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倘若禾晏的死真的不簡單,禾二夫人知道后,一定會更傷心的。眼下自己母親身體本就不好,萬萬不能雪上加霜。
“影兒,你不要管這些事�!边^了許久,禾二夫人才開口,聲音格外疲倦:“你只要好好過你的日子就是�!�
“我怎么能好好過日子,我可不想像長姐一樣不明不白就死了!”禾心影脫口而出。
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禾二夫人臉色一白,猛地咳嗽了兩聲,禾心影連忙拿起旁邊的帕子給她擦嘴,帕子落下時,上面濺著一團血跡,看起來觸目驚心。
禾心影嚇了一跳,驚慌的開口:“娘……您怎么病的這樣嚴重?”
她來的時候雖然已經知道禾二夫人臥床多日,但禾家人也只說是尋常風寒,在家休養(yǎng)些日子就好�?裳巯驴磥�,分明嚴重得多。
“爹沒有找大夫來看過嗎?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禾心影急了,就要下床,“我讓人拿帖子請大夫來……”
“別去�!焙潭蛉艘话炎プ∷氖�,看起來柔弱的婦人,抓起人來的時候卻格外有勁,像是要用盡這一生力氣似的,“娘這是老毛病了,不礙事的。沒事�!�
禾心影眼淚都要掉出來了,“娘,你們?yōu)楹斡惺裁词露疾豢细嬖V我?我感覺府中有事情瞞著我,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未出嫁前,她無憂無慮,天真幸福,當初長姐去世,她嫁給許之恒,倒是鬧過一段時間,不過很快,就被許之恒的溫柔體貼所打動。從未經歷過人世險惡的女孩子,天真的以為自己就能一輩子被人保護。但當一些丑陋的真相揭開一角,她隱隱約約窺見其中一絲的骯臟兇險時,才會覺得身為女子的無力。
“影兒,”禾二夫人慢慢的開口,“你長姐已經死了,娘只有你這一個女兒�!彼葠鄣目聪蚝绦挠埃焓职矒岬呐牧伺暮绦挠暗念^,就如禾心影還是小孩子的時候那般,“你要記住,無論是在禾家,還是許家,一個人都不要相信。娘沒有本事,保護不了你姐姐,也保護不了你。你若想要好好活著,就不要看,不要問,不要聽。”
禾心影木然的道:“長姐嫁到許家后不久就瞎了,不是什么都看不見了嗎?可她還是死了。”
禾二夫人眼中閃過一絲痛苦。
“娘,你只需告訴我,這本兵書到底是不是長姐留下來的,為何許之恒要將它看的如此重要。還有大哥,隔三差五來許家,并非來看我,明明是找許之恒的。還有你……”她道:“你是不是,被爹軟禁了?”
禾二夫人看向眼前的女子,雖是親生姐妹,但她總覺得禾晏與禾心影長得并不相似。禾晏堅強、獨立、沉默而安靜,從小就戴著面具,以至于她現在回想起來,都想不出禾晏小時候的模樣。倒是長大了后,以女子身份回到禾家,見過那么寥寥數次。
一個生的有些英氣清秀,眉眼間堅毅果敢的姑娘。
而禾心影不同,軟軟糯糯,如一只雪白的團子,看著就討人喜歡。被人踩了腳會大哭,為了一條漂亮的衣裙撒嬌賣乖。
這兩個女兒,性情截然不同,于是她也就理所當然的認為,禾晏是天生的堅強,禾心影就是天生的需要人疼愛。
直到禾晏死后。
有一日,她突然意識到,或許在過去那些日子,禾晏也如禾心影一樣,受了委屈會想哭,看到喜歡的玩意兒渴望擁有,就如堅強的女孩子也會需要母親的關心疼愛,而眼前這個總是攥著她衣角吵鬧著買糖吃的小姑娘,不知不覺,也已經長大了。
禾心影并不知道,當她沉下臉時,認真而執(zhí)拗的追求一個真相時,與她死去的長姐,何其相似。
可是,縱然如此,她卻還是什么都不能說。
知道的太多,對禾心影來說就越危險。她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決不能再失去一個。
“我……”
禾二夫人話還沒出口,突然聽到外頭有人高喊了一聲:“有賊!府里進賊了!快抓賊!”
登時間,整個禾府上下都熱鬧了起來。
“有賊?”禾心影下意識的往床頭縮去,一邊又道:“哪個賊子不長眼,都敢進咱們府上了?”
禾二夫人抓著她的手臂,“別說話,也別出去,小心點!”
禾心影點頭。
另一邊,禾晏正帶著肖玨在院子四處奔走,心中暗罵禾如非狡猾。禾如非雖不能在玲瓏匣的開解之道上再有變動,可這人十分多疑,竟在匣子內部上了一層機關,一旦玲瓏匣打開,就會有哨聲響起。
如此一來,只要有人在這里打開玲瓏匣,必會被發(fā)現。
不過,剛剛她打開時看清楚了,里頭放著幾封信件,她將信件揣進懷中,禾如非既然沒有將這玲瓏匣空著,還特意動了手腳,這幾封信定然十分重要,今日一趟,也不算一無所獲。
“侍衛(wèi)全醒了�!毙かk提醒她道:“逃還是打?”
“我?guī)е愕膭�,劍一出鞘就露餡了。不能打,”禾晏垂眸,想了想,“跟我來!”
禾府院子里每一個角落她都熟記于心,想要避開人輕而易舉,但不知是不是這段日子禾如非心虛氣短極了,府中侍衛(wèi)比家丁還要多,此刻哨聲一響,火把和人手從四面八方冒了出來。
“他們在那邊,追!”
“將軍說了,抓到刺客,不必留活口,生死勿論!”
