,偏偏就在這不可能的時候,甚至是她死后,還能再于絕處中重生一回,果然再次看見了“月亮”。

    “日后我有了更多的銀錢,”禾晏道:“就去買許多肥料,專門澆灌這棵古樹,以示我的感謝與誠意。”

    肖玨噎了一噎,“你的誠意,還真是與眾不同�!�

    玉華寺的客舍,在后頭僧人們居住的院子前面一點。捐的少些的人家,許多人在一處用飯,捐的多些的人家,則有專門的院子,大抵一間屋一戶人,人少,環(huán)境也清雅的多。

    雖然對這種區(qū)別對待的行為多少有些無語,但如今人少一些也是好事,禾晏可不愿意吃個齋飯被人人偷偷觀賞。如今因著文宣帝那一道賜婚,與肖玨一同出現(xiàn)在天下人的面前,對她來說也需要極大勇氣�?v然從前也是風(fēng)云人物,可那時候好歹有面具遮一遮,如今半分遮掩都沒有,光天化日的,仿佛海商從異國處運來的白孔雀,稀奇的人人都要看看說說。

    在客舍里坐了下來,不多時,穿著青衣的僧人便送來許多一盤盤齋菜,果然豐富得很,清蒸白玉佛手、糖醋苦瓜、野山椒蒸冬瓜、紫衣薯餅、神仙豆腐……山上比山下冷得多,趕了一上午山路,早就餓了,這會兒熱乎乎的齋菜就在面前,禾晏不由得胃口大開,分給肖玨一雙筷子,邊道:“香油錢倒是沒白給……都督,如果沒吃飽的話,可以再要一份嗎?”

    肖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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