禾晏心中冷笑,竟然這般害怕,越發(fā)篤定懷中所揣信件必然不簡單。她拉著肖玨,一路疾行,路過一處房屋時,閃身躲了進去。
禾二夫人正拉著禾心影靠在床頭,擁著被子緊張的很,冷不防見屋里多了兩個人,禾心影嚇得就要大叫,下一刻,一把冷冰冰的劍橫在她脖頸之上,那蒙著面的黑衣人開口道:“住口,敢叫的話就殺了你。”
禾心影嚇得立刻噤聲。
禾晏手持著長劍,心中亦是懊惱不已,她原本想著,禾二夫人的院子離外墻那頭最近,好來借個道,誰知道這大半夜的,禾二夫人居然沒睡,禾心影居然也在,這么晚了不休息在這干嘛,母女兩個說悄悄話?禾晏的心中頓時生出一股酸溜溜的滋味,不過眼下這算什么?她親手挾持了生母和親妹妹?
許是里頭的動靜有些傳到了外面,有丫鬟在外面問道:“二夫人?二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禾晏心中一跳,不等她開口威脅,禾二夫人已經開口,語氣如常,“無事,只是有些咳嗽罷了�!�
外頭沒了動靜,禾晏松了口氣。再看身后的肖玨,正警惕的盯著房門,防止有人沖進來。
“聽著,”禾晏低聲道:“我無意傷害兩位,把后院鑰匙給我,放我們二人離開�!�
禾心影顫巍巍的開口,“誰知道你們會不會殺人滅口?”
禾晏有些意外,這妹妹看起來乖乖巧巧的,不曾想還有幾分膽量,她故意壓著嗓子,陰測測的開口,“你覺得你有資格與我講條件嗎?”
禾心影臉色一白,不敢開口了。
倒是禾二夫人,無視架在禾心影脖頸上的長劍,走下床榻,從抽屜里摸出一把鑰匙,遞給她道:“你們走吧�!�
禾晏大感意外。
她原以為禾二夫人也要與她講一講條件,亦或是想辦法給禾家人通風報信,禾晏甚至做好了提防的準備,卻沒想到她會如此平和。禾晏忍不住看向對方,面前的婦人一雙眼睛牢牢盯著她,目光是禾晏看不懂的復雜。
她像是在看禾晏,又像是透過禾晏在看另一個人,若非禾晏知道自己臉上戴了黑巾,都快要懷疑禾二夫人是否已經認出了自己。
見禾晏不動,禾二夫人又推了她一把:“侍衛(wèi)很快會過來,快走吧�!�
肖玨對她點頭:“走。”
禾晏顧不得其他,抓起后院的鑰匙轉身要走,錯身而過的瞬間,突然感覺到手中被塞了什么。她來不及細看,下意識的將手中之物揣進懷中,拿著鑰匙開了后院的門跑了出去。
禾二夫人說的不錯,追兵轉眼就至。來的時候鉆狗洞,回去的時候卻沒那個時間了,既已暴露,直接走后墻。那追上來的侍衛(wèi)正要緊隨其后,突然覺得膝蓋一痛,低頭一看,不知從哪里來的黃犬一口咬住了他的小腿,痛得這人鬼哭狼嚎,一時追趕不及,眼睜睜的看著那兩個黑衣人消失在夜色中。
……
府里上上下下混亂一團,禾心影好容易才平復下心情,將桌上的燈重新點燃,拍著胸道:“方才真是嚇死我了,那人的眼神好兇,我真怕他殺了我們。娘,大伯父要是知道我們放跑了刺客,縱然是為了保命,也會生氣的,這件事如果無人發(fā)現,就暫且不要告訴旁人了吧……娘?”
禾二夫人只呆呆的看著自己的手,像是對她剛剛說的話并未聽進去。禾心影急道:“娘!”
禾二夫人回過神,看向她道:“知道了,此事你也別告訴別人……許大爺也不要說。”
禾心影覺得怪怪的,母親方才看那黑衣人的神情很不對勁,隨即又想到了什么,“可是那兩個人真的是來偷東西的嗎?我瞧著他們兩手空空,也沒偷什么,我的兵書……對了,我的兵書呢?”
同禾二夫人在塌上說話時,兵書就放在床頭,如今空空如也,禾心影一怔,“遭了,那兩個人該不會是將我的兵書偷走了吧?可是,他們偷兵書做什么?娘,你看見我的兵書了嗎?”
禾二夫人咳嗽了一聲,才道:“不必找了,兵書我給剛才的黑衣人了。”
“為、為什么?”禾心影怎么都沒想到禾二夫人會有此舉動。
“那東西,留在你我手上都是個禍害�!焙潭蛉松袂榭章渎涞�,“那兩人既是為了偷盜而來,兩手空空,不知道有沒有偷到他們想偷的東西。若偷到了,便錦上添花,若沒有得手,就是雪中送炭,也不枉他們涉險來禾家一趟。”
“娘,”禾心影氣急,“哪有這樣的道理,那可是我從許家好不容易拿出來的東西。”
“影兒,你記住了,”禾二夫人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無論是今夜的刺客,還是許家的兵書,都爛在肚子里,不要對別人提起一絲一毫�!�
禾心影本就是為了解惑而來,如今一個疑團未明,不解之處卻越來越多,卻又無可奈何,到最后,也只得應了一聲:“知道了。我不會對旁人提起�!�
……
飛奴在外,接到了禾晏二人時,三人便立刻藏身到了一處別院。
“這是什么地方?”禾晏奇道。
“我在朔京城里的別院,有時候府里做事不方便,就在此處�!毙かk答道。
禾晏稍稍一想也就明白過來,肖璟夫婦尤其和善,肖玨所處遭遇,注定他所行之事不會為大部分世人所理解,這樣也好,看不到,也就省了許多麻煩。
禾晏從懷中掏出先前在玲瓏匣子里的信件,炫耀似的對肖玨揚了揚,“你看,這一趟收獲頗豐,我早說了,去禾家一趟,絕對有得賺。”
肖玨瞥她一眼,道:“很危險,只此一次,下不為例�!鳖D了頓,又道:“明日起,禾如非必然以此為借口搜遍整個朔京城,這幾日你就在家,不要輕舉妄動。這些信件丟失,禾如非第一個懷疑的人是我,恐怕會連累到你�!�
“沒事,我好歹也是陛下親封的武安侯,他拿不出證據,也別想把我怎么樣�!焙剃唐炔患按貙⑿挪痖_,“還是先看看信上說的是什么?禾如非藏得這么嚴,我才不相信是情詩�!�
信件一共有三封,禾晏與肖玨拆開來看,倒是不長,只是看完后,兩人同時變了臉色。
“混賬!”禾晏放下手中的信,忍不住一拳擂在桌上,“世上竟有如此狼心狗肺之人!”
那三封信里,有兩封是給烏托人的,有一封是給徐敬甫的。雖然早在涼州城里看見禾如非的小廝丁一時,禾晏就猜測禾如非恐怕與徐敬甫搭上了關系,但到底沒有證據。眼下這信里白紙黑字寫的明白,確是如此。
華原一戰(zhàn),禾如非果真與烏托人達成交易,禾如非將撫越軍的軍情送給烏托人,故意勝的慘烈,而代價就是能與徐相搭上線,同徐敬甫表達自己合作的誠意。并且會在烏托使者進京求和一事上,力主求和,促成烏托人在大魏開立榷場。
禾如非從頭到尾,最害怕的也不過是身份被揭穿,世人發(fā)現他與過去那個能征善戰(zhàn)的“飛鴻將軍”不同�?删蜑榱搜陲椬约旱纳矸�,他竟然通敵叛國,將大魏百姓的性命棄之不顧,不忠不義。
肖玨看著手中的信,禾如非與徐敬甫搭上線,亦是麻煩。徐敬甫在文臣中只手遮天,文臣大多主和,如今主戰(zhàn)的,也不過是幾個武將而已。可“飛鴻將軍”在武將中素來頗有聲望,如果禾如非主和,剩下主戰(zhàn)的幾個武將,寥寥無幾。
禾晏深深吸了口氣,“這般無恥之人一旦進了官場,果然變本加厲。偏偏頂著我的名聲,真是令人作嘔�!�
“你放心,”肖玨淡聲道:“一切有我�!�
禾晏忽然又想起方才離開禾府之時,禾二夫人往她手里塞了個什么東西,只是那時候情況危急,她來不及細看,便一把揣進了懷中。此刻終于有了時間,便從懷中掏了出來。
這是一本書,大抵是被卷的很久,紙張已經發(fā)皺變黃,書角全都翹起。這本書大概被人看過很多次,書頁都被摸得很薄。禾晏甫一打開,就怔住了。
肖玨站在她身后,目光亦是落在書卷上。
“這是……”
“我的兵書�!焙剃锑�,低頭翻了幾頁,沒錯,的確是她的字跡。她上輩子投軍以來,看了許多兵書,將其中最珍貴的幾本反復品讀,并在旁邊記上了自己的手記與注釋。
后來她出嫁之時,與“飛鴻將軍”有關的一切都要盡數拋棄。劍不能帶走,戰(zhàn)馬不能帶走,心腹手下更不能帶走。最后,禾晏偷偷藏了一本兵書在嫁妝箱子里,帶到了許家。
人前做端莊溫柔,與尋常女子并無二致的許大奶奶,人后時,她卻懷念自己過去在戰(zhàn)場上自由馳騁的日子,手指每每摩挲過書卷,便會想起當初在軍營里一同出生入死的伙伴。
她把這兵書藏在自己睡覺的床柱之中,如今,失而復得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生辰
兵書還是舊時的模樣,恍惚讓禾晏回到當年剛嫁入禾家時候的日子。
不過后來瞎了后,她便沒有再將這兵書拿出來過。她原以為這書要么一直沒被人發(fā)現,要么就早已被許之恒燒毀,沒料到如今居然重新回到了自己手上�?墒�,這書是怎么到了禾二夫人手中。
“你說,我娘將這書給我,是什么意思?”禾晏看向肖玨,“她該不會認出我來了吧?”
不等肖玨說話,禾晏又立刻自己搖頭否認,“不可能,就算是上輩子,我與她見面也屈指可數,我是什么樣子,我娘可能都記不清了,更勿提現在�!彼猿暗男π�,“怎么現在我也開始胡思亂想,異想天開�!�
可是,當她回憶起當時禾二夫人將兵書塞到她手中的那一刻時,又依稀隱約的捕捉到了一點對方眸中的眷戀和不舍。
這怎么可能?
禾二夫人還有另一個女兒,比起自己來,禾心影自小跟在禾二夫人身邊,是真正的掌上明珠。不像她,連一聲“娘”都沒有喚過。禾晏一直以為,在面對禾家人時,她早已可以做到心硬如鐵,可剛剛沖進禾二夫人屋中時,看見禾心影與母親睡在一張床上,縱然出嫁后,回府也能與母親這般親昵的夜談,原來也會妒忌。
仔細想想,上輩子她的親緣,一直很寡淡。父母如斯,丈夫如斯,雖然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雖然現在身邊已經有了陪伴的人,但有些遺憾,就在那里,終其一生都無法彌補,如被砂礫掩埋住的洞口,風一吹,還是空空落落,觸目驚心。
禾晏不想讓肖玨看出自己的失落,轉了話頭,“不過,這兵書現在剛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先前在賢昌館里找到的那些手記,到底時間隔得久遠,禾如非也可以借口說后來字跡有變。這兵書上卻離得不遠,只要仔細比對禾如非現在的字跡,總會發(fā)現端倪,而且……正好是兵書,天助我也�!�
肖玨點了點頭,“與烏托人的信件往來,時機一到,也能派上用場�!�
“禾如非留著這些信件,應該是怕烏托人和徐相過河拆橋,所以留了一手,為防萬無一失,才特意藏在玲瓏匣中�!焙剃趟尖猓罢娌恢撜f他是狡猾還是愚蠢。”
正是他的多疑,恰好將把柄落在了別人的手上。
“這東西我收著反而不安全,”禾晏想了想,對肖玨道:“還是你收著吧。禾如非再怎么膽大妄為,應當也不敢去肖家撒野�!�
她抬頭看了看天,過不了多久,天就快亮了,今日整整耽誤了一夜,“我要回去了,等下天亮了,禾如非該派人搜查整個朔京。我怕出事�!�
“我送你回去�!�
禾晏點了點頭,雖然竭力裝的如常,不過禾二夫人的事,還是沉甸甸的壓在她心頭。雖然當時她要挾禾二夫人給自己開門一事暫且無人知道,可誰知道禾如非會不會懷疑上禾二夫人。就算她是禾家人……禾如非如此心狠手辣,待她能下狠手,禾二夫人又如何?禾元亮根本就不顧父女情誼,那么夫妻情誼,又能剩幾分?
“你放心,我會派人潛入禾家,看著禾二夫人�!彼剖强闯隽怂闹袚鷳n,“不會讓她有事。”
禾晏抬眼看向他,稍稍松了口氣,“如此,多謝你了。”
縱然這般,她看起來還是有些悶悶不樂,肖玨目光清清淡淡的掠過她,道:“禾晏�!�
“什么?”
“再過兩日,是我的生辰�!�
禾晏“哦”了一聲,突然反應過來,抬起頭,“�!�..那你有什么想要的,我可以買來送給你�!�
“你有錢嗎?”他問。
“你上次不是給了我一筆銀票嗎?”禾晏回答的很順溜,待看到他的神情,又訕笑一聲,好像拿別人的銀子給別人買賀禮是有些不對,“可是……我就只有你給我的那些錢了啊�!�
“我刺繡女工也不好,要讓我一兩日繡出什么帕子,也不可能。你怎么不早說,現在要我做也來不及了。要不……我去給你撿塊石頭,用斧子劈成你喜歡的形狀?”
在涼州衛(wèi)的時候,楚昭大半夜不睡覺就是為了撿石頭,或許他們富家少爺都有這樣古怪的癖好。
肖玨臉色一沉,似是想到了不好的回憶,“不需要�!�
“那你需要什么?”禾晏湊近他問。被肖玨這么一打岔,她方才低落的情緒倒是緩解了不少,至少眼下,是真心實意的為肖少爺的生辰賀禮操心起來。
“我要去逛夜市,”肖玨掃了她一眼,“你帶上銀票,我看中什么,你就買給我�!�
這下禾晏聽明白了,肖二少爺是想要享受被人寵著的感覺,不過這種事慣來都是男子陪女子出來逛夜市,給女子買花買玉買珠釵,怎么到了她這頭,就反了過來?
“沒想到你居然有這種匪夷所思的愛好�!焙剃瘫持÷曕止尽�
“你說什么?”肖玨挑眉。
禾晏轉過身,笑瞇瞇的答:“我是說,既然是我們少爺的生辰心愿,上刀山下火海,也要為你達成。不就是逛夜市嘛,我把銀票全都帶在身上,你想要什么都給你買,怎么樣?”
女孩子的臉近在咫尺,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與對方的距離近的過分,肖玨微微側頭,嘴角微微一翹,道了一聲:“嗯。”
……
肖玨夜里將禾晏送回府后,已經很晚了。禾晏干脆上塌好好睡了一覺補眠,待醒過來,已經是晌午。青梅做好了午飯,禾晏揉著惺忪的睡眼坐到桌前,拿起筷子問:“青梅,今日外頭可有什么新鮮事?”
青梅正幫著禾晏盛湯,聞言驚訝的開口,“姑娘,你怎么知道外頭出事了?一大早奴婢看您睡得香沒敢叫醒您,去街上買菜的時候聽說,飛鴻將軍府上昨天夜里遭賊了,飛鴻將軍屋中有名貴器物遺失,如今城門已經封了,官府正在四處搜查可疑人士呢。”說罷,她又自顧自的念叨,“可是世上怎么會有這般膽大的賊子,居然去飛鴻將軍府上偷盜,這不是自尋死路么?”
她并不知道,那個膽大的賊子正坐在桌前,不慌不忙的喝著碗里的熱湯。
禾晏只要一想到現在禾如非慌張的如無頭蒼蠅的模樣,心中就爽快的不行,連湯都要多喝幾碗。想來以禾如非的多疑性子,接下來很長一段日子,不,應當說,只要那幾封信沒被找到,禾如非就會一直如坐針氈,夜不能寐。
實在是大快人心。
禾晏猜測的不錯,此刻的禾府上下,正是一片狼藉。
昨夜到現在,朔京城里可疑的人全都被查了一遍,到現在也沒下落。禾如非臉色難看至極,下人們都不敢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觸他的霉頭。
“如非,現在該怎么辦?”禾元盛緊張極了,能讓禾如非如此大費周章,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找到的失物,他已經隱約猜到了一點。這東西落在別人手中,就是能致死的把柄,何況是如今的局面。
“父親難道不覺得奇怪嗎?”禾如非冷冷開口,“來人出入府上如無人之境,對府上各處了如指掌。連我書房中的暗格秘密都知道,還能打開玲瓏匣……”
“你是說,府中有奸細?”禾元盛問。
“未必沒有�!焙倘绶堑�。
“可是如今府里的下人都是家生子,況且你的書房,除了你自己,下人都進不去,更不要提書架上的暗格。如有內奸……會是誰?難道……”禾元盛眼睛一瞇,“你懷疑是你二叔?”
“他沒有那個膽子,也沒有那個腦子�!焙倘绶茄壑虚W過一絲鄙夷。禾元亮如今更不堪大用,是以眼下府中有事相商時,禾如非都懶得叫他。禾元亮也樂得輕松,他本就不是能擔的住事的人,人生中唯一做過的有用點的事,也就是養(yǎng)了禾晏這個女兒,除此之外,廢物一個。
“那你懷疑……”
“二叔是沒這個膽量,二嬸可未必。因為禾晏的事,只怕早就對我們心中存怨,女人從來都是感情用事,焉知她會不會因此懷恨在心,做出什么出人意料之事。”
禾元盛眉頭一皺,“如此,這個女人留不得了�!�
禾如非搖頭:“現在不可輕舉妄動,若真是她也好辦,至少可以順藤摸瓜找出幕后主使,而且多個人質在我們手上,日后也方便行事�!�
“可留著她會不會有什么麻煩?”
“只要不讓她出府,身邊留人看著,活著也無妨�!焙倘绶抢涞溃骸爸皇亲蛞购绦挠耙不馗�,回府當日,府中就進賊,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禾心影?”禾元盛沉下臉,“她是禾家的人,也敢……”
“只是懷疑罷了,”禾如非打斷她的話:“找人接近她身邊人,看看她是不是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二嬸如果想保住禾心影,應當不會告訴她真相。只是許之恒近來有些古怪。”
想到許之恒,禾如非又是一陣不悅,同這樣的蠢貨合作,大概是最令人煩心的一件事了。
“此事交給我,”禾元盛沉思片刻,“你留在府里等消息�!逼鹕沓隽碎T。
禾元盛離開了,禾如非一人坐在椅子上,心中思緒難平。如禾元盛所說,第一個想法就是府中有內奸,所以才會對府中路徑了如指掌,可他心里清楚明白的知道,書房里書架上的暗格,并非內奸可以探尋到的,還有玲瓏匣。
當年禾晏將玲瓏匣交到他手中的時候,曾經說過,普天之下,除了他們兄妹二人,再無人可以打開此匣。后來禾晏死了,天下間就只有他一人才能打開,因此禾如非才會將幾封密信放于匣中。只是為了讓自己更安心一點,他又在匣子多做了一層機關。
原因為這輩子都不會碰到這機關,沒想到昨夜居然能聽到哨聲。玲瓏匣被打開了。
要么,是禾晏當初在說謊,除了他們二人以外,天下間還有第三人知道這匣子如何打開。
要么……
他的眼前浮起許之恒恐懼的神情,聲音充斥著難以言喻的慌亂。
“是……是禾晏,她回來了……。她回來了!”
“啪”的一聲,桌上的茶杯被禾如非猛地拂到地上,他站起身來,看向墻上的長劍。青瑯蒼翠清幽,發(fā)出淺淺光澤,他狠狠扯了一下嘴角。
回來了……他也不怕。
……
接下來的一日,飛鴻將軍府上鬧賊了的事傳的沸沸揚揚,但一直都沒能找到賊子落腳何處。整個朔京城雞飛狗跳,好不熱鬧,禾晏倒是難得的過了一天輕松日子,只在家里喝茶睡覺,看的青梅都有些詫異。
到了兩日后,這天夜里,天早早的黑了,外面沒有下雪,難得是個晴夜。禾晏梳洗完畢后,打算與肖玨出門。
之前在夜探禾府過后,肖玨曾對她說過,今日是他生辰,要禾晏陪他一道去夜市。約好了在家門口見面,估摸著時候不早,禾晏也該出門了。
青梅給她挑了一件銀紅色的彩繡藤文小衫,下罩同色的軟煙羅織錦長裙,又精心梳了個百花分髾髻,髾尾垂于肩上,倒是顯得可愛了幾分。禾晏在鏡子前左右端詳了一番,頗不自在,“這穿的也太過花哨了一些,今日是肖玨生辰,不是我生辰,何必如此隆重?”
青梅一邊往她耳朵上戴一對珊瑚耳環(huán),一邊笑著道:“可是姑娘,你是要和肖都督去逛夜市啊。夜市上那么多人在,肯定會認出你們二人。當然得隆重一些,畢竟要出去給人看的。”
禾晏擋住她試圖還給自己腦袋上繼續(xù)插釵的動作,“行吧,這樣就好了。我看時辰也差不多了,我先走了�!闭f罷,便要去取放在箱子上的那件兔毛披風來。
這披風是原先的禾大小姐箱子里的,在大小姐的衣物中,唯有這一件看起來素凈一點,禾大小姐大概不太喜歡這件披風,所以被壓在了箱子底下。但這是禾晏能找到的最暖和的一件了。說起來,剛醒過來的時候,禾晏瞧著大小姐的身體柔柔弱弱,一陣風就能刮倒,可在她的箱子里,卻全都是薄如蟬翼的衣裙,似乎從不過冬天似的。
禾晏拿起披風,正要披上,被青梅一把奪了過來。
“你干什么?”她莫名其妙。
“姑娘穿身上這件就行了,這披風還是別拿了吧�!鼻嗝房戳丝词掷锏耐妹L,“這件已經很舊了,穿起來略顯臃腫,夜里燈火之下,不襯人�!�
禾晏無言片刻,“可不穿的話會冷啊!我就穿這件裙子出去,會被凍死。我總不能為了好看連身子都不顧了吧�!�
可一向好說話的青梅今日卻十分執(zhí)著,“不行,姑娘,好看和冷之間,當然是好看更重要。況且你要是自己穿暖和了,讓肖都督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
“你想啊,”青梅循循善誘,“你倆不是去夜市了嗎?肖都督定然會穿著外裳,姑娘你越冷,正好顯得你柔弱需要人照料,肖都督一看,心疼了,就會將自己的外裳脫給你穿上,對你們之間的關系必然大有進益�!�
禾晏一聽,匪夷所思的開口:“這什么歪理?他若把衣裳給了我,他不也會冷嗎?合著我倆必須得凍壞一個,什么仇什么怨��?”
“這怎么能算是歪理呢?”青梅振振有詞,“天下間的男子,多會憐惜柔柔弱弱的女子。姑娘你什么都自己來,肖都督豈會意識到你需要照顧。您別不信,這可是赤烏侍衛(wèi)親口告訴我的,他既是男子,又是肖都督的近侍,肯定很了解肖都督,就照他說的做,準沒錯�!�
禾晏:“……”
赤烏有病吧?成日不去干別的就去琢磨這個?青梅好好的一個丫頭都被帶偏了。肖玨是那種憐香惜玉的人么?君不見當年山上狩獵,多少姑娘家穿的薄薄的來觀看,往肖玨身上生撲的沒有十個也有八個,也沒見肖玨把他的貂裘給誰穿。
“你這都是無稽之談,胡說八道!”
青梅把禾晏往門外推,“反正姑娘您今日不能穿這兔毛披風出去,您就聽婢子的一回�!�
“啪”的一聲,門被關上,險些撞上了禾晏的鼻子。禾晏對著這門真是哭笑不得,不過眼下時辰也不早,要是等下禾云生下學回來,要是知道禾晏夜里與肖玨一道出門,又是少不了一通吵鬧。禾晏想了想,也罷,她這身子骨在涼州衛(wèi)風吹雨打都受住了,也結實的很,不至于風一吹就倒,如此,一夜應當無礙。
思及此,便抬腳出了門。
好巧不巧,剛一出門,一輛馬車就停在了門前。飛奴做車夫已經做得得心應手,肖玨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他今日穿了一身暗藍繡蟒紋的錦袍,外罩黑色狐皮披風,檀木簪,墨黑長發(fā)垂在肩頭,格外風流昳麗,看過來的時候,燈火襯的鼻梁筆挺,薄唇分明,一雙眼睛如秋水般動人。
禾晏吞了吞唾沫,事實上,以自己的姿色,與肖玨同時站在此處,只怕眾人憐香惜玉的也不是自己。
青梅實在是多慮。
第二百二十六章
燈謎
禾晏走到肖玨跟前,肖玨目光掃過她,隨即微微蹙眉,“怎么穿的如此單��?”
“太熱了�!焙剃檀蚵溲例X和血吞,心里把赤烏罵了個狗血淋頭,面上還得裝作若無其事,拿手扇風道:“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炎熱�!�
肖玨作勢要解下披風,被禾晏眼疾手快的攔住,“真的不用,我若覺得冷,回頭去取一件衣服就行了。之所以穿成這樣,就是因為太熱。你沒有聽過林雙鶴說起過嗎?有時候人會覺得熱,這時候穿的太厚重,反而不能驅散體內悶氣,容易生病。”她隨口胡謅一通。
肖玨將信將疑的盯著她。
禾晏抓住他的胳膊,“好了,不要再管我穿什么了,先去東市吧,晚了怕錯過精彩的地方�!�
朔京城內,坊市商貿繁盛,按方位分東市西市,南市與北市。其中最繁華的,又要屬靠近城隍廟那頭的東市。
東市又分十二月市,正月燈市,二月花市,三月蠶市,四月錦市,五月扇市,六月香市,七月寶市,八月桂市,九月藥市,十月酒市,十一月梅市,十二月桃符市。
此時正值十一月末,十二月初,梅市已經收市,只剩下三兩處攤主面前還在賣著堆摞的紅梅,桃符市已經開始,處處都是擺攤寫字春聯的。每至一處,便見眾人圍觀,或歡呼鼓掌,或驚嘆贊聲不斷,熱鬧極了。
因快到年關,燈市也開始放燈。街道燈火大盛,變幻無窮,人山人海,十分喜慶。
禾晏隨肖玨走到東市入口,已然感到人群繁華。
“也太熱鬧了�!彼鲱^看著懸掛在腦袋上的各色彩燈,忍不住驚呼,“我還是第一次來逛夜市�!�
“第一次?”肖玨側頭看她。
禾晏點頭,“對啊,這種人多的地方,我以前都不能來,免得露出破綻。年年禾家小輩們一起逛夜市的時候,我都特別羨慕。之前在濟陽城的時候,我就覺得濟陽城的夜市好玩的緊,沒想到朔京城的也不差。真好看!”
她滿眼都是激動和欣喜,活了兩輩子,此刻卻如孩子般快樂。夜市并不是什么高門大戶才能來的地方,尋常百姓們都能來此地尋樂,但眼前這個人,卻是第一次。
許多普通人習以為常的東西,在她那里,都是禁止。
年輕男人看著身側的姑娘,眸光溫和憐惜,下一刻,禾晏已經拽著他的袖子,往一處賣糖人的面前擠過去。
“糖人!”禾晏高興地開口,“我還記得我小時候不能來逛夜市,饞的不行,最后就讓大伯母去夜市的時候托人幫我買了一只,我舍不得吃,把它插在筆筒里,最后化的到處都是�!彼仡^看肖玨,“肖玨,你想不想吃,我買一只送給你?你想要什么?這只麒麟好看?還是你更喜歡鳳凰?”
肖玨掃了插在草垛上的各樣糖人一眼,“不要�!�
“為什么不要?”禾晏很是豪氣,“我有銀子,我給你買�!�
肖玨的目光從糖人移到她臉上,語氣淡淡,“沒有花籃�!�
“花……籃?”禾晏莫名其妙,“你喜歡花籃嗎?”
他的語氣一如既往地平靜,卻又在平靜中,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妙,“濟陽城的時候,你不是送過楚子蘭一只紅糖花籃?”
“你怎么知道?”禾晏悚然。
“我就是知道�!边@人微微揚眉,轉身往前走。禾晏連忙跟上,這會兒也回過味來,肖玨說這話的語氣,怎么聽著有些不爽。
好吧,送他對頭東西這回事,可能讓肖二少爺格外介意。
“……當時他送了我一條穗子嘛,”禾晏緊緊抓著他的袖子,免得在擁擠的人潮里走散了,一邊討好的表忠心:“我也是覺得拿人手短,一定不能欠下人情才送了他一只花籃。你知道這世上人情賬最不好還了。我與你的關系就不至于此,我們就沒必要分得那么清。不要生氣了嘛,都什么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了還放在心心上,肖都督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小女子計較這些小事,肖都督,二公子……小少爺?”
肖玨似是被纏的不耐煩,撇過頭去,面上一本正經,嘴角卻微微勾起。
禾晏看出他沒方才那么計較了,一側頭看見街邊有賣陽春面的,就拉著他往那邊走,“今日你生辰,應當吃一碗壽面才是。來吧,我請你!”
那賣面的是一對夫妻,就在街邊支了一口鐵鍋,鍋里滾著水,一邊的筲箕里盛著面粉,小桌上擺了一罐罐鹽醋。又在兩邊架了幾張桌子矮凳,就是鋪子了。
禾晏讓肖玨先去坐下,自己跑到老板娘面前笑道:“一碗面�!鳖D了頓,又道:“今日是這位公子生辰,”她偷偷指一指肖玨,“煩請老板娘將這碗面做的漂亮些,放只雞蛋,青菜也要多一些,再多放點鹵肉……唔,有雞腿也好……”
“夠了,夠了,姑娘,”一側的老板笑道:“再多,碗都要放不下了。”
“哦,”禾晏點頭,“那就先這樣吧。”
老板娘一邊和面一面笑道:“坐著的公子是姑娘的情郎吧,生的可真是俊俏�!�
禾晏臉一紅,沒敢搭腔。
老板娘大概不認識肖玨,只單純的為肖玨的美色所惑,“奴家在這賣面賣了這么久,還是第一次看見長得這么好看的少爺。既是有情人,不如再叫一碗元宵,芝麻餡的,燈市上兩人吃一碗元宵,一生一世都是有情人嘞�!�
“不必了,”禾晏笑道,“這位少爺不吃甜。”
“這樣啊,真可惜。”老板娘仍舊笑瞇瞇的,也不多勸。
禾晏就要往肖玨那頭走,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鬼使神差的沖老板娘道:“那個……還是來一碗吧�!�
老板娘嫣然一笑:“好嘞!”
待壽面送過來的時候,肖玨盯著面前的碗,無言片刻,“禾晏,你在喂豬嗎?”
面碗倒是并不大,卻裝了滿滿當當的面條,上面臥著一個雞蛋,翠綠的青葉,還放著幾大塊鹵肉,十分豐盛,就是瞧著,快要從碗里溢出來了。旁的人碗里都是尋常的清水面,唯獨肖玨面前的,格外不同。
“你多吃點,”禾晏拿筷子給他,“既是生辰,當然不能隨隨便便的過了。我特意讓老板娘給你放的,我請客,不用客氣�!�
四下的人目光都落在他們這桌上,肖玨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被人用看飯桶的目光注視著,只是面前的女孩子雙手托腮,笑容格外真誠,憋了片刻,他終于還是認命的拿起筷子,夾起面前的壽面來。
禾晏十分滿意,“記得吃光啊。”
肖玨筷子一抖,竭力維持面上平靜。
這時候,老板娘的元宵也上來了,元宵圓圓的一個,恰好九個,盛在紅底的瓷碗里,格外討喜。老板娘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只拿了一個勺子給她,禾晏低頭舀了一個放進嘴里,芝麻餡格外香甜。
出來的時候極冷,只是夜市熱鬧,人群擁擠,將冷意驅散了不少。而此刻面前的熱湯暖和,元宵甜蜜,坐在對面的人安靜的吃面,忽然間,就讓禾晏生出歲月安好之感。
那些充斥著兇險、陰謀、算計與刀光的日子,恍惚間變得很遠,似乎如眼前這般平靜的日子,能從此以后長長久久的繼續(xù)下去。
她低頭笑了一下,拿起勺子乖乖的舀面前的元宵吃。
一碗元宵,一碗壽面,吃的格外緩慢。
或許是禾晏的“盛情難卻”,或許又是因為老板娘的手藝好,肖玨總算是將一碗面吃光了,他放下筷子的時候,禾晏正吃完碗里第八個元宵。
快要撈起第九個的時候,忽然想起方才老板娘說的話。
“燈市上兩人吃一碗元宵,一生一世都是有情人嘞。”
一生一世,她從來覺得這個詞遙遠,但不知何時起,竟也有了憧憬和期待。
肖玨看出了她動作的踟躕,問道:“怎么了?”
禾晏輕輕地把紅底瓷碗往中間一推,抬起頭,看向肖玨的眼睛,輕咳一聲,“你……要不要也吃一個?”
肖玨垂眸看向那碗只剩了一個元宵的湯碗,沒有說話。
禾晏莫名有些心虛,恍然覺得自己仿佛是引誘良家少女的惡魔一般,又補充道:“想起你現在不愛吃甜了……還是算……”
肖玨笑了一下,沒說什么,將碗接過來,拿起方才禾晏用過的勺子,將那只剩下的元宵吃掉了。
老板娘正在收拾隔壁桌的碗筷,見狀笑道:“好呀,兩人吃一碗元宵,甜甜蜜蜜,美滿良緣哩。”
禾晏一驚,下意識的朝肖玨看去,青年漂亮的眼睛盯著她,似是窺見了她隱秘的心思。
禾晏“騰”的一下站起來,從兜里掏出幾個銅板,“那個,吃完了,我們走吧。”
落荒而逃了。
吃飽了之后逛夜市,身子就暖和多了。禾晏與肖玨走到一處時,發(fā)現前面圍著很多人,禾晏隨口問身側一位小哥:“請問,前面是在做什么?”
那人看了一眼禾晏,道:“是在猜燈謎,今日是最后一日了。姑娘若是想去還能趕得上,猜的越多,就可能拿走那盞最漂亮的孔雀燈!”
都來逛夜市了,熱鬧自然要湊一湊,禾晏一手拉著肖玨往人群里擠,待鉆進去后,就看到很長的一道長廊下,房檐上下都掛著各色各樣的花燈,花燈下吊著一張紙,上頭寫著字,就是燈謎。來這里的大多都是男女情郎,有人約是猜的不少,手中已經抱著幾盞燈了。禾晏一看,躍躍欲試,就問肖玨道:“你可有喜歡的花燈?我來幫你贏一盞�!�
肖玨垂眸看她:“你幫我?”
“當然,今日不是你生辰嘛,你想要什么,我都給你買。贏一盞花燈算什么,好歹我也是在賢昌館念過書的�!�
肖玨笑了一下,正要說話,忽然間,聽得不遠處有人叫他:“肖懷瑾!”
禾晏回頭一看,就見這長廊下,有一雙男女正朝他們二人走來,居然是燕賀與夏承秀。
他們夫婦二人,今日同時穿了鵝黃色的長衫襖裙,一看相襯的很。燕賀還是那副老樣子,從不拿正眼看人,走起路來的時候,馬尾甩的老高。待走到身前,不等禾晏開口,燕賀就朝著肖玨道:“喲,稀客,真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看見肖懷瑾來逛夜市。”
比起燕賀的無禮,夏承秀就要溫柔多了,只看著禾晏與肖玨笑道:“禾姑娘,肖都督�!�
禾晏還禮:“承秀姑娘�!�
燕賀總算是瞅見了肖玨身側的禾晏,打量了他們二人一眼,露出一個厭惡的神情,“肖懷瑾,你該不會是特意陪著這小子……這家伙來逛夜市的吧。”他作勢撫了撫自己的胳膊,“惡心死了,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禾晏:“……”這人哪里來的立場說別人,他自己不也是陪著夫人來逛夜市了嗎?
夏承秀扯了一把燕賀,燕賀嚷嚷道:“怎么了?我又沒說錯�!�
“抱歉,”夏承秀對禾晏笑笑,“南光就是這脾性,說笑的,并無惡意。禾姑娘你們也來猜燈謎嗎?”
禾晏點了點頭:“對。恰好路過此地,燕將軍也猜燈謎?”
“女人喜歡的玩意兒,我不猜�!毖噘R道:“我是陪承秀來的�!彼抗饴湓谛かk身上,“肖懷瑾你……”
“他也不猜,他陪我來的�!焙剃腾s緊截斷他的話。燕賀這人,一旦遇到肖玨就成了斗雞,非要爭個高下。倘若肖玨要猜,激起了燕賀的好勝之心,今夜便也別逛什么夜市了,就看他倆在這里比試猜謎好了。
為了接下來自己還能去別的地方逛逛,禾晏果斷的攔了下來。
“行啊。”燕賀抱胸道:“那你們快猜吧�!�
禾晏與夏承秀對視一眼,夏承秀微微一笑,徑自取下面前花燈上的一張紙條,禾晏也隨著她的動作,看向手邊的一盞花燈。
這燈謎寫的倒是簡單,“山山皆有相思意”,字禾晏都認識,就是連起來不知是什么意思。
那一頭,夏承秀已經拿到了紙條讀出聲來:“與君離別意。”她略略一想,看向老板:“這是‘玢’?”
“姑娘好眼力�!弊鰺舻慕橙诵ζ饋�,給了夏承秀一張木牌,上頭畫了紅色的一筆。
似乎是齊集十筆,就能換走這里的一盞花燈。
禾晏深吸了口氣,覺得似乎是自己選的這個燈謎不太對,不如換一盞簡單些的,想著,就又走到一盞蓮花形狀的燈籠前,拿起下面吊著的紙條。
“無冬無夏。”
禾晏:“……”這是個啥?
她側頭瞧瞧的瞅了一眼肖玨,肖玨正站在不遠處,好整以暇的瞧著她,禾晏不愿意丟臉,輕咳一聲,又走到了另一處。
“霧失樓臺,月迷津渡。”
禾晏:“?”
她快要哭了,方才夸下�?谡f自己好歹也是在賢昌館里念過書的,如今才覺得,這書還不如沒有念過。這都是些什么東西?字是都認識,怎么合在一起就叫人摸不著頭腦。再看看一邊正猜的如魚得水的女子們,禾晏一個頭兩個大,只覺得縱然是遇到最難打的戰(zhàn)役,也不及此刻窘迫。
正握著眼前的紙條不知所措時,身后突然傳來一個聲音:“不是要送我花燈嗎?”
不知什么時候,肖玨已經走了過來,就站在她身后,禾晏“嗯”了一陣子,沒話說了。
他唇角彎了彎,“看來你的詩文這么多年也并無精益�!�
“術業(yè)有專攻,”禾晏硬著頭皮辯解,“我也不能一心二用。”
他似是輕笑一聲,呼出的熱氣落在禾晏的脖頸處,癢癢的。那一頭,夏承秀眨眼間,已經猜完了十只燈謎,匠人給她的木牌畫了十條墨字,換了一盞玉兔花燈。
燕賀把那花燈抱在懷里,得意洋洋的沖禾晏道:“你怎么還沒猜出來?你不會沒念過書吧?肖懷瑾,”他一手攬著夏承秀,居然還挑釁肖玨,“你找的這個夫人,可不如我夫人�!�
燕賀有病吧?禾晏無語,他是想著反正其他也比不過肖玨了,干脆比夫人了是嗎?誰還沒個長短處了,怎么能如此膚淺!
她正在心里罵燕賀,冷不防肖玨在她耳邊低聲道:“不用管他�!苯又�,站在她身后,順著她的動作,拿起了禾晏面前的燈謎紙條。
肖玨個子很高,從背后去取紙條時,需微微俯身,從旁人眼光看過去,就像是他將禾晏圈在懷里。禾晏幾乎能感覺到自己背部觸到他前胸的暖意,耳尖一紅,倒是忘了再看面前的紙條,肖玨已經開口道:“兩處茫茫皆不見。”
“��?”禾晏愣了一下。
匠人卻笑了,拿著一只木盤過來:“公子猜對了!”
“肖懷瑾,你這是作弊�!毖噘R氣急敗壞道:“你怎么能幫她猜!”
“關你什么事,”禾晏忍無可忍,沖他回道:“你要是不樂意,你也可以幫我猜啊!”
“誰要幫你猜!”燕賀一甩袖子,“走走走,看見他們就心煩!”拉著夏承秀的手走了。
這會兒,禾晏終于有時間將心思聚集到面前的燈謎上來了。
她在前面拽著紙條念上面的字,肖玨就在后頭說答案。